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方:怎样才算老?何时进入老年?

B站影视 内地电影 2025-09-04 09:20 2

摘要:人为什么会老,怎样才算老,何时才算进入了老年?这样的话题其实每个人都在思考。衰老再往前行,就可能闯入死亡的峡谷,所以,人们常常把衰老期定义成人生的灰色阶段。于是,“向死而生”也可以改称“向衰而生”,“出生入死”也可以理解为“出生入老”。

人为什么会老,怎样才算老,何时才算进入了老年?这样的话题其实每个人都在思考。衰老再往前行,就可能闯入死亡的峡谷,所以,人们常常把衰老期定义成人生的灰色阶段。于是,“向死而生”也可以改称“向衰而生”,“出生入死”也可以理解为“出生入老”。

当你额头上出现第一道皱纹,眼角出现第一道鱼尾纹,鬓角出现第一根白发的时候,你可能会警觉起来,我们把这些表现命名为“微衰老”,它们仅仅是人体衰老的一些非常小的信号,离真正的人体结构性衰老还很远,完全不必焦虑。那么,衰老的门槛究竟在哪里,仅仅考察年龄是不够的,应该从形态、功能、代谢,甚至分子、基因的细微层级来划分。然而,今天的现代医学对此并未界定得很清晰,只因衰老的表现因人而异,无法刻舟求剑式地标定。

生活中,有的人未老先衰,但也有人老当益壮,基本共识是人到65岁才开始遁入衰老的门扉。衰老大概有三个分期:从65岁到75岁,叫初老,这个阶段的人,大部分生活可以自理,身体的各个组织器官还能够保持正常的生活方式;75岁到85岁,有些器官开始出现部分或全谱系的失能,自理能力下降,这个时候可能就需要别人来帮助了,我们把它称作“中老”,顾名思义,是中度的衰老;而真正的深度衰老,是85岁以后,可能很多人的生活就不能自理了,应该接受家庭、社会的照护,或者干脆住到养老院里,但也不能一概而论,有些百岁老人生活还能够自理。

当下,不少学者在研究衰老和死亡的关系。什么时候算老?什么时候会死?从老到死,距离有多远,时间有多久?生老病死是一种宿命,也是一个生命的轮回,有人“生—老—死”(没有病),有人“生—病—死”(没有老)。这样一细分,就产生一个问题:衰老是疾病吗?如果衰老是疾病的话,医学可以把它逆转(康复);如果不是,就不能用对待疾病的方法去干涉,而是要设法延缓衰老。据我所知,衰老在很长一段时期内都未被归入疾病范畴。但是,按照世界卫生组织的最新定义,衰老被认定为一种疾病。2018年6月,世界卫生组织发布了全球诊断标准,也就是《国际疾病分类》第十一版,由2019年5月举行的世界卫生大会最终批准,并于2022年1月1日生效。新版本增加了一个衰老的病名,叫MG2A,就是说,从此把老龄和由此而来的功能、精神紊乱定义为一种疾病。

这是一个改变疾病标准的时刻,从这一天起,高龄或者功能老化就变成一种疾病,而阿尔茨海默病在这之前就已经被纳入疾病谱系了。当衰老成为一种疾病,我们各种各样的抗衰老治疗就成了正当的、合理的。过去衰老不是疾病,我们也没有把它当作疾病来对待,而是认为衰老是发育、进化的一个末期阶段,只要人类在发育、进化,就会有衰老。

衰老是否应该归于疾病,目前学界还在争论,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即至少衰老是万病之先。所有的老年性疾病都跟衰老有关系,在衰老面前,医学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办法,这也是很多专家不同意把它当成疾病的原因,衰老无法用药物来阻止或者逆转。医学在衰老面前基本上是无奈、无能、无效的,但是人类又不会坐以待老,必然要积极出击。医学应对有两种策略和路径:一种叫治疗衰老,一种叫延缓衰老。治疗衰老,是把它看成病;延缓衰老,虽然没把它看成病,但是看到一种功能的退化,就尽量想办法延缓。

为什么要如此兴师动众地干预衰老?一方面是衰老带来了失能、失控、失智,更重要的是老龄人群的失意、失落、失活与失尊。这就冒出一个社会学问题:人老了就一定会失尊,一定会被社会抛弃吗?这可能是很多老人特别在意的话题。我们的社会上普遍存在一种歌颂青春、讥讽衰老的情绪,所以,很多人不能够顺老,也不能乐老,都在恐老,怕老,这是一种社会性的道德退缩。媒体上时不时有歧视老人的事件报道,令人唏嘘。

对于老人,我们本应该投去仰慕的眼光,理由有二。第一,一个人如果能够活到高龄时刻,就证明他的生命管理是成功的,肯定规避了很多人生的风险,才能让生命达到一定的长度、宽度与厚度。第二,寿星多也是我们社会治理成功的标志。如果一个社会中老龄人口比较多,就证明这个社会处于太平盛世,能够成功规避战争、饥荒、瘟疫、动乱。因此,老人不应该是讥讽的对象,恰恰应该是被赞颂的对象。但是我们的流行文化只是一味地讴歌青春,讴歌活力,却忽视退休生活、老龄生活的韵味。一个重要的指标是反映老年人丰富阅历与情感世界的文学、艺术作品十分稀缺,这就让许多人丢失了直面夕阳、咀嚼衰老的勇气和毅力。

老人是一种阅历的象征,也是智慧的象征,接受老之将至,对每一位老人来讲,其实都需要勇气,这种勇气背后还包含了某种忍耐力。我们很多成语都在讲老年的心态或者状态:有一个词叫“老态龙钟”,就是走起路来不那么灵便了;还有“老朽无能”,很多人用这个词来刻画消极的老年状态;而“老而弥坚”“宝刀不老”“老骥伏枥”“老当益壮”等,表现的则是比较积极的老年状态。这背后存在一个问题—我们怎样看待衰老,不完全是生理学的刻画,也不完全是功能状态的描述,更多是心理应对和社会接纳的问题。

今天有一个新概念被提出,被传播,叫“尊严老”。尊严老是指在衰老的过程当中,我们能够自理自立,自主自觉,有自我意识,有独立感,同时有能力、有勇气去完成自我料理,完成自我适应,克服数字鸿沟,在身体功能不那么灵便的状态下,仍然保持一种良好的心性与生活状态。而“老有所为”恰恰是自我实现的一个方式,让我们在暮年还可以抵达自己的很多愿望,实现很多的人生价值。

对于衰老,我总结成“四有”:整个社会能给老年人提供福利,叫老有所养,老有所依;就老人自身来讲,是老有所为,老有所乐。其实衰老并不可怕,就是“一长一短,一快一慢”,要活得长,病得晚,老得慢,死得快。

年龄不过是一个数字游戏?

对于老年人来讲,有些慢性病是不可能痊愈的,只能适度缓解,但对身体的影响却不是致命的。像有些癌症,我们叫它“懒癌”,因长得慢而得名。慢到什么程度?比我们的衰老节奏还慢。比如一个人现在70岁,得了这个癌,而它还要发展20年,它懒到不愿意去侵害你的其他器官。结果等到20年以后,这个人都90岁了,即便没有这个癌,也可能寿终正寝了。因此,这种情况下不要强力干预,不要期盼把癌细胞给杀死,那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拒绝无谓的治疗是病人的权利。像1987年版《红楼梦》电视剧中饰演林黛玉的演员陈晓旭,在得了乳腺癌以后,没有做手术,而去念佛。这里有两种可能:做手术也可能发生意外,或转移,生活品质可能很差,熬过三五年就死了;可她没做手术,后来转移了,香消玉殒了。她饰演林黛玉,入戏了,要像林妹妹那样“质本洁来还洁去”,但旁人不理解,就认为她失去了一个获得科学救治的窗口,或许也是死亡,但死于手术或放化疗才是“正道”,不然就是异数。

每个人都有自己对生命的规划与安排,我们要尊重。过去的乳腺癌手术叫“根治术”,不光要把乳腺拿掉,还要把胸大肌甚至旁边的锁骨都切掉,很多人难以接纳那种野蛮的治疗方法,坚持要维持躯体的完整性。现在的手术改进了,手术后还会安排乳房重建,重建的不仅是乳房,还有做女人的尊严与魅力,因此,选择手术治疗的人就多了起来。

人有选择与拒绝当下时髦的治疗方法的自由,包括应对衰老。现在世界上有一群人宣扬反衰老理念,甚至还反死亡。他们成立了一个学会,这群人根本就不接纳死亡,认为即使死了还可以复活,可以通过冷冻等方式,还可以再度蜜月。这当然也是一种执着的信念。有一位健康投资公司的老板,写了一本书叫《年龄革命》(Sergey Young, The Science and Technology of Growing Young,2021),按照他的规划,每个人都能活到200岁,这当然离不开现代生物科技的助力。他的观点颇为先锋,认为正生长跟逆生长是可以交替的,返老还童和每天变老一点点也是可以交替的,具体分好几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我们努力活到100岁,等待下一步科技的突变,如纳米机器人技术,清除导致衰老的物质,就可以活到150岁;某一个细胞再生技术出现,再从150岁台阶迈到200岁台阶。他也不是武断地说我一口气活多久,而是可以借势改变,一步一步进阶。

我们近来会讲到硅基生命,它实际上是把人的活法变成算法,碳基生命死了,你的思维方式、生活方式可以全部编程拷贝到电脑里,以一个AI机器人的方式来存活,呈现昔日的生命风采。

这里涉及一个道德问题:你活那么长,会改变人类生存的道德境遇,改变交往的伦常秩序。人的正常寿命已经被我们的社会制度模式化了。比如说,一个人活90岁,前面20年是求学,20岁到60岁工作,工作40年以后还要活30年。目前我们的科技能够创造那么多资源给予保障,包括水、粮食以及居住环境,但如果生命长度再延长一倍,那保障生活就很难说了。

地球的空间是有限的,资源也是有限的,如果每个人都两倍三倍地延长寿域,有那么多粮食、那么多水、那么多住房吗?其实活90岁的人已经超越了农耕时代的寿域——“人生七十古来稀”,这表明一个人的劳作与创造价值的时间是大于消费时间的。古时候,成长为一个合格的耕种人,大概需要十五六岁的光景,到60岁甚至65岁还在劳作,到70岁就死了,间隔只有不到10年,加上前面的15年,劳作(创造价值)50年,不劳作(消费)的时间只有25年。但是,今天的职场主流是大学生、研究生,毕业时都在25岁以上,从25岁参加工作到60岁退休,再活到85岁至90岁,前面25年,后面25年,只工作(创价)40年,但是不工作、分享社会财富、享受生活(消费)的时间是50年。一个人创造价值的时间小于消费的时间,如果再继续延长寿域的话,就会面临长寿的道德问题。为什么法国等很多国家把退休年龄往后推?但再推迟几年,又触碰到年轻人就业的问题:老人不退休,年轻人怎么就业?如果一个人活到120岁,65年甚至70年都不工作,只有35年的工作时间,那他创造的财富能够满足70年的消费吗?

小说家意识到这个问题。我的阅读视野中,有两部小说涉及了这个话题。一部叫《格列佛游记》,作者惊奇地称道:人们都渴望长寿,但过度长寿是可怕的。书中的主人公格列佛是一艘远洋轮船上的船医,那艘船开到了雅虎国,那里居住着一群特别长寿的人,可以活到900—1000岁。这群人有个怪怪的名字,叫“斯特鲁德布鲁格”。格列佛一开始很羡慕这群人,虔诚地去访问他们,一见面就说:你们太幸福了,能活1000岁。没想到这群人直摇头:哎!你不知道,我们活得太苦了。格列佛问:你们怎么会觉得苦呢?你们都活到1000岁,长生久视,怎么还说不幸福?那群人回答说:活1000岁,没有生活细节,你觉得很幸福。有了生活细节,你该怎么活,时光怎么打发?

或许可以有两种安排。一是按照我们目前正常的人生秩序,60岁退休,或者再工作到65甚至70岁,接下来就有一个930余年的老年,因为到1000岁才会死。65岁就退休,935年的老年太漫长了,这个天也黑得太慢了,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二是均匀分配,少年200年,青年200年,壮年200年,老年前期200年,深度衰老200年。生长壮老分成五大块,但也有问题,就是社会接不接纳,会不会格格不入。比如说幼儿园上200年,小学上200年,在单位工作200年,但是你的那些同事都退休了,人都不认识了,说这个人怎么老不退休。今天的社会结构是无法接纳这个寿域的,身边突然冒出新的一群长寿的人,跟整个社会结构不相容,你自己也很难融进社会生活。

流行音乐具有强烈的时代性,譬如,我喜欢听属于我那个时代的歌。如今,很多年轻人已经不听《高天上流云》了,而我的同龄人喜欢(歌词、旋律都很美),因为我们都属于那个时代,那个时代已经给我们贴上了标签,因此要跟那个时代共进退。而长寿是超越那个时代的,所谓的跨时代是很麻烦的。

另一部小说叫《不老泉》,讲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某个深山里有一眼泉水,人喝下去就会长生不老。那你要不要喝?大家都趋之若鹜,跑到山里去喝泉水,期望能长生不老,继而长生不死。但奇怪的是,住在泉水边的一家人却不喝,并提出疑问:为什么要喝?长寿就好吗?喝了泉水,就像路边的石头,永远也没有离场的一天。前面所述的斯特鲁德布鲁格曾经讲过一句话:世间最讨厌的事是只生病却不死。生病的过程是很痛苦的,死亡恰恰是在那一刻来终止痛苦,如果没有办法终止疾病的痛苦,痛苦就很绵长,永远折磨着他们。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讲,无限延长生命其实就是在无限延长人的痛苦。

还有一个问题是,长寿也会使社交关系发生变化,使得历史图景接续在一起。如果你活了1000岁,你会大骂安禄山那个小子为什么要叛乱,把整个大唐盛世给断送了,因为你经历过唐朝的事,而我们都没有亲历过,只是根据历史学家的讲述知道安禄山叛乱过,背叛了唐玄宗。但是你作为一个活了1000年的老人,你会讲安禄山那小子不地道,因为你认识那小子,跟他一起喝过酒,你就变成这个时代唯一一个认识安禄山的人。你讲清朝的往事,讲吴三桂,讲多尔衮,我们都不知道,你经历的那个时代的事情太多了,数都数不过来。

我们对于生命数字的迷恋,其实有很大的问题。为什么说人生百年会觉得特别沮丧?如果改一下数字的计量单位,把一个月叫1岁,大家就高兴了,都活1000岁,甚至1200岁;把每一天叫1岁的话,人生百年就是3万岁,更准确地讲是36500岁,我们都可以活3万天,所以我们都是万岁爷,是不是?这就跟货币面额一样,韩国的货币那么大面值,买一碗米粉都要十几万韩元,而在中国十几块人民币就可以了。所以,我们不要掉到数字崇拜里去,说我一定要活1万岁,或者1000岁。改一下计算标准,你就是千岁翁;再改一下,你就是万岁爷。

来源:近现代史论一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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