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元丰三年的黄州冬夜，寒江凝碧，万籁俱寂。苏东坡独坐临皋亭内，案头那盏越窑青瓷香炉吞吐着若有若无的烟篆，月光穿过茅檐冰挂，在炉身缠枝莲纹上折射出泠泠清辉。他伸手拨动博山炉中香灰，指尖残留的海南沉水香与江风裹挟的野梅冷香纠缠升腾，恍惚间竟在眼前幻化出汴京相国寺的鎏

元丰三年的黄州冬夜，寒江凝碧，万籁俱寂。苏东坡独坐临皋亭内，案头那盏越窑青瓷香炉吞吐着若有若无的烟篆，月光穿过茅檐冰挂，在炉身缠枝莲纹上折射出泠泠清辉。他伸手拨动博山炉中香灰，指尖残留的海南沉水香与江风裹挟的野梅冷香纠缠升腾，恍惚间竟在眼前幻化出汴京相国寺的鎏金香兽，二十载春秋倏忽倒流——那年他头戴进士冠，初入汴梁城。

“小友识得此香否？”相国寺茶寮内，徐铉后人徐延年手持伽南香串，将茶筅在青瓷盏中搅出松风般的轻响。二十四岁的苏轼望着老者掌中玲珑香囊，但见金丝楠木镂雕的并蒂莲纹间，隐约渗出几缕似檀非檀的异香。老者见其迷惘，取银刀剜下些许香脂置于炭火：“此乃南诏密林中百年结香的土沉香，遇火则现龙涎之韵。”

茶烟袅袅中，徐延年道破天机：“香道如禅，三分在料，七分在心。昔年李主帐中鹅梨帐中香，妙在取金陵冬梨清润；韩魏公浓梅香之绝，贵在采孤山残雪凝寒。”苏轼当时只觉玄妙，如今方知其中真意——乌台狱中的铁锈腥气犹在鼻端，而手中新制的“雪中春信”香饼，正用定惠院竹根雪水煎煮着赤壁矶头的野梅。

“先生，定惠院的朱砂梅采来了。”书童王闰之的呼唤划破寒夜。少年肩头积着细雪，青竹筐里红梅含苞未放，花萼凝结的冰晶在月光下宛如星子。苏东坡解下腰间犀角香盒——那是欧阳修临终前托人送来的遗物，盒内残存的龙脑香早已散尽，唯余壁上刻着“守其初心”四字，在岁月摩挲中愈发清晰。

“取南雄伽楠二钱，海南栈香半两，用去年惊蛰收的竹沥浸足三个时辰。”苏东坡以银匙舀起香粉，月光在霜鬓上流转如溪。自创的隔火熏香法最重火候精微，他将宣德炉置于庭中雪地，看炉体温热化开冰晶，梅香与沉香在冷热交缠间次第舒展。炉底垫着的青金石片，原是黄州太守陈季常所赠，此刻受热竟泛出孔雀翎般的幽蓝。

夜风忽卷残雪，王闰之慌忙以袖护住灯烛，却见苏东坡凝望香炉忽露喜色：“快看！这缕青烟藏着春信。”但见烟篆在风中聚散离合，时而似雪压梅枝横斜水清浅，时而如冻云裂帛透出月华光。他猛然顿悟，疾步取来苏辙从惠州寄到的莞香，这岭南异香裹着罗浮山朝雾，与黄州野梅冷蕊同捣七宿，终调出那抹若有似无的春意。

半年后，当“雪中春信”的香方传到汴京，米芾在《宝晋英光集》中记下：“初焚如寒梅破雪，冷香彻骨；再爇似春溪解冻，暖意徐来；终成空谷幽兰之韵，令人顿生阳和之气。”此香暗合周易复卦“七日来复”之象，以梅花应天时更迭，用沉香喻地气萌动，更以莞香承转阴阳，竟成文人香道中“三才合一”的典范。

黄庭坚得香后闭门三日，在《山谷题跋》中写道：“初闻似冷泉漱石，再品若暖玉生烟，终觉有太和之气萦绕百会。”他特意仿制时加入黔州岩蜜，却始终不得那缕雪水淬炼的凛冽。直到建中靖国年间的某个雪夜，被贬宜州的黄山谷忽见瓶中蜡梅绽放，才惊觉东坡香中真意：“原来天地生机，俱在寒极而返的刹那。”

南宋周密在《武林旧事》中记载，临安香铺将“雪中春信”分作九品：初品曰“寒香彻骨”，需取钱塘江初雪；三品曰“阳和初动”，必用灵峰寺百年老梅；至九品“万象更新”，则要集齐五岳积雪，佐以南海珊瑚礁上自然结香的“龙涎伽楠”。明人周嘉胄更在《香乘》中揭秘：“其香方实含《周易》十二消息卦之理，每味香料对应一月阴阳消长。”

千年后的京都御香堂，第九代香道宗家捧着宋版《苏沈良方》感慨：“东坡居士以香载道的境界，我们至今仍在参悟。”他取出一块家传的“雪中春信”香木，在闻香炉上烘出清幽之气：“看这烟迹，是否像极了黄州赤壁的惊涛拍岸？”满座宾客凝神望去，但见青烟流转处，依稀有个峨冠博带的身影，正踏着月光穿越历史尘烟而来。

来源：中华枸杞盆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