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废我后位,囚我于冷宫,只为让她安心。他说:「清月,我留你一命,已是仁慈。」
导语
我曾陪着还是质子的顾凛川,走过刀山火海,尝遍世间苦楚。
他登基为帝,许我凤位,却带回了他的救命恩人苏晚宁。
我成了他与心上人之间,那根拔不掉的刺。
他废我后位,囚我于冷宫,只为让她安心。他说:「清月,我留你一命,已是仁慈。」
我望着殿外漫天大雪,笑了。
「陛下,你知道,我这一生,最后悔的是什么吗?」
正文
「跪下。」
顾凛川的声音像淬了冰,砸在我耳边。
殿外的雪,正下得紧。我穿着单薄的寝衣,赤足踩在冰冷的金砖上,寒意从脚底直窜心口。
他身边的苏晚宁,裹着厚厚的狐裘,弱柳扶风般靠在他怀里,一双美目含着泪,怯怯地望着我。
「姐姐,晚宁不是有意的……我不知那碗燕窝粥是陛下赐给你的,我若知道,是万万不敢喝的。」
她咳了两声,脸色更白了。
顾凛川立刻将她搂得更紧,看向我的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与冰冷。
「沈清月,晚宁身子弱,你明知她畏寒,还故意让她在殿外等了两个时辰。如今,不过是喝了你一碗燕窝,你便要对她下毒。你的心,何时变得如此歹毒?」
毒。
我看着他,忽然很想笑。
「陛下认为是臣妾下的毒,那便是臣妾下的。」我垂下眼,语气平静无波。
这后宫之中,我是皇后,他是皇帝。可他信她,不信我。
我的任何辩解,都只会变成欲盖弥彰的狡辩。
顾凛川似乎没料到我认得如此干脆,愣了一下,随即怒火更盛。
「好,好一个沈清月!你终于承认了!」
他甩开苏晚宁,一步步向我走来。属于帝王的龙涎香混杂着怒气,将我团团围住。
「朕念在你我曾共患难的情分上,一再容忍你。可你,却将朕的仁慈当成你放肆的资本!」
他扼住我的下颌,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你嫉妒晚宁,朕知道。但你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实在让朕恶心!」
我被迫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曾盛满星辰,如今却只余寒冰的眼。
疼。
下颌疼,心口更疼,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反复撕扯。
「陛下,」我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臣妾……无话可说。」
多说无益。
他要的,从来不是真相。
「无话可说?」顾凛川冷笑一声,甩开我。
我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冰冷的廊柱上,才勉强站稳。
「沈清月,你以为不说话,朕就拿你没办法了吗?」
他转身,重新将苏晚宁揽入怀中,声音却依旧对着我,字字如刀。
「来人,传朕旨意。皇后沈氏,善妒成性,心思歹毒,即日起,废黜后位,迁居长信宫,无朕旨意,不得踏出半步!」
长信宫。
是宫中最偏远荒凉的冷宫。
我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我们可以争吵,他可以罚我,甚至可以打我。可他要废了我。
为了一个苏晚宁,他要废了我的后位。
那个他曾在北境的冰天雪地里,捧着我冻僵的手,一字一句许诺给我的后位。
苏晚宁从他怀里抬起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和不忍。
「陛下,不可啊!姐姐只是一时糊涂,您……您别为了晚宁废了姐姐的后位,晚宁担待不起。」
她说着,便要跪下。
顾凛川立刻扶住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别怕,与你无关。是她咎由自取。」
他看向我,眼神冷漠如陌生人。
「你若不想去长信宫,也可以。」
我心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去殿外跪着,什么时候想清楚自己的错处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希望,瞬间熄灭。
他这是要我为了苏晚宁,跪在雪地里,向整个皇宫认错。他要用我的尊严,去安抚他心上人的委屈。
我看着他,看着他怀里的苏晚宁,忽然就笑了。
「好。」
我只说了一个字,便转身,一步一步,走入那漫天风雪之中。
雪花落在我的发间、肩上,很快积了薄薄的一层。
我挺直脊背,在殿外的白雪中央,缓缓跪了下去。
骨头与冰雪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知道,他就在殿内看着。
雪越下越大,像是要将整个世界都埋葬。
我的膝盖早已麻木,浑身上下,再没有一丝温度。意识开始变得模糊,眼前的一切都化作了重影。
恍惚间,我仿佛回到了五年前的北境。
那也是一个这样的大雪天。我们被叛军围困在山谷里,断粮三日,又冷又饿。
顾凛川将我紧紧抱在怀里,把最后一块干硬的军粮,放在他心口焐热了,才掰开我的嘴,一点点喂给我。
他的嘴唇冻得发紫,声音却很坚定。
「清月,撑下去。等我们回了京,我就娶你。我会让你做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再也不会让你受一丝一毫的苦。」
那时,他眼里的光,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我信了。
我信他说的每一个字。
所以我陪着他,从无名质子到战功赫赫的将军,再到如今君临天下的帝王。
我以为,我们是这世上最契合的伴侣。
直到三个月前,苏晚宁的出现。
她是江南首富之女,三年前,顾凛川南下巡查,遇刺落水,是她救了他。
她说,她对他一见钟情。
为了他,她拒绝了所有上门提亲的世家公子,苦等三年。
顾凛川说,他对她有愧,更有义。
他将她接入宫中,封为宁妃,给了她无尽的荣宠。
从那天起,一切都变了。
他会因为苏晚宁一句「夜里怕黑」,而彻夜守在她的长乐宫,忘了我也曾怕黑,是他亲手为我做了第一盏兔子灯。
他会因为苏晚宁喜欢桃花,而命人将御花园的梅花全部换成桃树,忘了我也曾说过,最爱冬日里那一抹傲雪红梅。
那些只属于我们的点点滴滴,被另一个女人轻易地取代、覆盖。
而我,成了那个碍眼的存在。
「娘娘,起来吧。」
一把油纸伞撑在了我的头顶,挡住了风雪。
我费力地抬起眼,是我的贴身宫女,知夏。
她眼圈通红,手里捧着一件厚厚的斗篷。
「娘娘,雪太大了,再跪下去,您的身子会受不住的。」
「拿走。」我声音轻得像羽毛,「这是陛下的旨意。」
「可是……」
「没有可是。」
我闭上眼,不再看她。
我不能连累她。
知夏的啜泣声就在耳边,可我连抬手为她拭泪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那熟悉的龙涎香,再次将我包围。
「还在闹脾气?」
顾凛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
我没有睁眼,也没有回答。
他似乎是没了耐心,一把将我从雪地里拽了起来。
身体的骤然移动,让我眼前一黑,几乎晕厥。
「沈清月,你到底要怎样?」他怒道,「你非要闹得人尽皆知,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善妒的毒妇才甘心吗?」
我靠在他手臂上,才勉强没有倒下。
我看着他,雪花模糊了他的轮廓。
「陛下,」我轻轻开口,「雪……真冷啊。」
冷得,像我们再也回不去的从前。
顾凛川的身体僵了一下。
他定定地看了我几秒,眼中的怒火,似乎退去了一些。
「先进去。」
他打横将我抱起,走回了温暖的殿内。
炭火烧得很旺,可我依旧觉得冷,那种寒意像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怎么也驱不散。
他将我放在软榻上,拉过一旁的锦被,盖在我身上。
「御医!」他朝外喊了一声。
很快,太医院的张院使便提着药箱匆匆赶来。
「陛下。」
「看看皇后。」顾凛川的语气依旧算不上好。
张院使跪下为我诊脉,眉头越皱越紧。
「陛下,娘娘这是寒气入体,郁结于心,急火攻心……需得好生静养才是。」
「开方子。」
「是。」
张院使退下后,殿内又只剩下我们两人。
顾凛酸坐在榻边,沉默地看着我。
我蜷缩在被子里,冷得不住发抖。
他忽然伸出手,覆上我的额头。
那掌心的温度,曾是我最贪恋的温暖。
「清月,」他叹了口气,声音里竟带了一丝疲惫,「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没有回答。
我也想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朕知道,你心里有怨。」他放缓了声音,像是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晚宁救过朕的命,朕不能负她。你只要安分守己,皇后的位置,永远是你的。」
安分守己。
多么可笑的四个字。
是让我对他的移情别恋视而不见,还是让我对苏晚宁的步步紧逼拱手相让?
「我累了。」我说。
是真的累了。
从身到心,都疲惫到了极点。
顾凛川沉默了。
就在我以为他会留下的时候,一个小太监匆匆来报。
「陛下,宁妃娘娘……方才又咳血了。」
顾凛川猛地站起身,脸上最后一丝温情也消失殆尽。
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
终究,他什么也没说,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殿门被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雪,也隔绝了,我最后的一丝念想。
我看着他离开的方向,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
原来,在他心里,我所有的委屈和病痛,都比不上苏晚宁的一声咳嗽。
我在床上躺了三天。
高烧反复,梦里全是以前在北境的场景。
尸山血海,刀光剑影。
还有顾凛川那张年轻而坚毅的脸。
他背着中箭的我,在叛军的追杀下,逃了三天三夜。
他说:「清月,别睡,跟我说说话。等回了京,我带你去吃城南那家最好吃的桂花糕。」
后来,我们真的回了京。
他也真的带我去了那家糕点铺。
铺子的桂花糕很甜,比我吃过的任何东西都甜。
从那以后,我便爱上了桂花糕。
「娘娘,喝点粥吧。」
知夏端着一碗热粥,坐在我的床边,小心翼翼地吹着。
我摇了摇头,没有胃口。
「娘娘,您都三天没怎么吃东西了。」知夏急得快哭了,「陛下……陛下派人送来了好多补品,还有您最爱吃的桂花糕。」
桂花糕。
我心中一刺。
「拿走。」
「娘娘……」
「我说拿走!」我猛地坐起身,挥手打翻了那碗粥。
瓷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热粥溅了知夏一手,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烫,只是惊恐地看着我。
「我不想看见他送来的任何东西!」
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他以为,一块桂花糕,就能抹去所有的伤害吗?
就能让我忘记,我是如何在雪地里,被他践踏尊严的吗?
知夏跪在地上,默默地收拾着碎片。
「娘娘,您别气坏了身子。」她哽咽道,「陛下……他也是有苦衷的。」
苦衷?
我冷笑。
他的苦衷,就是心安理得地伤害我,去弥补另一个人吗?
正在这时,殿外传来通报声。
「宁妃娘娘驾到。」
我皱起眉。
她来做什么?
不等我开口,苏晚宁已经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
她今日穿了一件粉色的宫装,衬得她气色极好,与病榻上形容枯槁的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姐姐,身体好些了吗?」她在我床边坐下,关切地看着我,「听说姐姐病了,妹妹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这些都是陛下赏我的,我想着姐姐或许用得上。」
她说着,让身后的宫女将一堆珍贵的补品放在桌上。
人参,鹿茸,灵芝……
都是些千金难求的好东西。
「不必了。」我淡淡开口,「宁妃娘娘还是自己留着吧,你的身子,比我金贵。」
苏晚宁的脸色白了白,随即又恢复了笑容。
「姐姐说笑了。说起来,还要多谢姐姐那日割爱,将那碗燕窝让给妹妹。陛下说,那是他特意为你寻来的血燕,最是滋补。妹妹喝了之后,身子果然爽利了许多。」
她看着我,眼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挑衅。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原来,那碗燕窝,是他特意为我寻的。
可他却因为苏晚宁喝了,而认定是我要下毒害她。
他甚至,连一句解释的机会,都不曾给过我。
「是吗?」我看着苏晚宁,扯了扯嘴角,「那宁妃娘娘,可要好好谢谢陛下了。」
苏晚宁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她拿起桌上的一块桂花糕,递到我面前。
「姐姐,尝尝吧。这是陛下亲手为你做的。他说,你以前最喜欢吃这个。」
我看着那块精致的桂V花糕,胃里一阵翻涌。
亲手做的?
我记得,他只为我做过一次。
那是我们刚回京城,他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府里穷得揭不开锅。
为了哄我开心,他偷偷溜进御膳房,学着给我做桂花糕。
结果被管事太监发现,罚他在雪地里跪了一夜。
第二天,他捧着一盒被冻得硬邦邦的桂花糕,像个献宝的孩子,跑到我面前。
「清月,快尝尝。虽然不好看,但味道一定好。」
我咬了一口,又冷又硬,还带着一丝苦涩。
可我却觉得,那是我这辈子吃过最甜的东西。
如今,他也会为苏晚宁,亲手做桂花糕了吧。
「我不想吃。」我别过头。
苏晚宁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
「姐姐,你还在生陛下的气吗?」她柔声劝道,「陛下心里是有你的。只是……只是妹妹的身体不争气,才分去了陛下的精力。」
她顿了顿,拿起一块手帕,轻轻拭了拭眼角。
「姐姐或许不知,三年前,妹妹为了救陛下,在冰冷的河水里泡了整整一个时辰,落下了病根。太医说,我这辈子,都可能无法有孕了。」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悲伤。
我心中一震。
无法有孕?
难怪,顾凛川对她,总是多一分怜惜和愧疚。
一个女人,为了一个男人,连做母亲的资格都失去了。
这份情,太重了。
重到,足以让顾凛川忘记了我们之间,那五年相濡以沫的过往。
「所以,」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这就是陛下,可以肆无忌惮伤害我的理由吗?」
苏晚宁愣住了。
「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打断她,「是来告诉我,我应该大度地把他让给你吗?」
「我……」
「苏晚宁,」我掀开被子,慢慢坐直身体,直视着她的眼睛,「收起你那套楚楚可怜的把戏。我和顾凛川之间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插手。」
这是我第一次,在她面前如此强硬。
苏晚宁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苏晚宁大概没料到,一向隐忍的我,会突然变得如此尖锐。
她眼圈一红,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
「姐姐,你误会我了……我只是……只是想让你和陛下和好。」
「不必了。」我冷冷道,「我和他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说完,我便躺了下去,用后背对着她。
「送客。」
知夏走到苏晚宁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宁妃娘娘,我们娘娘要休息了。」
苏晚宁咬着唇,委屈地看了我一眼,终究还是带着她的宫女,离开了。
殿内恢复了安静。
知夏走到我床边,低声道:「娘娘,您何必……」
「我累了。」我闭着眼,打断她的话。
我不想再听任何为顾凛川开脱的言辞。
心已经冷了,再多的话,也暖不回来了。
那天之后,顾凛川一连半个月,没有再踏入长信宫一步。
我的病,在张院使的精心调理下,渐渐好了起来。
只是身子,比从前更畏寒了些。
这长信宫,虽然偏僻,倒也清静。
没有了争宠,没有了算计,我反而觉得松了口气。
我开始在院子里,开辟了一小块地,种上了些青菜。
每日里,浇水,除草,看着它们一点点长大,心里竟也生出几分久违的安宁。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淡地过下去。
直到那天,宫里传来了消息。
陛下要在下月初八,举行封后大典。
册封的,是宁妃,苏晚宁。
消息传来的那天,我正在给菜地浇水。
水瓢从我手中滑落,摔在地上。
清水洒了一地,很快渗入干涸的泥土里,不见踪影。
就像我的爱情,也终于,消失得无影无踪。
知夏跪在我身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娘娘,怎么会这样……陛下怎么能……」
怎么能?
我慢慢地蹲下身,捡起那个摔坏的水瓢。
他有什么不能的。
为了苏晚宁,他可以废了我,自然也可以,再立一个她。
我的心,平静得可怕。
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荒芜。
原来,当失望攒够了,连心痛,都感觉不到了。
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
闭上眼,就是顾凛川要册封苏晚宁为后的场景。
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那本该是属于我的荣耀,如今,却要亲手为另一个女人做嫁衣。
我开始咳血,一开始只是一点点,后来,竟是整口整口地往外涌。
雪白的帕子上,染满了刺目的红,像极了那年冬日,他为我寻来的红梅。
知夏吓坏了,哭着要去请太医。
我拉住了她。
「不必了。」我虚弱地笑了笑,「没用的。」
我的病,在心里。
药石无医。
我能感觉到,我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
也好。
这样,就不用再看到那些碍眼的人,碍眼的事了。
我开始为自己,准备后事。
我将母亲留给我的那只玉镯,交给了知夏。
「这镯子,你拿着。等我死后,你就出宫去吧。找个好人家嫁了,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
「娘娘!」知夏跪在地上,泣不成声,「你不要说这样的话,你不会有事的。」
我摸了摸她的头,没有说话。
我又找出那根顾凛川为我雕的木簪。
簪子已经被我摩挲得十分光滑,上面还残留着他的体温。
我曾以为,这是我们爱情的见证。
如今看来,不过是个笑话。
我将它,连同这些年他写给我的所有书信,一并放进了一个木盒里。
这些东西,留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不如,就让它们,随我一起,化为灰烬吧。
封后大典的前一天,顾凛川来了。
他似乎瘦了些,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
他看到我形容枯槁的样子,愣住了。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我自嘲地笑了笑。
一定是我的错觉。
「陛下日理万机,怎么有空,到这冷宫里来?」我靠在床头,淡淡地开口。
「朕……」他顿了顿,「明日,是晚宁的封后大典。」
我知道。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
「臣妾,恭喜陛下了。」
我的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顾凛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沈清月,你非要用这种语气跟朕说话吗?」
「那陛下,想让臣妾用哪种语气?」我看着他,反问道,「是该哭着求你不要抛弃我,还是该笑着祝你和新人白头偕老?」
顾凛川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
他定定地看了我许久,才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我床头。
「这是天山雪莲制的药丸,对你的身子有好处。」
天山雪莲。
我记得,有一年冬天,我得了很重的风寒,久治不愈。
他听闻天山雪莲可治百病,便单枪匹马,闯入凶险的西域雪山,为我寻药。
他回来的时候,浑身是伤,却捧着那朵雪莲,笑得像个孩子。
他说:「清月,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生病了。」
可是后来,他还是让我生病了。
病的,比那一次,重得多。
「多谢陛下。」我没有去看那药瓶,只是淡淡地道了声谢。
顾凛川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叹息。
「好好休息。」
他转身,准备离开。
「顾凛川。」
我忽然叫住了他。
这是我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
他脚步一顿,回过头,有些诧异地看着我。
「我们和离吧。」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顾凛川的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震惊。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和离。」我重复了一遍,扯出一抹惨淡的笑,「反正,你也要立新后了。这皇后之位,我不要了。这宫墙,我也不想待了。你放我走吧。」
放我走,也放过,我自己。
「不可能!」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几步冲到我床前,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将我捏碎。
「沈清月,你休想!」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你是朕的皇后,生是朕的人,死是朕的鬼!朕绝不会放你离开!」
「为什么?」我看着他,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你明明……已经不爱我了,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
「谁说朕不爱你!」他低吼道,声音里却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出的慌乱。
「你爱我?」我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爱我,所以废了我的后位,将我打入冷宫?你爱我,所以在我重病之时,却陪在另一个女人身边?你爱我,所以要立她为后,让我成为全天下的笑柄?」
我一声声地质问,像一把把刀子,狠狠地扎进他的心里,也扎进我自己的心里。
顾凛川的脸色,一寸寸地白了下去。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根本不爱我。」
我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轻轻地,却又无比残忍地,说出了最后的结论。
「你爱的,只是那个在北境陪你吃苦,陪你打天下,对你言听计从的沈清月。而不是现在这个,会嫉妒,会反抗,会让你觉得厌烦的我。」
顾凛川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他松开我的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打击。
「不是的……」他喃喃自语,「不是这样的……」
「够了。」
我闭上眼,不想再看他。
「陛下,请回吧。明日,是您的大喜之日,别让新皇后,等急了。」
我说完,便拉过被子,蒙住了头。
我听到他在床边站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不会走了。
最终,我还是听到了他离开的脚步声。
沉重,而又仓促。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浸湿了整个枕头。
顾凛川,再见了。
不,是再也不见。
封后大典那日,天色很好。
长信宫里,却燃起了熊熊大火。
火势,是从我的寝殿开始烧起来的。
风助火势,很快,整个宫殿,便陷入了一片火海。
知夏按照我的吩咐,早早地便被我支开了。
我坐在梳妆台前,穿着一身大红的嫁衣。
那是我嫁给他时,穿过一次的嫁衣。
我一直,珍藏着。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苍白,消瘦,却带着一种解脱的笑。
我拿起桌上的木簪,最后看了一眼。
然后,将它,连同那个装满书信的木盒,一起扔进了火里。
火舌,瞬间将它们吞噬。
就像我那飞蛾扑火般的爱情,终于,走到了尽头。
浓烟呛得我不住地咳嗽,血沫从嘴角涌出。
意识,渐渐模糊。
在彻底失去知觉前,我仿佛听到了殿外,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
「清月——!」
那声音,很像他。
可是,已经不重要了。
顾凛川,这天下,我赠予你了。
这江山,我不要了。
从此以后,你和你的白月光,锁死吧。
而我,沈清月,也终于,自由了。
(切换至第三人称视角)
11.
大火被扑灭时,已是深夜。
曾经精致的宫殿,只剩下一片焦黑的废墟。
顾凛川站在废墟中央,一身明黄的龙袍,被熏得黑一块,灰一块。
他发丝凌乱,双目赤红,哪里还有半分帝王的威仪。
「找到了吗?」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禁军统领跪在他面前,浑身发抖。
「回……回陛下,火势太大,殿内……殿内只找到一具烧焦的骸骨,已经……已经辨不出样貌了。」
骸骨。
顾凛川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他踉跄着,冲进那片废墟,不顾侍卫的阻拦,徒手在滚烫的灰烬里翻找着。
「不可能……」
「她不会死的……」
「她只是在跟朕赌气……她只是想让朕取消大典……」
他像疯了一样,一遍遍地呢喃着。
他的手,被烧得血肉模糊,可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
终于,他在一堆焦炭中,摸到了一个硬物。
他颤抖着,将它捧到眼前。
那是一只被烧得只剩下一半的玉镯。
是沈家的传家宝,是当年,他下聘时,亲手为她戴上的。
「清月……」
他捧着那半只玉镯,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悲鸣。
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染红了身前的焦土。
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他后悔了。
在看到长信宫燃起大火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
他取消了封后大典,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
他以为,这只是她为了阻止他立后,而使出的又一个把戏。
就像从前,她为了让他多陪陪自己,会故意装病一样。
他甚至想好了,等救出她之后,要如何惩罚她的任性。
可是,他没有等到她。
只等到了一具,烧焦的骸骨。
和一只,破碎的玉镯。
那一刻,他才真正地意识到,他失去了什么。
他失去了那个,会为他一句承诺而满心欢喜的姑娘。
他失去了那个,会在深夜为他温一碗热粥的妻子。
他失去了那个,用整个青春,陪他走过风雨的,沈清月。
悔恨,像一只巨大的怪物,瞬间将他吞噬。
思念,从心脏里疯长出来,幻作万千荆藤,将他刺得遍体鳞伤。
他失去了他生命里,唯一的光。
顾凛川大病一场。
醒来后,他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上朝,将所有政务,都交给了几位辅政大臣。
他遣散了后宫,只留下了苏晚宁。
但他没有再去看过她一眼。
他将自己,关在了长信宫的废墟之上,建起的一座小屋里。
他穿着最普通的布衣,每日里,亲手打扫着那片废墟。
他一遍遍地,回忆着他和沈清月的过往。
从北境的初遇到京城的相守,从沙场的并肩到宫墙的隔阂。
他想起她亮晶晶的眼睛,想起她做的桂花糕,想起她靠在他怀里,轻声说「有你在,真好」的样子。
那些曾经被他忽略的,被他视为理所当然的细节,如今,却像一把把尖刀,反复凌迟着他的心。
他终于明白,他对苏晚宁,从来都只是愧疚和责任。
而对沈清月,才是爱。
一种,已经深入骨髓,却不自知的爱。
是他亲手,将这份爱,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开始调查那碗燕窝粥的真相。
不查不知道,一查,才发现其中那么多的漏洞。
他轻易地,就查出了,是苏晚宁身边的一个小宫女,在燕窝里动了手脚。
下的,并非剧毒,只是一种能让人短暂咳血,却无伤大雅的草药。
一切,都只是苏晚宁为了陷害沈清月,而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他传召了苏晚宁。
苏晚宁跪在他面前,哭得梨花带雨。
「陛下,臣妾错了……臣妾只是一时糊涂,因为太爱陛下了,所以才……」
顾凛川看着她,眼神平静得可怕。
「你救过朕。」他说,「所以,朕不杀你。」
他顿了顿,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但朕的后宫,也容不下你。从今日起,你便去皇陵,为皇后,守一辈子的陵吧。」
苏晚宁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瘫倒在地。
皇陵,那是比冷宫,还要凄凉绝望的地方。
他竟然,要如此对她。
可是,顾凛川已经不想再看她一眼。
他挥了挥手,便有两个侍卫上前,将她拖了下去。
处理完苏晚宁,他并没有觉得轻松。
因为他知道,无论他做什么,他的清月,都回不来了。
顾凛川开始出现幻觉。
他总觉得,沈清月没有死。
他会在深夜,听到她在耳边轻声呼唤他的名字。
他会在院子里,看到她穿着布裙,弯腰浇水的身影。
可每一次,当他欣喜若狂地扑过去时,抓住的,都只是一片虚无的空气。
他开始疯了一样地,派人去民间寻找。
寻找所有与沈清月年龄相仿,容貌相似的女子。
可找来的,没有一个,是她。
一日,他独自坐在小屋里,喝着闷酒。
一个他曾经派去暗中保护沈清月的暗卫,出现在他面前。
「陛下。」
「滚。」顾凛川头也不抬。
「属下,有负陛下所托。」暗卫单膝跪地,从怀里,拿出了一个木盒。
那个,沈清月曾想付之一炬的木盒。
「皇后娘娘……在大火燃起之前,将此物,交给了属下。她让属下,在您最想她的时候,再交给您。」
顾凛川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颤抖着,接过那个木盒。
打开,里面是那根他亲手雕刻的木簪,和一沓厚厚的书信。
他拿起那根木簪,仿佛还能感受到,她指尖的温度。
他展开第一封信。
是他们在北境时,他写给她的。
字迹潦草,却充满了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清月,见字如面。今日又打了胜仗,离回京又近了一步。待我功成名就,定娶你为妻。」
他一封封地看下去。
那些信,记录了他们爱情的每一个瞬间。
甜蜜的,艰辛的,热烈的,深情的。
看到最后,是一张素白的纸。
上面,只有一行娟秀的小字,字迹却很轻,仿佛用尽了主人最后一丝力气。
「顾凛川,若有来生,不复相见。」
没有署名。
也不需要署名。
顾凛-川握着那张纸,眼泪,终于决堤。
那些压抑着不发的悲伤,瞬间化作山洪海啸,将他彻底冲垮。
他瘫坐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行字。
像是自虐一般,反复回想。
「清月……」他喃喃自语,「你写下这行字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没有人回答。
「你躺在那场大火里,等待死亡的时候,又在想什么?」
他红着眼,声音晦涩又痛苦。
最后,他抱着那个木盒,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泣不成声。
三年后。
江南,一个小镇。
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男子,坐在临河的茶馆里,安静地喝着茶。
男子面容清俊,气质卓然,只是眉宇间,带着一股化不开的忧郁。
他正是悄然出宫,寻访天下的顾凛川。
三年来,他走遍了大江南北,却始终,没有找到那个他想找的人。
他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或许,她真的,已经在那场大火里,香消玉殒了。
他来江南,只是想看看,她曾经生长的地方。
忽然,他的目光,被不远处的一个身影,吸引了。
那是一个穿着淡紫色布裙的女子,正领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孩童,在河边放纸鸢。
女子身形纤细,眉眼温婉,侧脸的轮廓,像极了……
顾凛川的心,猛地一跳。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女子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回过头,朝他这边,望了一眼。
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顾凛川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
是她。
真的是她。
虽然容貌,做了一些细微的改变,虽然气质,比从前更加沉静淡然。
但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是刻在他骨血里的,沈清月。
她,没有死。
巨大的狂喜,瞬间席卷了顾凛川的全身。
他想冲过去,想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想告诉她,他有多后悔,有多想她。
可是,他的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他看到,沈清月在看清他的脸后,只是淡淡地,收回了目光。
那眼神,平静如水,没有一丝波澜。
就像在看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然后,她牵起那个孩子的手,转身,走进了旁边的小巷里,消失不见。
那个孩子……
顾凛川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
他算了一下时间。
三岁……
如果当年,她离开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身孕……
一个可怕的,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形成。
那个孩子,是他的。
是他的,亲生骨肉。
顾凛川疯了一样地,冲出茶馆。
他冲进那条小巷,却哪里还有沈清月的身影。
巷子两头,空空如也。
他站在巷子中央,失魂落魄,像个丢失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他不甘心。
他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几乎问遍了镇上的每一个人。
终于,在一个老船夫那里,打听到了沈清月的住处。
她现在,叫林晚。
镇上人都说,她是个温柔善良的好姑娘,三年前带着孩子来到这里,靠着一手好绣活,勉强维持生计。
顾凛川找到了她的家。
那是一个很小的院子,种满了青菜和花草,打理得井井有条。
他站在院外,透过篱笆,看到她正坐在屋檐下,低头做着绣活。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晕。
那个小小的孩子,就坐在她脚边,乖巧地玩着鲁班锁。
岁月静好,安然无争。
那样的画面,刺痛了顾凛川的眼。
他知道,他不该去打扰这份宁静。
可是,他做不到。
他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听到声响,沈清月抬起头。
看到他,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
只是淡淡地,放下了手中的绣活。
「你来做什么?」她的声音,很轻,很冷。
「清月……」顾凛川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我……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叫林晚。」她纠正道,「沈清月,已经死在三年前那场大火里了。」
「不,你没有死。」顾凛川一步步,向她走近,「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他想去碰她的手,却被她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那个孩子,似乎被他吓到了,躲到了沈清月的身后,探出个小脑袋,怯生生地看着他。
「他是……」顾凛川的目光,落在那个孩子身上,喉咙干涩。
「他叫安安。」沈清月将孩子护在身后,语气里带了一丝警惕,「他只是我的孩子,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
这四个字,像一把刀,狠狠地扎进了顾凛川的心脏。
「清月,跟我回去吧。」他红着眼,几乎是在乞求,「我把皇后之位还给你,我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你。我们……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重新开始?」沈清月看着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美,却带着无尽的悲凉。
「顾凛川,你是不是忘了,我曾给过你多少次机会?」
「是你,一次又一次地,亲手把我推开。」
「如今,你一句重新开始,就想抹掉所有的伤害吗?」
她站起身,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又决绝。
「不可能了。」
「顾凛川,我不会再跟你回去了。」
「我的心,早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说完,她牵起孩子的手,转身,走进了屋子,关上了门。
只留下顾凛川一个人,站在院子里,任由晚风,吹散他所有的希望。
他知道,他彻底地,失去她了。
他曾是她的天,她的地,她的全世界。
如今,他只是她生命里,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
他用尽了所有的方法,想要求得她的原谅。
他日日守在她的院外,风雨无阻。
他为她寻来天下最名贵的布料,最稀有的花种。
他甚至,放下了帝王的尊严,学着镇上的男人,为她挑水,砍柴,修葺屋顶。
可沈清月,却始终,对他视而不见。
她会收下他送来的东西,然后,让安安拿去换成银钱,分给镇上的穷人。
她会对他做的所有事,说一句「多谢」,然后,再无下文。
她平静地,过着自己的日子,仿佛他的存在,与她毫无关系。
他所有的深情和悔恨,在她面前,都成了一场笑话。
他终于明白,有些错,犯下了,就是一生。
有些人,错过了,就再也回不来。
他用前半生的时间,伤害了她。
便要用后半生的时间,来偿还。
只是,他的清月,再也不会回头,看他一眼了。
来源:悦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