摘要:1987年的农村,有台14寸黑白电视机的人家算得上富户了。那时候全村只有几户人家有电视,每到晚上八点,半个村子的人都挤在有电视的院子里看《新闻联播》和《西游记》。
"你怎么这么笨?连个头发都梳不好。"
那年夏天,我站在何家门口,被眼前景象惊呆了。
何丽,我们村公认的"村花",正对着铜镜手忙脚乱,头发和梳子缠在一起,挣扎得满脸通红。
1987年的农村,有台14寸黑白电视机的人家算得上富户了。那时候全村只有几户人家有电视,每到晚上八点,半个村子的人都挤在有电视的院子里看《新闻联播》和《西游记》。
何家祖辈经商,何父原本在县机械厂当技术员,家底殷实,前年还翻盖了砖瓦房,在村里数得上数。
我呢,从小和娘相依为命,家里的土坯房漏雨漏风,冬天睡觉脚边常结一层薄冰。十六岁那年爹在煤矿事故中离世,留下一屋子旧收音机和半桌子修理工具。
我初中毕业就不念了,靠着死啃书和四处拜师,硬是自学成才,成了方圆十里唯一的"电器大夫"。
"咳咳。"我轻轻咳了一声,何丽猛地转头,看见我站在门口,脸刷地涨得比辣椒还红。
"谁让你进来的!出去!"她蹬着脚,像只炸了毛的猫。
我摇摇头:"你爹让我来修电视的。你家电视机又没声音了?"
"关你啥事!赶紧出去!"她急得直跺脚。
"要不...我帮你把头发弄开?"我试探着问。
"不行!你敢说出去我就...我就..."她像只张牙舞爪的小母鸡。
"我不说,真的。"我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帮她解开缠绕的头发,"你平时没梳过头?"
"当然梳过!只是...平时都是我妈帮我。"她嘟囔着,已经没了刚才的气势。
这就是我和何丽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谁能想到,这个在村里走路带风,鼻孔朝天的姑娘,连头发都不会自己打理。别人眼中光鲜亮丽的"村花",在没人的时候,也会手忙脚乱得像个小姑娘。
那个夏天后,何家的电器开始不太平。
电视机时常没声音,收音机接收不良,连刚买的老式台扇都隔三差五地转不动。每回我去修,何丽总会找些借口支开家人,然后怯生生地问我:"李三强,你会缝扣子吗?""你家的米饭怎么煮的?"
我这才明白,何丽从小被捧为"村花",家里人生怕她受委屈,家务活一点没沾过。村里人只看见她穿着花布裙,梳着两条又黑又亮的辫子,不知道她连煮饭扫地都不会。
我爹走后,家里大小事都是我和娘张罗,别说缝扣子煮饭,连做豆腐、腌咸菜我都是一把好手。
"你想学我可以教你,不过..."我故意卖关子。
"不过什么?"她歪着头,像只好奇的小鸟。
"不过你得改改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我娘常说,做人要和气,做事要踏实。"
何丽低头抠着手指,咬着嘴唇:"我其实...就是不知道怎么和人相处。大家都喊我'村花',背后又说我'花瓶',我...我也不想这样的。"
那一刻,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何丽,不是那个趾高气扬的"村花",而是个普通姑娘,内心和我们一样有着自己的苦恼和不安。
从那以后,我开始偷偷教她生活技能。
扫地、洗衣、择菜、煮饭,从最简单的开始。何丽学得认真,虽然笨手笨脚,但从不轻言放弃。
夏夜的院子里,知了声声,我教她怎么用煤油炉烧水。她被热气熏得满脸通红,却不肯退缩,那股劲头,让我觉得特别可爱。
"李三强,你觉得我笨吗?"有一次,她突然问我。
"怎么会,你挺聪明的。"我笑道,"只是没人教你罢了。"
"村里人都笑话我,说我除了脸蛋一无是处。"她低着头拨弄着土堆,"我爹不喜欢我学这些,说这是穷人家才干的活。"
"你爹错了。"我摇摇头,"不管穷富,自己的事情自己会做,才叫有本事。"
九月的一个晚上,我正在家用旧零件修一台老式录音机,忽然何母气喘吁吁地敲门:"三强,快去我家,丽丽闯祸了!"
我飞奔到何家,只见厨房里烟雾弥漫,何丽蹲在角落里抽泣,一口铁锅烧得通红。
原来她想给我做顿饭表示感谢,却把油烧着了,幸好何父及时发现。何父气得脸都青了,指着我怒吼:"都是你,教坏我闺女!她做这些做啥?我何家又不缺这口饭!"
"爹!不怪三强,是我自己要学的。"何丽抹着眼泪站出来,"我不想做别人眼中的'花瓶',我想做个有用的人!"
"有用?你这样学下去,还不得被村里人笑话死!"何父气得胡子直翘,"你是我何家的千金,以后嫁人了自有人伺候你!"
那晚何丽送我回家,月光下她的眼睛亮亮的,像星星一样。
"李三强,谢谢你看见了真实的我。从小到大,大家只夸我长得好看,只有你...只有你说我笨,说我做得不够好。"
"我错了,你其实很聪明,只是缺乏练习。"我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不,你没错。"何丽笑了,"正因为你不把我当'村花'看,我才能做真正的自己。我喜欢这种感觉。"
那天晚上,我发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像是装了个小兔子。
日子渐渐入秋,村里的枣树结满了红果子,秋风一吹,满地都是。
何丽越来越勤快了,不但学会了洗衣做饭,还偷偷跟我学修收音机的零碎活计。她的手指灵巧,比我当年学得还快。
村里开始有了闲言碎语。打水的婶子们凑在一起咬耳朵,赶集的大爷们拿烟袋锅子指指点点。
"何家姑娘和那个修理工,走得忒近了吧?"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
"听说那姑娘给他下了迷魂汤,成天往他家跑..."
我充耳不闻,何丽却越发谨慎,我们见面的次数也少了。她怕村里人说闲话,更怕何父知道了发火。
何父虽然下岗回村,但骨子里还是个硬梆梆的工人师傅,认定我这种没文化的修理工配不上他女儿。
转机出现在国庆节后。县城电器厂的王厂长来村里找人,见到我修电器的手艺,眼睛一亮。
"小伙子,到我厂里当技术员吧,包吃包住,每月工资45块!"这在当时可是令人眼红的"铁饭碗"啊!一般农村人一个月才挣十几二十块。
我犹豫不决,一方面是难得的机会,能进国营厂当工人是多少农村娃的梦想;另一方面...我舍不得何丽,舍不得我们村这片热土。
消息不胫而走。第三天赶集,何父当着众人面训我:"小子,别缠着我闺女了,识相的就赶紧去县城吧!何家的姑娘,不是你能高攀的。"
村里人七嘴八舌:"这李家小子有出息了!""谁说癞蛤蟆配不上天鹅?这不是要飞了么!""何老爷子这回可说不出啥了吧?"
我哑口无言,羞愧难当,回家的路上心如刀割。
第二天,村里炸开了锅——何丽在全村人面前摔坏了家里的收音机,还嚷嚷着要找我修。这一举动,让何家颜面尽失,何父勃然大怒,当场禁了何丽的足。
我从村里卖酱油的王婶子口中得知此事,心里又甜又苦。甜的是何丽这么在乎我,苦的是我不知如何是好。
"三强啊,"王婶子拍拍我的肩,"姑娘家闹这一出,不是明摆着么?你要真有心,就拿出点胆量来!"
月底的一个晚上,我鼓起勇气去了何家,却被何父挡在门外。何父眼睛通红,像是喝了酒,指着我的鼻子:"小子,我警告你,别耽误我女儿!你要真为她好,就赶紧去县城!"
就在这时,何母悄悄塞给我一张纸条。四四方方的纸上,何丽歪歪扭扭的字迹写道:
"三强:别为我担心。爹不让我见你,是怕你耽误了县城的工作。他说我不懂事,可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那把梳子我一直留着,它提醒我,是你让我看清了自己。。——何丽"
纸条上还画着个小小的笑脸,却让我鼻子一酸。
走出何家不远,天上下起了雨,豆大的雨点打在脸上,凉丝丝的。我站在雨里,心想:难道真的要放弃这份感情吗?
就在这时,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让全村停电。雷声轰隆,电线杆上火花四溅。
我正躲在村口小卖部的檐下避雨,忽然看见何家方向冒出一股黑烟。我顾不得何父反对,一路狂奔,冲进何家院子。
原来何家因年久失修的电线走火,烟雾从屋顶冒出。何父何母惊慌失措,何丽被锁在屋里,喊声凄厉。
我二话不说,撬开门锁,冲进浓烟滚滚的房间,一把抱起何丽就往外跑。然后又冒雨爬上房梁,从电表箱切断总电源,避免了一场火灾。
浑身湿透的我站在院子里,接受了何父的道谢。何父把我拉进堂屋,递给我一条毛巾,欲言又止。
"你小子...手艺是真不错。"他搓着手,眼神复杂。
那晚风大雨急,何父留我住下。何母端来姜汤,悄悄告诉我,何父年轻时是县机械厂的技术骨干,厂里改制后被迫下岗,心里一直窝着火。
"他不是瞧不起你,"何母叹气道,"是担心丽丽跟了你会吃苦。你知道,他自己就是从厂里出来的..."
我点点头,忽然明白了何父的顾虑。在那个年代,下岗工人的辛酸,不是亲身经历很难体会。
第二天雨停了,阳光照进院子,空气里有股泥土的清香。
何丽偷偷来到我住的偏房,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
"你真的要去县城吗?"她问,声音很轻,像蚊子哼哼。
我看着她,心里涌起一股勇气。
"我有个想法。"我说,"我可以去,但不是做技术员,而是谈合作。咱们这一带修理工稀缺,何不在镇上开个修理店?那样我就不用走远了。"
何丽眼睛亮了起来:"我可以帮忙!我学了这么多,总能派上用场吧?"
何父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咳嗽一声:"你这丫头,学了几天就想帮忙?也不怕砸了人家的招牌。"
"爹!"何丽急得直跺脚。
"不过..."何父摸着胡子,神情缓和,"你要真想学,不如正经去技校念个电工班,回来好好帮这小子。"
何丽惊讶地张大嘴,我也愣住了。何父摆摆手:"别误会,我是看这小子手艺不错,我女儿嘛...哼,谁娶谁养着!"
何丽瞪大了眼睛,脸红得像熟透的柿子,低着头抠手指。
"谢谢何叔。"我站直了身子,鼓起勇气说,"我会照顾好丽丽的,不会让她受委屈。"
何父哼了一声,假装板着脸,但嘴角却微微扬起:"你小子,以后少拿我家闺女练手,修理的本事可以教她,可不许把她弄伤了!"
我连连点头,何丽在一旁羞得直跺脚:"爹!你瞎说什么呢!"
就这样,在那个青春懵懂的年代,我和何丽开始了正式的交往。
我去县城电器厂谈了合作,出乎意料的顺利。厂长正愁产品销路不畅,听说我要在镇上开店,立马同意供应零配件,还答应给批发价。
何丽则报了县技校的电工班,每周坐两小时的绿皮火车去县城上课。那时候的火车又挤又慢,车厢里总是烟雾缭绕,但何丽从不抱怨,反而每次回来都兴高采烈地跟我分享学到的知识。
"三强,你猜我今天学了什么?"她会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地说,然后掏出密密麻麻的笔记本,给我讲她的新发现。
有时候我听不懂那些电工原理,但我喜欢看她认真的样子,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比以前当"村花"时耀眼多了。
何家的那把让我们相识的梳子,我偷偷拿去镀了一层银,做成了相框的装饰,准备等我们开店那天送给何丽。
1988年冬天,我在镇上租了间小店面,取名"李家电器修理部"。何父何母来帮忙打扫,全村人都来凑热闹。开张那天,我穿上崭新的蓝色工装,何丽则穿着红花布的上衣,扎着马尾辫,站在柜台后笑盈盈地招呼客人。
"看看,何家姑娘现在多有出息!"村里人都说,"谁说漂亮姑娘就是花瓶?这不是又漂亮又能干么!"
何丽站在柜台后,偷偷冲我眨眼睛,那骄傲的小模样,让我心里甜滋滋的。
1990年初春,我们的小店已经有了点名气,不光修理电器,还代销收音机和小家电。那年二月,我和何丽领了结婚证,用存下的钱在镇上买了间小平房。
结婚那天,我把那个用梳子装饰的相框送给何丽,里面放着我们的合影。何丽抱着相框,眼泪汪汪的说:"就是这把梳子,改变了我的一生。"
我们的店铺门口挂着那个相框,成了我们的"镇店之宝"。有客人问起,何丽就笑着说:"这是我们的幸运物,提醒我们,有时候出丑也是福气。"
婚后的生活简单而充实。早上五点起床,何丽负责开店清扫,我去批发市场进货。中午就在店里随便吃点,忙到晚上八九点才关门回家。
虽然辛苦,但每天能和心爱的人一起工作,一起成长,是那个年代最大的幸福。
1992年,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取名李小梳,寓意着我们因那把梳子结缘。何父何母每天轮流来店里帮忙照看孩子,全家其乐融融。
每当看到何丽抱着孩子,一边哄睡一边核对账本的样子,我就觉得,当初的选择是多么正确。
如今回望那段岁月,我常想,人生就像修理电器。表面光鲜的东西,内里可能早已锈蚀;看似笨拙的外表下,或许藏着最真挚的心。
我修好了何家的电视机,却意外收获了一生挚爱;何丽放下了"村花"的虚名,找回了真实的自己。
那年夏天的意外相遇,成了我们最美的开始。有时候想想,人生最珍贵的相遇,往往就藏在最尴尬的瞬间。
就像那把普普通通的木梳子,卡住了何丽的头发,却串起了我们一生的幸福。
来源:留住美好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