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婚礼现场搭在村委会旁边的空地上,十几张红色塑料桌子拼在一起,桌布上全是洗不掉的旧油渍,但没人在意这个。我穿着租来的西装,领结有点紧,勒得我直冒汗。媳妇儿穿着雪白的婚纱,那是县城最好的婚纱店租来的,旁边几个女孩子不住地夸她好看。
那是我结婚的日子,阳光很好,村口的大槐树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是在地上洒满了硬币。
婚礼现场搭在村委会旁边的空地上,十几张红色塑料桌子拼在一起,桌布上全是洗不掉的旧油渍,但没人在意这个。我穿着租来的西装,领结有点紧,勒得我直冒汗。媳妇儿穿着雪白的婚纱,那是县城最好的婚纱店租来的,旁边几个女孩子不住地夸她好看。
我爸坐在主桌,穿着他那件发黄的白衬衫,领口有点皱,袖口的扣子掉了一个,用别针别着。那件衬衫是他十年前买的,只有结婚、过年和去镇上开会才穿。他脸色不太好,抽着烟,烟灰掉在桌布上,他也不去拍。
酒过三巡,菜上了一半。我看见我爸一口酒都没喝,筷子也没动,只是不停地抽烟。我本来想过去问问,但来敬酒的人太多,没顾上。等我再看过去,他的座位已经空了。刚结完婚的人精神恍惚,我也没多想,以为他去上厕所了。
直到吃完席,我妈问我:“你爸呢?”
我才意识到不对劲。
“不知道啊,我以为跟你在一起呢。”
我妈的脸色立刻变了。她什么也没说,转身就往家走。我赶紧跟上去,留下一桌子的亲戚面面相觑。
到家一看,我爸果然在那里,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抽烟。那把竹椅是我小时候他亲手编的,坐垫都磨平了,却一直舍不得丢。院子里的桂花开了,香气很浓,混合着烟味,有些呛人。
“爸,您这是怎么了?大喜的日子,怎么自己回来了?”
他没吭声,手里的烟在颤抖。
我妈站在旁边,欲言又止。她穿着一件深红色的旗袍,是村里裁缝张婶一针一线缝的,因为赶工,腰线有点歪。
“不高兴就直说,闷在心里有什么用?”我妈突然说,声音很硬。
我爸猛地站起来,烟灰抖落在地上:“高兴?我高兴什么?高兴看着我儿子娶了村长家的侄女?”
我蒙了,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妈拉着我就往外走:“别理他,他这人就这样,认死理。你赶紧回去招呼客人,新郎官跑了算怎么回事。”
我被推出了院子,回头看见我爸重重地坐回竹椅上,椅子发出”咯吱”一声,像是发出了一声叹息。
回到婚礼现场,客人们已经三三两两地散了。我大伯端着酒杯过来,拍拍我的肩膀:“别往心里去,你爸那人吧,就是太要强。”
我大伯喝多了,眼睛有点红,朝我挤挤眼睛,神神秘秘地把我拉到一边:“你还不知道吧?当年你妈拒绝了村长的儿子,才嫁给你爸的。”
“什么意思?”我一头雾水。
大伯又灌了一口酒,声音压得很低:“你不知道吧,当年你妈可是村里的大美人,追她的人能排到村口的大槐树。那时村长家日子最好,他儿子高中毕业就回来帮他管事,穿得体体面面的,骑着永久自行车,多神气啊。他看上你妈了,托人提亲好几次。”
我吃惊地看着大伯,从来没听说过这事。
“可你妈就是不同意。村长气得不行,说什么也要让儿子娶到你妈。后来…”大伯突然停下来,眼神躲闪。
“后来怎么了?”我追问。
“后来你爸不知道从哪听说了这事,当时他在镇上砖厂做工,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天黑了才回来,手上全是茧子,裤腿上永远是泥巴。”大伯的眼神有点迷离,仿佛回到了那个年代,“你爸二话不说,带着几个哥们儿,堵住了村长儿子,打了一架。”
我愣住了,从没想过我爸会做这种事。他在我印象中一直是个沉默寡言的人,种地、做工、从不多话。
“打完架第二天,你爸直接去你外婆家提亲了。”大伯笑了笑,“你外婆当时可不乐意啊,你爸家里条件差,还欠着一屁股债。可你妈执意要嫁给他,说什么也不听。后来啊,你外婆拗不过,只能同意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村长那是记仇的人,这么多年了,一直没给你爸好脸色。现在你娶了村长的侄女,他怎么想呢?肯定觉得村长是故意的,给他难堪呢。”
这时我才明白了爸爸为什么会离席。可我真的不知道妻子和村长有什么关系,只知道她是从隔壁村嫁过来的。
婚礼结束,我和妻子回到新房。那是在我家院子边上新盖的两间砖房,墙皮还有点潮,床头挂着大红的”喜”字,角落里放着一台二手冰箱,嗡嗡作响。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大伯说的事告诉了妻子。
她愣了一下,然后”扑哧”一声笑了:“你大伯喝多了吧?我妈跟村长是表兄妹,从小就认识,怎么会是侄女呢?”
这下轮到我发愣了。
第二天一早,我去找我妈问清楚。她正在院子里择菜,塑料盆里装着刚从地里摘的豆角,上面还带着露水。
“妈,大伯说,当年你拒绝了村长的儿子,是真的吗?”
我妈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掐豆角:“你大伯嘴上没把门的,什么都往外说。”
“那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叹了口气,把豆角放下:“那都是三十年前的事了,提它干什么?”
“爸为什么生气?就因为我媳妇是村长的侄女?”
“谁说她是村长侄女了?”我妈皱起眉头。
“不是?那为什么…”
这时,院子外传来了我爸的声音:“她不是村长的侄女,是村长儿子的女儿。”
我一下子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我爸走进院子,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衬衫,看样子一夜没睡。他的眼睛红红的,但神情已经平静下来。
“你媳妇是村长的孙女,当年那个要娶你妈的人,就是你岳父。”
我彻底懵了。
我妈放下菜,擦擦手上的水:“老许,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还记着干什么?人家姑娘多好,跟当年那些事又有什么关系?”
我爸没说话,从兜里掏出烟来,可是打火机怎么也打不着。我妈过去,从灶台上取了火柴递给他。
爸爸点着烟,深深吸了一口:“我不是记仇。我就是…”他顿了顿,“就是想起当年的事,心里不是滋味。”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院子里的桂花还在开,香气浓郁得有些苦涩。
“村长看不起我,说我一辈子也就是个泥腿子,配不上他儿媳妇。”爸爸的声音很低,仿佛在自言自语,“我就想证明给他看,我虽然没文化,但我能把日子过好,能让你妈过上好日子。”
我看着爸爸粗糙的双手,那上面布满了老茧和伤疤。这些年,他起早贪黑地干活,种地、打工,硬是把我供到了大学毕业。
“可是…”爸爸突然笑了,笑容里有些苦涩,“这日子刚要过好点,你就把人家的孙女娶回来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妻子是村长的孙女,我们是在县城认识的,都在同一家工厂上班。她从来没提过她家里的事,我也没多问。
“老许,你这人就是钻牛角尖。”我妈突然说,“你看不起村长,嫌他势利,现在你这样,跟他有什么两样?”
爸爸一愣。
“人家姑娘多好,勤快、懂事,跟她爸妈又有什么关系?再说了,她爸当年追我,还不是因为我长得好看?”我妈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舒展开,隐约能看出年轻时的风采,“你不也是看上我这张脸才打的架?”
爸爸的脸一下子红了,像个害羞的小伙子。
我看着他们,突然觉得很陌生,也很亲切。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们也曾年轻过,也曾为爱情冲动过。
“你爸这人就这样,认死理,倔得很。”我妈转向我,“昨天气头上跑了,今天就好了。你别往心里去。”
爸爸嘟囔了一句:“谁气头上了?我就是…”
“就是什么?”我妈瞪他一眼。
爸爸叹了口气:“算了,都过去了。”他转向我,“你媳妇挺好的,比她爸强多了。”
我松了口气,笑了起来。
这时,我妻子从新房出来,穿着红色的家居服,头发有点乱,显然刚起床。她怯生生地站在院子口,不太敢进来。
“来,吃早饭了。”我妈招呼她,“今天蒸了你爱吃的南瓜饼。”
我妻子看了看我,又看看我爸,慢慢走了进来。
爸爸站起身,有些尴尬地咳嗽两声:“昨天…昨天我有点不舒服,先回来了。不好意思啊。”
妻子连忙说:“没事没事,叔叔。”
“别叫叔叔了,叫爸吧。”爸爸说完,转身进了屋。
妻子惊讶地看着我,我朝她笑笑,轻声说:“以后再告诉你。”
吃早饭的时候,爸爸破天荒地多说了几句话,问妻子在县城工厂的情况,还说等忙完这阵子,要去县城看看我们住的地方。
妻子一直点头,笑得很开心。
吃完饭,我和妻子准备回县城。临走时,我爸站在院子里,一脸欲言又止。
“爸,有什么话就说吧。”我鼓励他。
他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这是我和你妈给你们的。不多,也就够买个冰箱什么的。”
我知道这钱来之不易,爸爸这些年一直在攒钱,就为了我结婚时能风光一点。我接过红包,心里酸酸的。
“谢谢爸。”
爸爸拍拍我的肩膀,又转向妻子:“丫头,跟着我儿子,有什么委屈就说,不能憋在心里。”
我妻子点点头,眼圈有点红。
走出院子,我回头看了一眼。爸爸妈妈站在门口,灰色的砖墙上爬满了爬山虎,将他们的身影衬得很小。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回县城的路上,我把爸爸妈妈年轻时的故事告诉了妻子。她听完,沉默了一会儿。
“真巧啊,”她突然说,“我爸一直不让我跟你结婚,说…说你家条件不好。”
我愣了一下:“那你怎么…”
“我妈偷偷支持我的。”她笑了,“她说,你爸当年要是娶了我妈,现在该多别扭啊。”
我们相视一笑,笑声在狭小的车厢里回荡。
窗外,乡村的风景飞速后退。金黄的稻田,低矮的瓦房,还有那棵见证了一切的大槐树。
那些年轻时的恩怨,随着时间的流逝,早已化作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而我们,不过是在偶然间,将那些尘封的故事重新翻开,然后又小心地合上,继续前行。
有些事,不必说透;有些恩怨,不必计较。生活就是这样,充满了偶然与巧合,也充满了宽容与释怀。
几个月后,村长来县城看望我们,带来了一套床上用品作为新婚礼物。见到我爸,他们只是点点头,没说什么话。但临走时,我看见他们在楼下抽烟,聊起了村里的变化。
从那以后,每逢过年,我们一家人会聚在一起吃饭。村长一家坐在一边,我爸一家坐在另一边,中间隔着一张大桌子。他们不怎么说话,但也不再像从前那样互相回避。
毕竟,日子还长,人生苦短,何必为了过去的事情纠结不已?
那棵大槐树依然在村口,每年开花、结果、落叶,见证着这个小村庄的悲欢离合。而我们的故事,也不过是夏日午后一个微不足道的片段,在树荫下轻轻流过,不留痕迹。
来源:橙子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