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滕肖澜长篇小说《平衡》中,出现了两种“平衡”关系:一是职业所需的专业平衡能力,二是在处理人际关系时时常需要的某种平衡能力。两种“平衡”置于不同的行为主体身上,有的能做到和谐统一,有的则只能偏于一极甚至造成某种对立与冲突。职场与日常的冲突、现实与梦境的组合与叠加
《平衡》,滕肖澜著,上海文艺出版社,2025年2月
滕肖澜长篇小说《平衡》中,出现了两种“平衡”关系:一是职业所需的专业平衡能力,二是在处理人际关系时时常需要的某种平衡能力。两种“平衡”置于不同的行为主体身上,有的能做到和谐统一,有的则只能偏于一极甚至造成某种对立与冲突。职场与日常的冲突、现实与梦境的组合与叠加,使《平衡》跳出了职场小说的窠臼,进入了一种更加开阔 、更加立体的叙事空间 。
滕肖澜作品我读得不多,但在这有限的阅读中却留下了两点比较鲜明的印记:这是一个能写上海、会写上海,特别是浦东新区的好手,过往的《心居》和《城中之城》两部长篇小说便是佐证。这不奇怪,作为中国现代化起步早、经验足的大都市,从上世纪初延续至今,在中国现代白话文学史的记载中,少不了这片土地上女性作家在这一领域的重要作品。与此同时,这又是一个善于抓住某一时段沪上某个焦点来表现上海的女作家,如《心居》之于房地产、《城中之城》之于现代金融业,等等。
梦境与现实是“平衡”的两翼
我正是抱着这样的既往经验开始进入对滕肖澜长篇新作《平衡》的阅读,读至两三页,不免有些许疑惑:这女子咋就写上新武侠了?那一招一式、一言一字莫不如此。所幸这不足两千言的文字只是为了引入本作品的主要表现手段之一:梦。原来这是一个梦,不过一个梦而已,但“梦”这种特定的生理现象,恰又是滕肖澜在新作中的重要艺术表现手段之一。没有这个开场的梦以及接下来一连串的梦,所谓“平衡”必需的两极就缺失了其中的一大板块,“平衡”亦无从说起。
“平衡”二字在新作中既有明确的具体所指,也有作家赋予它的独特含义。所谓明确所指,即为机场地勤业务诸多项目中的一种:将一架飞机上的乘客、行李和货物如何均衡地分布到机舱各处,让飞机保持前后左右的平衡,以确保安全飞行。说实话,我不敢妄言究竟有多少乘坐过飞机的人,知道机场地勤业务中还有这样的专业分工。起码我本人对此是白丁一个。但滕肖澜在成为专业作家前,恰是在浦东国际机场从事过10多年“配载平衡”的地勤工作,在她手上不知画出过多少张“平衡表”,估计她自己当初也未必预料到那种在“配置第一块板的时候,就要想到第二块、第三块乃至最后一块。不能顾头不顾脚”,“每块板之间都有联系不断摸索、左右权衡的状态”会成为自己日后创作灵感的触发点乃至内容的主要构成之一,这也就是生活的积累对作家创作的重要意义。
不妨设想一下,如果滕肖澜仅仅只是以机场地勤工作中的“平衡”这一专项业务为素材写成小说,合理设计一些“失衡”的场景及事件,或触目惊心、或命悬一线,都有可能成为一部好看的颇具可读性的职场小说,也不乏改编成影视一类作品的情节与场景。但如果仅仅只是这样,其不错的结果恐怕也不过如此而已。所幸,作为一位有追求的小说家滕肖澜并不甘于此。她偏要将职场中这种纯粹的职业也是自己十分熟悉的行为复杂化,将其和人与人之间关系处理这一日常生活中无论如何都回避不开但又是错综复杂的场景勾连起来,这无异于给自己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职场与日常是“角儿”的土壤
《平衡》中的一号男主葛向阳就是这样一个“角儿”。这个以机场平衡员为职业的他确是业务上的高手,将人与货在机舱那有限的空间内摆布得上下左右妥妥帖帖稳稳当当,一派举重若轻的娴熟与潇洒;然而这位在工作岗位上的平衡高手于日常生活中却屡屡“失衡”,“憨”态频显,“十三点”不断:在处理与妻子、家人、同事以及朋友间的关系上“情商”甚低,不是此时的言语不当就是彼时的行为欠考,时而“直男”,时而“憨大”,从而使得自己在日常生活中不时处于一种尴尬状态,而造成种种尴尬的重要缘由之一何尝又不是在处理人与人、事与事、人与事之间的孰轻孰重、孰缓孰急等关系上的欠考虑、少“平衡”。
为了和葛向阳这一号男主形成对比,滕肖澜在作品中还设计了其他一些角色,这里面既有葛向阳的亲人或同事,如时而妻时而前妻的同事华莉、时而同事时而友人的卢山,以及其他直系亲人或由此延伸开去的种种社会关系。论专业能力,他们都不及葛向阳;论处理协调专业以外种种关系的本事,葛向阳又远不及他们。
这样一来,在滕肖澜的《平衡》中,实际上就出现了两种“平衡”:一是职业所需的专业平衡能力,二是在处理人际关系时时常需要的某种平衡能力。前者属于物理学范畴的纯技术问题,后者则似可归入社会学领域。两种“平衡”置于不同的行为主体身上,有的能做到和谐统一,有的则只能偏于一极甚至造成某种对立与冲突。我以为,这恰是滕肖澜《平衡》得以存在的重要价值与意义。《平衡》中反复出现不同场景、不同人物相处时因各种“平衡”所需的某种张力以及因张力不足而导致的矛盾与冲突,阅读起来虽有重复之嫌,但这显然是作家的刻意为之。一旦这种张力到了难以控制的时候,作品中的一号男主葛向阳便开始陷入梦境,于是,作品又呈现出现实与梦幻的双层场景。这种职场与日常的冲突、现实与梦境的组合与叠加,最终使得《平衡》跳出了职场小说的窠臼而进入了一种更加开阔、更加立体的叙事空间。
需要说明一点的是,《平衡》中有关主人公葛向阳“梦”的场景与描写的确占有一定的篇幅,如何释梦?或又可引入弗洛伊德、荣格一路心理分析学派诸如意识、潜意识,我、本我之类的理论来诠释。这样的诠释看上去似乎更加先锋、高端与大气,但我以为《平衡》的意义与价值从社会学角度予以适度解读更为妥当。
以“平衡”映衬人生的“失衡”
主人公葛向阳在职场上的专业平衡能力当属一流,但他一旦立足于社会这个更广阔的空间中处理人或事的关系,包括与自己至亲的关系时,则不时相形见绌,业务上那种娴熟的平衡能力荡然无存,换个角度说也可以说这是一个智商上乘、情商甚低的“畸形男”。滕肖澜刻意塑造出这样一个“双商”分裂的男一号当属她“别有用心”之举。
不妨钻牛角尖似地解析一下葛向阳在日常生活中因“平衡”力之失衡而与亲人、朋友产生磕碰乃至激烈矛盾的原因。将他屡次“失衡”的缘由排列下来,再仔细一一权衡,真正关乎是非曲直之争者少之又少,更多的其实不过就是些人情世故、鸡毛蒜皮类的琐琐碎碎。这样一个在职场上工作中“平衡”的高手于日常生活中却处处见出笨拙、不自信乃至别扭。如此人生“失衡”的缘由究竟是因葛向阳自己的“笨拙”“直男”“一根筋”所造成,还是由当下社会生活的大环境、大气候所决定?
不妨再看看滕肖澜在《平衡》中特别塑造的龙荣这个角色。对自己这位同事与朋友的感觉,葛向阳有如下评价:“看起来是我劝他,可实际上还是他劝我。他总能不动声色地,让人的情绪平静下来。说的也是大实话,不矫情,贴心贴肺。就算我心里再骂他一千遍‘圆滑、百搭、奸臣’,但也不得不承认,有这样一个兄弟,日子会舒服许多。”一面是“大实话,不矫情,贴心贴肺”,另一面则是“圆滑、百搭、奸臣”。到底哪一面才是真实的龙荣?哪一个龙荣更受用,更在场面上吃得开?无论是哪一种答案,有一点肯定无疑:正是因为有了龙荣这样的双面人在现实社会中更能如鱼得水、更吃得开,葛向阳那屡屡“失衡”的尴尬与笨拙才更显突出与无奈。
借“平衡”这一职业映衬出葛向阳人生的“不平衡”,用龙荣的灵活与圆润反衬葛向阳的“笨拙”与“十三点”。《平衡》骨子里对现实社会生活中“平衡”高手的这种不无喜剧性的反讽,在我看来就是这部作品存在的最大价值。
《平衡》以大量细节铸成生活的质感,每个角色仿佛都在寻找自己人生中的“平衡”,他们在彼此缠绕中徘徊于现实与梦境。唯让我稍感遗憾的是,作品中的梦境与现实的比照似可更强烈更集中一点,梦虽梦,但将其作为整部作品的艺术表现手段之一,作家还可以有更好的自由表达的空间。
来源:文艺报19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