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上海人,最近去了趟浙江湖州,说说我对湖州的几点印象

B站影视 日本电影 2025-09-02 06:40 3

摘要:从上海虹桥坐高铁过来,二十几分钟,一杯咖啡还没喝完,窗外的风景就从密不透风的水泥森林,变成了大片大片的、绿得有些不真实的桑树田。空气里那股子属于大都市的,混杂着尾气、香水和写字楼中央空调的精明味道,一下子被一种潮润的、带着泥土和水腥气的闲散给冲淡了。

湖州给我的第一个印象,是慢。

从上海虹桥坐高铁过来,二十几分钟,一杯咖啡还没喝完,窗外的风景就从密不透风的水泥森林,变成了大片大片的、绿得有些不真实的桑树田。空气里那股子属于大都市的,混杂着尾气、香水和写字楼中央空调的精明味道,一下子被一种潮润的、带着泥土和水腥气的闲散给冲淡了。

我叫陈思明,在陆家嘴一家基金公司做投资总监,每天跟数字和K线图打交道。我的世界里,一分钟的误差,可能就是几百万的输赢。所以我讨厌慢,慢意味着效率低下,意味着错失良机。

接到堂弟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复盘一个差点失手的项目。电话那头他的声音很急,带着湖州人特有的、有点糯的口音:“思明哥,大伯他……他从阁楼上摔下来了,你快点回来一趟!”

我下意识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第一反应是:“骨折了?严重吗?送哪个医院了?请护工了吗?”一连串的问题,像机关枪一样。

堂弟在那头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人……人没事,就是腿崴了,主要是受了惊吓。他不去医院,就在家里躺着,谁劝都不听。哥,你晓得的,大伯这个脾气……”

我捏了捏眉心,一股无名火窜了上来。我父亲,陈建国,一个犟了一辈子的老头。我妈走得早,我考上大学去了上海,他就一个人守着湖州南浔那座老宅,像一棵长在青石板缝里的老树,固执而沉默。

“知道了,我让秘书订最近的一班高铁。”我挂了电话,看着电脑屏幕上红红绿绿的曲线,心里一阵烦躁。年底了,公司一堆事,儿子小远要期末考,老婆张薇负责的画廊年底有大展,家里一摊子,公司一摊子,现在又添上一摊子。

我给张薇打电话,她正在布展,背景音里人声嘈杂。“我爸摔了,我得回趟湖州。”

“严重吗?”她的声音永远是那么冷静、克制。

“不严重,就是犟,不去医院。”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她说:“那你回去看看吧,家里你别担心。就是……小远的历史项目,说好你周末陪他去博物馆的。”

“我知道,我尽快回来。”我匆忙挂了电话,心里那点对父亲的担忧,很快就被“打乱计划”的烦躁所取代。

这就是我去湖州的原因。不是探亲,更像是一次紧急的“项目危机处理”。我计划用两天时间,说服他去医院,给他请好护工,然后迅速撤回我那分秒必争的上海。

然而,我以为的“快”,在踏上湖州土地的那一刻,就失灵了。

第一章 老宅的钟声

出租车在南浔古镇的巷口停下,再往里,车就开不进去了。我拉着行李箱,走在被岁月磨得光滑的青石板路上,箱子的轮子发出“咯咯”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午后,显得格外刺耳。

老宅还是那个样子,白墙黛瓦,木制的门板已经有些褪色。我掏出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时发出“嘎吱”一声,像一声叹息。

屋子里有一股熟悉的、混合着樟木和旧书的味道。光线从高高的天井里洒下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客厅那只老式摆钟,正“滴答、滴答”地走着,声音不紧不慢,仿佛在丈量着一段被遗忘的时光。

我爸躺在床上,盖着一床洗得发白的旧棉被。看到我,他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暗了下去,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爸,我回来了。”我把行李箱放在墙角,“身体怎么样?堂弟说你从阁楼上摔下来了?”

“死不了。”他硬邦邦地吐出三个字,挣扎着想坐起来。

我赶紧上前扶他。“你别动,躺着。到底伤到哪里了?我们去医院拍个片子,好放心。”

“不去!”他猛地一甩手,力气大得不像个刚摔过的老人,“医院那地方,进去就出不来!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养几天就好了。”

又是这样。这种无法沟通的固执,是我们父子间一座翻不过去的大山。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气,换上一种谈判的语气:“爸,这不是小事。万一有内伤或者骨裂,现在不看,以后要吃大苦头的。我这是为你好。”

“为我好?”他冷笑一声,别过头去,看着窗外那棵老枇杷树,“你为我好,就是一年到头打两个电话?为我好,就是把我一个人扔在这老屋里等死?”

【情感地雷一:常年疏离的父子关系】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所有的耐心瞬间瓦解。“我不是在上海工作吗?我不挣钱,你以为这房子修葺的钱从哪里来?小远读书不要钱?你以为我容易吗?”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他激动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我不要你的钱!我只要……”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只是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僵在原地,想上前给他拍背,手抬到一半,又放下了。我们之间,已经太久没有这种亲密的举动了。

空气里只剩下老座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和父亲压抑的咳嗽声。我忽然觉得,这座老宅,就像一个巨大的钟摆,把时间拉得又慢又长,慢到足以让所有尖锐的矛盾,都浮出水面。

晚上,我试图跟他商量请护工的事。

“我请个阿姨来照顾你,做做饭,打扫打扫卫生,你也能轻松点。”

“不用!我手脚还好,用不着别人伺候!”他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爸,你这是什么脾气?我明天就要回上海,公司一堆事,我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我终于还是没忍住,声音大了起来。

他沉默了。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睡着了,才听到他幽幽地说了一句:“你忙,你回去吧。就当我……没摔过。”

那晚,我失眠了。躺在自己小时候睡过的硬板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和父亲房间里传来的、刻意压低的翻身声,我第一次感到一种无力。在上海,我能搞定最难缠的客户,能做出最复杂的投资模型,但在这里,在这座慢悠悠的老宅里,我连自己的父亲都搞不定。

第二天一早,我被一阵香味弄醒。走到厨房,看见父亲正单脚站着,另一只脚踮着地,在灶台前忙活。灶上,是一锅白粥,旁边煎着两个金黄的荷包蛋。

看到我,他有些不自然,嘟囔了一句:“醒了?自己盛粥。”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这就是我的父亲,一个连“关心”两个字都不会说,却会拖着伤腿,在清晨五点起来为儿子做早饭的男人。

吃早饭的时候,我们谁也没说话。沉默中,我想起小时候,我妈也总是在我上学前,给我煎两个荷包蛋。那时候,我爸总是板着脸,说:“男孩子,吃那么精细做啥?吃点泡饭么好了。”可每次,他都会把自己碗里的那个,默默夹到我碗里。

【情感地雷二:深沉却不懂表达的父爱】

一滴粥,落在了手背上,有点烫。我忽然觉得,我或许……不该那么急着走。

第二章 一碗丁莲芳

决定多留几天后,我和父亲之间陷入了一种古怪的平静。他不说,我也不问,就这么僵持着。我每天的工作从处理邮件和视频会议,变成了监督他吃药,扶他上厕所,以及……忍受他看那些家长里短的电视连续剧。

老宅的日子,像那锅文火慢炖的粥,黏稠而冗长。我的“上海时间”在这里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一天下午,我帮他整理书房,想找点事做,免得自己发疯。书房里堆满了旧书和报纸,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发霉的味道。在一个布满灰尘的角落,我看到一个上了锁的小叶紫檀木盒子。

盒子很旧了,包浆温润,看得出经常被人摩挲。我有点好奇,拿起来问他:“爸,这里面装的什么?”

他正戴着老花镜看报纸,闻言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得像鹰。“你动那个干什么?放回去!”

我被他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我就问问……”

“不该问的别问!”他几乎是吼出来的,随即又意识到自己失态,转过头去,声音低沉,“那是……你妈的东西。”

【情感地雷三:关于母亲的尘封往事】

我心里一动。母亲去世二十年了,他很少提起她。这个家,关于母亲的一切,似乎都被他刻意地封存了起来,就像这个上了锁的盒子。我默默地把盒子放回原处,心里却埋下了一颗种子。

僵局的打破,源于一碗千张包子。

那天中午,他没什么胃口,我做的饭菜他动了几筷子就放下了。我有些泄气,随口问:“那你想吃点什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眼神飘向窗外,像是陷入了回忆。“好久……没吃丁莲芳的千张包子了。”

丁莲芳,湖州一家百年老店,以千张包子闻名。我小时候,他偶尔会带我去吃。我记得那里的千张薄得像纸,里面的肉馅鲜美多汁,汤更是浓郁。

“行,我去买。”我像是接到了一个任务,立刻来了精神。

我骑着他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旧自行车,穿过纵横交错的小巷。古镇的午后很安静,家家户户门口都摆着花草,阳光透过香樟树的叶子,在石板路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我闻到了酱菜的味道,听到了吴侬软语的闲聊声,一切都慢得那么理所当然。

找到丁莲芳老店时,门口正排着队。我排在几个拎着菜篮子的老太太后面,听她们用方言聊天,竟然有些恍惚。在上海,我习惯了手机下单,习惯了外卖员飞驰的身影,这种为了吃食而心甘情愿等待的“慢”,对我来说,已经很陌生了。

我买了双份,一份千张包子,一份粉丝汤,用保温桶装着,小心翼翼地骑车回家,生怕汤洒了。

推开门,我爸正坐在天井里晒太阳,闭着眼睛,脸上满是皱纹。听到声音,他睁开眼,看到我手里的保温桶,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

我把包子和汤盛在碗里,递给他。他没说话,拿起勺子,先喝了一口汤。

“当心烫。”我下意识地说。

他顿了一下,看了我一眼,然后低下头,慢慢地吃了起来。他吃得很慢,很仔细,像是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一个包子,他吃了足足五分钟。

吃完,他放下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竟然有了一丝血色。“还是那个味道……”他喃喃地说。

“好吃就行。”我收拾着碗筷,心里竟有了一丝小小的成就感。

他看着我,忽然开口:“你小时候,不爱吃饭,就爱吃这个。你妈那时候,就经常买了,哄着你吃。”

我的手一僵。

“有一次,你发烧,什么都吃不下,就念叨着要吃千张包子。外面下着大雨,你妈二话不说,披着雨衣就出去了。回来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手里的保温桶,却还是烫的。”

他讲得很慢,像是在回忆一部很老的电影。我的眼前,渐渐浮现出一个模糊的、温柔的身影。我记不清母亲的脸了,但她身上的味道,她手心的温度,似乎就在这一刻,随着这碗千张包子的热气,一起蒸腾了起来。

“那天……我也在。”他继续说,“我骂她,说我一个大男人,出去买么好了,她一个女人家,淋病了怎么办。你晓得你妈说什么?”

我摇摇头。

“她说,‘当妈的,心疼儿子,哪里还管什么风雨’。”

我的眼睛突然有点酸。我一直以为,我爸是个粗糙的、不懂感情的男人。我以为,他对我妈的死,并没有那么悲伤。原来,他什么都记得。他只是把所有的思念,都锁进了那个小叶紫檀木盒子里。

那天下午,我们父子俩第一次,心平气和地聊了很久。从我小时候的糗事,聊到他年轻时在工厂当工人的日子。他告诉我,我名字里的“思明”两个字,是他取的,不是“思念光明”的意思,而是希望我“慎思明辨”。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老座钟依旧在“滴答”作响,但那声音,似乎不再那么令人心烦了。我忽然明白,或许,我这次回湖州,要处理的,根本不是父亲摔伤的腿,而是我们父子之间,那道看不见、却早已伤筋动骨的裂痕。

第三章 钥匙

关系缓和之后,照顾父亲的日常变得不再那么像一场战争。他开始听我的话,按时吃药,甚至会主动让我扶着,在院子里走几步。我呢,也开始习惯这里的慢节奏,习惯了每天花两个小时买菜做饭,习惯了陪他看那些剧情拖沓的电视剧。

我的手机,还是会不断响起,邮件提示音,微信工作群的消息,像上海那边伸过来的一只只手,试图把我拽回去。但我第一次,学会了设置“免打扰”。

张薇打来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去。

“再……再过几天吧。”我有些犹豫。

“陈思明,”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调侃,“你是不是乐不思蜀了?小远的历史项目报告,可就等你回来指导了。”

“我知道。”我走到院子里,看着父亲正在给一盆兰花浇水,他的动作很慢,很专注。“薇薇,我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我爸。”

电话那头沉默了。张薇是懂我的。她知道我说的“不了解”背后,藏着多少年的隔阂与疏离。

“那就……多了解一下吧。”她说,“公司那边,有王副总盯着,你放心。小远那里,我先让他自己查资料。”

挂了电话,我心里一阵温暖。这些年,我像个高速旋转的陀螺,是张薇在身后,默默地帮我稳住家庭这个轴心。

转机发生在一个雨夜。

那晚风很大,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屋瓦上。父亲的腿突然疼得厉害,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我给他找了止痛药,又用热毛巾给他敷,折腾了半夜,他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我坐在床边,看着他熟睡时依旧紧蹙的眉头,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他真的老了。不再是那个能把我举过头顶,用胡茬扎得我咯咯笑的男人了。

天快亮的时候,他醒了过来,眼神清明,像是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他看着我,哑着嗓子说:“思明,去书房,把我床头柜第二个抽屉里的钥匙拿来。”

我心里一惊,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我找到那串古旧的铜钥匙,其中一把,小巧而精致,正是开那个小叶紫torchwood盒子的。我的手心有些出汗。

当我把钥匙递给他时,他却摇了摇头。“你来开。”

我的呼吸一滞。

在父亲的注视下,我用微微颤抖的手,将钥匙插进了锁孔。“咔哒”一声轻响,那个尘封了二十年的秘密,就这样向我敞开了。

盒子里没有我想象中的金银细软,只有一沓沓泛黄的信纸,几张黑白照片,还有……我从小到大的奖状,和一张画得歪歪扭扭的全家福。

照片上,年轻的父亲英气逼人,母亲笑靥如花,他们中间,站着一个穿着背带裤、缺了两颗门牙的小男孩,那就是我。

我拿起那一沓信。信封上没有收信人,也没有贴邮票。第一封的开头写着:

“给我的儿子思明,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妈妈可能已经不在了……”

我的眼泪,在那一刻,毫无征兆地决堤。

这些,是母亲在知道自己生病后,悄悄写下的。她写她对我爸的爱,也写对他那“牛脾气”的无奈;她写我小时候的趣事,写她没能看到我长大成人的遗憾;她叮嘱我要听爸爸的话,也“拜托”我爸,对我多一点耐心,少一点责骂。

其中一封信里,她写道:“建国,我知道你爱儿子,只是你不会说。你把最好的都给了他,却总是板着一张脸。我走了以后,你们父子俩,要怎么相处啊……思明这孩子,性子像你,吃软不吃硬,你以后,要学着软一点啊……”

我一张一张地读下去,泪水模糊了信纸上的字迹。我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母亲在油灯下,一边咳嗽,一边写下这些字的场景。她把所有说不出口的爱与担忧,都寄托在了这些薄薄的信纸上。

最后一封信的末尾,还有几行字,笔迹已经非常潦草:

“建国,别怪我。把这些信锁起来吧。等哪天,你们父G子俩真的能坐下来好好说话了,再把它打开。如果……没有那一天,就让它陪着我吧。”

我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父亲。他不知何时,也已是老泪纵横。

“你妈……是个好女人。”他哽咽着说,“是我……是我没用,没照顾好她,也没照顾好你。我脾气不好,总对你发火,其实……其实我心里,比谁都为你骄傲。”

他指着那些奖状:“你每次拿奖状回来,我都说‘有什么了不起’,可等你睡着了,我都会拿出来,看上半宿。你考上上海的大学,我嘴上说‘那么远,有什么好’,可我偷偷去你外婆家,把你外公留下来的那点老酒都喝光了,我高兴啊……”

“爸……”我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紧紧握住他那双布满老茧、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

那个雨夜,我们父子俩,守着那个小木盒,说了一夜的话。二十年的隔阂、误解、怨怼,都在这场迟来的坦白中,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

我终于明白,父亲的固执,不是不爱,而是他用自己笨拙的方式,守护着这个家,守护着对母亲的思念。而那个上了锁的盒子,锁住的不是秘密,而是一个男人,说不出口的深情和悔意。

第四章 新的节奏

(视角切换:第三人称)

陈建国觉得,这几天的日子,像做梦一样。

那个在他眼里永远行色匆匆、说话像连珠炮、眉头永远皱着的儿子,突然之间,慢了下来。

他会花一个上午的时间,陪自己在院子里晒太阳,听自己讲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他会耐心地教自己用那个“洋玩意儿”——智能手机,怎么打开微信,怎么看新闻。当自己因为手指不灵活,点了半天也没反应而烦躁时,儿子没有像以前那样不耐烦地拿过去自己弄好,而是握着他的手,轻声说:“爸,慢点,我们再来一次。”

“慢点”……这两个字,以前总是自己对儿子说。儿子小时候学走路,他怕他摔着,说“慢点”;儿子学骑车,他怕他撞着,说“慢点”;儿子长大后,每次回家又匆匆离开,他站在门口,想留,却只说得出“路上慢点”。

现在,这两个字从儿子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温度,熨帖着他那颗孤单已久的心。

陈建国偷偷观察着儿子。他发现,陈思明不再时时刻刻盯着手机,眉头的“川”字也舒展开了。他开始会问自己,晚饭想吃什么;会记得自己的药一天三次,一次几粒;甚至会饶有兴致地听自己哼几句他根本听不懂的湖剧。

有一次,陈思明在厨房里学着做一道老家的菜——绣花锦。那是道功夫菜,要把蛋皮切得像头发丝一样细。陈建国看着儿子笨拙地握着刀,切出来的蛋皮有粗有细,忍不住想笑,却又觉得眼睛发酸。

他想起妻子在世时,也总爱做这道菜。她说,做这道菜,急不来,得有耐心,就像过日子。

陈思明捣鼓了半天,终于端上一碗“金玉满堂”的绣花锦。卖相不怎么样,但味道,竟然有几分妻子的影子。

陈建国喝了一口汤,含在嘴里,久久没有咽下。他想说点什么,想夸夸儿子,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盐……放多了点。”

说完,他就后悔了。他看到儿子眼里的光,暗了一下。

“是吗?那我下次注意。”陈思明笑了笑,掩饰着失落。

那天晚上,陈建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失败的,就是学不会好好说话。他拿出手机,那是儿子刚给他设置好的。他戴上老花镜,用手写输入,颤颤巍巍地给儿子发了第一条微信。

他想打“汤很好喝,谢谢你”,可手指太粗,总按错。最后,屏幕上只出现了三个字:

“汤,很好。”

他犹豫了很久,按下了发送键。

几乎是同时,隔壁房间的陈思明,手机亮了一下。他看到那三个字,先是一愣,随即,眼眶就红了。他回复道:“爸,你早点睡。”

然后,他加上了一句:“下周我让张薇带小远回来,我们一起吃。”

第五章 三代人的午后

(视角切换:第一人称)

周六,张薇带着儿子小远回来了。

高铁站接到他们,小远一见到我,就扑了上来:“爸爸!我想你了!”

我抱起他,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这些天在湖州,我才意识到,自己错过了多少陪伴他的时光。

张薇站在一旁,微笑着看着我们。她的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理解。“爸怎么样了?”

“好多了。”我拉起她的手,“辛苦你了。”

她摇摇头:“我们是夫妻。”

回到老宅,父亲已经拄着拐杖,在门口等了。看到小远,他那张严肃的脸,瞬间笑成了一朵菊花。

“爷爷!”小远挣脱我的怀抱,冲了过去。

“哎,我的乖孙!”父亲扔了拐杖,蹲下身想抱他,却因为腿脚不便,差点摔倒。

我赶紧扶住他。小远懂事地抱住爷爷的脖子,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那个午后,阳光很好。小小的院子里,第一次充满了三代人的欢声笑语。

小远对老宅里的一切都感到好奇。他一会儿摸摸那台老座钟,问为什么它会“滴答”响;一会儿又趴在鱼缸边,看爷爷养的那几条金鱼。

父亲像个献宝的孩子,把自己的“宝贝”一样样拿出来给孙子看。他那套珍藏多年的邮票,他自己做的木头小手枪,还有那个已经不出声的八音盒。

我看到,父亲在跟小远说话时,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和耐心。他会不厌其烦地回答孙子那些天马行空的问题,会手把手地教他怎么给兰花浇水。

张薇坐在我身边,轻声说:“你看,爸笑得多开心。”

我点点头。我忽然想起那些被我锁在上海家里的,给小远买的各种昂贵的益智玩具。它们或许能开发智力,却给不了他这份,由祖辈的陪伴和老宅的时光所沉淀下来的,温暖的记忆。

张薇从包里拿出一个画框,递给父亲。“爸,这是我们给您带的礼物。”

父亲接过来,愣住了。

画框里,是一幅修复好的黑白照片。正是木盒子里那张,年轻的他和母亲,抱着我的合影。照片被专业地上了色,母亲的笑容,父亲的眼神,都变得那么生动,仿佛他们就站在眼前。

“这……”父亲的手开始颤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我找人修复的。”张薇说,“妈她……真好看。”

父亲用粗糙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照片上妻子的脸,眼泪,一滴一滴,落在相框的玻璃上。

他没有哭出声,只是肩膀在微微耸动。小远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走过去,用小手轻轻拍着爷爷的背。

我走上前,揽住父亲的肩膀。那一刻,我们一家三口,不,是四口人,紧紧地依偎在一起。我仿佛能感觉到,母亲也在天上,微笑着看着我们。

那个下午,我做了一个决定。我给公司的王副总打了电话,申请了远程办公。我要在湖州,多待一段时间。

因为我发现,这里有比K线图更重要的东西。这里有我的根,有我亏欠了半生的亲情,还有一种,我正在重新学习的,叫做“生活”的节奏。

第六章 慢下来的时光

日子,就在这种不疾不徐的节奏里,一天天过去。

我把上海的工作,都搬到了湖州老宅的书房里。每天上午,我处理工作,父亲就在院子里侍弄他的花草,或者戴着老花镜读报。我们互不打扰,却又能时刻感觉到对方的存在。这种感觉,很安心。

下午,我会关掉电脑,陪他聊聊天,或者推着轮椅,带他去镇上走走。

我们去了他年轻时工作过的丝厂旧址,听他讲当年的豪情壮志;我们去了南浔的小莲庄,坐在长廊下,看夕阳把水面染成金色;我们甚至还去了一趟他和我母亲第一次见面的那个老茶馆。

茶馆还在,只是老板换了人。父亲点了一壶“三道茶”,给我讲他和母亲的故事。他说,当年他就是个穷小子,什么都没有,就凭着一股子傻劲,追到了当时镇上最漂亮的姑娘。

“你妈……她看上我什么了呢?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他喝了一口茶,笑着摇了摇头,眼角却闪着光。

我静静地听着。这些故事,他从未对我说起过。我像一个迟到的观众,正在努力补上一场错过了二十年的电影。

我开始理解他的沉默,理解他的固执,甚至理解他那些在我看来“不可理喻”的节俭。每一分钱,都是他为这个家,一滴汗一滴汗挣回来的。

我的改变,张薇和小远都看在眼里。

周末他们再过来时,小远带来了一份他的历史项目报告,题目是《我的爷爷和一座古镇》。报告里,他用稚嫩的笔触,画下了老宅的模样,记录了爷爷讲的故事。在报告的结尾,他写道:“我以前觉得上海是最好的地方,现在我觉得,湖州也很好。因为这里,有很爱我的爷爷,还有学会了‘慢下来’的爸爸。”

张薇把报告递给我看,我看到最后一句,鼻子一酸,背过身去,揉了揉眼睛。

那天,我第一次,试着挽起袖子,跟父亲学着打理院子里的那片小菜地。

土地是湿润的,带着一股清新的腥气。我学着父亲的样子,翻土,播种,浇水。我的动作很笨拙,弄了一身泥。父亲没有嘲笑我,只是耐心地指点着。

“种菜,跟做人一样,急不来。”他一边整理着菜畦,一边说,“什么时候播种,什么时候浇水,什么时候施肥,都有它的时节。你得顺着它来,不能拧着。”

我停下手中的活,看着他被太阳晒得黝黑的侧脸,忽然觉得,他说的不是菜,是我。

这些年,我活得太拧巴了。我拼命地往前跑,以为速度和效率就是一切,却把最重要的东西,都甩在了身后。

“人这一辈子,忙到最后,才发现最想留住的,就是那些嫌它慢的日子。”父亲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站起身,看着满园的绿意,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我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

是啊,我嫌湖州慢,嫌父亲慢,嫌老宅的日子慢。可恰恰是这些“慢”,让我有机会停下来,回头看看来时的路,看看那些被我忽略的风景和人。

我忽然觉得,陆家嘴的万丈高楼,或许还没有这片小小的菜地,来得更踏实,更接近生活的本质。

第七章 湖州的印象

我在湖州待了整整一个月。

父亲的腿,在我的照料下,渐渐好了起来,已经可以扔掉拐杖,慢慢行走了。我的远程工作,也进行得很顺利。王副总开玩笑说,我这投资总监,快变成“田园诗人”了。

离别的日子,终究还是来了。

张薇的画展要开幕,小远也快开学了,我必须回上海。

临走前一晚,我给父亲做了一顿饭。四菜一汤,都是他爱吃的。我们父子俩,第一次像朋友一样,喝了点酒。

“爸,我走了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我给他夹了一筷子菜,“我已经联系好社区的钟点工,每天会来帮你打扫做饭。你的手机里,我存了快捷拨号,有事随时打给我。”

他点点头,喝了一口酒,脸颊微红。“知道了,啰嗦。”

“还有,别再一个人爬阁楼了,危险。”

“知道了知道了。”他摆摆手,有些不耐烦,眼圈却红了。

我们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喝酒,吃饭。一顿饭,吃了一个多钟头。

第二天一早,他坚持要送我到巷口。

清晨的古镇,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石板路湿漉漉的,空气里满是清甜的味道。

他把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塞到我手里,很沉。

“这是什么?”我问。

“你妈当年陪嫁过来的那把紫砂壶,我用了几十年了,养得很好。”他说,“带回去,上海水硬,泡茶要用好壶。”

我捧着那把温润的紫砂壶,感觉有千斤重。这哪里是壶,这是他半辈子的念想,是他和母亲爱情的见证。

“爸,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

“拿着!”他打断我,语气不容置疑,“给你,就拿着。以后……多回来看看。”

我点点头,喉咙哽得说不出话。

他一直把我送到巷口,看着我上了出租车。车子开动的时候,我从后视镜里,看到他站在晨雾里,瘦小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他没有挥手,只是那么站着,站成了一座雕像。

我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回上海的高铁上,我靠着窗,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桑树田,小河,白墙黛瓦的民居……一切都那么熟悉,却又有了不同的意义。

我拿出手机,“爸,我上车了。您回去吧,外面凉。”

很快,他回复了,还是那几个字:“路上慢点。”

我笑了,眼泪却流得更凶。

我终于明白了,湖州给我的印象,到底是什么。

它不是慢,而是一种从容。是一种看透了浮华之后,回归生活本质的智慧。它告诉我,人生的价值,不只在于你跑得多快,飞得多高,更在于,在你疲惫的时候,是否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你慢下来,等你回家。

高铁驶入上海虹桥站,熟悉的都市气息扑面而来。我走出车站,融入汹涌的人潮。我的脚步,依旧很快,但我的心,却不再像从前那样焦躁。

因为我知道,在离这里二十几分钟车程的地方,有一座老宅,有一个老人,还有一把会等我回去喝茶的紫砂壶。

那就是我的根,我的来处,也是我无论走多远,都永远的归途。

来源:轻舟一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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