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两天就传遍了整个伏龙村。大家都说,大林子叔有先见之明,种了三十年的果树,终于熬出头了。
村子西边那片果园卖了,三百二十万。
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两天就传遍了整个伏龙村。大家都说,大林子叔有先见之明,种了三十年的果树,终于熬出头了。
我跟大林子叔不是什么亲戚,就是邻居,从小看着他摆弄那些果树长大的。那片地原本是村里最贫瘠的一块山坡,全是石头渣子,村里人都嫌弃,分地时才落到他手里。
“这有什么好种的?连红薯都长不好。”村里人都这么说。
但大林子叔不这么想。他说那地虽然瘦,但是排水好,风水也好,最适合种果树。那时候,村里人都忙着种水稻、玉米,没人信他的邪。
我爹说大林子叔年轻时去当过兵,在新疆呆过几年,眼界不一样。回来后,他就开始琢磨怎么把那片石头地变成宝。第一年,他种了十几棵苹果树,死了一半。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那地根本就是块废地。”村里人都这么说。
大林子叔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又去买了树苗,补上死掉的那些。有一次,他从县城拉树苗回来,拖拉机半路抛锚,他就扛着树苗走了十几里山路。那天下雨,路特别滑,他摔了好几跤,膝盖都磕破了。
第二年,他又开始种梨树和桃树。
“一个人种这么多树,摘果子都摘不过来,到时候烂在地里多可惜。”村里人又说。
大林子叔还是不说话,只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埋头在那片石头地里。
记得那时候,我十来岁,经常去他果园玩。有一次,我看见他坐在地头,盯着一棵刚栽的小树发呆。那树苗细得跟筷子似的,看着风一吹就能倒。
“大林子叔,这么小的树,得长多久才能结果啊?”我问。
他摸了摸我的头,笑了:“等它长成大树,你都成家立业了。”
我当时不信,觉得他在骗小孩子。
后来我才知道,种果树真的是个慢活儿。那些树,头几年都不会结果,即使结了,也是零星几个,酸得很,根本卖不了钱。但大林子叔从来没放弃过,他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那些树。
春天,他给果树修枝;夏天,他爬在树上人工授粉;秋天,他小心翼翼地采摘果子;冬天,他给树干刷白灰防冻。
我经常看见他一个人坐在地头,掰着指头算这些树什么时候才能挣钱。后来听村里人说,他爱人嫌他挣不来钱,带着儿子去城里了,也不知道真假。
二十年前,我去城里打工了,偶尔回来,就看到大林子叔的果园一年比一年好。那些原本细得像筷子的树苗,真的变成了大树,枝繁叶茂,果实累累。
“大林子叔,您这果园看起来不错啊,能挣钱了吧?”我问。
他摇摇头:“勉强糊口。这些果树,品种老了,市场不太认可。”
我没听明白,但看他说话时搓着手上的老茧,知道这日子过得不容易。
后来听说,他开始改良果树品种,学会了嫁接。他骑着三轮车,跑遍了周围几个县,找那些新品种的接穗。回来后,把自己关在屋里看书,学习如何嫁接。
一次失败,两次失败,他不气馁,直到成功。
“你这是何必呢?”我爹问他,“这把年纪了,折腾什么啊?”
大林子叔笑了笑:“我这辈子就跟这些树杠上了,总不能半途而废吧?”
五年前,我回村探亲,大林子叔的儿子——大成也回来了。
那天刚好赶上他们爷俩吵架。
“爸,您这么大年纪了,还死守着这片地干什么?这地至少五六亩吧,我都打听好了,现在政策好,可以建厂房,租出去多省心。”大成说。
“这是果园,不是普通的地。”大林子叔拍了拍身边的苹果树,像是在抚摸老朋友。
“什么果园啊?就这点收入,还不够您一年的医药费!您知道我同学家的地租出去多少钱吗?一年几万呢!而您这一年下来能挣几个钱?还不是守着这穷山沟过日子!”大成越说越激动。
我站在不远处,看见大林子叔的背突然佝偻了,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
“你不懂……”大林子叔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这些树,都三十年了……”
“就是因为三十年了,所以该换个活法了!您这是在浪费土地,浪费资源!”大成像是恨铁不成钢。
我走开了,不忍心再听下去。村里人都说,儿大不由爷,何况大成是城里人,眼界不一样了。
去年春天,我又回村了。远远地,看见大林子叔还在果园里忙活。但不一样的是,果园周围多了不少城里人,举着相机拍照,还有人提着篮子在采摘果子。
“怎么回事?”我问村里人。
“大林子叔的果园出名了!”村里人兴奋地告诉我,“他培育的水蜜桃获了奖,县里的农科所都来人学习经验了。”
我有些不敢相信,走近一看,果然,大林子叔的果园变了样。规整的果树行间铺着木屑,还搭了凉棚,立着牌子——“有机生态采摘园”。
大林子叔见了我,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笑得像个孩子:“老朋友,回来了啊!来,尝尝我的桃子。”
他递给我一个水蜜桃,个头不大,但香气扑鼻。咬一口,汁水四溢,甜到心里。
“这……这是您嫁接的新品种?”我惊讶地问。
“嗯,无公害有机种植,现在城里人最认这个。”他骄傲地说,“去年光采摘就挣了五万多。”
这次回来,我又见到了大成。他变了很多,对他爸的态度也不一样了。
“我爸就是个犟老头,认准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大成苦笑着说,“但不得不承认,他赌对了。现在政府提倡乡村振兴,发展生态农业,他这果园简直是块宝地。”
前天,就在我准备回城的前一天,村支书来找大林子叔,说有个开发商看中了他的果园,想整体收购,打造成生态旅游区,开价三百二十万。
村里人都惊呆了。那块当年无人问津的石头地,居然值这么多钱?
大林子叔听完,却没有立刻答应。他一个人在果园里走了一整天,摸摸这棵树,看看那棵树,像是在跟它们告别。
那天晚上,我去他家,看见他坐在堂屋,桌上放着一个磕了口的搪瓷缸子,里面插着一枝果树枝,不知道是桃树还是苹果树,只有嫩绿的叶子,还没开花。
“大林子叔,您真的打算卖掉果园?”我问。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树老了,我也老了,不如趁现在有人要,卖了吧。大成说得对,时代变了,不能老守着一种活法。”
窗外,夕阳的余晖照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那些沟壑里仿佛藏着三十年的风霜。
“那您以后打算……”
话没说完,他打断了我:“听说现在城里养老院挺好的,干净,也有人陪着说话。”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
“其实,这果园能值这个价钱,我早就知道。”他突然说。
“啊?”我有些惊讶。
“十年前就有人来问过了,那时候给二十万。”他慢悠悠地说,“但那时候树刚刚进入盛果期,我舍不得。”
“那现在……”
“现在不一样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腿,我这才注意到他走路有些跛,“去年从树上摔下来,伤了腰,医生说不能再干重活了。而且,大成有了孩子,在城里买了房,压力大……”
他的眼睛有些湿润,但很快又笑了起来:“人这辈子啊,总要为儿孙做点事。”
今天早上,我临走前,特意去了一趟果园。大林子叔正在和那个开发商签合同。
签完字,大林子叔拿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根树枝。
“这是干什么?”开发商疑惑地问。
“这些是我培育的新品种接穗,你们建旅游区,肯定要种果树吧?用这个嫁接,明年就能结果,比从外面买苗好。”大林子叔说。
开发商接过袋子,有些感动:“大叔,您放心,我们建设的时候,会尽量保留原有的果树,不会全部砍掉重来。”
大林子叔点点头,转身往村里走。我追上去,看见他的眼角有泪。
“没事,风大,迷了眼。”他使劲眨眨眼睛说。
路过他家门口,我发现门边的老水缸里种了一棵小树苗,大概有筷子那么粗。
“这是……”
“从果园里挖来的,舍不得,想看着它长大。”大林子叔摸着那棵小树苗,粗糙的手指轻轻抚过嫩绿的叶子。
我突然想起三十年前,我问他那些小树什么时候才能结果,他说等树长大,我都成家立业了。
如今,我已经成家立业,他的果树也已经长成参天大树,值了三百二十万。
只是不知道,他的新树苗,还要等多久,才能再结出果实来。
(尾声)
听说开发商请大林子叔当了技术顾问,每月给五千块钱,主要是指导果树管理。大成全家也从城里搬回来了,在县城买了套新房。
前天,大成开车带大林子叔去县医院复查,路过那片果园,已经立起了”生态观光采摘区”的牌子。
大林子叔说:“停一下,我下去看看。”
大成没让他下车:“爸,风大,别着凉了。”
大林子叔隔着车窗,看着那些果树,突然笑了:“你看,我种的树,它们都还在。”
车窗外,春风正好,果树开满了花。
来源:白开水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