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天下雨，老旧的院子里积水没过脚踝。我穿着塑料凉鞋，拿着扫帚往外推水，听见院门口有人喊：“爸，是我。”

这事得从去年九月说起。

那天下雨，老旧的院子里积水没过脚踝。我穿着塑料凉鞋，拿着扫帚往外推水，听见院门口有人喊：“爸，是我。”

抬头一看，是小女儿丽丽，身后还跟着一个弓着背的老太太，两人都拖着行李箱。我愣了一下，放下扫帚，赶紧迎过去。

“这是…”我指着那老太太，话没说完。

“我婆婆。”丽丽低声说。

雨水顺着她们的雨衣流到地上，我赶紧让她们进屋。老伴听见动静从厨房出来，看见老太太时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了平静，接过她们手里的雨伞放到门口的塑料桶里。

“来就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老伴唠叨着，但手上动作不停，找出两条干毛巾递过去。

丽丽接过毛巾，低声说：“手机没电了。”

我知道她在撒谎。这孩子从小说谎眼睛就往左上方看，现在也是。

婆婆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像是不敢进屋似的。她穿着一身灰扑扑的棉布衣服，头发花白，脸上的皱纹像是被刀刻出来的。我猜她大概七十岁左右，但看上去像八十多。

“快进来坐。”我招呼道。

晚饭是老伴临时多做的——咸鱼豆腐汤、炒空心菜、还有早上剩的红烧肉重新热了热。

饭桌上很安静，只有筷子碰到碗的声音。丽丽吃得很少，她婆婆更是只扒了几口饭。我和老伴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饭后，丽丽才道出实情。她老公生意失败，欠了一屁股债，前天晚上不辞而别，只留下一张纸条说去广东找朋友借钱周转，让丽丽先带着婆婆避一避风头。

“那你们打算住多久？”老伴问。

“就…住一段时间吧，等他把事情处理好。”丽丽低着头。

我看了眼老伴，见她没说话，我也没接茬。丽丽结婚十多年，这是第一次带婆婆回娘家，事出反常必有妖。

院子里的蟋蟀叫个不停，电视里正播着某个综艺节目，主持人笑得前仰后合。丽丽的婆婆坐在角落的小凳子上，盯着自己粗糙的手指甲发呆。

我家就两间卧室，一间我和老伴住，一间给丽丽和她婆婆腾出来。我把杂物都搬到了堂屋角落，老伴给她们铺好了床。那天晚上，我听见隔壁丽丽小声哭了好一阵。

第二天早上，丽丽婆婆五点多就起来了，我听见她轻手轻脚地出门，以为她要上厕所。结果一个小时后，我起床发现厨房的地拖得干干净净，连灶台都擦了。

“阿姨，您别忙活了，歇着吧。”老伴说。

婆婆点点头，却像是没听见似的，继续把洗好的菜一片片摊在阳台的塑料筐里晾干水。

丽丽起得很晚，眼圈发黑。她拿着手机，不停地看，却始终没有接到她丈夫的电话。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丽丽婆婆很少说话，但每天早起做家务，洗碗扫地拖地一样不落。老伴几次想阻止，都没成功。

“让她做吧，闲着也是闲着。”我对老伴说。

我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丽丽婆婆从不和我老伴单独说话，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每次我老伴进厨房，她就找借口出去；我老伴去院子摘菜，她就回屋整理东西。

“这是怎么回事？”我晚上悄悄问老伴。

老伴叹了口气：“可能是当年那事吧。”

那事——指的是三十年前，丽丽刚上小学那年，我们家添了个小儿子。那时候丽丽她大哥已经上初中，家里一下多了个孩子，生活拮据。丽丽婆家是县城做生意的，家境不错，看上了丽丽，想让她跟他们独子亲家。

当年丽丽婆婆来我家提亲，带了一对金耳环和一条金项链，说是给丽丽的聘礼。谁知第二天，这些东西就不见了。丽丽婆婆说是我老伴偷的，闹得很不愉快。最后还是丽丽非要嫁给那家，婚事才算成了。但从那以后，两家关系一直冷冰冰的。

“都三十年了，她还记着这事？”我有些难以置信。

“人家是有钱人家，那条金项链据说是祖传的。”老伴的声音带着苦涩，“这些年我没少被人戳脊梁骨。”

十月初，天气转凉。我看丽丽和她婆婆的衣服都单薄，就从柜子里翻出几件厚外套给她们。丽丽婆婆穿上后，整个人像套在别人的皮囊里，松松垮垮的。

丽丽丈夫的电话终于打来了，说是在广东找到活路，让丽丽带着婆婆去和他汇合。丽丽听完，脸色更加难看了。

“怎么了？”我问。

“他让我先借点钱给他，说是做生意的启动资金。”丽丽咬着嘴唇，“我哪有钱借给他啊。”

我看了眼老伴，老伴什么也没说，起身进了厨房。我知道她在想什么——我们家也不富裕，小儿子刚买了房子，我们俩掏空了积蓄给他付首付，现在就靠两份退休金过日子。

那天晚上，我在院子里乘凉，听见厨房传来压低的争吵声。

“这日子没法过了，我想离婚。”是丽丽的声音。

“胡闹！哪有女人说离婚就离婚的。”丽丽婆婆的声音第一次这么响亮。

“妈，你不知道，他欠的不是一般的债，是赌债！他根本没去广东，是躲起来了！”丽丽声音哽咽，“债主上门好几次了，差点把我打了。”

“那…那也不能离婚啊，你爸妈家这么小，哪容得下我们娘俩啊？”婆婆的声音又低了下去。

我在院子里坐了很久，直到秋蝉的叫声渐渐停了，才回屋。老伴还没睡，躺在床上看天花板。

“听见了？”她问。

我点点头：“听见了。”

“你说，这日子怎么过啊？”老伴的声音闷闷的。

我想了想，说：“不管怎么样，总不能看着她们流落街头。”

第二天早上，我故意等到丽丽婆婆出去倒垃圾的时候，把老伴叫到一边。

“咱们能帮就帮吧。”我说。

老伴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我这几年做手工活存了一点钱，给丽丽吧，让她先安顿下来。”

就这样，丽丽留了下来，她婆婆也跟着住下了。小儿子知道后，周末来看我们，见到家里多了两口人，眼神有些异样，但什么也没说，只是临走时塞给我一张银行卡，说是给我和他妈买营养品的。

十月中旬，村里搞征地，我家那块祖传的责任田也在范围内。镇上来人丈量土地，评估补偿金额。虽然不多，但对我们这样的退休老人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消息传开后，那天晚上丽丽婆婆罕见地主动找我聊天。

“听说你家地要卖了？”她问。

我点点头：“是啊，政策就这样，不卖也得卖。”

“能值多少钱？”

“还不清楚，估计十来万吧。”

她沉默了一会，突然说：“那个…我能不能先借点钱？”

我一愣：“借钱？”

“就一两万，等我儿子回来就还你。”她的眼睛看着地面。

我心里有些不痛快，这钱还没到手呢，就惦记上了。但转念一想，或许她是想帮丽丽度过难关，就答应考虑考虑。

回到房间，我把这事告诉老伴。出乎意料，老伴并不反对。

“借给她吧，就当帮丽丽。”老伴说，“不过，得让她写个借条。”

十一月初，征地款到账了，比预想的多一些，有十五万。我和老伴商量后，决定给丽丽婆婆借两万，让丽丽去县城租个房子住，自己找份工作。

丽丽婆婆拿到钱时，手都在抖。她按下手印后，对我说了声”谢谢”，然后快步回了房间。

那天深夜，我上厕所时，看见丽丽婆婆的屋里还亮着灯。从门缝里，我看见她坐在床边，对着手机小声说话，好像在和谁视频通话。

第二天，丽丽婆婆破天荒地起得比平时晚，眼睛红肿，像是哭过。早饭时，她几乎没动筷子。

“不舒服吗？”老伴问。

丽丽婆婆摇摇头，突然”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你这是干什么！”我惊讶地站起来。

“我…我对不起你们。”丽丽婆婆的声音颤抖着，“我错怪你们了，尤其是你，大姐。”她看着我老伴，眼泪顺着皱纹流下来。

老伴愣住了：“这是怎么了？”

“那条金项链和耳环…不是你拿的。”丽丽婆婆抽泣着说，“是我儿子，是他拿去换钱了，还骗我说是你偷的。”

屋子里一片寂静，连丽丽都惊呆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丽丽婆婆擦了擦眼泪，慢慢讲出了真相。原来当年她儿子就有赌瘾，趁家里人不注意，偷了要送给丽丽的金项链和耳环去赌博。为了掩盖事实，他谎称是丽丽妈妈偷的。丽丽婆婆深信不疑，因此多年来对我老伴心存芥蒂。

“昨晚我跟他视频，他又开口要钱。我说你们借给我两万，他立刻让我把钱打过去。”丽丽婆婆说，“我突然想起了三十年前那件事，就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喝了酒，竟然全都说了出来…”

老伴站在那里，脸色苍白。三十年的委屈，三十年的背负不白之冤，此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她的防线。

“你知道这三十年我是怎么过的吗？”老伴的声音出奇地平静，“村里人都叫我’偷金链子的’，我去赶集，卖菜的都不愿意搭理我。丽丽上学，同学都说她妈是小偷…”

丽丽婆婆哭得更厉害了，一个劲地磕头：“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我赶紧扶起老伴，让她坐下，又把丽丽婆婆扶起来。丽丽站在一旁，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两万块钱…”我犹豫着开口。

“我没打给他。”丽丽婆婆说，“我决定留给丽丽重新开始。这孩子受苦了。”

那天下午，我们一家人坐在一起，好好聊了一次。丽丽决定和她丈夫离婚，婆婆没再反对。老伴沉默了许久，最后说：“过去的事就过去吧，以后好好的。”

一个月后，丽丽在县城找到了工作，租了一套小房子，她婆婆也跟她一起住。临走那天，丽丽婆婆塞给我老伴一个小盒子。

“这是我攒了多年的钱买的，不值什么钱，但是我的一点心意。”

盒子里是一条普通的银项链，坠子是一个小小的平安扣。

老伴看了很久，最后戴在了脖子上。她摸着那个平安扣，轻声说：“平平安安，是最好的。”

晚上睡觉前，老伴突然问我：“你说，人这辈子，为什么要背那么多不属于自己的包袱？”

我想了想，说：“可能因为不背点东西，就不知道放下有多轻松吧。”

老伴笑了，那是三十年来，我第一次看见她笑得如此轻松。窗外，初冬的风吹过光秃秃的树枝，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在讲一个尘埃落定的故事。

来源：橙子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