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刚才弟弟在电话里说,他看中了单位分的那套房子,要交三万块钱集资款,手头还差一万八,问我能不能帮帮忙。
"离婚!"
妻子秀芳把手中的搪瓷碗重重摔在八仙桌上,玉米面粥溅了一桌子。
我愣在那里,手里还拿着刚放下的那部黑色老式电话机。
刚才弟弟在电话里说,他看中了单位分的那套房子,要交三万块钱集资款,手头还差一万八,问我能不能帮帮忙。
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没问题,哥这就想办法。"
"你凭什么答应他?"秀芳的眼睛红红的,声音都有些发抖,"咱俩结婚八年了,还住在这个筒子楼里,连个像样的家都没有。"
"你倒好,张口就给你弟弟一万八!"
我看着妻子,心里五味杂陈。
结婚这些年,我们确实一直住在厂里分的这间筒子楼里。
十二平米,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煤炉子,就是我们全部的家当。
我在机械厂当钳工,她在纺织厂做挡车工,两个人的工资加起来一个月七十多块钱。
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也算安稳。
"秀芳,你听我解释。"我试图坐到她身边的那张小马扎上。
"解释什么?"她站起身来,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你弟弟工作才两年,凭什么就能分房子?我们工作了这么多年,还不是一样住筒子楼?"
我想起小时候的事情。
那年我十四岁,弟建国才十岁。
父亲在煤矿里干活,塌方受了重伤,在家养了大半年病,家里断了收入来源。
弟弟发高烧,烧得迷迷糊糊地说胡话,需要钱买青霉素。
我把自己攒了两年的五块钱压岁钱全拿了出来,还跟邻居王婶借了三块钱。
弟弟病好了以后,搂着我的脖子说:"哥,等我长大了,一定好好报答你。"
后来父亲去世得早,母亲一个人拉扯我们兄弟俩不容易。
我初中毕业就进了机械厂当学徒工,把读高中的机会让给了弟弟。
弟弟很争气,考上了省里的师范学校,学的是数学专业。
毕业后分配到县城的中学当老师,工资比我高十来块钱。
去年还入了党,成了学校的团委书记。
"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秀芳的声音有些哽咽,"不是我小气,不是我不愿意帮你弟弟。"
"我是心疼咱们这个家啊!"
我这才仔细看她。
妻子今年二十八岁了,头发已经有些花白,那是在纺织厂上夜班熬出来的。
这些年跟着我,她确实吃了不少苦。
我们的工资都不高,生活过得很仔细。
她从来不买新衣服,总是穿厂里发的那身蓝色工作服。
连块雪花膏都舍不得买,手背上总是干巴巴的,还裂着小口子。
有时候我看她羡慕地看着别人家刚搬进新楼房,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秀芳,我知道委屈你了。"我伸手想拉她的手。
她躲开了,转身就往门外走。
"你不知道!"她头也不回地说,"你只知道你是好哥哥,你知道我算什么吗?"
"我什么都不是!"
说完她就出去了,留下我一个人坐在那张破旧的竹椅子上。
屋子里静得只能听见隔壁老刘家收音机里播放的《渔舟唱晚》。
我在这间小屋子里坐了很久,想起这些年来妻子的种种好处。
每天凌晨四点半起床给我做早饭,从来没抱怨过一声。
我的工作服再脏再油,她总是洗得干干净净,补得整整齐齐。
我生病的时候,她半夜起来给我煮红糖姜水,守着我到天亮。
逢年过节,她总是想方设法弄点好吃的,陪我回老家看母亲。
她对弟弟也不错,每次建国来家里,她都会把家里仅有的鸡蛋拿出来做荷包蛋。
弟弟要什么,她从来不说二话。
可是这一次,她为什么这么激烈?
我想起去年的事情。
隔壁车间的老张分了两室一厅的新楼房,妻子去帮忙搬家回来以后,一个人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发呆。
我问她怎么了,她说没什么,就是累了。
但我看见她偷偷抹眼泪。
还有前几个月,她的同事小丽结婚,分了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
妻子从喜宴回来以后,话很少。
晚上躺在床上,她忽然问我:"建华,咱们什么时候能有自己的房子?"
我说:"快了,等厂里盖新楼房,咱们也能分一套。"
她没再说话,但我听见她在黑暗中轻轻地叹气。
现在想起来,她心里一定很难受。
看着周围的同事朋友一个个都搬进了新楼房,而我们还挤在这个只能放下一张床的筒子楼里。
连个做饭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在走廊里支个煤炉子。
第二天早上,秀芳没有给我做早饭。
她已经去上早班了。
我从床底下翻出半个窝头,就着一口凉水咽了下去。
心里堵得慌,连窝头都觉得苦。
中午休息的时候,我给弟弟打了电话。
"哥,昨天的事,嫂子是不是不高兴了?"建国的声音有些紧张。
"没事,你别担心。"我说,"钱的事,我想想办法。"
"哥,要不算了吧。"弟弟说,"我再等等,说不定明年还有分房的指标。"
"别胡说,房子的事不能耽误。"我说,"你都二十六了,该考虑结婚的事了。"
"没有房子,人家姑娘能愿意吗?"
挂了电话,我心里更乱了。
下午干活的时候,车间主任老魏过来跟我说话。
"建华啊,听说你弟弟要分房子了?"
"是啊,魏师傅。"
"那可是好事啊。"老魏点了根烟,"现在分房子可不容易,你弟弟运气好。"
"是运气好。"我苦笑了一下。
"不过话说回来。"老魏压低了声音,"你们小两口的事也该考虑考虑了。"
"听说厂里明年要盖新的家属楼,到时候你也申请申请。"
我点点头,心里想着,明年的事谁说得准呢。
晚上秀芳回来得很晚。
她平时五点半就下班了,今天快七点才到家。
脸色很不好看,眼睛也有些红肿。
"今天怎么这么晚?"我问。
"车间里开会。"她简单地回答,然后就去走廊里生炉子做饭。
吃饭的时候,我们谁也没说话。
桌上就是简单的白菜土豆,连点油星都看不见。
气氛很压抑,筷子碰到碗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响亮。
我想说点什么缓解一下,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秀芳只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了。
"我吃饱了。"她说,然后起身收拾碗筷。
我想帮忙,她摆摆手说不用。
我坐在那张破竹椅上,听着她在走廊里洗碗的声音。
隔壁传来邻居家孩子的哭声,还有大人的吵架声。
筒子楼里的生活就是这样,什么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秀芳洗完碗回来,二话不说就躺下了。
背对着我,一动也不动。
我在床边坐了很久,想了很多事情。
想起刚结婚那会儿,我们住的还是更破的平房。
冬天屋里结冰,夏天热得像蒸笼。
虽然条件艰苦,但我们都很开心。
秀芳总是笑眯眯的,说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住在哪里都不要紧。
那时候我们也会憧憬未来,说要好好工作,争取早点分到房子。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还是在原地踏步。
而我却要拿出一万八千块钱帮弟弟。
这在当时,可是我们两个人两年多的工资啊。
换作是谁,恐怕都会生气的。
第三天晚上,我下班回到家,发现秀芳不在。
问了隔壁的王婶,说是下午就出去了,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我心里有些慌,秀芳从来不会这么晚还不回家。
正想着要不要出去找找,就听见门外有脚步声。
秀芳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个小包袱。
"你去哪了?我都担心死了。"我赶紧迎上去。
她看了我一眼,没说话,把包袱放在桌上。
"这是什么?"我好奇地问。
秀芳犹豫了一下,然后慢慢打开了包袱。
里面全是钱,一张张一毛五毛的,还有一些一块两块的。
钱很旧,有些都发黄了,但叠得整整齐齐。
还有一个小布包,里面装着一个小本子。
我打开本子一看,密密麻麻都是她的字迹。
"买菜剩下三毛钱。"
"没买雪花膏,省下五毛钱。"
"这个月没买布,省下两块钱。"
我一页页地翻着,发现这本账已经记了三年多了。
每一笔都写得清清楚楚,小到几分钱都记着。
最后一页上写着:"总共攒了八十六块五毛钱。"
我看着这些钱和这个小本子,眼睛有些模糊。
"秀芳,这是......"
"这是我想攒钱改善咱们的生活。"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一样,"我知道光靠工资很难有余钱,所以就想办法省。"
"买菜的时候专挑便宜的买,布票能不用就不用,连洗头都是用肥皂。"
我拿着那个小本子,手有些发抖。
每一笔账都写得很认真,字迹工整得像小学生的作业本。
"我原来想着,等攒到一百块钱,就买个收音机。"她继续说,"再攒到二百块钱,就买个缝纫机。"
"这样我晚上可以帮别人做点针线活,贴补家用。"
她停了停,声音有些哽咽:"可是现在......"
她没有说完,但我明白她的意思。
现在这些钱,远远不够帮弟弟的。
而且我答应弟弟的一万八,也不知道从哪里弄。
我忽然觉得自己很混蛋。
妻子这么辛苦地攒钱,一分一厘都来得不容易。
而我却毫不犹豫地答应给弟弟一万八千块钱。
"秀芳,对不起。"我抱住了她,"我真的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她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了,"你只知道你弟弟要分房子,你要当好哥哥。"
"你知道我也想要个像样的家吗?"
我紧紧抱着她,心里很难受。
这些年来,我确实想当然了。
总觉得妻子理解我,支持我,对什么都没有意见。
却没有真正关心过她内心的想法和需要。
"你知道我为什么同意嫁给你吗?"她在我怀里小声说,"不是因为你有钱,也不是因为你长得帅。"
"是因为你是个好人,有责任心,对家人好。"
"可是我现在觉得,你把所有的好都给了别人,就是没有想过我。"
我的眼泪也下来了。
想起这些年妻子的默默付出,我觉得自己很愧疚,很自私。
"秀芳,我重新考虑弟弟的事。"我说。
"不。"她摇摇头,从我怀里挣脱出来,"你弟弟的事还是要帮。"
我看着她,有些意外。
"我今天去找了我们车间的会计小刘。"她擦干眼泪,"她跟我说,可以找厂里借钱。"
"厂里有职工互助基金,可以借一千块钱,一年还清。"
"我又去找了我妈。"她继续说,"我妈说可以把她攒的那点钱借给我们。"
"加起来差不多能凑够一万块钱。"
我听着她的话,心里更加难受。
她本来可以坚持不帮弟弟一分钱的,那样理直气壮。
但她还是选择了想办法,选择了支持我。
"可是这样的话,我们要还很多年的债。"我说。
"还就还吧。"她苦笑了一下,"反正我也等了这么多年了,不差再等几年。"
我看着妻子,心里满满的都是感动。
这个女人,为了我,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太多太多。
"秀芳,你真好。"我说。
"别说这些没用的。"她白了我一眼,"但是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以后家里的大事,你得跟我商量。"她很认真地看着我,"不能再像这次一样,自己就决定了。"
"好,我答应你。"
"还有。"她想了想,"你弟弟结婚的时候,份子钱就免了。"
"这一万块钱就算是我们给的礼钱。"
"行,都听你的。"
秀芳这才笑了,是这几天来第一次笑。
虽然笑得有些勉强,但我知道她心里的气已经消了一些。
"那我去做饭,今天炖白菜,放点肉。"她说。
看着妻子在走廊里忙碌的身影,我心里暖暖的。
想起《红楼梦》里的那句话:"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是啊,我以前总觉得自己很明白事理,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重要的。
但是现在才明白,最重要的是身边这个默默支持你的人。
一个星期后,我把凑够的一万块钱寄给了弟弟。
那天去邮局汇款,秀芳也跟着去了。
她看着那张汇款单,沉默了很久。
"后悔了?"我问她。
"不后悔。"她摇摇头,"帮弟弟是应该的,我就是心疼这些钱。"
回家的路上,她忽然说:"建华,我想学点技术。"
"学什么?"
"我听说纺织厂要开培训班,学会了可以当技术员。"她说,"技术员的工资比挡车工高十几块钱呢。"
我看着妻子,心里很高兴。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出要改变什么。
"好,你去学。"我说,"学费多少钱,我们想办法。"
"不要钱,厂里出。"她笑了,"就是要利用业余时间学习,会很累。"
"不怕累。"我说,"我支持你。"
从那以后,秀芳每天晚上都要学习到很晚。
有时候我半夜醒来,还能看见她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书。
三个月后,弟弟来信说房子的事办妥了,下个月就能搬进去。
他在信里说:"哥,嫂子,等我发了工资,就开始还你们钱。真的很感谢你们。"
秀芳看完信,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半年后,她顺利通过了考试,当上了车间的技术员。
工资一下子涨了十五块钱。
第一次拿到新工资的那天晚上,她高兴得像个孩子。
"建华,我们的日子要好起来了。"她说。
又过了两年,厂里真的盖了新的家属楼。
我们申请到了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
虽然不大,但有独立的厨房和卫生间。
搬家那天,秀芳高兴得不得了。
她把那个记账的小本子也带到了新房子里。
"这个要留着。"她说,"提醒我们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弟弟也来帮忙搬家,还带了一袋大米和一壶花生油。
"哥,嫂子,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他说。
秀芳收下了,还给他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饭。
吃饭的时候,弟弟说:"哥,我已经有对象了,是我们学校的语文老师。"
"准备明年结婚。"
"那好啊。"我很高兴,"什么时候带回来让我们看看?"
"下个月就带回来。"弟弟说,"到时候还得麻烦嫂子多做几个菜。"
"没问题。"秀芳笑着说,"只要不嫌弃我手艺差就行。"
现在想起这件事,我觉得这是我们夫妻关系的一个重要转折。
从那以后,我们之间的感情反而更好了。
我学会了更多地关心妻子的感受和想法,她也更理解我对家人的责任感。
有什么事情,我们都会好好商量,再做决定。
去年,秀芳又升职了,当上了车间副主任。
工资比我还高了。
有时候她开玩笑说:"要不是当年那一万块钱逼得我去学技术,我还是个挡车工呢。"
我总是说:"是你自己争气。"
有时候我想,夫妻之间最重要的不是谁对谁错,而是相互理解和包容。
真正的爱情,就是在理解的基础上,一起面对生活的困难,一起为了更好的未来而努力。
就像那首歌里唱的:"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但真正的夫妻,应该是同林鸟,风雨同舟不分离。
来源:泉源轻探清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