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村里人都喊我老二,其实我叫张明远。刚过了五十岁的生日,照村里的习俗,已经可以开始当爷爷了,不过我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在城里当老师,倒是挺有出息。
村里人都喊我老二,其实我叫张明远。刚过了五十岁的生日,照村里的习俗,已经可以开始当爷爷了,不过我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在城里当老师,倒是挺有出息。
那天下午,我正在屋后的菜园子里摆弄几棵新栽的冬瓜苗。搬回村里养老后,这点小爱好倒让日子有了些寄托。老伴在屋里喊:“老二,你大哥来了!”
我手上沾满泥土,愣在原地。
大哥?二十年没见了吧。
说起大哥张明山,村里人就摇头。不是他不成器,而是他倔,太倔了。年轻时我们兄弟俩在一个生产队干活,他力气大,我心细,倒是互补。后来分田到户,一家三口分到三亩地,大哥已成家,分了两亩,我和父母一起,分了一亩。
那年父亲病重,把我叫到炕边:“老二,你大哥心眼直,你多担待些。这一亩地,爹留给你,别人不许动。”
父亲走后没多久,就出事了。
那天大哥提着两瓶白酒来家里,脸色不太好。“老二,我家地少,孩子多,你这一亩责任田能不能匀给我一半?”
我拿出父亲的遗嘱给他看,他一把推开:“爹糊涂了,他那时候病得连人都认不清!”
“不行,这是爹的遗愿。”
大哥猛地站起来,将酒瓶摔在地上:“好,你要守着这一亩破地,从今以后,咱们断绝关系!”
就这样,我们断了。
村里人都说他不近人情。但只有我知道,大哥家那年收成不好,大侄子上高中要钱,二侄子得了肺炎住院,大嫂又怀了老三。日子过得真紧。
不过那时我也年轻气盛,觉得对不起父亲的嘱托。这一亩地里,种的不只是粮食,还有父亲对我的期望。
后来听说大哥去县城打工了,一家人也都搬走了。他家的房子闲着,慢慢破败下来。我成家后,也想去城里发展,但老母亲舍不得离开这片土地,我就留了下来。
我种着那一亩地,年年都收成不错。大侄子考上了大学,二侄子从医学院毕业,据说当了医生。我经常想给他们寄点东西,但又怕大哥不高兴。
一晃二十年。青山村要拆迁了,整个村子都轰动起来。听说每亩地能赔十几万,还有旧房改造补贴。村长挨家挨户发通知,说下周开始评估丈量。
我在院子里扫落叶的时候看到村长拿着文件夹过来了,身后跟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大哥。
他老了许多,头发全白了,腰也不像从前那样挺拔。
村长尴尬地笑笑:“老二,你大哥回来了,说要找你谈谈拆迁的事。”
我点点头,让他们进屋。老伴赶紧泡茶,又找出前两天刚打的核桃。
大哥坐下后一直沉默,只是目光在屋里游走。这间老屋变化不大,只是东墙上挂了女儿全家的照片。
村长清了清嗓子:“青山村拆迁,按政策每户人家的宅基地和责任田都要重新确认。你们兄弟…那一亩地的问题…”
大哥突然打断他:“那一亩地是老二的,当年我父亲临终前交代的,有遗嘱为证。”
我愣住了。
村长松了口气:“那行,我先去别家了。”
屋里只剩下我们兄弟俩。老伴识趣地回了厨房。
“爹没糊涂,是我糊涂了。”大哥的声音有些哑,“这些年,我一直想找你,又拉不下这个脸。”
窗外有小孩在追逐打闹,声音透过破旧的窗纸传进来。墙角的老式收音机正播着不知名的戏曲,电流声”滋滋”作响。
大哥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随手擦了擦上面的灰。这布袋我认得,是母亲当年纳的鞋垫子用的那种蓝布,上面绣着两只不太标准的喜鹊。
“这是爹留给我的,但我一直没敢打开。直到去年…”
他的眼里有泪光闪动。
原来那布袋里装着祖辈传下来的几样东西:一枚铜钱、一块玉佩和一张泛黄的地契。最重要的是底下压着一封信。信是父亲写给大哥的,字迹歪歪扭扭,但认得出来。
“明山,这一亩地给你弟弟,不是我偏心。当年你爷爷分家时,曾给我一块玉佩,说是祖上传下来的宝贝。我一直没告诉你们,是怕你们争抢。这玉佩和铜钱才是留给你的,比那一亩地值钱得多。至于地契,是我爷爷那辈留下的,上面记载着咱家在青山村的根…”
大哥说他去年查出了肺气肿,医生说和年轻时在煤矿干活落下的病根有关。二侄子安排他去大医院检查,翻出了这个布袋,才想起来打开看看。
“这么多年,我都没脸回来看看。要不是这次拆迁…”
桌上的茶凉了,蒸汽不再升腾。院子里,我那长大后就没剪过的石榴树正开着红艳艳的花。
“你什么时候种的石榴树?”大哥突然问。
“爹走后第二年。”
“结果了吗?”
“结,但酸得很,娃们都不爱吃。”
大哥笑了,眼角的皱纹像田地里的沟壑。“记得小时候咱俩偷邻居家的石榴,你摘了一个酸得直咧嘴,还非说甜。”
我也笑了。房梁上的老挂钟”咔哒”响了一下,走得比实际时间慢了半小时,但我从来没去调过。
第二天,我和大哥去了村委会,把所有文件都整理了一遍。地是我的名下,但拆迁款我坚持要分他一半。大哥不肯,我说:“不然咱爹在九泉之下也不安心。”
他最后同意了,但提出一个条件:“钱给我可以,但得留一部分给我孙子上学用。”
我笑着说:“那是自然。”
回家路上,我们经过那一亩地。麦子已经抽穗了,在风中摇曳。大哥停下脚步,伸手抚摸着麦穗,脸上是说不清的表情。
“记得爹教咱们种地时说过,好麦子要在收割前经历风雨。”
我点点头:“这一亩地,我年年都种,没荒过。”
“我知道。”大哥说,“每次二侄子从县医院回来,我都偷偷问他村里的事。”
原来,这些年他一直在关注着我,只是碍于面子不肯踏进村子一步。
晚上,大哥住在了我家。我翻出了一件父亲的旧棉袄给他盖,他摸着那打了补丁的袖口,没说话,只是眼圈红了。
老伴在厨房忙活了半天,做了一桌子菜。有大哥爱吃的红烧肉,还有我们小时候常吃的糖醋藕片。酒是去年我自己酿的米酒,度数不高,但香气醇厚。
“来,老哥,喝一个。”我给他倒上半杯。
大哥端起杯子,看着我,眼中有说不尽的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老二,这些年苦了你了。”
我摇摇头:“哪里的话,都是一家人。”
酒过三巡,大哥脸色微红,讲起了他这些年的经历。最初去县城时,什么苦活累活都干,后来在一家煤矿做了十几年工人,攒了点钱,给儿子们供了学。大儿子现在在深圳做工程师,二儿子在县医院当医生,小女儿在广州一家外企上班。
“你呢?”他问我。
“我就这样,种种地,养养鸡鸭。后来女儿考上了师范,我和你嫂子才松了口气。”
厨房里传来碗碟的碰撞声。老收音机里说书的声音时大时小。院子里的老母鸡”咯咯”叫着,可能又下蛋了。
这就是生活。有时候吵吵闹闹,有时候平平淡淡。
拆迁工作开始后,我和大哥一起去看评估。那一亩地因为地势好,位置靠近新规划的商业区,赔偿比预期的要高。
大哥看着评估单,突然说:“要不咱们在县城买两套挨着的房子?”
我一愣:“你是说…一起住?”
“是啊,我这把年纪了,也该回来了。再说,爹娘的坟还在村后山上呢。”
大哥说着眼眶就红了。我知道他这些年一直惦记着父母,只是拉不下脸回来。
我拍拍他的肩膀:“好啊,买挨着的房子,省得孩子们来回跑。”
就这样,我们决定用拆迁款在县城买了两套小户型的房子,楼上楼下。大哥住三楼,我住二楼。老房子里的东西大多都留了下来,只带走了一些有纪念意义的物件。
搬家那天,我从田里挖了一棵小石榴树苗,准备种在新家的小区里。大哥见了,笑着摇头:“还是那么固执。”
我也笑了:“咱爹不就这样吗?”
大哥点点头,伸手帮我拿着树苗,小心翼翼地护着嫩芽。
新家安顿下来后,日子倒也融洽。早上我们一起去小区的健身器材上活动筋骨,晚上在楼下的小广场散步。有时候大哥会上我家吃饭,我老伴做的红烧肉他特别爱吃;有时候我们去他家,他自己研究的腊肉香得不得了。
村里的拆迁补偿款到账后,我兑现了承诺,把一半给了大哥。大哥执意要拿出一部分设立”张氏家族教育基金”,专门资助青山村的孩子上学。
“咱家虽然不富裕,但不能忘了根。”大哥说。
日子就这样过着,平淡而温馨。直到去年夏天,大哥的病情突然恶化,住进了医院。二侄子是主治医生,每天忙得不可开交,但还是抽时间照顾父亲。
病床前,大哥拉着我的手说:“老二,咱爹当年的决定是对的。你心细,适合守着那块地。我这人太直,要是给我,早卖了去做生意了。”
我笑着点头:“谁说不是呢,咱爹早看透了。”
窗外,夕阳西下,将病房染成金色。医院走廊上护士的脚步声匆匆而过,隔壁床的老人在和家人聊天,电视里播放着晚间新闻。
大哥的目光落在窗外,似乎在看很远的地方:“老二,那布袋你收好了吗?”
“收好了,和你的那封信一起,放在新家的柜子里。”
他点点头,闭上眼睛:“那就好。”
大哥的病情稳定后出院了,但需要定期复查。这次住院似乎让他更加珍惜当下的时光。他开始学着用智能手机,让儿子教他怎么视频通话,想和远在外地的孙子孙女多说说话。
有一天,他敲开我家的门,手里拿着一张照片:“你看,这是咱爹年轻时的样子,我在旧相册里找到的。”
照片已经泛黄,但能看出父亲年轻时的英俊。他站在那一亩田地旁,身后是青山村的老房子,脸上带着自豪的笑容。
“爹这么看重那一亩地,不只是因为它能产粮食。”大哥若有所思地说,“那地上有咱张家的根。”
我点点头:“是啊,可惜现在都拆了。”
“拆了也好,盖起新楼房,让日子越过越好。祖辈们也会高兴的。”
院子里,我从老家移栽来的那棵小石榴树已经适应了新环境,抽出了新的枝叶。大哥每天都要来看看,给它浇水,铲土。
“这石榴树结果得几年?”他问。
“三五年吧,得等它扎根。”
“那我得等着吃第一个果子。”大哥笑着说。
我也笑了:“必须的,到时候请全家人一起来尝尝。”
大哥看着石榴树发了一会儿呆,突然说:“老二,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为了那一亩地和你闹翻。”
我拍拍他的肩膀:“都过去了。爹说得对,人这辈子赚的钱再多,也抵不过一家人和和气气。”
窗外,夕阳西下,将小区里的楼房染成金色。楼下有孩子在追逐打闹,欢笑声传进窗来。客厅里的新电视正播着晚间新闻,声音清晰悦耳。
这就是我们的新生活。有时候吵吵闹闹,有时候平平淡淡。但不管怎样,我们终于又在一起了。
那一亩责任田,早已变成了高楼大厦的一部分。但它在我和大哥心里,永远是那片生长着希望和亲情的土地。
来源:白开水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