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手机屏幕亮起,是林晓发来的微信,简简单单六个字,像一颗小石子,在我四十岁这潭波澜不惊的死水里,砸出了一个微不可见的涟和漪。
那家馄饨店,还在。
手机屏幕亮起,是林晓发来的微信,简简单单六个字,像一颗小石子,在我四十岁这潭波澜不惊的死水里,砸出了一个微不可见的涟和漪。
老婆陈兰正在厨房里忙活,抽油烟机轰隆作响,像我们这十五年婚姻的背景音,永远嘈杂,永远无法关掉。我下意识地把手机屏幕按熄,塞回口袋,心跳却漏了一拍。
“谁啊?大晚上的。”陈兰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出来,头发用一根筷子随意挽着,几缕碎发贴在被热气熏得微红的脸颊上。她的眼睛没看我,却像在我身上装了雷达。
“推销的。”我拿起一块西瓜,咬了一口,冰凉的甜意顺着喉咙滑下去,却压不住心底那点莫名的燥热。
谎言说得太快,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陈兰“嗯”了一声,没再追问,把电视声音调大了些。新闻里正在播报着晚高峰的拥堵路况,主播的声音字正腔圆,和我此刻乱糟糟的心情形成了鲜明对比。
那家馄饨店,是我们大学时常去的。老板是个爱笑的阿姨,虾仁馅儿的馄饨皮薄馅大,汤里总要多放一勺紫菜和虾皮。我和林晓,曾经坐在那张掉漆的木桌边,一碗馄饨分着吃,聊着梵高和杜拉斯,聊着永远不会褪色的理想。
毕业后,我回了老家,进了事业单位,娶了当时相亲认识的、在医院当护士的陈兰。而林晓,去了南方的大城市,听说进了外企,听说嫁了人,又听说离了婚。我们像两条相交后便奔向各自远方的直线,再无交集。
直到上个月同学会,我们才重新加上了微信。
“卫民,你爸刚在厕所摔了!你快来中心医院!”
陈兰的电话像一道惊雷,劈碎了我的胡思乱想。我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那句“那家馄饨店,还在”被更巨大的慌乱和恐惧死死压在了心底。
第一章
医院走廊里的味道,是消毒水和焦虑混合在一起的气味。
我赶到时,父亲已经被送进了急诊室,陈兰正靠在墙上,一脸疲惫地跟医生说着什么。她穿着白天的护士服没来得及换,只是在外面套了件外套,整个人显得很单薄。看到我,她眼里没有责备,只是把一张CT片递过来,“医生说,股骨颈骨折,得手术。”
我脑子“嗡”的一声,看着CT片上那道刺眼的裂痕,手脚一阵发凉。我爸今年七十二了,身体一直还算硬朗,怎么就……
“手术费准备好了吗?医保能报一部分,但植入的钢板有好几种,进口的效果好,但贵。”陈-兰的声音很平静,像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但她微微发颤的指尖出卖了她。
我张了张嘴,一个“钱”字堵在喉咙里,又涩又重。我的工资是死数,家里的开销,儿子的补习班,还有每个月雷打不动的房贷,每一笔都像石头一样压在陈兰的账本上。这些年,我习惯了当甩手掌柜,是陈兰,用她那份不算高的工资和无尽的操劳,把这个家维持得体体面面。
“我……我去想办法。”我搓着手,感觉自己像个没用的孩子。
陈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很复杂,有失望,但更多的是一种习以为常的平静。她没再说什么,转身去缴费窗口排队了。她总是这样,行动永远比语言快。
我靠在冰冷的墙上,看着她瘦削的背影在人群中排着队,像一棵在风中独自支撑的树。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我。我这个一家之主,在真正的风浪面前,竟然什么都做不了。
父亲被推了出来,躺在移动病床上,眼睛紧闭着,嘴里喃喃地念着什么。我凑过去听,他喊的是我妈的名字。我妈已经走了快十年了。
我的眼睛有点酸。
陈兰办完手续回来,手里拿着一沓单据,她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起来:联系病房,通知我姐,再去给爸买些住院用的东西。我跟在她身后,像个笨拙的影子,插不上手,也说不上一句话。
“你去给我爸买份粥吧,他现在不能吃别的。”陈兰把钱包塞给我,“医院门口那家就行。”
我捏着那个磨损得有些掉皮的钱包,那是我们刚结婚时我送她的生日礼物,上面那朵小小的烫金玫瑰,已经快看不清了。
走出医院大门,晚风一吹,我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夜色浓重,城市的霓虹闪烁着,每一盏灯下似乎都有一个焦头烂额的故事。
我掏出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和林晓的聊天界面。鬼使神差地,我回了一句。
“是吗?很久没去了。”
信息发出去的瞬间,我就后悔了。这是一种背叛,我知道。不是对陈兰的背叛,而是对眼下这份沉重现实的背叛。
我像一个逃兵,在家庭的战场最需要我的时候,却在一个虚无缥缈的念想里,寻求片刻的喘息。
第二章
第二天,父亲的手术安排在下午。
一整个上午,我和陈兰都在压抑的沉默中度过。她忙着跟医生沟通,签各种同意书,我则守在病床前,听着父亲因为疼痛发出的轻微呻吟。
他醒来的时候,眼神有些涣散,看到我,嘴唇动了动,“卫民……”
“爸,我在。”我赶紧握住他那只没打点滴的手,干枯,冰凉。
“别告诉你姐……她带孩子……忙……”他断断续续地说。
我鼻子一酸,点点头,“知道了,爸,您放心。”
陈兰端着水进来,用棉签沾湿了水,仔细地涂在他干裂的嘴唇上。她的动作很轻,很专业,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中午,陈兰说要去食堂打饭,让我看着。她一走,病房里就只剩下我和父亲,还有心电监护仪“滴滴”的规律声响。
手机又震了一下。还是林晓。
“我今天路过,就想起了你。你过得好吗?”
我看着这行字,心里五味杂陈。我过得好吗?我看着病床上的父亲,闻着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想着银行卡里那点可怜的余额,想苦笑一下,却发现嘴角僵硬得不听使唤。
“就那样吧,一地鸡毛。”我回了过去。
“我也是。”
简单的三个字,却像有魔力一样,瞬间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原来,光鲜亮丽的她,也有她的一地鸡毛。
“下午有空吗?出来坐坐?就在医院对面的咖啡馆。”
我看着这条信息,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理智告诉我应该拒绝,我的父亲马上要进手术室了,我的妻子在为这个家焦头烂额,我怎么能……
可另一个声音在心底叫嚣:就一会儿,就当是透口气。
我对自己说,我只是太累了,需要找个人说说话,一个能听懂我说话的人。
“陈兰,我出去一下,一个朋友……有点急事。”当陈兰提着饭盒回来时,我几乎是落荒而逃。
我没敢看她的眼睛。
咖啡馆里放着舒缓的爵士乐,和医院的紧张气氛恍如两个世界。林晓坐在靠窗的位置,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化着淡妆,和同学会上一样,优雅,从容。
“你好像很累。”她看着我,开门见山。
“我爸住院了,下午手术。”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
“对不起,我不知道。”她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歉意。
“没事。”我摇摇头,“跟你没关系。”
我们聊了起来,从大学时的那碗馄饨,聊到各自现在的生活。她说起她在职场的倾轧,说起她失败的婚姻,说起她一个人在大城市打拼的孤独。她说得很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但我能听出那平静下的波涛汹涌。
原来,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一部沉默的悲剧。
我跟她讲我的工作,日复一日的枯燥和乏味;讲我的家庭,我和陈兰从无话不谈到相对无言。这些话,我从没跟陈兰说过。跟她说了,她只会说:“谁不是这么过的?就你矫情。”
但在林晓面前,这些抱怨似乎都得到了理解。她只是静静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说一句:“我懂。”
那一个小时,是我那段时间里唯一的亮色。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回到了二十年前,我们还是那两个对未来充满幻想的年轻人。
手机响了,是陈兰。
“你在哪?爸要进手术室了。”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我……我在路上了,有点堵车。”我又撒了谎。
挂了电话,我对林晓说:“我得走了。”
“好,你快去吧,叔叔会没事的。”她站起身,“卫民,能再见到你,真好。”
我匆匆赶回医院,手术室的红灯已经亮起。陈兰站在门口,像一尊雕像。
“你身上……有咖啡味。”她没有看我,只是幽幽地说了一句。
我的血一下子凉到了底。
第三章
那之后,我和陈兰之间,竖起了一堵看不见的墙。
父亲的手术很成功,但术后的恢复期漫长而磨人。陈兰请了长假,和我轮流在医院陪护。我们分了工,她负责白天,我负责晚上。这样,我们一天也见不了几面,说不上几句话。
我知道,她在用这种方式惩罚我。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守在病床边,听着父亲平稳的呼吸声,手机成了我唯一的慰藉。我和林晓的聊天越来越频繁。我们不聊暧昧的话题,只聊生活,聊电影,聊过去,像两个失散多年的老朋友。
我越来越依赖这种交流。在现实的一地鸡毛里,林晓的微信对话框,成了我的精神避难所。我甚至开始期待手机每一次的震动。
有一次,父亲半夜醒来,迷迷糊糊地看着我,“卫民……你妈……她是不是生我气了……怎么不来看我……”
我握着他的手,眼泪差点掉下来,“爸,妈没生气,她……她就是忙。”
“哦……忙好……忙好……”他又沉沉睡去。
“爸刚才想妈了。”
过了很久,她才回了一个字:“嗯。”
我盯着那个冷冰冰的“嗯”字,心里一阵刺痛。我多想跟她说说我的难过,说说我对父亲的担忧,但我知道,她不会想听。她只会觉得,这是我应该承受的。
我们之间的沉默,像冬日里结的冰,越来越厚。
一天晚上,我换班回家,看到餐桌上放着一碗莲子羹,还冒着热气。我愣住了,这是我最爱吃的。我以为是陈兰忘了收,走近一看,碗边贴着一张便利贴。
是儿子的字迹:“爸,你辛苦了。这是我跟妈妈学的。”
我端起那碗莲-子羹,甜汤滑过喉咙,我的眼睛却被烫得生疼。我走到儿子房间门口,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陈兰压低了的声音。
“……别跟你爸说是我做的,就说是你自己做的。”
“为什么呀妈妈?”
“……你爸他……他最近心情不好,你做的,他吃了会高兴点。”
我站在门外,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又闷又痛。原来,她什么都知道。我的疲惫,我的逃避,我的那点小心思,她都看在眼里。她没有歇斯底里地质问,只是用这种沉默而笨拙的方式,试图拉我一把。
我回到客厅,坐在黑暗里,一口一口地喝着那碗莲子羹,眼泪无声地滑进碗里,和糖水混在一起,又甜又苦。
那晚,我第一次没有回复林晓的信息。
她问:“睡了吗?”
我看着那三个字,看了很久,然后将手机关机,扔在了沙发上。
第四章
压垮骆驼的,从来不是最后一根稻草,而是每一根。
我以为我的“悬崖勒马”,能让一切回到正轨。但我和陈兰之间那道裂缝,已经存在,不会因为一碗莲子羹就自动愈合。
父亲出院那天,我去办手续。在收费窗口,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是林晓。她似乎也在办什么手续,脸色憔ăpadă。
我下意识地想躲开,她却已经看到了我,朝我这边走了过来。
“好巧。”她勉强笑了笑。
“你怎么在这?”
“我妈……查出来点问题,过来复查。”
我们没说几句话,各自去忙了。我办完手续,在走廊尽头等电梯,手机响了,是陈兰。
“办好了吗?我在楼下车里等你。”
“马上。”
我刚挂了电话,林晓就追了上来,她把一个牛皮纸袋递给我,“卫民,这个……你拿着。”
我打开一看,里面是两万块钱现金。
“你这是干什么?”我大惊失色,要把钱推回去。
“你别误会,”她急忙说,“我听你说叔叔手术要花不少钱,你一个人压力肯定很大。这钱算我借你的,你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还。就当是……还你大学时候,那几百顿饭的人情。”
我看着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大学时,她家境不好,我确实经常请她吃饭,但我从没想过要她还。
“我不能要。”我态度坚决。
“卫民,你别这样,”她眼圈红了,“就算……就算可怜我行吗?我现在,也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可以说说话的朋友了。”
我们正在推搡,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
陈兰站在电梯里。
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们,看着我手里的牛皮纸袋,看着林晓泛红的眼眶。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也没有惊讶,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静止了。医院走廊里嘈杂的人声、脚步声、广播声,全都消失了。我只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我……我们……”我想解释,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陈兰什么也没说,只是从我身边走了过去,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每一下都像砸在我的心上。
我追了出去,在停车场,我拉住了她。
“陈兰,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终于回头看我,眼睛里没有泪,只有一片死寂的荒漠。她看了我很久,久到我几乎要崩溃。然后,她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平静到可怕的声音说:
“李卫民,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不是你外面有没有人,而是你的心,已经不在这个家了。”
她甩开我的手,坐进车里,发动,离开,一气呵成。
我拿着那两万块钱,站在原地,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小丑。阳光刺眼,我却觉得浑身冰冷。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家里一片漆黑,只有儿子房间的门缝里透出一点光。
餐桌上,放着一张纸。
是离婚协议书。陈兰的名字,已经签好了,笔锋凌厉,没有丝毫犹豫。
第五章
那张离婚协议书,像一道符咒,贴在我的生活上。
家,突然就空了。陈兰带着儿子回了娘家,没有争吵,没有哭闹,走得干脆利落。我一个人守着这套一百二十平的房子,却觉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拥挤,每个角落都塞满了我和她十五年的回忆。
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闭上眼,就是陈兰在电梯里那个眼神,平静,绝望,像看一个陌生人。
我把那两万块钱还给了林晓,用微信转账,附上了一句话:“谢谢你,但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联系了。”
她回了一个“好”字。我们的“艳遇”,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结束了。可它在我生活里炸开的那个大坑,却不知道该如何填补。
我开始学着自己生活。学着按时交水电费,学着去菜市场买菜,学着把堆积如山的脏衣服塞进洗衣机。我笨手笨脚,把厨房弄得一团糟,炒出的菜咸得发苦。
有一次,我炖排骨汤,忘了关火,等我想起来的时候,一锅汤已经烧干了,满屋子都是焦糊味。我蹲在地上,看着那口烧黑的锅,突然就哭了。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我哭的不是那锅汤,我哭的是,这十五年来,我竟然从来不知道,维持一个家,需要这么多的琐碎和心力。而这些,一直是陈兰一个人在扛。
我给她打电话,她不接。发微信,她不回。我去她娘家找她,她妈把我堵在门口,冷着脸说:“陈兰不想见你,你走吧。”
我给我姐打了电话,把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都告诉了她。
我姐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卫民啊卫民,你糊涂啊!陈兰是多好个女人,你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你以为你跟那个女人是红颜知己,是在排解苦闷?错了!你那不是排解,是逃避!你把本该对老婆说的知心话,跟外人说了;把本该给家庭的耐心,给了外人。你这不是出轨是什么?”
“姐,我跟她真的没什么……”
“有没有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心偏了!”我姐打断我,“你觉得陈兰不理解你,可你理解过她吗?她白天在医院伺候病人,晚上回家伺候你们爷俩,她累不累?她跟你抱怨过吗?夫妻俩,过日子,过的就是那股子同舟共济的劲儿。你倒好,船漏了,你不去补,你跳到别人的船上去了!”
姐姐的话,像一把锥子,字字扎心。
我终于明白,我和陈兰之间的问题,从来不是林晓。林晓只是一个出口,一个让我逃避现实的借口。真正的问题,是我在日复一日的平淡中,丢失了爱人的能力,忘记了婚姻的责任。
我以为的“艳遇”,不过是一场中年男人懦弱而自私的自我感动。
第六章
转机发生在一个雨夜。
我爸的情况突然恶化,肺部感染,高烧不退,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我姐接到医院电话,我们匆匆赶到医院。
ICU门口,那盏红色的灯,像一只噬人的眼睛。
我姐急得直哭,我六神无主,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在这时,我看到了陈兰。她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步履匆匆地从走廊那头跑过来。
是她同事给她打的电话。
她一到,就立刻找到了主治医生,详细地询问病情,看着监护仪上的数据,跟医生讨论治疗方案。她的冷静和专业,像一根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我们慌乱的心。
那一刻,我看着她被口罩勒出红印的脸,看着她专注而焦急的眼神,突然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女人,才是我生命里的主心骨。没有她,我的天,早就塌了。
那一夜,我们三个人守在ICU门外。
后半夜,我姐熬不住,靠在椅子上睡着了。走廊里很安静,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对不起。”我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了。声音沙哑得不像我自己的。
陈兰没有看我,只是盯着ICU的门,淡淡地说:“现在说这些没用。”
“我知道,”我深吸一口气,把所有的话都摊开在她面前,“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撒谎,不该逃避。这些年,辛苦你了。我爸这,家里这,都是你一个人在撑着。我……我不是个合格的丈夫,也不是个合格的儿子。”
我说着,眼泪就下来了。一个四十岁的男人,在医院的走廊里,哭得像个傻子。
陈兰的肩膀微微耸动了一下。她没有回头,但我看到她抬起手,背对着我,飞快地擦了一下眼睛。
过了很久,她才开口,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李卫民,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这些?”
“我……”
“你觉得累,觉得烦,觉得我不理解你,你可以跟我说,跟我吵都行。我们是夫妻啊,有什么坎儿是一起过不去的?你为什么要去找别人说?你把我当什么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句句都砸在我的心上。
“对不起……陈兰……真的对不起……”除了这三个字,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走廊的灯光很暗,把我们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又慢慢地,靠在了一起。
天亮的时候,医生出来说,爸的烧退了,暂时稳定下来了。
我们都松了一口气。陈兰熬了一夜,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她站起来的时候,晃了一下,我下意识地扶住了她。
她没有推开我。
第七章
父亲在ICU待了一周,终于转回了普通病房。
那段时间,陈兰没有再提离婚的事,我们像两个刚刚认识的战友,生疏,但目标一致。我们一起照顾父亲,一起跟医生沟通,一起在深夜的病房外,吃着一份冰冷的盒饭。
话不多,但那种并肩作战的感觉,慢慢地,把我们之间那堵冰冷的墙,融化了一点。
父亲身体渐渐好转,能下地走动了。有一天,他把我叫到床边,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存折,塞给我。
“这里面……有十万块钱……是我和你妈攒的……本来是留给孙子上大学的……你先拿着……把人家的钱……还了……”
我愣住了,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你姐……都跟我说了。”父亲看着我,眼神浑浊,却透着清明,“卫民,过日子,就像咱俩下象棋,有时候会走错一步。走错了,不要紧,把棋子拿回来,重新想,好好走。别把棋盘……给掀了……”
我握着那本有些发黄的存折,眼泪再也忍不住。
出院那天,我去结清了所有费用。用的是父亲的钱,还有我这些年攒下的所有私房钱。当我把那张缴费单递给陈兰时,她看了一眼上面的数字,又看了看我,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收了起来。
回家的路上,儿子坐在我们中间,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里的趣事。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暖洋洋的。
我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陈兰,她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很柔和。好像有很多话想说,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试探着,把手伸过去,轻轻地碰了碰她的手。
她的手指颤了一下,但没有抽回去。
我顺势,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心,有些粗糙,但很温暖。
车子开过我们大学附近的那条路。我看到那家馄饨店的招牌,已经换了新的,变成了“XX房产”。
我心里,那个属于青春的、不切实际的念想,随着那个旧招牌,一起消失了。
我转过头,看着陈兰,认真地说:“老婆,今晚……我们回家吃吧。我给你做莲子羹。”
陈兰愣了一下,然后,她的嘴角,慢慢地,向上扬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虽然很浅,但那是我这几个月来,见过的最美的风景。
她轻声“嗯”了一下。
中年夫妻的艳遇,或许从来不是外面的花花世界,而是当你迷路时,还能找到回家的路;是重新找回和身边那个人,好好说话的勇气。
那天的阳光,很好。
来源:聪明的艺术家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