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老柳,在县城开了家小五金店,也做点水电维修。日子过得不咸不淡,半瓶老酒醉半仙,勉强算个手艺人。
我叫老柳,在县城开了家小五金店,也做点水电维修。日子过得不咸不淡,半瓶老酒醉半仙,勉强算个手艺人。
店里挂着那块褪了色的招牌,边角已经卷了起来,上面”顺发五金”几个字都让雨水冲得模糊了。我懒得换,反正街坊四邻都知道老柳家修水管换灯泡的手艺还算可以。
说起我这外甥小华,从小我就疼他。他爹——我姐夫早年出车祸走了,姐姐一个人把他拉扯大。我姐身体不好,常年在服装厂做缝纫,手指头全是针眼,背也驼了。
那天下着小雨,姐姐拎着个塑料袋来找我,袋子里装着两盒鸡蛋糕,还是我小时候最爱吃的那家老店的。
“哥,小华高考没考好。”姐姐坐在我店里那张掉漆的凳子上,凳子腿下垫着去年过年我得的先进个体户奖状折成的纸片。
“差多少分?”我拿起鸡蛋糕咬了一口,太甜了,都是糖精味。
“五十多分吧,连专科都够不上。”
柜台上的收音机里正播着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雷阵雨。我把音量调小了点。
“复读一年?”
姐姐低头不语,掏出手绢擦了擦额头的汗,虽然店里电风扇呼呼地转着。那条手绢我认得,是小华小学时候做的母亲节礼物,边角都磨毛了。
“我们商量好了,他不想读了,想出去打工。”
当时我没多说什么,只是让姐姐别担心。可心里明白,一个十八岁的毛头小子,能有什么出路?不过小孩子嘛,得让他自己撞撞墙。
那年暑假后,小华真就南下广东了。听说先是在电子厂做流水线,后来送外卖,再后来去工地搬砖。姐姐手机里存着他的照片,从一开始的白白净净,到后来晒得跟碳似的。期间他断断续续回来过几次,每次都说挺好的,手头也宽裕。可我瞧见他那双手,指甲缝里的黑泥怎么也洗不干净。
春节他回来那会儿,我俩喝了点酒,他才说实话。工地上干活太累,工资又低,还时常拖欠,小工头克扣得厉害。有时候一个月到手才两三千,连房租都付不起,只能跟七八个人挤在工棚里。
“要不回来吧,跟着我学点技术。”我说。
他摇摇头,眼神倔强:“舅,我不能老在家里当啃老族,我得出去闯一闯。”
碗里那条鱼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我夹了块豆腐埋住它。
时间就这么一年一年过去。六年间,小华换了七八份工作,从南到北,什么都干过,就是没个安稳的。我姐身体更差了,咳嗽的毛病越来越重,医生说是年轻时在服装厂吸了太多棉絮。
去年夏天,小华突然回来了。没提前打招呼,背着个破旧的双肩包,里面装着几件洗得发白的T恤和一本《电工基础》。
“我想跟您学手艺。”他站在我店门口,脸晒得黢黑,眼睛倒是明亮。
我哼了一声:“混够了?”
“嗯。”他点点头,没多解释。
就这样,小华开始在我店里打下手。他学得快,手也巧,不到三个月就能独立上门修理一些常见故障了。有客户夸他,他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露出那排白牙。
去年冬天特别冷,我俩蹲在店门口一边烤着煤炉一边聊天。小华突然问我:“舅,你说我这辈子能有出息吗?”
炉子里的煤发出噼啪的响声,一颗火星子跳出来,落在地上很快就暗了。
“什么叫出息?有口饭吃,不干亏心事,守着亲人,就挺好。”
他沉默了一会,从兜里掏出个啤酒瓶盖,在手里搓来搓去。
“舅,我妈跟你说没有?我高考那会儿,差了五十多分,其实就差两道大题。要不是我在考场发慌,要不是…”
“过去的事就别想了,明天县里农贸市场那边有个维修活儿,早上七点出发。”我打断他,这孩子有时候就爱钻牛角尖。
一晃又是半年。三月初,县水利局打来电话,说郊区几个镇的井水有问题,需要找人去检修水泵和净化设备。本来这活儿轮不到我们这种小店接,但那段时间县里大型维修公司都忙着商场的工程,只能找上我们。
工资不高,但胜在活不重。我本想自己去,但膝盖那老毛病又犯了,上下楼都费劲。小华主动请缨。
“舅,让我去吧,我这几个月跟您学的就能应付。”
我犹豫了一下:“那边偏僻,条件艰苦。”
“我在广东工地上住过工棚,什么苦没吃过?”他笑着说,像是在炫耀什么功绩。
第二天一大早,小华背着工具箱出发了。刚到镇上,就给我发了张照片,是个荒凉的小院子,院子中间有口老井,旁边一台锈迹斑斑的水泵。
“舅,这井都有五十多年了,以前是人工井,后来村里改造成机电井,可现在水质越来越差。”
我让他先检查水泵电机,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没想到这一去,他就在那扎根了。
头一周,他每天都会发信息汇报进度。说是水泵没大问题,主要是供水管道年久失修,沉积物太多。后来信息越来越少,偶尔打个电话,说忙得很,村民们排着队让他去家里看各种电器故障。
“我跟他们说我主要是修井的,不是来修电视的,可架不住他们热情啊。”电话那头,小华的声音里有种说不出的兴奋。
一个多月过去,我俩联系少了,我还以为他被农村生活折磨怕了,不好意思说。正想周末开车去接他,小华突然发来一条语音:“舅,我这干得挺好的,不用担心。这边的井水问题比想象的复杂,是地下水源被污染了。我正在帮村里做个小型净水系统,还得再待一阵子。”
“你懂什么净水系统?别给村里人瞎整。”我有点急了。
“您放心,我在网上学了很多资料,还联系了几个以前厂里的同事讨教。村支书说如果我能把水质搞好,政府有专项资金支持。”
我沉默了一会:“缺钱吗?”
“不缺不缺,镇里包吃包住呢,还有补贴。”
又过了两个月,姐姐来店里,拿出手机给我看小华发来的视频:一群村民围着一口井,井边是一套简易但看起来很专业的过滤装置,小华正在调试什么,村民们鼓掌欢呼。
“这孩子跟我说,他帮那个村解决了吃水问题,水质比自来水还好。现在周边几个村都请他去帮忙改造。”姐姐脸上满是骄傲。
我嘴上说着”运气好”,心里却挺感慨。这孩子,还真有两下子。
小华回来过一次,只待了两天就又匆匆赶回去。临走前,他说:“舅,我可能要在那边常住了。县里水利局说愿意给我个编外人员的身份,负责几个镇的水源改造。”
“工资能有多少?”我问。
“不多,但我已经不只是修井了。”他笑着说,“我在研究一套适合山区的小型净水系统,如果成功了,可以解决很多村的饮水问题。”
我看着他,这还是那个高考落榜、在外漂泊六年的外甥吗?眼神里有光,话语里有底气,浑身上下透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踏实感。
昨天上午,我正在店里给客户修理电钻,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店门口。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后面跟着两个年轻人,一个拿相机,一个拿本子。
“请问您是小华的舅舅吗?”中年人走进店里,伸出手。
“是,您是…”
“我是青山镇的镇长,姓周。”他笑着看我店墙上贴的证书,“果然是手艺人家庭,难怪小华那么有天赋。”
我有点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小华设计的小型净水系统在我们镇试点成功了,不仅解决了饮用水安全问题,还节省了大量基建资金。现在市里要推广到全市山区,省水利厅也很重视。”周镇长说着,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这是表彰决定,还有一些奖金。小华说一定要亲自送到您手里,感谢您当初给他指的路。”
我接过文件,手有点抖。那年夏天刚来我店里的小伙子,如今成了什么”山区水利技术改造先进个人”?
周镇长又说:“小华现在在县水利局挂了职,负责全县农村饮水安全工程的技术指导。这孩子不简单,他告诉我说没念过大学,全靠自学和实践。”
我看着文件上那一长串官方印章,突然想起了什么:“他高考差了多少分来着?”
“五十三分,我记得清楚。”周镇长笑了,“不过现在看来,有些人就是适合在实践中成长。您教得好啊。”
送走镇长一行人,我给小华打了电话。
“听说你现在是专家了?”我故意用调侃的口吻。
“什么专家啊,就是瞎捣鼓。”电话那头的小华嘿嘿笑着,“舅,我想跟您商量个事。我设计的那套系统,县里打算给我申请专利,还说可能有企业要合作开发…”
我听着他滔滔不绝地讲着专业术语,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窗外,夕阳把店里的影子拉得老长,墙上挂着那把已经生锈的扳手,是小华刚来时用的第一把工具。
挂了电话,我站在门口点了根烟。对面理发店的小曹走过来,问我:“老柳,最近生意好吗?”
“还行,忙不过来。”
“听说你外甥现在在水利局上班?这娃有出息啊!”
我笑笑没说话,心想,什么是出息呢?
也许就是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事,然后倾其所有去做好它。
小华高考落榜的那个夏天,谁能想到六年后,他会在一口老井边找到自己的人生方向?
我抬头看向天空,深蓝色的天幕上挂着几颗早星。想起小华刚来店里时指着收音机里的新闻问我:“舅,你说我这辈子能为社会做点什么吗?”
当时我只是笑笑,说:“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不错了。”
现在我想告诉他,人生没有白走的路,也没有白费的努力。看似弯路的跋涉,或许正是为了遇见更好的风景。
就像他修的那口井,不起眼的地方,也能涌出清泉。
来源:魔法师戴利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