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故事:寄余生(完)

B站影视 欧美电影 2025-09-05 14:26 4

摘要:狂风骤雨中,喜乐奏不齐整,唢呐猛一出声,像诡异的哀号,我扒着木板缝隙透了口气,没忍住苦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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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过冥婚之后,我留在姜家守寡。

他们说,我只能再活半年,就要与大少爷合葬。

婆母为我招夫,要我生下儿子延续大房的香火,谁知,钻进来的是二少爷。

“反正你迟早要给大哥陪葬,就别计较是谁了…”

我拿起剪刀,刺了过去,二少爷,反正你迟早要死,就别计较怎么死的了。

1

我出嫁坐的花轿,没有门,是从上头钻下去的。

我刚一坐下,就见他们将轿顶盖住,然后一阵响动,将轿顶钉死在了轿身上。

我一路抱着膝头,蜷缩在狭小的花轿里,漆黑一片,好似外头的雨夜。

轿子钉死了,新娘就跑不了了,毕竟配冥婚的姑娘,十有八九,都和我一样。

爹娘严相逼,婆家还雇了壮汉来盯着,生怕我们半路逃了。

狂风骤雨中,喜乐奏不齐整,唢呐猛一出声,像诡异的哀号,我扒着木板缝隙透了口气,没忍住苦笑一声。

他们其实大可不必这么防着我,我待在家中,是个死,出来了,也是个死。

就在我出嫁这一天,爹将病死的四妹妹的尸身,扔进了宝河沟里。

宝河没有宝,早年还有一线溪水半死不活地淌着,现在全然干涸了,不对,现在流淌的,是成百上千的姑娘的血。

有家中不给药病死的,有被婆家折磨死的,有才出娘胎就被捏死的,她们填满了宝河的沟沟壑壑,成了放羊人的垫脚石。

我胡思乱想之际,花轿停下了,轿边传来年轻男子的声音:“大奶奶,雨势太大,前边的桥过不去,我们且先在这亭子里歇歇。”

我短短应了一声「好。」听脚步声没走,我问他:“还有事吗?”

他似乎有些诧异,哪有不哭的新嫁娘。半晌,他也没回我话,只听得脚步声走远,不一会儿又回来。

而后叮呤咣啷一阵,轿顶被掀起一角,雨夜没有天光,我依旧什么都看不到。

只有清凉的雨丝落在我的额上,我竭力仰起头,猛吸了吸清新的水汽。

原是那个人的声音,就凑在这一线自由旁:“大奶奶,你透透气。”

不等我回话,旁边就有轿夫喝骂:“哎!你小心她跑了,我们去姜府没得交代!”

那人轻叹一声:“这点缝儿,猫都钻不出来,何况是她这么个大活人。”

后来,姜府的门倒是大敞着,够八抬大轿进出,可依然桎梏住了我这么个大活人。

我轻声向他道了谢,问他名姓。

不必看清,听响动,我也能想象到他该是局促地挠了挠头。

“大奶奶,我叫『园生」。我娘被划到您院里听差,以后还得您多照拂。”

我应了一声,不再言语了。

若一鼓作气走到姜家,我兴许还没那么惧怕,但在此处短暂地停留,我反而真生了逃跑的心。

饶是到哪儿都是个死,至少我跑出去,是死在了求自由的路上,可我才胡思乱想了一会儿,雨势就小了。

园生将我的轿顶原样钉死,又抬着我上路了,我是去给姜家员外郎的大公子配冥婚的。

我曾见过他,两年前,一场战乱,将我们这些农户的农田毁了大半。

我家尤其严重,颗粒无收,我只得出来沿街乞讨。姜鸿贤带着家丁来设棚施粥,亲自端到我们的手中。

他见我还背着个重病的妹妹,便多塞了两个炊饼给我。

我感激地道谢,要给他磕头,他忙扶起了我:“姜某人受之有愧,”

他露出悲悯的神情,看看我,又看看四妹妹:“快带你的妹妹吃点东西去,好好活着。”

扶我坐到柳荫里后,他转头快步离开,又去照顾其他可怜人。

一面之缘,我知姜鸿贤是个好人,所以当时一听说我要给他配冥婚时,我既为自己的苦命糟心,也为他惋惜。

这样乱的世道,还有这样的好心人,实属难得,可惜了,天妒英才。

是故进了姜府,进了他的灵堂,我并不觉得害怕。

我不识字,摸了摸他灵位牌上的名字,而后庄重地磕了三个头,我在心中暗道:“大少爷,你对我有恩,我为你守灵原是应该。愿你来世平安康健,少受人世疾苦。”

我们贫苦人家,尤其喜欢求神拜佛,改变不了今生,那就只能求一个走运的来世。

可姜鸿贤已经没了,他已经能盼到来世了,我却还活着,我今年不过十六岁,要我如何放弃今生,等着死,等着来世换命。

我跪坐在灵堂里,想着想着,悲从中来,就落了眼泪。

夜雨淅淅沥沥,入了秋,更添一层凉,一个和姜鸿贤眉眼相似的男子,抱着件更厚的麻衣走了进来。

他向我行礼,道貌岸然,笑得不像死了兄长:“秋夜雨寒,大嫂莫着凉了。”

我接过麻衣披上,道了声谢。

他抬眉,端详我一阵,倏尔挨着我坐下:“唉,论理说,官家早禁了这配冥婚的不正之风。可爹娘之爱子心切,这事儿也总是民不举、官不究的。”

余光里,他又在打量我:“只苦了嫂嫂玉软花柔,红颜薄命。”

我不敢看他,往一旁躲了躲,在姜大少爷灵位前跪好。

姜家有两个少爷,大少爷我是见过的,仁厚君子,另外这个二少爷姜鸿彬,据闻是个纨绔膏粱,我当避则避。

见我闷声不语,他陪我跪了会儿,似是觉得无趣,告了退便走了。

他走后,我才敢转头看一眼,只见房门、院门、宅门,重重门边,都守满了膀大腰圆的家丁。

连偶尔来送水的嬷嬷和丫鬟,都几次三番地提醒我,别闹事、别乱跑。

倒是有个老嬷嬷心善,对我说道:“大奶奶初来乍到,有些规矩还不知道。老奴给您说了,您心里也有数。”

“老爷太太算的吉时,是在丑时二刻。到时候须得大奶奶和贤大爷圆房。”

“圆房?”我没忍住问出了口。

我和一个死人,如何圆房?

2

老嬷嬷不敢多言,放下茶水,扭头就走了。

我哪还有心思吃喝,死死盯着牌位后方的棺材,霎时便直冒冷汗,盯得我眼花,仿佛看见一具森森白骨,从棺材中爬了出来。

很快就到了丑时二刻。一串乱糟糟的脚步声走近,我扭头看见一群穿黑戴白的人,如鬼魅。

打头的是个贵夫人,老气横秋,眼中遍布血丝,肥硕的身体套着撑变形的白褂子,看着就像只蠕动的蛆,那双眼睛更像虫子的了,小小地挤在鼻梁两边,盯得我头皮发麻。

她满面疲惫,冲我简短地解释:“卢氏,吉时将近,你且乖乖听话,与我儿行规程,今后我自然不刁难你。”

她就是姜大少爷的娘,我今后的婆母,王晖宁。

看着她身后家丁手中的藤条棍棒,我乖乖点了点头。

果不其然,两个丫鬟上前,将我连扶带押,带到了棺材前,家丁打开棺板的一刻,我倒吸一口凉气一口凉气。

据闻,姜鸿贤是病死的,我虽然提前做了准备,但看到他血肉模糊的这刻,还是没忍住翻身跪地,一阵干呕。

我此举激怒了王晖宁,她快步走来就扇了我一耳光:“贱蹄子!你岂敢对夫君不敬!”

她的语气里,满是愤怒和委屈了可让姜大少爷英年早逝的,又不是我。

她向家丁使眼色,不等我说一个字,就将我抬进了棺材中,而后如那顶花轿一样,他们将棺盖钉死了。

光亮随着最后一丝缝隙消失,坏血腐肉的味道涌进我的鼻腔,我忙转过头,紧贴着楠木板。

身侧是冰冷发僵的触感,我绝望地闭上眼睛,试图回忆起姜鸿贤曾经温润如玉的面庞。

王晖宁携一众家奴走了,依旧只剩那个好心的老嬷嬷,隔着棺板轻声宽慰我:“大奶奶莫怕,熬到天亮鸡鸣就能出来了。”

我想回她一声,可刚张口,就觉得胃里翻滚,要涌出嗓子,我便只能敲敲棺木,以示我听到了。

脚步散尽,我渐渐能听清屋外的雨声,沿着屋檐滴落的水串,打得青石阶脆响,一滴、一滴、接一滴。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我的心好像麻木了。

我想着,这世上到底没那么多妖魔鬼怪,我躺这么半天,姜大少爷的尸身也仍旧那么静躺着,他没有爬起来索我的命,也没再流血吓人,更没有与我行夫妻事。

所谓圆房,只不过是让我和一具尸体躺一晚,当真荒谬。

但我还是不敢转过脸,便小声冲那具尸体说道:“大少爷,倘若您尚在世,您可愿见着我们这些姑娘家,去给人配冥婚吗?”

“您那般宅心仁厚,生前处处行善,反倒死后让自己的爹娘糟践了。”

金玉一般的身与心,反被他的至亲祸害得血肉模糊。

“嘘!”不远处传来一声响,让我猛惊了一跳。

“大奶奶莫说胡话,叫人听了去编排!”是园生的声音。

我心里莫名安稳了几分,敲了敲棺板,问他:“你何时在此?我以为人都走完了。”

他老实回我:“我是倒班来守夜的。等天亮了,我给大奶奶开棺板。”

“好,”

我默默舒了一口气:“多谢你。”

天总会亮的呀,天总会亮的吧?

可谁知,我艰难地熬到天亮,婆母却又给我当头一棒:“卢氏,你来前也该清楚,你迟早是要给贤儿陪葬的。不过我家人丁单薄,等贤儿下葬之后,我得给你招个夫婿,让你生下儿子,延续贤儿的香火。”

怎么,要我陪着去死,都不足够吗?

3

大少爷下葬后,我被安排在他曾经住过的静学园里,外男都被调走了,只剩些丫鬟和婆子。

我召来那个曾对我善言善语的嬷嬷,问她哪个是园生的娘。

她福了福身子回我:“正是老奴邱氏。”

我忙将她扶起:“你母子是这院子里的大善人。我知我短命,这些日子还得有劳你们照顾。”

邱嬷嬷闻言,仔仔细细看了看我,没忍住摸了摸我的鬓发,遍布褶皱的眼角含着泪光,她轻声叹气:“可怜见的,连二十岁都没有.……”

这话也牵动了我的伤心处,我至亲的爹娘,也该知道我连二十岁都没有,给姜鸿贤配了冥婚之后,还得给他陪葬,他们向我转述说此事时,面色未改,眼睛都不眨一下。

似乎觉得我这样的女儿,活该活不到二十岁。

我那时大闹过,冲着井边的石墩子,眼一闭心一横,就往上撞。

我爹反应得快,将我拦腰抱住,绑在了里屋的柱子上,我娘来给我喂饭,终于见她掉了几滴眼泪。

她委屈地哭道:“你去了后,千万莫怪爹娘狠心。实在是养不活了,不然哪有人愿意把亲生女儿往火坑里推呢?”

那话猛一下制住了我,我甚至有几分体谅爹娘的不容易,可我一听到四妹妹重病缠身的哭号声,我就清醒了。

我大声喝骂:“养不起你们就别生啊!不是我们逼着要你们生下来的!凭什么、凭什么我们姊妹生由得你们,死也由得你们!”

涕泗横流,我哭得头晕目眩: “爹啊!娘啊,你们生我,到底图什么?就图我有朝一日,能用我这条命,给你们换些钱吗?”

我爹坐在门槛上,将那杆老旱烟咂吧个不停,我知道,他急用钱,急到卖女儿,好给我二哥讨媳妇儿。

二哥的命是命,我的命却什么也不是。

“别喊了,惠娘.…”我娘来捂我的嘴。

我家三个姐妹,一个兄弟。长姐名唤「顺娘」,我名唤「惠娘」,四妹妹名唤「淑娘。」端庄淑惠,贤良乖顺,全是要我们怎么给人做贤妻良母。

而我哥呢,名字叫「鸿飞。」他如鸿雁展翅,乘的便是我们娘亲姐妹的血肉化作的风。

我娘知道我的命根子是什么,一句话就威胁住了我:“剩下些钱,我们给你四妹治病用,行不行?”

我娘拎得多清啊!不是给她的四女儿,是给我的四妹妹。

而我终究只能低下头去,当初四妹妹出生时,我盯着房顶上的窟窿和朽木扎出来的大门,有那么一瞬,在想还不如让她早早沉睡在宝河沟里。

至少,能不经人世苦,早早去投个好胎。

可我爹娘没有捏死婴儿的胆量,将四妹妹放在我屋里,让我看管着长大。

都说小孩子三岁前最难活,我从十一岁开始养她,一直到我十五岁临出嫁,我明明带着她熬过了最难的日子。

我瘦得如竹竿,四妹妹却白白嫩嫩的,见过的人,都说她不像个乡下丫头,连她说话,都是我教的。

“等我长大了,我给三姐盖大房子!三姐爱吃羊肉,我给三姐养一大圈羊!”

我明明能盼到她长大的,可偏偏,她刚满四岁,猛然一场重病,上吐下泻止不住,三五天工夫,就走不了路、下不来床了。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我尚不到及笄的年纪,却已经当了一回「娘。」所以他们肯花钱给四妹妹治病,便足以让我妥协了。

我出嫁前夜,看着病榻上的妹妹,眼眶酸涩,一个字也说不出,那个曾经被我养得珠圆玉润的年画娃娃,如今形容枯槁。

蜡黄的一层肉皮披在骨架上,她的喉咙里时不时传来痛苦的呻吟,我穿着大红嫁衣,跪在四妹妹的榻前。

我哭着对她说:“淑儿,三姐要出嫁了,以后带着大户人家的点心糖糕,回来给你吃,好不好?”

她大喘着气,竭力伸出手,摸了摸我发间的竹簪子,那是她去年给我削的。

她那时说:“姐姐的头发又黑又长,盘起来肯定好看。”

年初二月二,我抱着她去城里凑热闹,她见着那些大户人家的门头,石柱上雕刻祥云,我夸了句好看,她便记在心里,要给这支赠我的竹簪子上,也雕一朵云。

“姐姐以后要做田垄上的喜鹊,和他们一样,乘风飞上云端。”

妹妹被我养得多好啊!她乖巧懂事,知冷知热,小小年纪,就知道帮我背竹篓、抱猪草,在我做饭的时候帮我添柴生火。

所以,她摸向竹簪子的这一刻,我泪水决堤,哭得撕心裂肺。

她该是心脏脾肺都在疼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但她在临死的前一天,还想告诉我:「三姐姐,你乘风向云天。」别被这糟践人的世道桎梏住了。

所以,我所有走向姜家的勇气,都来源于淑儿,我想等着爹娘花钱为她治病,等她好起来的那一天。

可谁知,我俩同日死了。

卢三娘赴一场冥婚,年纪轻轻要为死人陪葬,卢四娘病成一包血水,被倒进了腌臜的宝河沟里,贤惠端淑,谁都保不了这份体面。

4

我被锁在静学园里,整日与丫鬟婆子做做针线,转眼就到了隆冬腊月,城中数尺雪,寒气倍常年。泯泯都无地,茫茫岂是天。

有个小丫鬟,名唤「织春」,倒是对我异常热络,嘴很甜,说「大奶奶金尊玉贵」,便将她舍不得穿的袄子,取来给我暖腿,说「大奶奶需得娇养」,便一日三餐都亲自盯着,生怕我吃得不好。

我端详她,鹅蛋圆脸瑞凤眼,是比旁的丫鬟要出挑很多。

我私下里向邱嬷嬷打听,才知道织春早早就被定给了姜大少爷做陪房。

邱嬷嬷眼神闪躲了一下:“只是她还没能怀上身孕,贤大爷就殁了。”

我望着窗外被厚雪压弯的竹枝,只想了一会儿,便想明白了,织春现在对我这个活不长的大奶奶如此贴心,想来是王晖宁的授意。

“邱嬷嬷,您老给我说个实话。婆母是不是答应了织春,等我将来生下儿子,就让她带大?”

邱嬷嬷吃惊地看我一眼,而后低下头去,闷闷应了一声。

我轻轻长叹了一声:“都是可怜人。”

望着院中雪,我走出去,将竹枝一抖,抖落积雪,竹竿便原挺立回去。

园门外,有人路过,是园生。

虽然搭过几次话,但我还未在白日里细细打量过他,他和他娘长得有几分像,都是老实憨厚的善面。

常年风吹日晒着干粗活,他便更黝黑几分,显得那副浓眉大眼更加清亮,他见是我,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大奶奶受累了,我原打算晌午后来扫雪的。”

我忙摆摆手:“我只是静极思动,见竹枝被压弯了,便抖了抖,没嫌你们做活慢。”

园生闻言,露出怯生生地笑:“多谢大奶奶体谅。”

他的目光向上飘了飘,而后行礼告退了,我没多想,并不知他那时留意到了我发间常戴的竹簪子。

只不过,是这么简短的两句话,谁知便被恶意的眼睛看去,捅到了王晖宁那里。

晌午饭后,我与园生便被她叫到偏房:“卢氏,你与这杂役认识?”

她坐在上座,原穿着死气沉沉的白,像楠木椅上挂了半扇白肉,我摇摇头:“回婆母,我只与这小厮有几面之缘。今早我在院中除雪,他路过看见了,知会我他下午来洒扫,仅此而已。”

园生是个老实木讷的,不会说话,跪在我面前,只微微侧过脸,投来感激的一瞥。

王晖宁的嗓子里传来阴阳怪气的一声闷哼,而后说道:“是咱们院子里的人,倒也周全些。”

我起初没反应过来,对上王晖宁浑浊的眼睛时,才霎时明白:她曾说,要我务必诞下一子,好延续大房的香火。

此一刻,她是挑中了园生,来做这见不得人的勾当。

我怒从心间生,没忍住站起身,质问王晖宁:“婆母,贤大爷才下葬月余,连新年都没到,何苦如此焦急?”

早知你们不拿我当人,何苦连死前的几天安生日子都不给我过?

王晖宁抬眸看我一眼,丝毫不掩饰眼中的讥讽:“卢惠娘,你爹得了那么多银钱不知足,你还要在我们姜家作威作福多久?真当自己是大奶奶了?”

“若我的贤儿还活着,”

一提起她这人人称赞的长子,她便满面愁容,手捧心口:“若他还在世,哪轮得到你给他做正室!你也睁眼瞧一瞧,只他屋里给他研墨的丫鬟织春,都胜出十个你去了。”

我自知我配不上姜鸿贤,但我也不在意我与丫鬟比,谁高谁低。

我只知,若非姜家老爷夫人执意做这配冥婚的脏事,我守着我的一亩三分地,将来找个和我脾性相投的庄稼汉,我们养得活自己,我就不比谁低一等。

何况,四妹妹没有挨到治好病就没了,那些钱全进了二哥的口袋,与我何干。

这一刻,我生了逃跑的心,所以,我立马顺着她的心意,伏低做小:“是儿媳不懂事了,一切但听婆母安排。”

纵便今日我不能逃,来日有了身孕,让他们更放低戒心,我也有跑的机会。

一路上往静学园走,园生几番欲言又止,最后一个转廊处,他两步上前,腾地跪在我面前:“奴才该死......”

我俯视着他,看他紧攥双拳,却只能无力地落在身侧,我问他:“你不情愿,方才在老夫人面前,为何不辩驳?”

他重重磕头:“我爹和妹妹都卧病在床,全靠我和我娘在姜府做事拿钱治病,我不敢......”

妹妹,我眸光微动,故意问他:“妹妹迟早要嫁人,是泼出去的水,有什么好治的?”

园生猛地抬了一下头,眸中满是...中满是坚定:“妹妹是我带大的,我不能看着她去死。”

我们都无能为力,是掌权者手中的蝼蚁,可我们又都想尽力护着点什么,护住某个亲人,护住自己活下去的念头。

我弯下腰,轻拍了拍园生宽阔的后背,就像早上抖落压弯竹枝的雪。

“那就听我婆母的话,”

我站起身,遥望青黑石墙外的惨淡云天:“你需要这份活计,我需要这个儿子。至少你拿我当人,只这一点,强过旁人千万倍。”

“我们互相搭救。”

5

可我还是低估了王晖宁的恶心,入了夜,我紧闭双眼,本已认命地躺在了榻上。

可那人一摸进帷帐,我便知不是园生,干粗活的杂役,哪能一身熏香,十指纤长,连点茧子都没有。

我大骇着翻起身,踉踉跄跄滚落在地:“你是谁?”

我叫出了声,借着微弱的一盏烛光,看清了那张淫笑的脸:“大嫂莫怕,是鸿彬啊!”

谦谦君子相,偏行小人事。他展开双臂,要来抱我上榻,吓得我连忙往后墙跪爬。

那里有个矮柜,柜子里放的是我平日里做针线的物件,那时我脑中一片空白,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是老天在为我指路,我摸到了那把钻窟窿眼用的长剪刀。

他摸黑向我围过来,月光洒落,勾勒出一个鬼魅似的人影。

“嫂嫂,你也别怪我,是我爹娘的意思,姜家儿郎不能是外人的血脉。”

我想从他手臂下钻出去,却被他一把钳住腰身,粗重恶心的呼气声响在我耳边:“反正你迟早要给大哥陪葬,也别计较是谁了。”

我攥稳剪刀,估计个大概,抬手向我耳边的呼吸声戳去,惨叫声响起,热腾腾的献血霎时冒在我的侧脸和手上。

我宁可当个杀人犯,也绝不当一只任你们戏耍的狗。

那晚,姜家一片大乱,灯烛亮起,我才看清,我正好戳中姜鸿彬的右眼,王晖宁跑来,只看了一眼就昏死过去。

姜老爷,这位连敬茶都免了的我从未见过的公公,终于露面,他派遣小厮去报官,满口骂骂咧咧,要置我于死地。

我冷眼扫过人群,这群人,非牛即马,簇拥着几个主子,各有各的算盘。

织春死死搀扶着王晖宁,扶住她这唯一的靠山,路过我时,织春满眼都是嫉恨,全然没有曾经的热络。

呼啦啦又一群医馆来的人,将姜鸿彬抬了出去,我攥着剪刀,扒到窗框上,冲他喊:“二少爷!反正人迟早要死,你也别计较怎么死的了!”

“疯妇!疯妇!”

姜老爷气疯了,命人将我绑了送官,可我知道,我没疯,我无比清醒,我挥刀向该死的人。

好不容易晴起的冬夜,又铅云密布了,我一低头才看到,园生被人绑在廊下,嘴里塞着麻布。

他抬眼看到我,那双明亮的眼霎时便涌出眼泪,我知道,他愧疚,他定是为我争取过,所以才会被人绑了。

所以被人押走前,我冲他轻轻笑了一下:“要治好你的妹妹啊,园生。”

希望你的妹妹,能被你治好,不要像我,潦草一生,什么也没攥住。

我被扭送衙门,罪证确凿,当即便被关入大牢,大牢阴暗,道路狭窄,我每走一步都能撞到两边的石壁。

可这牢狱再小,也小不过我的花轿,小不过这世道给女子的容身之所。

我被关的地方都是女囚,有个看着就心思活络的婶子凑过来问我,是犯了什么事。

“我把姜员外的二公子给捅死了。”

一言出,人头攒动,都凑过来,要我细说,我知我死定了,反倒心中一片宁静。

我讲着这前后不过三个月的事,倒像在讲旁人,与己无关。

众人听罢,皆是唏嘘,那婶子拍拍我的臂膀:“丫头,你是个有骨气的。”

我苦笑着摇摇头,有骨气能怎样,没人帮我拂去身上雪,我只会被压弯压折。

若想活下去,骨气,是我这样的人,最不该有的东西。

婶子说她也姓卢,叹着气,抱了抱我:“可惜了,我见你便觉亲切,还想着你若犯的事不大,以后带着你做些活计,与我做个伴也好。”

我们都以为我死定了。谁知我被一关再关,过了年节,却没等来死讯,姜鸿彬没死,就坏了那只右眼。

我因此罪不当斩,被罚杖六十,徒三年。

卢婶抱着我喜极而泣,我咬了咬牙,愤恨说道:“我倒宁可他死了,我来一命偿一命。”

乱世之时,总是好人难长命,恶人多圆满,可得了活路,我又忍不住去想新的活法。

人好像就是这样,逮到一点生的希望,就会舍不得去死,舍不得撒手。

连年打仗,将士们的行头需统一制作,我们这些囚犯便是极好的劳动力,女犯人做不了重活,大多是舂米、纺织一类的。

我是擅做这些的,尤其制衣。

自打大姐嫁出去后,一年到头,我全家的夏衣冬袄便都落在我的头上,我白天做农活,晚上借着月光缝衣裳,一件冬衣,两个大夜就能熬成。

因此,我跟着卢婶去做军服,倒是因做得又快又好,换了一段相当安稳的舒心日子。

我后来回想我这一生,在牢中的那三年,反倒是最无忧无虑的。

有人管吃管住,有个地方遮风挡雨,我只管做好手里的活计,也没人闲得来欺凌我。

大姐得了消息,偶尔偷偷寄些东西给我,还说将来给我找个好人家,去做个丫鬟也能活命。

怎么都能活下去,无非又是另一座监牢。

不像我对外边没什么牵挂,卢婶倒是很盼着出去,她说,她家里还有个老汉在等她。

当年,田庄的管事看上了她,她丈夫为她出头,这才惹来了牢狱之灾,她不忍心,便强行自己顶了罪,才进了这牢中。

“老夫老妻的,我们一辈子到头也没能生个一儿半女。但我俩谁也不嫌弃谁,倒是能搭伙过日子。”

卢婶这么说着,我便明白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关照,人与人之间,总是要图点什么的。

她图我出去了,能为他们老两口养老送终。

我是愿意的,做人论迹不论心,这两年间,她将肉让给我吃、攒下好料子给我缝小袄,我被打六十杖血肉模糊,也是她为我敷药照看,清理身子,远比我爹娘待我好了。

她比我早大半年出去,临她要走前,我向她庄重叩拜:“婶子,你安家的那个小何村我记住了,你等我出去,我就去投奔你。”

卢婶眼中含泪,忙扶我起来,我站起身,紧紧抱住她:“到时候,你就当捡了我这么个丫头,我也拿你们当爹娘,咱仨好好过日子。”

可等我出去,一步一步走到小何村,卢婶却死了。

她去河边打水,没站稳,跌进水里,被人捞了回去,发了一场高热,到底没救活。

我到她家中时,只剩下她口中的「何老四。」满面愁容,一生疾苦。

6

我在卢婶的牌位前烧了一根香,何老四有几分像我爹,他们那些最底层的农夫,都长着大差不差的同一张脸。

出门在外,看见谁都得仰着头、哈着腰,所以越贫苦,反而回了家越爱欺辱妻儿。

我决意留下来给何老四养老送终,既为给卢婶报恩,也为着他善待发妻的这一丝不同之处,就如同园生一样。

园生,三年了,我还远走他乡,也不知他和他娘过得如何,不知道他有没有救活他的妹妹。

我出去寻活计时,一路上胡思乱想着,不觉天便落了雪。

又一年年尾盛雪,大家都说瑞雪兆丰年,岂知,来年会不会比今年更难过。

我去了官家营造的纺织坊,报了我曾在狱中做的活计,夏装倒还好说,将士们的冬衣永远是不够穿的。

我总是不明白,哪有那么多的仗可打。

家里的地都荒了,黄牛都老了,达官贵人们出计策的出计策,出银钱的出银钱,而我们这些穷苦人家,就只能出人出力,献出自己的孩子,送到那吃人的沙场上。

所以,纺织坊缺人手,最爱收我这种吃苦耐劳,还不贪钱的。

可我才做了没几天活计,就有人嚼舌根子:“卢惠娘,你嫁人了没有?成日与那鳏夫何老四混在一处,怕不是个体统吧?”

“体统?”

我收着衣边,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就知那柳婆子是怎样一副阴阳怪气的嘴脸:“真是体面人,谁来这儿讨生活啊?”

柳婆子噎了一下,倒没继续与我针锋相对,她坐到我身旁,竟主动抢过我的活,帮我做起来:“惠娘啊,你是会错婶子的意思了。我家二小子,身强力壮,做活一把好手呢,他就爱重你这种贤惠能干的姑娘。”

她家二小子,说起来和何老四一样,也是个鳏夫。

他媳妇儿也是病死的,只是当初,是被他打到卧床不起,又不给买药治病,才凄惨死去的。

一听柳婆子想让我给她家老二做续弦,我眉眼一冷,原抢回我缝的衣裳:“这小何村里,哪个男的不爱贤惠能干的姑娘?莫说男的爱,我也爱啊!可柳婆子,你家二小子一身蛮力用来打媳妇儿,我可不想去找死。”

柳婆子剜我一眼,跳起身就四处嚷嚷我和何老四不干不净。

我瞪着她,丝毫不让:“我就是给何老四做续弦,我也不嫁你家那个小畜牲!”

她气急败坏,拿起门边的扫帚就要来打我,我顺手就抄起了篮子里的一把剪刀,熟悉的姿势,我攥着剪刀冲她的眼睛比划。

这一次,我熟门熟路,手都不抖一下:“柳婆子,你猜我是因为什么吃了三年的牢饭?”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一个毫无牵挂的人,还能制不住她吗?

柳婆子闻言果然不敢上前了,我幽幽地接着说道:“上一个被我用剪刀刺伤的人,可是摘了一只眼球呢!”

扫帚应声落地,她哆哆嗦嗦扭头就出去了,她嘴里仍骂骂咧咧的,但经此一遭,再没人敢当面找我的麻烦。

到了盛夏里,我一边打水洗菜,一边对何老四说道:“赶明儿一早,咱们去官府登记造册,就说我是你娶的续弦。”

何老四在另一个屋檐下编竹篓,打量了我一会儿,迟缓地应了一声。

我见他这副模样,不放心,补了一句:“我是为我出门在外行事方便。”

他这才连忙说道:“我老汉明白、明白。你肯不嫌弃我,养我这么个累赘,我自然不敢多想。”

他嘴上这么说,脸上倒是明显的遗憾,说到底,他也只是比我爹多了点儿人性,但骨子里想让自己留个香火、能传宗接代,几乎是所有男子亘古不变的念想。

他们才不在乎自己手里,究竟有没有东西能留给孩子,究竟能不能养活孩子。

所以,我泼脏水的时候,故意手一歪,打湿了他大半身子。

他瞠目结舌看着我,我凉飕飕地说道:“都说人死后,魂儿要在自己家飘个三年五载才散去。咱们这样的人家,断了根也就断了,可别让死了的人看着糟心,阴魂不散,再损了咱的阴德,来世原投这样的坏胎。”

我发现,拿牛鬼蛇神之说,最能唬住这些村里的老汉。

何老四心慌地瞥一眼里屋卢婶的牌位,面上最后一丝遗憾也消散了,老老实实接着编竹篓。

如是,我便在小何村安定了下来,可才过了一年多,便又民不聊生了。

7

不知是真是假,村子里便人云亦云,说要起战事,有几户家大业大的有钱人家,已经收拾细软跑路了。

我们隔壁的一家农户也连夜跑了,可谁承想,他们居然丢下了两个小丫头!

大清早,我出门给秋菜锄草,刚路过他家院子,便见大门洞开着,里边风卷残云,收拾得干净,独留两个女童,站在井边哭号不已。

我本来心一横,扭头装作看不见,已经走出数十步远,可那灰蒙蒙天色里的哭声,一声一声,像我死去的四妹妹在唤我:“姐...姐姐,别丢下我.….”

我已经丢下她一次了,我不能再丢下她们,于是我扭头回去,一手拉住一个,先带她们去地里锄草。

大丫头七岁,已然懂事非常,我一边锄草,她一边跟我后边往篓子里装,和我一样麻利。

二丫头尚小,听大丫头说今年刚满四岁,跟在旁边,一句话也不说。

我没忍住摸了摸二丫头枯瘦的脸颊,对她说道:“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娘,好不好?”

二丫头怯怯地看向她姐姐,不知所措,大丫头则很机灵,她拉起妹妹,跑过来将我抱住:“五儿,快喊娘啊!喊了娘,我们就又有家了……”

三儿、五儿,她们甚至连个贤良淑德的名字也没有,心底一片酸涩,我紧紧回抱住她们。

“今日你们喊我一声娘,我便答应你们,来日有娘一口饭吃,你们也绝不会饿死。”

时隔多年,隔天、隔地、隔人世,我却仿佛再度抱起了我的四妹妹,我救了她们,又何尝不是救了当年的她。

我给大丫头取名叫「珠儿」,二丫头叫「宝儿。」她们是我的珍珠宝玉,她们也本该做自己的珍珠宝玉。

何老四起初见我带回来两个丫头,愁眉紧锁,怕我拉扯不活这一大家子。

我气愤地呛道:“谁人不知,村子里的丫头最好养活。养我们和养条狗的区别,就是我们比狗干的活还多,吃的饭却更少!”

何老四打马虎眼:“我也不是这意思。我只想着,你若有个小子,将来也好给你养老送终是不是?”

果然,见我肯养女儿,他那点劣根便又动了,我二话不说,抄起铁锨就往他身上招呼。

两个丫头看呆了,珠儿很机灵,拉着宝儿跑出去关上了大门。然后抄起扫帚板凳,挡在院子里。颇有一种给我当帮凶的架势。

我一边打何老汉,一边喝骂:“你个老棺材瓤子!你是想有个儿子给我养老吗?你在乎我给你送终之后怎么活下去吗?你就是想给你自己续香火!当我好骗呢!”

几铁锨劈头盖脸打下去,打出了血,他就老实了。

我阴恻恻地指了指何老四的腿:“你这腿伤横竖看不好了,过两年高低得瘫。你要不想让我把你屙出来的塞回你嘴里,就别再给我提甚的养儿防老!”

珠儿从我背后冒出来,骄傲地仰着小脑袋:“将来我和妹妹给娘养老!我要招个婿,一辈子和娘住一起!”

宝儿也怯怯地伸出手,攥住了我的小拇指,只这一个动作,我的心便要化了。

当天,我花了不少钱买鱼买肉,除了何老四,大家都上桌饱餐了一顿。

传闻中的战火在不远处的城池燃起,所幸没有波及到小何村,我做军装攒钱,珠儿带着宝儿帮我做地里的农活,倒是让我省了不少心。

每每傍晚回家,远远看到家中升起的炊烟,我便觉心暖,何曾有人做一桌餐食待我归家,更何况,还是这样两个小丫头片子。

我们省吃俭用地过了几年,倒是攒了不少粮食和银钱,这样哪怕战乱到来,我们躲进深山老林,也能安生过几年。

入了夜,我抱着两个被我养胖了的丫头,怎么想,都觉得希望满满,这份甜是我自己挣来的,不必依靠他人,我心里很踏实。

日子若就这般过下去,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我没想到,七八年过去,我竟然还能再遇旧人。

是园生。

8

“我没想到,你会去当兵。”

园生带着他十几人的小队,投宿我家,是巧遇,我和他四目相对时,都怔愣了许久。

经年战乱,一看他便不是初入伍的愣头青,他一边噗噗腾腾吃面,一边回我:“当年见你一个弱女子都敢反抗,我就想着,我为何还要在那不拿我当人的地方苟活,倒不如出来当个兵,闯一闯。”

说他变了,体格较当年更加魁梧,满面风霜目光凌厉,再没半点杂役的模样,可他也没变,对我说话时,仍旧小心翼翼,局促不安,仍旧看天看地,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点了点头,去端他放下的碗:“我再给你捞碗面。”

“大奶奶不可……”

他下意识跟我一同站起身,攥着我手腕的大手,孔武有力,我低头看一眼,他便忙撒开了手。

我笑道:“我早不是什么大奶奶了,如今我就是个农妇,我还得敬称你一声“兵爷”呢! ”

园生挠挠头:“就叫我园生吧!”

我仰头注视他,这院子的墙比姜家的矮许多,我看得清他身后的璀璨星河,除了对待两个丫头,我已经许久不曾这般温柔地对旁人说过话了:“园生,你治好你的妹妹了吗?”

他怔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很骄傲的笑容,像邀功的小少年,他重重点头:“治好了。去年我还给她寻了门好亲事,是我们那私塾先生的三儿子,书念得很好。”

我凝视着他的笑眼,渐渐失神,不再能分清明亮的星星和他的眼睛。

“我这妹夫人是真的好,还给我妹妹教读书写字,一点儿也不嫌弃她出身不好。”

我跟着他一起喜上眉梢,仿佛是我的四妹妹,嫁了个好人家。

在我出神之际,园生蓦地凑近我一步,只一步,仍旧隔开识礼的距离。

“姑娘,我出身也不好.……不知你嫌不嫌弃?”

晴空万里,响起的惊雷,源自我心底,身后一声「娘」,打断了我想回的「不嫌弃。」珠儿急匆匆跑出来,拉起我的手:“娘快来看看!爹口里吐了血,我灌不进去药了!”

园生闻言也跟我们去探看,还帮我们将何老四带去找了郎中,忙前忙后,我分身乏术,等救回了何老四,已不见园生的踪影。

只有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藏在我的床板下,那里边装了许多银钱,想来是他自己攒的军饷。

还有一支竹簪子,刻着相似的祥云。

园生啊.....你的手,真是和我妹妹的手一样笨,我抱着那支竹簪子,渐渐泣不成声……

我那时想不到,这便是我与园生,最后一次见面了。

他不辞而别的一年后,我给何老四送了终,再四年,珠儿招婿,我来操办婚事,看她成了家。

再两年。我与珠儿决意,送宝儿去私塾念书。女子识文断字。将来去大户人家做个闺塾师。也是顶好的谋生。总比我们一辈子全靠弯腰劳作得强。

又两年。我再度翻出了那支竹簪子,心头微动,珠儿看出我的心事,连夜帮我收拾包袱。

“娘,你去找找看呀!若他已有家世,你从此死了心便也安稳。你这样敢作敢当的人,何苦给自己留一辈子的遗憾呢?”

珠儿的一番话,说动了我。,曾在姜家时,我与邱嬷嬷攀谈,知道她家在哪。

我便自己摸索着去找,倒是先找到了园生口中的那家私塾,私塾先生看着年纪轻轻,我上前搭话。

与我猜想的一样,他是园生给妹妹找的好夫婿:“这位大嫂可是来寻我内兄的吗?”

我点点头,言说是故人,是老友,是差了一点的缘分。

可天意弄人,我没有被带到园生的面前,只到了他的坟前。

古来征战几人回,他又如何幸免,小小的坟头,住着善良的他。

我蹲下身子,摸着石碑上的刻字,心内五味杂陈。

听他妹夫说,他在五年前战死,尚未娶妻生子。

我不敢问,他是不是在等什么人,我只知,他给我留下一袋银钱,一支竹簪子,至死不再与我重逢。

哪有那么多的久别重逢,又哪有那么多的破镜重圆,我们这样的人,活着就已耗费了所有心力。

后来的后来,宝儿嫁得不远,是个书香门第的庶出小儿子,她的夫君并不拘束她,她便时常能回来看看我。

珠儿呢,将她的夫君治得服服帖帖,两人子孙绕膝,至我寿终正寝,都十分孝顺我。

我最后合上眼前,是一场秋夜寒雨,我想起了我出嫁时坐的花轿。

珠儿和宝儿一人攥住我的一只手,我竭尽最后一丝力气,回握住她们。

真好,我将她们教得自立自强,能养活自己,和我一样。

真好,到终了,我打破了桎梏我的那顶花轿。

来源:九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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