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的保时捷Panamera,像一头沉默而昂贵的野兽,缓缓停在这片破败的老小区门口。
十年。
整整十年。
我的保时捷Panamera,像一头沉默而昂贵的野兽,缓缓停在这片破败的老小区门口。
保安亭里那个昏昏欲睡的大爷,甚至懒得抬一下眼皮。
他认不出这辆价值两百万的车,正如十年前,他认不出我这个每天骑着破电瓶车、满身油漆味的穷小子。
我解开西装的第一颗纽扣,手腕上那块百达翡丽的星空腕表,在午后浑浊的阳光下,折射出一种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冰冷的光芒。
我叫林涛。
今天,我回来,是为了赴一场迟到了十年的“炫耀”。
或者说,一场复仇。
我推开车门,意大利手工皮鞋踩在满是裂纹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廉价的饭菜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
一切都没变。
而我,已经脱胎换骨。
我走到那栋熟悉的单元楼下,抬头仰望。五楼,那个曾经被我称为“家”的地方,阳台上还晾着洗得发白的床单,旁边挂着几件小女孩的卡通T恤。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一下。
深吸一口气,我迈上台阶。
楼道里的声控灯,依旧时灵时不灵,需要用脚重重地跺一下,才能换来几秒钟昏黄的照明。
我一级一级地往上走,皮鞋的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像是在为我这十年的卧薪尝胆,敲打着胜利的节拍。
终于,我站在了502的门口。
这扇暗红色的铁门,上面的“福”字贴画已经褪色卷边,猫眼的位置,有一圈被岁月磨损的痕跡。
我曾无数次带着一身疲惫,掏出钥匙打开这扇门。
也曾在那一夜,被这扇门,无情地关在外面。
我没有敲门。
我整理了一下领带,清了清嗓子,按下了门铃。
刺耳的、老旧的“叮咚”声响起,仿佛划破了十年的时光。
门内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
门开了。
开门的是她,苏晴。
十年,岁月似乎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也或许,是生活早已让她提前苍老,所以如今看起来,竟和十年前分别不大。
她穿着一件朴素的家居服,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眼神里带着一丝被门铃声打扰的茫然。
当她看清是我时,那份茫然,瞬间凝固成了震惊。
她的嘴唇微微张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等的就是这一刻。
我看着她眼中的震惊,心中涌起一股病态的快感。
我刻意将戴着手表的手抬起来,假装整理一下衣领,让她能清晰地看到那块表的价值。
我看到她的视线,果然落在了我的手腕上,然后是我的西装,我的皮鞋。
她的眼神,从震惊,慢慢变成了复杂,最后,归于一种我看不懂的平静。
“你……”她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我笑了,是那种练习了无数遍的、云淡风轻又带着一丝俯视的笑。
“好久不见,苏晴。”
我以为,接下来会是她的质问,她的后悔,甚至她的眼泪。
我以为,她会问我这十年是怎么过的,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准备好了一整套说辞,关于我的奋斗,我的成功,以及,我对她当年决绝的“感谢”。
然而,她只是静静地看了我几秒钟。
然后,她开口问了一句,一句让我所有准备、所有快感、所有骄傲瞬间崩塌的话。
“你上个月孩子的抚养费,是不是忘了打了?”
二
时间仿佛静止了。
我脸上的笑容,僵硬得像一副劣质的面具。
什么?
抚养费?
我开着两百万的保时捷,戴着几百万的手表,穿着十几万的西装,回到这个我当年被扫地出门的地方。
我不是来谈那点“几瓜两枣”的抚养费的!
我是来让你看看,你当年看不起的男人,如今是何等风光!
我是来让你后悔,让你知道你当初的选择错得有多离谱!
可她,却只问我,抚养费。
那区区两千块钱。
一种比十年前被她父母指着鼻子骂“”时,更强烈的屈辱感,瞬间席卷了我的全身。
“苏晴,”我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发紧,“你觉得我现在还会在乎那两千块钱吗?”
“你在不在乎我不知道,”她侧过身,让我进屋,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我只知道,念念下个学期的兴趣班费用该交了,舞蹈班和钢琴班,加起来三千二。”
我迈步进屋,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和饭菜味道的熟悉气息扑面而来。
屋子里的摆设,和十年前几乎一模一样。
老旧的沙发,掉漆的茶几,墙上挂着我们当年结婚时拍的婚纱照,只不过,我的那一半,被一张小女孩的奖状巧妙地盖住了。
“所以,你今天来,是来送抚养费的吗?”她给我倒了一杯水,用的是那种最普通的玻璃杯,“如果是,转给我就行,不用特意跑一趟。”
我看着她,这个我曾经爱过,也曾经恨过的女人。
她似乎完全没有被我的“荣归故里”所震撼。
她的世界里,好像只有孩子的兴趣班,只有柴米油盐。
我的拳头,在西装裤袋里,悄悄握紧。
不,我不能就这么被她带偏节奏。
“我今天来,不是为了抚养费。”我刻意放慢语速,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是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苏晴端着水杯的手顿了一下。
“我们离婚的时候,财产已经分割得很清楚了,”她说,“这套房子是我爸妈的,你没有份。你的东西,十年前就已经全部拿走了。”
“是吗?”我冷笑一声。
我环顾四周,目光最后落在那张被奖状遮住的婚纱照上。
“我说的,是我的尊严。”
苏g晴沉默了。
她将水杯放在茶几上,发出一声轻响。
“林涛,都过去十年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尊严不能当饭吃。”
“是啊,尊严不能当饭吃!”我猛地提高了音量,“所以当年,你就因为我穷,因为我买不起你想要的钻戒,因为我让你跟着我挤在这间破房子里,就毅然决然地跟我离了婚!”
“当年你爸妈是怎么指着我的鼻子骂的?你忘了吗?”
“他们说我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说我一辈子都没出息!说你跟着我,就是跳进了火坑!”
“那时候,你在哪里?你就站在旁边,一言不发!”
我的声音在不大的客厅里回荡,带着压抑了十年的委屈和愤怒。
这些话,像一把把刀子,在我心里藏了十年,今天,我终于有机会,把它们尽数奉还。
我死死地盯着苏晴,想从她脸上看到一丝愧疚,一丝动容。
但她没有。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眼神古井无波。
直到我说完,她才缓缓开口。
“说完了吗?”
“说完的话,我们还是谈谈抚养费的问题。”
“你这个月迟了五天,按照我们离婚协议上的规定,迟交一天,要加付百分之一的滞纳金。五天,就是百分之五。两千块的百分之五,是一百块。”
“你这次,一共需要给我两千一百块。”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一个用尽全身力气,挥拳打在棉花上的小丑。
三
十年前的那个夏天,比现在更热。
出租屋里那台老旧的空调,发出拖拉机一样的轰鸣声,吹出来的风,却带着一股热浪。
我刚从一个装修工地回来,浑身都是油漆和汗水的味道。
苏晴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
她的父母,我的岳父岳母,坐在她两边,像两尊门神,脸色铁青。
茶几上,放着一张医院的化验单。
“怀孕了。”岳母尖着嗓子,将那张纸甩到我面前,“我女儿怀孕了!林涛,你打算怎么办?”
我当时又惊又喜,一把抓住苏晴的手:“真的?太好了!我们要有孩子了!”
苏晴却甩开了我的手。
岳父重重地哼了一声,用指节敲着桌子:“好什么好?拿什么养?就凭你一个月三千块的死工资?还是凭你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装修队?”
“爸,我那个不是装修队,是我的工作室……”我试图解释。
“工作室?”岳母拔高了音量,语气里满是讥讽,“就你那三两个老乡凑起来的草台班子,也好意思叫工作室?连个正经的营业执照都没有!说出去都丢人!”
“林涛,我们今天来,不是来听你画大饼的。”岳父下了最后通牒,“两条路。第一,你把现在这个不三不四的活儿辞了,我托关系,给你在国企找个保安的工作,一个月四千,五险一金,稳定。”
“第二,跟苏晴离婚。孩子生下来,跟我们姓,跟你没关系。我们家,丢不起这个人。”
我愣住了。
让我去做保安?放弃我刚刚起步的事业?
我的梦想,是成立一家属于自己的设计公司,不是穿着制服,在门口给人敬礼。
我看向苏晴,希望她能替我说句话。
我们是自由恋爱,当初她不顾父母反对,义无反顾地嫁给了我这个穷小子。我相信,她懂我。
可她,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言不发。
她的沉默,像一把锥子,狠狠刺进我的心脏。
“苏晴,你说话啊!”我急了。
她终于抬起头,眼睛红红的。
“林涛,我累了。”
“我不想再过这种日子了。不想再为了几百块钱的房租跟房东磨半天嘴皮,不想再看到衣柜里没有一件超过三百块的衣服,不想再闻到你每天带回家的油漆味。”
“我怀孕了,我想给孩子一个好一点的环境。你给得起吗?”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将我的自尊,敲得粉碎。
“所以,你也要我去做保安?”我颤抖着问。
她没有回答,但她的眼神,已经给了我答案。
那一刻,我心如死灰。
“好,好,好。”我连说了三个“好”字。
“我不会去做保安。我也不会放弃我的事业。”
“我们离婚。”
我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最后三个字。
岳母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岳父则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早就准备好的离婚协议,推到我面前。
“签了吧。对大家都好。”
我看着协议上“自愿放弃孩子抚养权”的条款,只觉得无比讽刺。
最终,在我的坚持下,协议改成了:孩子由女方抚养,我每月支付两千元抚养费,直到孩子十八岁成年。我拥有探视权。
签完字,我收拾好我那点可怜的行李,一个破旧的行李箱。
临走前,我回头看了一眼苏晴。
她依旧坐在那里,没有看我。
我永远也忘不了岳母在我身后说的那句话。
“一个男人,连老婆孩子都养不起,算什么男人?!”
我攥紧拳头,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那扇门。
我对自己发誓。
总有一天,我会回来。
我会让你们所有看不起我的人,都仰视我!
我会让苏-晴,为她今天的选择,后悔终生!
四
从地狱爬回人间的路,远比我想象的更艰难。
离婚后,我住进了工地的临时板房。
夏天像蒸笼,冬天像冰窖。
为了省钱,我一天只吃两顿,顿顿是馒头配咸菜。
所有的钱,都投进了我那个小小的“工作室”。
买设备,租仓库,给手下的兄弟发工资。
我告诉他们,跟着我,现在苦一点,将来,我绝不会亏待大家。
有一次,为了抢一个工期,我带着兄弟们连着熬了三个通宵。
最后一天,我从脚手架上下来的时候,眼前一黑,直接栽了下去。
醒来时,人已经在医院。
轻微脑震荡,手臂骨折。
医生让我住院观察,我签了字,当天晚上就偷偷溜回了工地。
项目不能停,兄弟们还指望着我。
那段时间,我几乎断了和所有人的联系。
我像一头受伤的孤狼,躲在角落里,独自舔舐伤口,积蓄力量。
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也会想起苏晴,想起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我会拿出手机,翻出她的号码,却迟迟不敢拨出去。
我能说什么呢?
说我住在板房里?说我摔断了胳膊?说我连下个月的工钱都快发不出来了?
这只会让她和她的家人,更加坚定地认为,离开我是正确的。
不。
我要等。
等到我成功的那一天。
每个月,我都会雷打不动地,往一个特定的账户里,打两千块钱。
那是离婚协议上,苏晴留下的抚养费账户。
有时候,我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但这两千块钱,我就是砸锅卖铁,也会凑齐。
这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恨。
这是我身为一个男人,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尊严。
是我在提醒她,也提醒我自己:我林涛,还没死。我林涛,还是那个孩子的父亲。
我欠你的,我会还。
但总有一天,我要让你连本带利地,用你的后悔,来偿还你对我的羞辱!
转机出现在第三年。
我接到了一个大活儿,一个新开发的高档小区的室内精装修项目。
开发商的老总,是个很挑剔的人,看了十几家公司的设计方案,都不满意。
我把自己关在仓库里,整整一个星期。
饿了就啃面包,困了就用冷水泼脸。
我把我这几年所有的积累、所有的想法、所有的不甘,全部融入到了设计图里。
最终,我的方案,从几十个竞争对手中,脱颖而出。
那个项目,我赚到了人生的第一个一百万。
我用这笔钱,注册了公司,租了像样的写字楼,扩大了团队。
我的事业,从此走上了快车道。
设计、施工、建材……我的商业版图,越扩越大。
从一百万,到一千万,再到一个亿。
我花了七年时间。
我从那个睡在板房里的穷小子,变成了别人口中的“林总”。
我买了豪车,住了别墅,穿上了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名牌。
我身边开始围绕着各种各样的人。
有奉承我的,有想从我这里拿项目的,也有形形色色的女人。
她们年轻,漂亮,懂得如何取悦一个成功的男人。
但我都拒绝了。
因为我的心里,一直横着一根刺。
那根刺,叫苏晴。
我的成功,如果没有她亲眼见证,那将是毫无意义的。
所以,我回来了。
五
“两千一百块。”
苏晴平静地重复道,将我从十年的回忆中,拉回了现实。
我看着她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心中的怒火,被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所取代。
我像一个准备了十年,要去屠龙的勇士。
结果到了龙穴门口,却发现那条龙,根本不在乎我的宝剑,她只想让我帮她修一下漏水的屋顶。
这种感觉,荒谬,且可笑。
“苏晴,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很有意思?”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用这种方式来提醒我,我们之间只剩下这点可怜的金钱关系?”
“我是在提醒你,你是一个父亲。”苏晴的目光,第一次变得锐利起来,“这是一个父亲应尽的责任。”
“责任?”我笑了,笑声里充满了悲凉和讽刺,“你跟我谈责任?”
“十年前,我拼了命想扛起一个家的责任,是谁放弃了我?是谁在我最需要支持的时候,选择和你的家人站在一起,把我踩进泥里?”
“我告诉你,林涛,我从来没有后悔过。”苏-晴打断了我,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你只记得你所谓的梦想,你所谓的尊严。你记不记得,那时候,我们连交下个月的房租都困难?”
“你记不记得,有一次我发高烧,半夜要去医院,你口袋里连一百块钱的打车费都拿不出来,最后我们是走了半个小时才到医院挂上急诊?”
“你记不记得,你那些所谓的‘兄弟’,喝醉了酒,在你家里耍酒疯,吐得到处都是,最后是我挺着大肚子,跪在地上一点一点擦干净的?”
“你所谓的奋斗,所谓的卧薪尝胆,在你看来,是英雄史诗。在我看来,就是一个男人,罔顾家庭,活在自己幻想里的偏执!”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我的记忆。
那些被我刻意遗忘的、狼狈的过往,此刻被她血淋淋地揭开。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然无力反驳。
“所以,你现在是想告诉我,当年离婚,都是我的错?”我冷冷地问。
“我不想讨论谁对谁错。”苏晴摇了摇头,眼中的锐利渐渐褪去,又恢复了那种让人抓狂的平静,“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现在,只谈念念。”
“念念……”我重复着这个名字。
我的女儿。
一个我只在照片里见过的,模糊的身影。
离婚后,我曾想过去看她。
但每次,当我鼓起勇气,走到这个小区门口,看到那栋熟悉的楼,我就会想起那天的羞辱。
然后,我就会掉头离开。
我在等。
等我功成名就的那一天。
我要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出现在我女儿面前。
我要让她知道,她的父亲,不是一个,而是一个英雄。
可我等了十年。
十年里,我给她寄过玩具,寄过新衣服。
那些东西,都是我让秘书去买的,都是最贵的,最新款的。
但每一次,都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包裹里,会附上一张苏晴手写的字条。
字迹清秀,内容却冰冷。
“孩子不需要这些。请按时支付抚养费。”
久而久之,我便不再寄了。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
我告诉自己,等我赚够了足够多的钱,我就能弥补这一切。
钱,可以买来最好的教育,最好的生活,可以弥补所有缺失的陪伴。
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今天。
六
“念念呢?”我问,声音有些干涩。
“在房间里写作业。”苏晴说,“她快要期末考试了。”
我的心,又被揪了一下。
“她……她知道我今天会来吗?”
“不知道。”苏晴淡淡地说,“我为什么要告诉她?”
“为什么?”我感觉自己快要被她的冷漠逼疯了,“我是她爸爸!我有探视权!离婚协议上写得清清楚楚!”
“是,协议上是写了。”苏晴点点头,“但协议上也写了,你需要提前一周预约。你预约了吗?”
我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
我今天来,是搞突然袭击,是来享受她震惊和后悔的表情的。
我怎么可能提前预约?
那还有什么“惊喜”可言?
“而且,”苏晴继续说道,“协议还规定了,探视时间是每周六下午两点到五点,不能影响孩子的正常学习和休息。”
“今天,是周三。”
“现在是下午三点半,是念念的作业时间。”
她像一个冷酷的法官,逐条宣读着我的罪状。
而我,像一个理亏的被告,哑口无言。
原来,我自以为是的“王者归来”,在她眼里,不过是一场不懂规矩的、拙劣的表演。
就在这时,客厅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晴晴,开门!妈给你送了刚炖好的鸡汤!”门外,传来一个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声音。
是我的前岳母。
苏晴皱了皱眉,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她那对十年未见的父母。
前岳母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脸上挂着热情的笑。
当他们的目光,越过苏晴,看到客厅里站着的我时,那笑容,瞬间凝固了。
“林……林涛?”前岳父瞪大了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
前岳母手里的保温桶,“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鸡汤洒了一地,冒着热气。
但没有人去管。
他们的视线,像被磁铁吸住了一样,死死地黏在我的身上。
从我脚上的皮鞋,到我手腕上的表,再到我身上笔挺的西装。
他们的眼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惊人的变化。
从震惊,到疑惑,再到一种……近乎谄媚的惊喜。
“哎呀!是林涛啊!”前岳母最先反应过来,她一拍大腿,也顾不上去扶地上的保温桶,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进来。
“你这孩子,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你看你,都瘦了!”她热情地拉住我的手,上下打量着,那眼神,就像是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
“穿得这么精神!一看就是当大老板了!”
前岳父也跟着走进来,脸上堆着笑:“我就说嘛,林涛这孩子,年轻的时候虽然糊涂了点,但本质是好的,是块金子,早晚要发光的!”
我看着他们判若两人的嘴脸,只觉得一阵反胃。
十年前,他们也是用这双手,指着我的鼻子,骂我“”。
也是用这张嘴,说我“一辈子没出息”。
如今,我只是换了一身行头,就从“烂泥”,变成了“金子”?
真是可笑。
“叔叔,阿姨。”我抽出被岳母紧紧攥住的手,语气疏离而客气。
“哎,还叫什么叔叔阿姨!”岳母嗔怪道,“叫爸妈!”
她一边说,一边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苏晴。
“晴晴,你也是,林涛回来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跟我们说一声?快,快去给林涛泡杯好茶!家里的龙井呢?”
苏晴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看着自己的父母,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悲哀。
“爸,妈,你们先回去吧。”她说,“我跟林涛有点事要谈。”
“谈什么谈?有什么事不能当着我们面谈的?”岳母把眼一瞪,“林涛,你跟妈说,这次回来,是不是打算跟我们家晴晴复婚的?”
“你要是点头,我们一百个同意!一千个同意!”
“当年,就是我们老两口糊涂,听信了外人的闲话,才错怪了你。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们一般见识!”
她说着,竟然真的抬起手,轻轻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都怪我这张嘴!”
我冷眼看着这场滑稽的闹剧。
我曾经幻想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
幻想着他们在我面前卑躬屈膝,痛哭流涕地忏悔。
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我心中,却没有丝毫的快感。
只觉得,恶心。
“复婚?”我冷笑一声,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苏晴,“你想复婚吗,苏晴?”
苏晴没有看我,她只是看着她的父母。
“爸,妈,你们没看到楼下停的那辆车吗?”她突然问。
“车?什么车?”岳母一愣。
“一辆黑色的保时捷。”
“保时捷?!”岳父惊呼出声,他是个车迷,自然知道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是……是你的?”他转向我,声音都在发颤。
我没有回答,只是玩味地看着他们。
岳母的眼睛,瞬间亮得像两个二百瓦的灯泡。
她一把抓住苏晴的胳膊,激动得语无伦次:“晴晴!你听到了吗?保时捷!我的天哪!你真是好福气啊!”
“林涛现在这么有出息,你们要是复婚了,那我们家……我们家可就跟着沾大光了!”
“以后念念上学,还上什么破公立学校啊?直接去国际学校!我们老两口出去,脸上也有光啊!”
“够了!”
苏晴猛地甩开她母亲的手,发出了一声压抑已久的低吼。
所有人都被她吓了一跳。
我第一次,在她那张平静的脸上,看到了裂痕。
看到了愤怒,和一种深深的无力。
“你们眼里,就只有车,只有钱吗?”她红着眼眶,看着自己的父母,“你们知不知道,他今天来,是来干什么的?”
“他不是来复婚的!”
“他是来炫耀的!是来看我们笑话的!”
“他是来告诉我,我当年离开他,是多么大的一个错误!”
苏晴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她转过头,死死地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
“林涛,你想听我说后悔,是吗?”
“好,我告诉你。”
“我后悔了。”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
十年了。
我等这句话,等了整整十年。
然而,她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冰水,从我的头顶,浇到了脚底。
“我后悔,当年没有早点跟你离婚。”
七
“如果早点跟你离婚,我或许可以不用在怀孕最严重的时候,还要去给人打零工,就为了给你那个所谓的‘工作室’,填补窟窿。”
“如果早点跟你离婚,念念出生的时候,我就不用因为交不起住院费,在医院走廊里,被护士指指点点。”
“如果早点跟你离婚,念念半夜发高烧惊厥,我也许就能打个车,而不是抱着她在寒风里,绝望地等一辆永远也等不来的出租车!”
苏晴的声音,越来越激动,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那是十年来,我第一次,看到她哭。
她的眼泪,不像我幻想中那样,是后悔的、软弱的。
而是充满了委屈,充满了愤怒,充满了对过去那段日子的血泪控诉。
前岳父岳母都呆住了。
他们显然也是第一次,听到女儿说起这些。
“晴晴……你……你怎么不跟我们说啊……”岳母喃喃道,有些手足无措。
“跟你们说?”苏晴惨笑一声,“说什么?说你们的女婿,是个连孩子住院费都拿不出的?让你们在街坊邻居面前,更抬不起头来吗?”
她擦了一把眼泪,重新将目光对准我。
那目光,冰冷而决绝。
“林涛,你以为你的成功,是建立在我的后悔之上的吗?”
“你错了。”
“你的成功,是建立在我和念念这十年的苦难之上的!”
“你以为你每个月打来的那两千块钱,是什么恩赐吗?是你的尊严吗?”
“我告诉你,那两千块,连念念一个月的奶粉钱都不够!”
“这十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你根本无法想象!”
“我白天在超市当收银员,晚上回家做手工活,做到凌晨两三点。我不敢生病,不敢休息,因为我一停下来,我和念念,就得饿肚子。”
“这间屋子,屋顶漏水,我没钱修,只能用盆接着。冬天没有暖气,我只能抱着念念,用自己的身体给她取暖。”
“你呢?”
“你住着别墅,开着豪车,戴着几百万的手表,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女儿,可能连一个像样的书包都买不起?”
“你现在,功成名就了,回来找我,找我们母女,是想干什么?”
“是想用你的钱,来收买我们吗?来弥补你那可怜的、缺失了十年的父爱吗?”
“晚了!”
“林涛,一切都太晚了!”
她的声音,像一把锋利的刀,将我包裹在外的、由金钱和地位堆砌起来的铠甲,一层一层地剥开。
露出了里面那个,卑微、自私、又无比可笑的灵魂。
我引以为傲的十年奋斗,在她口中,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自私的逃离。
我以为的卧薪尝胆,在她看来,是对家庭责任的彻底背叛。
我愣在原地,浑身冰冷。
我所有的准备,所有的预案,在她的血泪控诉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原来,我才是那个小丑。
我以为我是来复仇的,结果,却是来接受审判的。
“不……不是这样的……”我喃喃自语,试图反驳,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连自己都听不下去。
“我……我当初也是为了……”
“为了什么?”苏晴逼视着我,“为了我们?别搞笑了。你只是为了你自己那点可悲的自尊心!”
“你恨的不是我,你恨的是那个贫穷的、无能为力的自己!你这十年,不是为了我们,你只是想向全世界证明,你林涛,不是个废物!”
“现在,你证明了。”
“你不是废物,你是个有钱人,是个成功人士。”
“所以呢?”
“所以,你可以滚了。”
她指着门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八
“滚?”
这个字,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地烫在了我的心上。
十年前,我被赶出这扇门。
十年后,我衣锦还乡,却还是要被她,赶出这扇门。
凭什么?
凭什么你们可以这样对我?
凭什么我用十年的血泪换来的成功,在你们眼里,一文不值?
一股压抑到极致的怒火,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
“苏晴!”我低吼出声,双眼赤红,“你有什么资格让我滚!”
“你以为这十年,只有你在受苦吗?”
“我睡板房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啃馒头的时候,你在哪里?我从脚手架上摔下来,差点摔死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你只看到我现在的风光,你看不到我背后流过的血和汗!”
“你说我自私,我偏执!是!我就是自私!我就是偏执!”
“如果我不自私,不偏执,我现在就是个穿着制服,在国企门口看大门的保安!”
“到时候,你就会看得起我了吗?你的父母,就会看得起我了吗?”
“不会!”
“你们只会更加鄙视我,更加瞧不起我!”
“我告诉你,我今天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挣来的!我没有偷,没有抢!我光明正大!”
“我就是要炫耀!我就是要让你们所有看不起我的人看看,我林涛,不是你们能随意践踏的烂泥!”
我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发出了愤怒的咆哮。
前岳父岳母被我的气势吓得连连后退,躲到了苏晴的身后。
苏晴也怔住了。
她大概没有想到,一向在她面前显得有些“软弱”的我,会爆发出如此激烈的情绪。
客厅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
宣泄过后,是巨大的空虚。
我看着眼前这三个我曾经最亲近,如今却最陌生的人。
我突然觉得,很累。
比连续熬三个通宵,还要累。
我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我是个商人。
商人,最擅长的,不是情绪化的争吵,而是理性的博弈。
既然感情牌打不通,那我们就来谈谈,最现实的东西。
“好。”我重新站直了身体,整理了一下被自己弄皱的西装外套。
我的语气,恢复了“林总”的冷静和沉稳。
“既然你觉得,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感情可言,只剩下责任和义务。”
“那我们就来,好好算一算这笔账。”
我从西装内袋里,掏出手机,调出了银行的转账记录。
“从我们离婚的那个月开始,到上上个月为止,一共是一百一十九个月。”
“每个月两千,我一分没少,全部按时打到了你指定的账户上。总计,二十三万八千元。”
“至于你说的,上个月的抚养费,我确实忘了。因为我上个月,在欧洲谈一个几十亿的项目。可能在你看来,你女儿的兴趣班比我的项目更重要。但在我看来,只有签下那个项目,我才能给她更好的未来。”
“不过,没关系。你说迟了,那就算迟了。滞纳金,一百块,我也认。”
“两千一百块,我现在就可以转给你。”
我一边说,一边操作着手机。
“但是,”我话锋G一转,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苏晴,“我们也要谈谈另外一件事。”
“离婚协议,是双方的。它规定了我的义务,也同样,规定了我的权利。”
“协议第五条第三款,写得很清楚:男方拥有对婚生女的合法探视权。女方不得以任何理由,无故阻挠。”
“这十年,我给你女儿寄过多少次礼物,你退回来了多少次?”
“我给你打过多少次电话,想听听她的声音,你接过几次?”
“我承认,我没有每周都来。因为我的事业不允许,我的自尊心,也不允许我以一个失败者的身份,来见我的女儿。”
“但这,不能成为你剥夺我探视权的理由!”
“苏晴,你这是违法的。”
我将“违法”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我看到,苏晴的脸色,终于变了。
她那坚不可摧的平静,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慌乱。
没错。
谈感情,我不是你的对手。
但是,谈钱,谈法律。
现在的你,拿什么跟我斗?
“你以为这就完了吗?”我步步紧逼。
“我们再来谈谈孩子的抚-养问题。”
“当年,我没钱,没能力,所以我放弃了抚养权。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我有能力,给念念提供全世界最好的教育资源,最好的生活环境。我可以请最好的保姆照顾她,送她去英国上最好的贵族学校。”
“而你呢?”我轻蔑地看了一眼这间破旧的屋子,“你只能让她跟着你,挤在这个连空调都舍不得开的破房子里,为了几千块的兴趣班费用,斤斤计较。”
“苏晴,你扪心自问,你觉得,孩子跟着谁,对她的未来更好?”
“我现在,正式通知你。”
“我要变更抚养权。”
“我会请全中国最好的律师,来打这场官司。”
“你觉得,你的胜算,有几成?”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苏晴的心上。
她脸色煞白,嘴唇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的父母,更是面如土色。
他们终于意识到,眼前的这个林涛,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可以任由他们拿捏的穷小子了。
他是一头真正的、会咬人的猛兽。
“林涛……有话好好说……都是一家人……”前岳父结结巴巴地开口,试图缓和气氛。
“一家人?”我冷笑,“在我被你们指着鼻子骂‘’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是一家人?”
我不再理会他们,只是盯着苏晴。
“给你三天时间考虑。”
“要么,我们协议变更抚养权。作为补偿,这套房子,我可以出钱给你们买下来。另外,我再给你一笔五百万的补偿金,足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要么,我们就法庭上见。”
“到时候,你可能一分钱都拿不到。”
说完,我不再看她那张惨白的脸。
我觉得,这场战争,我已经赢了。
我赢回了我的尊严,也即将赢回我的女儿。
我转身,准备离开这个让我压抑了十年的地方。
就在我走到门口,手即将碰到门把手的时候。
一个怯生生的、稚嫩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妈妈……”
我的身体,瞬间僵住。
我缓缓地,转过身。
只见一间卧室的门,不知何时,开了一道缝。
一个穿着粉色睡衣的小女孩,正探出半个脑袋,有些害怕地看着客厅里这剑拔弩张的一切。
她大概十二三岁的样子,瘦瘦小小的,脸色有些苍白。
但那双眼睛,又大又亮,像极了年轻时的苏晴。
也像极了……我。
这就是念念。
我的女儿。
她看着满地的狼藉,看着泪流满面的妈妈,和吓得不知所措的外公外婆。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我这个陌生的、穿着昂贵西装的男人身上。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胆怯。
她躲在门后,小声地问她的妈妈:
“妈妈,空调……是不是又坏了?”
“这个叔叔,是来给我们修空调的吗?”
“他的手表……好亮啊……”
那一瞬间。
我感觉我的世界,崩塌了。
来源:山中惊险遇野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