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天晚上下着小雨,天气闷得很,电风扇的叶片像是也被汗水浸透了,转起来有气无力的。我刚从镇上的加油站下班回来,身上还带着机油和汗水混合的味道。
那天晚上下着小雨,天气闷得很,电风扇的叶片像是也被汗水浸透了,转起来有气无力的。我刚从镇上的加油站下班回来,身上还带着机油和汗水混合的味道。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时,我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里的相亲节目。那个穿粉色衬衫的男嘉宾说自己有三套房,主持人不信,他就把房产证拿出来晃,观众哄笑。我也笑,但笑声卡在喉咙里,因为敲门声又来了,这回更急促。
“谁啊?”我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塑料外壳已经泛黄了,时针指向十一。哪个神经病这时候来敲门?
“李根,是我,张三。”
我愣了一下。张三,村里人都叫他”疯子”,说他年轻时在城里当过兵,后来脑子坏了,回村后整天穿着一件破军大衣,不管冬夏。他住在村头一间破庙里,平时也不怎么出来,村里人见他就绕着走。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去开了门。雨水顺着门檐流下来,张三站在雨中,那件军大衣早已湿透,贴在他瘦骨嶙峋的身上。他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奇怪的光。
“有事吗?”我问,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张三没说话,只是把手伸进怀里,掏出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塑料袋,然后又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拿出一张纸,看样子很旧了,边缘都已经泛黄发脆。
“给你,”他说,声音嘶哑,“挖出来就是你的。”
我没接,只是皱着眉头看他。村里人都说张三疯了,我可不想半夜跟疯子打交道。
“拿着,”他执意把那张纸往我手里塞,“这是你爷爷的。”
提到爷爷,我愣住了。爷爷去世已经十五年了,我甚至记不清他的样子,只记得他总是蹲在院子里抽旱烟,烟嘴磨得发亮。
我接过那张纸,借着门口的灯光一看,是一张手绘的地图,画得很粗糙,有几处墨水被水晕开了,但还能看清几个标志性的地方:东边的老槐树、西边的石磨、还有村口的那口废井。图上有个红色的叉,旁边写着几个模糊的字。
“这是什么意思?”我问。
张三摇摇头,雨水从他的头发上滴下来,在地上汇成一小滩。
“你爷爷临走前给我的,说等时机到了给你。”他说,“时机到了。”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背影被雨幕吞没,只留下一串模糊的脚印,很快就被雨水冲刷得看不见了。
我关上门,拿着那张莫名其妙的地图站在原地发愣。电视里主持人正热烈地鼓掌,为一对刚配对成功的男女喝彩,女方家里有鱼塘,男方家里有货车,两家一拍即合。我盯着屏幕,脑子里却想着张三和这张地图。
爷爷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一辈子没离开过这个村子,临终前躺在那张嘎吱作响的木板床上,握着我的手说:“好好活着,别像我这样”。他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要埋起来?又为什么要交给村里的”疯子”保管?
我把地图放在桌上,拿出一瓶啤酒,屋里没开灯,只有电视屏幕的光映在我脸上,忽明忽暗。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找我爸问这事。爸正在院子里修他那辆破摩托车,车子比我还大几岁,排气管都锈出了好几个窟窿,跑起来像是随时会散架。
“张三?”爸皱了皱眉头,手上的扳手停了下来,“他找你干嘛?”
我把地图拿给他看。爸接过去,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摇摇头:“你爷爷没跟我说过这事。”
他递回地图,低头继续摆弄那摩托车。“张三脑子不正常,别理他。”
我把地图折起来放进口袋里,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爷爷和张三什么关系?”
爸的手顿了一下,没抬头:“年轻时一起当过兵吧,我记不清了。”
他的语气很平淡,但我知道他在撒谎。我爸这人说谎的时候从来不看人,就像现在这样,眼睛死死盯着摩托车的零件。
“行吧。”我没追问,转身走了。
出了院子,我站在路边点了支烟。村口有几个老人正在下象棋,棋盘是用水泥砌的,已经缺了一角。旁边的大树上拴着一只黄狗,正对着天上叫个不停。
我看了看口袋里的地图,决定去找张三问个明白。
村头的那座破庙年久失修,庙门口的石狮子只剩下半个身子,另一边早已不知去向。庙里阴暗潮湿,地上堆满了杂物:废纸箱、破旧的椅子、一台缺了按键的老式收音机…
“张三?”我喊了一声,声音在空荡荡的庙里回荡。
没人应。我又喊了几声,还是没人回答。
我在庙里转了一圈,发现墙角有个铺着麻袋的地方,大概就是张三睡觉的地方。旁边放着几个饭盒,还有一摞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最上面是那件军大衣,已经干了,打着补丁。
我注意到墙上贴着几张泛黄的照片。走近一看,是几个年轻人的合影,他们穿着军装,站得笔直,脸上洋溢着青春的笑容。我愣住了,因为照片中间那个人,分明就是年轻时的爷爷,而他旁边的,应该就是张三吧?
这时,身后响起脚步声。
“你来了。”是张三的声音。
我转过身,看到他站在庙门口,手里拿着一袋东西,像是刚从集市上买回来的菜。阳光从他背后照进来,给他瘦削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边。
“张三叔,”我犹豫了一下,不知该怎么称呼他,“这地图是怎么回事?”
他走进来,把菜放在一张歪歪斜斜的桌子上,然后示意我跟他到外面去。
“你爷爷当年救过我的命,”走出庙门,他突然开口,声音出乎意料的清晰,“在朝鲜。”
朝鲜?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抗美援朝,”他顿了顿,“他把我从雪地里拖出来的,当时我已经冻得没知觉了。”
我想起爷爷左腿的伤疤,小时候我问过,他只说是打仗时留下的。
“后来我们一起回来,在县城的兵工厂工作,”张三继续说,目光望向远处,“你爷爷手很巧,很快就当上了技术员。”
张三说,那年代物资短缺,县里人穷得叮当响,但兵工厂条件好些,有时候还能搞到些稀罕物。爷爷利用厂里的材料,做了些小玩意偷偷卖,攒下一笔钱。
“那钱是要给你奶奶治病的,”张三说,“你奶奶那时候肺结核,需要进城大医院看。”
我点点头。奶奶我也没见过,听说她在我爸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可惜被厂领导发现了,说是贪污,要开除。你爷爷怕连累我,一个人扛下来,还说钱已经花完了。”张三的声音开始颤抖,“我知道他没花,肯定藏起来了,但我没敢问,怕给他添麻烦。”
爷爷被开除后,带着我爸回到村里,再也没去过城里。张三留在厂里,一直到八十年代末,厂里倒闭,他也回了村。
“回来的时候,我脑子已经不大好使了,”他苦笑一下,点了点太阳穴,“化工原料中毒,医生说慢慢会好的,但一直没好全。”
爷爷见他回来,特意腾出村头这座破庙给他住,时不时送些吃的来。其他村民都躲着张三,只有爷爷会和他说话。
“你爷爷临走前,”张三说到这里,眼里闪着泪光,“把这张地图给我,说等你长大了,成家立业需要钱的时候,就把地图给你。”
我拿出地图,又看了一眼。阳光下,那个红色的叉更加清晰了。
“这是埋在哪里?”我问。
张三指了指村西头:“老石磨那边,有块空地,以前是你家的。”
那天下午,我拿着铁锹去了村西头。老石磨已经很久没人用了,边上长满了野草,有几只老母鸡在那闲逛,看到我来了,咯咯叫着跑开了。
按照地图所示,我在石磨东北方向大约二十步的地方开始挖。土很硬,我挖了好一会儿才挖出一个小坑。太阳很毒辣,汗水从额头流下来,沾在眼睛里,又辣又涩。
我休息了一下,继续挖。东边传来播音喇叭的声音,在宣读新修的乡村公路的招标结果,还说以后村民出行会更方便。我爸就在村委会上班,虽然只是个小职员,但在村里也算个”干部”,村民有事都爱找他。
挖到大约一米深的时候,铁锹碰到了什么硬物。我蹲下去,用手刨开周围的土,露出一个生锈的铁盒。盒子不大,也就鞋盒那么大,但意外地沉。
我把盒子抱出来,用衣袖擦了擦上面的泥土。盒子上有个简易的锁,但早已锈迹斑斑,轻轻一掰就开了。
打开盒子的那一刻,我屏住了呼吸。
里面是一沓钱,都是五十年代的旧版人民币,已经发黄发脆了。还有一个小布袋,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几块金条和一些金首饰。
我愣在那里,不知所措。这得值多少钱?我不敢想象。
把东西装进背包,我填好坑,回家路上碰到了村长。他骑着三轮车,车斗里装着几袋化肥,看见我满身泥土,有些奇怪:“小李啊,干啥呢这是?”
“没事,帮我爸翻地。”我随口应付道。
回到家,我把东西藏在床底下,一整晚都没睡着,脑子里全是那盒子里的东西。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县城,找了个古玩店的老板看了看那些金条和首饰。
老板仔细检查后,眼睛都直了:“真金啊,老物件了,这得值……”
他说出一个数字,我差点站不稳。
“小伙子,这东西哪来的?”老板警惕地问。
“我爷爷留下的。”我说。
老板点点头,显然不太相信,但也没多问。他说如果我想卖,他可以介绍靠谱的买家,但需要一些手续费。我说考虑考虑,然后匆匆离开了。
接下来几天,我都心神不宁。那些钱够我在县城买套房子了,甚至可以开个小店,再也不用在加油站累死累活。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一周后,我又去找了张三。
这次他正在庙里煮面,锅里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脸。见我进来,他头也不抬:“挖到了?”
我点点头,在他对面坐下:“您知道是什么吗?”
“知道一些。”他往锅里加了点盐,“你爷爷没告诉我具体是什么,但肯定不少。”
我犹豫了一下,问出了心里一直想问的问题:“这钱……干净吗?”
张三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很复杂:“你爷爷是个好人。”
这不是回答。
“我想知道这钱怎么来的,”我追问,“真的只是他在厂里做小玩意攒下的?”
张三沉默了一会儿,关了火,把面盛出来,推给我一碗:“吃吧。”
我摇摇头:“告诉我实话。”
“实话就是,这钱是你爷爷的,现在是你的。”他开始吃面,声音含糊不清,“他一辈子吃苦,就为了给家里攒点钱。你奶奶走后,他更是省吃俭用,就想着给你爸、给你留下点什么。”
我不死心:“但是那么多金条,那年代普通工人哪来的?”
张三放下碗,直视我的眼睛:“小李,有些事情,知道太多不好。”
我被他的眼神震住了,那一刻,我感觉他的眼睛异常清明,哪有半点”疯子”的样子?
回家路上,我想起小时候听村里老人说的话,说我爷爷年轻时在部队当过侦察兵,立过功,回来后在兵工厂做保卫科的工作。这和张三说的”技术员”不一样。
到家门口,我看到我爸站在院子里,正在和一个穿制服的人说话。那制服我认识,是公安局的。
我下意识地躲到墙后,听他们说话。
“老李啊,”那警察说,语气很熟稔,应该是认识的,“上面让我们排查五十年代的几个悬案,你爸当年在兵工厂,可能知道些情况,我来看看你这有没有他留下的什么资料。”
我爸摇摇头:“我爸回乡后就是种地的命,哪有什么资料,早烧了吧。”
警察笑笑:“那行,就是例行公事,走个过场。对了,听说你家老宅那边要拆迁了?”
“嗯,村西头那块地,要建什么乡村振兴示范点。”我爸点了根烟,递给警察一根,“赔偿还可以,够小李在县城付个首付了。”
听到这,我心里一惊。村西头?那不就是我挖出东西的地方?
警察走后,我悄悄回了家,装作刚回来的样子。晚饭时,我试探性地问我爸:“爷爷年轻时到底是做什么的?”
我爸夹菜的筷子顿了一下:“不是跟你说过吗,在兵工厂上班。”
“做什么的?技术员还是保卫科的?”
我爸放下碗,看了我一眼:“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耸耸肩:“就是好奇。”
“技术员,”他说,“后来调去保卫科了。你爷爷人老实,但工作认真,领导信任他。”
我点点头,没再问。但我知道,这里面肯定有我不知道的事。
接下来几天,我频繁地去县城图书馆查资料,试图找出五十年代兵工厂的一些信息。但资料很少,大都是表彰先进工作者的报道,没什么实质内容。
我又去找了张三几次,但他似乎在躲我,庙里总是空荡荡的。
直到拆迁的前一天晚上,张三才来敲我的门。
这次他没穿那件军大衣,而是一件干净的白衬衫,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完全不像村里人印象中的”疯子”。
“进来说吧。”我让开门。
他摇摇头:“不了,我就是来告诉你,那笔钱,你爷爷是替人保管的。”
我愣住了:“什么意思?”
“五十年代末,兵工厂出了件事,”他说,声音很低,“一批黄金不见了,厂领导和保卫科的几个人都被抓了,但黄金一直没找到。”
我感觉血液都凝固了:“所以……”
“你爷爷当时是保卫科副科长,负责仓库安全,”张三继续说,“事发后,他主动承认是自己工作失职,被开除,带着你爸回了村。”
“那黄金呢?”我声音发颤。
“他一直没动,就埋在那里,”张三苦笑一下,“他说等风头过了,会想办法悄悄归还的,但后来你奶奶病了,他手头拮据,可能用了一小部分。再后来就是文革,他更不敢动了。”
我靠在门框上,感觉腿有些发软:“那为什么现在……”
“这么多年了,那案子早就结了,该抓的人都抓了,该判的都判了,”张三说,“你爷爷临走前很后悔,说这钱本来是想留给后人的,但又怕害了你们。所以他把地图给我,让我看时机。”
“那为什么是现在?”
“因为那地方要拆迁了,”张三说,“再不拿出来,就要被推土机埋在水泥地下了。”
我沉默了。这钱我不敢要,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你爷爷临走前还说了一句话,”张三似乎看出了我的犹豫,“他说,这钱本来就该是你们李家的,因为当年那个真正卷款逃跑的厂领导姓周,而你奶奶娘家也姓周,是他的远房亲戚。你爷爷为了保全你奶奶家的面子,主动担下了责任。”
我惊讶地看着他:“这是真的?”
张三点点头:“我不骗你,这事全厂上下心知肚明,只是没人敢说。你爷爷为了你奶奶,背了一辈子的黑锅。”
听完这些,我既感动又心酸。爷爷为了家人,忍辱负重了一辈子,而我竟然完全不知道。
“那这钱……”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留着吧,”张三说,“你爷爷的一片心意。他一辈子老实巴交,就这一次,想为家里做点什么。”
说完,他转身走了,背影在夜色中渐渐模糊。我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平静。
第二天,拆迁队来了,村西头那块地很快就被推土机铲平了。我远远地看着,心里五味杂陈。
晚上,我去了村头的破庙,想再和张三聊聊,但庙里已经空空如也,他的东西都不见了,只留下墙上那张他和爷爷的合影。
村长告诉我,张三一大早就坐车走了,说是回城里的亲戚家。
“他有亲戚?”我问。
村长耸耸肩:“谁知道呢,疯子的话,信不得。”
一个月后,我用那笔钱在县城买了套房子,还开了家小超市。生意不错,日子也慢慢好起来了。
有时候晚上关了店,我会坐在店门口抽烟,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想起爷爷,想起张三,想起那张发黄的地图。
我常常问自己:如果换做是我,我会做出和爷爷一样的选择吗?为了家人,背负一辈子的骂名和白眼?
我不知道答案。但我知道,爷爷的血脉流淌在我的身体里,他的选择也某种程度上塑造了我。
前几天,我收到一个包裹,里面是一枚军功章,还有一张字条:“你爷爷的,他让我转交给你。记得,他是个英雄。——张三”
我把军功章放在了店里最显眼的位置,旁边是爷爷和张三的那张合影。每当有人问起,我就说:“那是我爷爷,一个英雄。”
至于那些金条和钱,我没告诉任何人,包括我爸。有些秘密,还是烂在肚子里比较好。
就像张三说的,有些事情,知道太多不好。
但每年清明,我都会到爷爷坟前上香,告诉他:我过得很好,他的心意我收到了,他的选择我理解了。
有时候我也会想:张三是不是真的疯了?还是他只是在扮演一个角色,就像爷爷一样,为了某种无法言说的理由?
这个问题,大概永远也没有答案了。
来源:清爽溪流ikhZi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