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把辞职信拍在王经理桌上时，他那双因为长期熬夜和酒局而浮肿的眼睛，罕见地从电脑屏幕上抬了起来。

1

我把辞职信拍在王经理桌上时，他那双因为长期熬夜和酒局而浮肿的眼睛，罕见地从电脑屏幕上抬了起来。

那封信不长，内容客气，但态度坚决。我甚至还用上了“承蒙厚爱”、“不胜感激”这类客套话，尽管我心里想的是“赶紧放我走，一分钟都不想多待”。

王经理，我们都叫他老王，扶了扶他那副油腻的黑框眼镜，慢悠悠地拿起那张纸，像是第一次认识我一样，从头到尾打量了我一遍。

“林未，”他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丝惯常的、属于领导的审视，“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心里冷笑。什么意思？八年了，整整八年，我像个高速旋转的陀螺，从一个青涩的毕业生，被他抽打成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全能战士”。

我一个人能扛起一个项目组的活儿，从前期调研、方案策划，到后期执行、客户维护，我哪一样不是冲在最前面？

公司里的人都知道，我林未，是老王手下最锋利的一把刀。

但这把刀，八年来，连刀鞘都没换过一个。

眼看着比我晚来三年的小雅，凭借一手漂亮的PPT和每天准时出现在老王办公室的“汇报”，上个月喜提总监职位，我的那点念想，终于被磨成了灰。

“字面意思。”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辞职。”

老王把辞职信放下，身体往后一靠，椅子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笑了，是一种我非常熟悉的、带着点“你还嫩了点”意味的笑。

“林未啊，年轻人不要这么冲动。是不是因为小雅升职的事，心里不舒服了？”

他总有这种本事，把所有制度和管理上的不公，轻飘飘地归结为你的“情绪问题”。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我的沉默显然让他有点意外。他习惯了我默默接受，习惯了我把所有委屈都吞进肚子里，然后第二天继续顶着黑眼圈给他卖命。

“我知道你辛苦，你的功劳，我都记在心里。”他开始画饼了，这是他的拿手好戏，“公司正在考虑新的架构调整，你的位置，我早就给你想好了。你现在走，不是前功尽弃了吗？”

我差点被他这套逻辑给气笑了。

八年了，这话我听得耳朵都起了茧。每次有晋升机会，他都这么说。每次机会过去，他又会说“下次，下次肯定是你”。

我的青春和信任，就在这一个又一个“下次”里，被消耗得一干二净。

“王经理，”我打断他，“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感谢您多年的‘照顾’。”

我特意在“照顾”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老王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他那张胖脸上习惯性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恼怒。

“林未，你别不识好歹。你走了，你手上的项目怎么办？特别是陈总那个单子，下个月就要续签了，这节骨眼上你撂挑子？”

他终于说到重点了。

陈总，是我们公司最大的客户，也是我跟了整整五年的客户。毫不夸张地说，陈总那边的业务，占了我们部门全年业绩的半壁江山。

而我，是唯一能直接跟陈总说上话的人。

这大概就是我今天敢把辞职信拍在他脸上的底气。

“项目资料我都整理好了，放在交接文件夹里了。小雅不是升总监了吗？她能力那么强，接手我的工作，肯定没问题。”我语气平淡，却像是在他心上插刀子。

谁不知道小雅只会务虚，让她去跟陈总那种人精谈具体业务，不出三天就得被问得哑口无言。

老王的呼吸明显粗重起来。他死死地盯着我，像是在评估我这句话的真实意图。

“你这是在威胁我？”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迎着他的目光，一步不退。

八年的委屈和怒火，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我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燃烧，不是害怕，是兴奋。

一种挣脱枷锁的兴奋。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寂。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良久，老王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竟然又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站起身，亲自给我倒了杯水，用一种近乎“慈祥”的语气说：“林未啊，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有话好好说嘛，不要动不动就说走。你看，你父亲身体不好，每个月医药费开销不小吧？现在工作不好找，你可得想清楚。”

他开始戳我的软肋了。

我爸去年查出尿毒症，每周要去医院做三次透析。那笔费用，确实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我身上。

这也是我之前一直忍气吞声的主要原因。我需要这份稳定的薪水。

但现在，我不想忍了。

我看着他递过来的水杯，没有接。

“谢谢王经理关心。我爸的病，我会想办法。工作，我相信凭我的能力，到哪里都饿不死。”

我的拒绝，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了他那张虚伪的脸上。

他彻底破防了。

“林未！”他把水杯重重地砸在桌上，水花溅得到处都是，“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是谁？离了公司这个平台，你什么都不是！你信不信我让你在这个行业里混不下去？”

我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竟然觉得有点可笑。

“王经理，您先别激动。”我慢悠悠地说，“您也知道，我跟了陈总五年。这五年，我们合作得很愉快。您说，如果我走了，陈总会不会……也跟着我走？”

这句话，是我的杀手锏。

老王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但又不敢真的扑上来。

他怕。

他太清楚陈总对我有多信任。陈总曾经在酒桌上当着他的面半开玩笑地说：“小林这个丫头，有我年轻时候的影子，踏实，靠谱。老王，你可得好好待人家。”

那时候，老王笑得像朵花，连连称是。

现在，这句话成了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死死地盯着我，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办公室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

我以为他会继续放狠话，或者干脆撕破脸皮。

但他没有。

他做了个深呼吸，脸上的表情经历了一场从愤怒到挣扎，再到屈服的漫长过程。

最后，他几乎是用一种哀求的语气，说出了一句让我终生难忘的话。

“林未，算我求你了。你别走，或者……你别带走陈总。”

他见我没反应，一咬牙，压低了声音，凑过来说：

“只要你留下，或者让陈总留下，什么条件都好说。你不是想当总监吗？我让小雅把位置给你让出来！”

我看着他，觉得无比荒诞。原来那个我曾经觉得遥不可及的位置，在他嘴里，就像个可以随时转赠的玩具。

我摇了摇头。

“晚了。”

我的拒绝让他彻底慌了神。他绕过办公桌，走到我面前，眼神里充满了血丝和恳求。

“林未，你跟陈总关系那么好，你就当帮帮我……不，帮帮公司。”

他语无伦次，像个溺水的人，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你……你只要开口，陈总肯定听你的。他那么器重你，简直……简直把你当女儿一样看。”

说到这里，他仿佛抓到了什么灵感，眼睛一亮。

“对！就是这样！林未，你听我说，你现在就给陈总打个电话，跟他说，你会继续留在公司，让他放心续约。”

“然后呢？”我冷冷地问。

“然后……然后我给你加薪！给你升职！只要你开口！”

他见我还是不为所动，急得在原地打转，最后，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跺脚，凑到我耳边，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说：

“林未，你就当给我个面子。陈总那边，你去一趟，别的不说，你就……你就喊他一声爹，他肯定心软！”

我愣住了。

我以为我听错了。

我看着老王那张因为激动和恳请而扭曲的脸，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喊他一声爹？

他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他把我当什么了？为了业绩，可以出卖尊严的工具吗？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和愤怒，从我的胃里翻涌上来，直冲头顶。

我感觉我脑子里的那根弦，“嗡”的一声，彻底断了。

我没有说话。

我只是抬起手，用尽全身的力气，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整个办公室，瞬间鸦雀无声。

2

老王捂着脸，彻底懵了。

他大概这辈子都没想到，那个在他面前唯唯诺诺了八年的林未，敢动手打他。

我也懵了。

手心火辣辣地疼，但心里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

原来，反抗的感觉是这样的。

原来，把积压了八年的怨气，用最直接的方式发泄出来，是这么的爽。

“你……你敢打我？”老王的声音在颤抖，一半是愤怒，一半是不可置信。

我看着他，深吸一口气，用一种我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冰冷的声音说：

“王经理，这一巴掌，是替我八年的青春打的。”

“你口口声声说陈总器重我，把我当女儿看。那你知不知道，陈总为什么器重我？”

我没等他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五年前，我们第一次去竞标陈总的项目。当时我们的方案，在所有公司里，报价是最高的，技术也不是最领先的。你知道我们最后为什么能赢吗？”

老王愣住了，他显然不记得这些细节。在他眼里，项目只有成功和失败，过程不重要。

“因为在最终陈述的时候，陈总问了所有项目负责人一个问题：‘如果项目执行中，发现了一个会影响最终交付质量，但客户很难发现的隐藏bug，你们会怎么做？’”

“别家公司的负责人，有的说会投入更多资源攻克，有的说会用替代方案绕过，说得天花乱坠。”

“只有我，说了实话。”

“我说，‘我会第一时间向您汇报，并且申请项目延期，直到问题彻底解决。因为比起一个有瑕疵的完美项目，我更倾向于交付一个没有隐患的可靠项目。信誉，比一时的得失更重要。’”

“你知道陈总听完后说了什么吗？”

我盯着老王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他说，‘你这句话，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他也是这么说的。’”

“王经理，陈总器重我，不是因为我会拉关系，会说漂亮话。他器重的是我骨子里的那份诚实和认真！是你这种人，永远都学不会的东西！”

“你让我去喊他爹？你这是在侮辱我，也是在侮辱陈总！”

“你以为陈总是那种可以靠裙带关系、靠喊爹喊娘就能搞定的人吗？你太小看他了，也太小看我了！”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胸中的郁气，随着这些话，一扫而空。

老王被我吼得一愣一愣的，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拿起我的辞职信，当着他的面，撕得粉碎。

“这封信，作废了。”

老王眼睛一亮，以为我回心转意了。

“对对对，林未，我们重新谈……”

“因为，”我打断他，从包里拿出另一封信，拍在他桌上，“这是按照劳动法规定，附带我这八年所有加班记录和证据的辞职信。我会申请劳动仲裁，一分钱的加班费，我都不会少要。”

“另外，从今天开始，我正式离职。交接手续，我会让我的律师跟你谈。”

说完，我不再看他那张已经变成猪肝色的脸，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间我待了八年的办公室。

走出公司大门的那一刻，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眼睛有点发酸。

我仰起头，看着蓝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自由了。

但下一秒，巨大的迷茫和不安，又将我笼罩。

我爸的医药费怎么办？

下一份工作在哪里？

那个被我寄予厚望的陈总，真的会像我想象中那样，站在我这边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不能再回头了。

我掏出手机，翻到陈总的号码，犹豫了很久。

我该怎么跟他说？

直接说我辞职了，希望他把业务转给我？这也太功利了，跟老王那种人有什么区别？

可如果不说，老王肯定会派别人去接触他，到时候，天知道老王会怎么编排我。

我的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半天，最后还是颓然放下。

算了，顺其自然吧。

如果陈总真的器重我，他自然会来找我。如果他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好用的工具，那我也没什么可留恋的。

我得先解决眼前的生计问题。

我打开招聘软件，开始海投简历。

然而，现实比我想象的要残酷。

一连三天，我投出去的几十份简历，都石沉大海。

偶尔有一两个HR打来电话，一听到我上一家公司的名字，态度就变得很微妙。

“哦，是王经理手下的啊……我们了解一下，会再联系你。”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心里一沉。

老王那个“让你在这个行业里混不下去”的威胁，仿佛正在变成现实。

他的人脉比我广，他想在背后给我使绊子，太容易了。

第四天，我接到了一个面试电话。

是一家规模不大的初创公司，职位和薪资都比我预期的要低一些。

但我已经没有选择了。

我精心准备了作品集，换上职业装，提前半小时到了面试地点。

面试我的是公司的创始人，一个看起来很精干的女人，姓李。

李总看了我的简历和作品集，眼神里流露出欣赏。

“林小姐，你的能力非常出色。按理说，我们这个小庙，是请不起你这尊大佛的。”她开门见山地说。

“李总过奖了，我只是想找个能踏踏实实做事的平台。”

李总笑了笑，身体微微前倾，看着我：“那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从上一家公司离职吗？而且，据我所知，你走得……好像不太愉快？”

我的心，咯噔一下。

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沉默了几秒钟，决定说实话。

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坦诚相待。

我把八年的经历，包括小雅的晋升，老王的画饼，以及最后那句“喊他一声爹”，都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我说得很平静，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过多的情绪宣泄。

李总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我。

等我说完，她点了点头，眼神里多了一丝同情和理解。

“这个圈子不大，老王是什么样的人，我多少也听说过一些。”她说，“你能在他手下忍八年，也是个奇迹了。”

我苦笑了一下。

“不过，”她话锋一转，“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一走，你最大的客户，陈总那边，会怎么看？”

“这恰恰是你最大的风险。如果你带不走陈总，那你在业内的价值，就要大打折扣。如果你带走了他，那你就会背上‘不仁不义’、‘撬公司墙角’的名声。老王肯定会不遗余力地抹黑你。”

她的话，一针见血，句句都扎在我最担心的地方。

“所以，”她看着我，目光灼灼，“我想知道，你打算怎么办？”

这是一个压力测试。

她想看的，不仅是我的专业能力，更是我处理危机的能力和人品。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迎着她的目光。

“李总，关于陈总，我不会主动去联系他。”

“哦？”她挑了挑眉。

“我跟他合作五年，靠的是专业和信任，不是私人关系。如果我一离职就去策反他，那我跟老王那种投机取巧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我相信，如果陈总真的认可我的价值，他会做出自己的判断。如果他不认可，那我强求也没用。”

“至于名声，清者自清。我做的是对的事情，我不怕别人在背后说什么。”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找到一份新工作，证明我离开那个平台，依然有价值。而我今天来您这里，就是希望能得到这个机会。”

我说完，心里反而坦然了。

这是我的真实想法。

李总看着我，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这次面试又要黄了。

突然，她笑了。

“林未，你被录取了。”

我愣住了。

“虽然我们公司给你的薪水，可能暂时达不到你的预期。但是，我向你保证，只要你做出成绩，期权、分红，都不会少。”

“我欣赏你的能力，更欣赏你的骨气。”

我激动得差点站起来，眼眶一热。

“谢谢李总！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别急着谢我。”李总摆了摆手，“我这儿，丑话说在前面。你和老王，和陈总之间的这摊事，还没完。接下来，才是真正的硬仗。”

她的话音刚落，我的手机就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按了接听键。

“喂，您好。”

“是小林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而熟悉的声音。

我的心，猛地一跳。

是陈总。

3

“陈总，您好。”我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李总坐在我对面，没有出声，只是做了一个“你继续”的手势。

“小林啊，我今天给老王打电话，问我们那个续约的事情。他说你……离职了？”陈总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意外。

“是的，陈总。因为一些个人原因，我已经离职了。”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个人原因？”陈总在那边顿了一下，然后笑了笑，“老王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他说你年轻气盛，跟领导闹矛盾，撂挑子不干了。还说你……”

他没说下去，但我能猜到，老王肯定没说什么好话。

我的心沉了下去。

“陈总，事情比较复杂，我……”

“你不用解释。”陈总打断了我，“我跟老王打了快十年交道了，他是什么人，我心里有数。倒是你，小林，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他的声音温和而有力，像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我心头的阴霾。

我鼻子一酸，差点掉下眼泪。

这几天，我独自承受了太多的压力和揣测，陈总这句简单的“是不是受了委"屈”，让我感觉所有的强撑和伪装，都有了可以卸下的地方。

我看了一眼对面的李总，她正用鼓励的眼神看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把手机开了免提。

“陈总，谢谢您。我确实是主动辞职的，因为我觉得，我的付出和回报，不成正比。”我没有说老王的坏话，只是陈述事实。

“嗯。”陈总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至于撂挑子，我不敢当。我把所有项目资料都做了详细的交接文档，确保新同事可以无缝接手。这一点，您可以随时核实。”

“那老王有没有跟你说，让你来找我？”陈总突然问了一个很尖锐的问题。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李总也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似乎在期待我的答案。

这个问题，怎么回答，都是一个坑。

我说他让我来了，显得我好像真的听了他的话来“策反”。

我说他没让我来，又是在撒谎。

我沉默了几秒钟，决定还是说实话。

“他说了。”

“他让你来说什么？”陈总追问。

我咬了咬牙，心一横。

“他说，让我来求您，让您看在过去的情分上，继续跟他们公司合作。”

“他还说，”我顿了顿，感觉脸上火辣辣的，“让我……喊您一声爹。”

我说完这句话，整个会议室都安静了。

李总的脸上，露出了震惊和一丝了然的表情。

电话那头，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甚至能听到陈总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或许，我不该把这么难堪的事情说出来。

就在我准备开口挽回一下的时候，电话那头，突然传来陈总的一声冷笑。

“呵呵，王德发这个混蛋！”

陈总很少骂人，这是我第一次听见。

“他竟然能想出这种馊主意！他把你看成什么人了？又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怒火。

“小林，你别往心里去。这事不怪你，怪我。是我看错了人，跟这种公司合作了这么久。”

“陈总，您别这么说……”

“你听我说完。”陈总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我当初之所以选择跟你们合作，并且一直指定你做项目负责人，确实是因为你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我的心，猛地一跳。

五年前的那一幕，又浮现在我眼前。

“那位故人，是我的老战友，也是我的入党介绍人。他姓林，叫林建国。”

林建国？

我爸的名字！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巧？

“我们当年一起在部队，后来一起转业到了地方。他为人正直，一根筋，不懂得变通，一辈子没当上什么大官，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国企小科长。”

“后来，我们都下了海。我运气好，赶上了风口，做成了点事。他呢，坚持原则，不肯同流合污，没几年就把自己的小厂子给做倒闭了。”

“再后来，我们就断了联系。我找了他很多年，一直没找到。”

陈总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沧桑和遗憾。

“直到五年前，在那个竞标会上，我看到了你。你的眉眼，跟你父亲年轻的时候，有七八分像。特别是你回答那个问题的时候，那股子宁折不弯的劲儿，简直跟他一模一样。”

“我当时就猜，你是不是他的女儿。后来我私下查了一下，果然是你。”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我从来不知道，我那个在我眼里有些“窝囊”、有些“不合时宜”的父亲，在别人心里，竟然是这样一个形象。

我也从来不知道，我和陈总之间，竟然还有这样一层渊源。

“我之所以一直没跟你说，就是不想让你有压力，不想让我们的合作关系，掺杂上私人的感情。我想看看，我老战友的女儿，到底能凭自己的本事，走到哪一步。”

“事实证明，你比你爸强。你不仅有他的正直，还有他没有的韧性和灵活。”

“小林，你做得很好。你爸要是知道，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我捂着嘴，泣不成声。

对面的李总，默默地递给我一张纸巾。她的眼圈，也有些发红。

“所以，”陈总的语气，恢复了商人的冷静和果断，“王德发让你来喊我爹，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倒是没说错。按辈分，你确实该喊我一声叔叔。”

“但是，他错得最离谱的地方，就是以为我们之间的这层关系，是可以被他利用的工具！”

“他这是在侮辱我们两家的情分！”

“小林，你现在在哪儿？方便见个面吗？有些事，我们当面谈。”

我擦干眼泪，看了一眼李总。

李总对我点了点头。

“陈总，我……我正在一家新公司面试。”

“哦？哪家公司？定下来了吗？”

“定了。”我看着李总，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公司名叫‘启明’，我现在就在李总的办公室。”

电话那头，陈总似乎笑了。

“启明？李青禾的公司？我认识她，是个有魄力的女老板。”

“行，那你就在那儿等我。我半个小时后到。顺便，也跟李总谈谈我们未来的合作。”

挂了电话，我还有些恍惚，像是在做梦一样。

李总看着我，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林未，恭喜你。你打赢了第一场硬仗。”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不，应该说，是你的人品和能力，为你赢得了这场胜利。”

“现在，我们要准备一下，迎接下一场硬仗了。”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我的新人生，从这一刻，才刚刚开始。

半个小时后，陈总准时出现在了启明公司的会议室。

他比我印象中看起来要更精神一些，穿着一身合体的中山装，步履稳健，眼神锐利。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年近六十的人。

他一进来，就先跟李总握了握手。

“李总，久仰大名。我们公司之前一直想跟启明合作，可惜找不到合适的契机。”陈总的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爽朗。

李总微微一笑：“陈总您太客气了。是我们启明庙小，一直没敢去敲您这尊大佛的门。”

两个商场上的“人精”一番客套，气氛很快就热络起来。

然后，陈总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他的眼神，变得温和了许多。

“小林，不，应该叫你林未侄女了。”他笑着说，“别站着，坐。”

我有些局促地坐下，喊了一声：“陈叔叔。”

这一声“叔叔”，喊得我百感交集。

“哎。”陈总应了一声，眼眶似乎也有些湿润，“好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

简单的一句话，又让我差点破防。

“你父亲……他现在身体怎么样？”陈总问道。

“不太好，尿毒症，每周都要做透析。”我如实回答。

陈总叹了口气：“老林这个倔脾气……当年他厂子倒闭，我去找他，想拉他一把，让他来我公司。他硬是不同意，说不能靠朋友关系吃饭。后来，就跟我断了联系，连搬家了都没告诉我。”

“我爸就是这样的人。”我苦笑着说。

“是啊，就是这样的人。”陈总点了点头，眼神里充满了敬意，“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更要帮你。”

他转向李总，开门见山地说：“李总，我今天来，主要有两件事。”

“第一，我们公司和王德发那边的合同，下个月到期后，不会再续了。”

李总闻言，脸上露出了不出所料的微笑。

“第二，”陈总看着我，然后又看向李总，“我们准备把这部分业务，全部转给启明。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陈总请讲。”李总示意。

“这个项目，必须由林未全权负责。我要给她最大的权限和资源支持。我希望，启明能成为她施展才华的平台，而不是束缚她的另一个笼子。”

李总的笑容更深了。

“陈总，您这个条件，正合我意。”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信任，“不瞒您说，就算您不提，我也准备给林未单独成立一个事业部，让她放手去干。”

“我虽然是老板，但我更愿意做一个‘天使投资人’。我投资的，是林未这个人。我相信我的眼光。”

我坐在他们中间，听着这两位大佬你一言我一语地规划着我的未来，感觉像是在做梦。

幸福来得太突然，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能做的，就是站起来，对着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陈叔叔，李总，谢谢你们。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只能保证，我一定不会辜负你们的信任。”

陈总和李总相视一笑。

“好孩子，坐下。”陈总摆了摆手，“光说不练假把式。接下来，我们要谈点实际的了。”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我们三个人就未来的合作细节，进行了深入的探讨。

我很快就进入了工作状态。

我把我对陈总公司业务的理解，以及未来三年的发展规划，都详细地阐述了一遍。

其中很多想法，是我在老王手下时，就已经成型了的，但一直没有机会说出来。

因为老王只关心眼前的业绩，对这些需要长期投入的战略规划，毫无兴趣。

而现在，我说的每一句话，陈总和李总都在认真地倾听，并且不时地提出一些建设性的问题。

我们之间的讨论，是平等的，是高效的，是充满火花碰撞的。

我从来没有感觉这么好过。

这是一种被尊重、被认可的感觉。

会议结束时，李总当场拍板，任命我为新成立的“战略客户部”总监，直接向她汇报。薪资待遇，比我预期的还要高出百分之三十。

而陈总，也当场签下了一份为期三年的战略合作意向书。

这份合同的金额，是我之前在老王公司时，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送走陈总后，李总拍了拍我的肩膀。

“林未，从今天起，你就是启明的合伙人了。”

“去吧，把你的团队建起来，把你的想法都实现出来。”

“公司会给你最大的支持。”

我握着那份滚烫的任命书，感觉自己的人生，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

但我也知道，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老王，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果不其然。

我入职启明的第三天，老王的反击就来了。

行业内的一个知名自媒体，突然发布了一篇爆款文章。

标题很耸动：《扒一扒某行业知名总监，如何背信弃义，带走公司核心客户，跳槽竞争对手》。

文章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所有的细节，都指向了我。

文章把我塑造成一个处心积虑、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说我利用公司的平台和资源，跟客户建立了深厚的“私人关系”。

说我在离职前，就已经跟竞争对手（也就是启明）暗中勾结，计划着如何“和平演变”，把老东家的核心业务，打包带走。

文章还配上了一些所谓的“证据”。

比如，我跟陈总在一些商务场合的合影，被解读为“关系匪Mèi”。

比如，启明公司官宣和陈总公司达成战略合作的新闻稿，成了我“预谋已久”的铁证。

文章写得声情并茂，细节满满，极具煽动性。

一时间，整个行业的微信群都炸了。

我的名字，成了“不讲武德”的代名词。

各种难听的猜测和谩骂，像潮水一样向我涌来。

我的手机被打爆了，有来质问的，有来看热闹的，有来“划清界限”的。

我看着那些不堪入目的言辞，手脚冰凉。

我预料到老王会报复，但我没想到，他会用这么卑劣和恶毒的方式。

这是要彻底毁了我的职业生涯。

李总第一时间把我叫到了办公室。

“文章看了？”她问，表情很平静。

“看了。”我声音有些沙哑。

“有什么想法？”

“我想发声明澄清，或者直接起诉他诽谤。”我咬着牙说。

李总摇了摇头。

“没用的。你现在发声，只会被认为是‘狡辩’。你去告他，官司打个一年半载，等你赢了，黄花菜都凉了。而且，这种文章，最擅长的就是捕风捉影，很难抓住他实质性的把柄。”

“那……就这么让他泼脏水吗？”我不甘心地问。

“当然不。”李总笑了，笑得像一只运筹帷幄的狐狸，“对付流氓，你不能用君子的方法。你要比他更狠，打蛇要打七寸。”

“他的七寸是什么？”

“是陈总，也是他自己的心虚。”李总一针见血地指出，“这篇文章，看似是在攻击你，其实是在绑架陈总。他想制造一种舆论，让陈总迫于压力，不敢跟你合作。同时，也是在给他自己找补，把他失去客户的原因，归结到你的‘背叛’上，而不是他自己的无能。”

“那我们该怎么办？”

“什么都不用办。”李总说，“静观其变。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把我们的项目做好，用实力说话。其他的，交给我和陈总。”

李总的镇定，给了我巨大的信心。

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掉手机，屏蔽掉外界所有的噪音，开始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

我要组建团队，要制定详细的执行方案，要跟陈总那边进行更深入的需求对接。

我没有时间去理会那些流言蜚语。

我要用最漂亮、最无可挑剔的成绩，去回击那些质疑。

两天后，就在那篇黑稿的热度达到顶峰的时候，事情迎来了转机。

陈总的公司，以官方名义，发布了一份公开声明。

声明不长，但字字千钧。

第一，声明首先肯定了过去与老王公司的合作，并表示了感谢。这是商场上的体面。

第二，声明明确指出，终止合作，是基于公司未来战略发展的考量，属于正常的商业决策，与任何个人无关。这是在为我正名。

第三，声明话锋一转，用非常严厉的措辞，谴责了近期网络上针对其合作伙伴（也就是我和启明）的恶意中伤和诽谤行为。并表示，公司法务部已经取证，将保留追究相关自媒体和幕后黑手法律责任的权利。这是在敲山震虎。

第四，也是最致命的一击。声明在最后，轻描淡写地附上了一段背景介绍。

介绍的是陈总与一位名叫“林建国”的老战友之间的深厚情谊。

声明里说，陈总一直感念于林建国先生的人格魅力和正直品性，并对他英年早逝感到万分惋惜。

声明还说，陈总非常欣慰地看到，林建国先生的后人，完美地继承了其父辈的优良品质，在专业领域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

最后，声明强调，与启明公司的合作，不仅是基于商业上的考量，更是两代人之间信任与情谊的延续。

这份声明，像一颗重磅炸弹，在行业内炸开了花。

所有的流言，瞬间不攻自破。

之前那些骂我“白眼狼”、“靠关系上位”的人，脸都被打肿了。

原来，人家不是普通的客户关系，是世交！

原来，我不是靠什么“私人关系”，而是靠父辈传下来的、过硬的人品！

整个舆论，瞬间反转。

大家开始把矛头指向了那篇黑稿的发布者，以及它背后的老王。

“我靠，这反转！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演！”

“老王这下玩脱了吧？想泼脏水，结果把自己给埋了。”

“我就说嘛，能让陈总这种级别的大佬这么看重，怎么可能是个简单人物。原来是故人之女，失敬失敬。”

“最恶心的是老王，人家是世交，他竟然让人家去‘喊爹’来拉关系，这人品也太次了！”

不知道是谁，把我跟老王在办公室争吵时，他说的那句“你喊他一声爹”，给爆了出去。

这下，老王彻底成了行业里的笑柄。

他的公司，也因为这次事件，信誉扫地。

据说，好几个正在跟他谈合作的客户，都连夜终止了谈判。

他搬起石头，最终砸了自己的脚。

而我，在启明公司的支持下，迅速组建起了一支精干的团队。

我们夜以继日地工作，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拿出了第一版让陈总都为之惊艳的方案。

项目启动会上，陈总当着所有人的面，拍着我的肩膀说：

“林未，你比你爸当年，更有出息。”

那一刻，我站在明亮的会议室里，看着窗外，感觉整个世界，都开阔了起来。

日子在忙碌而充实的工作中飞速流逝。

启明给我的平台，比我想象的还要广阔。李总完全放权，只要是我认为对项目有利的决策，她都无条件支持。

我的团队也都是精兵强将，有的是李总帮我从各大公司挖来的技术大牛，有的是我自己招募的、充满干劲的年轻人。

我们这个“战略客户部”，虽然新成立，却成了公司里最受瞩目、也最有战斗力的部门。

我们不仅把陈总的业务做得风生水起，还凭借着陈总这个项目的标杆效应，吸引来了好几个重量级的新客户。

我的职位，也从总监，升到了公司的副总裁，并且拿到了公司的期权。

我终于可以不再为钱发愁。

我把父亲接到了市里最好的康复医院，给他请了专业的护工。

他的身体状态，一天比一天好。精神头也足了，每天最高兴的事，就是跟病友们“吹牛”，说他女儿多有出息。

有一次，我去看他，正好碰到陈叔叔也在。

两个加起来超过一百二十岁的老头，正坐在病房的阳台上，一边下棋，一边聊天。

阳光暖暖地照在他们身上，岁月静好。

我爸看到我，立马眉飞色舞地跟陈叔叔说：“老陈，你看，我闺女！现在是大公司的副总了！管着好几十号人呢！”

陈叔叔笑着说：“是啊，老林，你生了个好女儿。比我们家那几个臭小子强多了。”

我爸得意地哼了一声，然后转头对我说：“未未，你陈叔叔今天跟我说，他准备把他公司的一部分股份，转到你名下。”

我愣住了。

“陈叔叔，这……这怎么可以！我不能要！”我连忙拒绝。

陈叔叔摆了摆手，一脸严肃地说：“这可不是白给你的。这是投资。我投资的，是你这个人，也是你的未来。我相信，你以后能创造的价值，远不止这些。”

“可是……”

“别可是了。”我爸打断我，“你陈叔叔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他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你就踏踏实实收下，然后好好干，别辜负了你陈叔叔的期望，也别丢了你老爹我的脸。”

我看着他们，一个是我血脉相连的父亲，一个是我敬重如山的长辈。

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样的信任和期许。

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只能用力地点了点头。

生活，似乎一切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小雅打来的。

就是那个曾经抢了我总监位置的同事。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憔悴，也很恐慌。

“林未姐……不，林总……你能不能，见我一面？”

我有些意外。

自从我离职后，我们之间就再也没有任何联系。

我不知道她找我，是为了什么。

但听她的声音，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我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我们约在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几个月不见，小雅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瘦了很多，眼窝深陷，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精致妆容，取而代之的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和焦虑。

“林总。”她见到我，局促地站了起来，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坐吧，不用这么客气。”我示意她坐下，“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咬着嘴唇，犹豫了很久，才开口。

“林总，我……我从公司辞职了。”

“哦？”我有些意外，但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自从我带走陈总的业务后，老王的公司就一落千丈，裁员的消息不绝于耳。

“公司现在……很乱。”小雅的声音有些哽咽，“老王他……他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我身上。”

“他说，是我没能力，留不住客户。他说，是我当初不该跟你争那个总监的位置，把你给气走了。”

“他把我当成了替罪羊，在公司里处处给我穿小鞋。上个月，他找了个理由，把我给辞退了。”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这很符合老王的行事风格。

找一个替罪羊，来掩盖自己的无能和失败。

“我去找工作，但是……但是根本没人要我。”小雅的眼泪掉了下来，“他们都说，我是从老王那儿出来的，而且……而且名声不好。”

我明白了。

她当初能上位，靠的是什么手段，圈子里的人，或多或少都有耳闻。

现在老王失势了，她这棵“大树”倒了，自然也就没人会再高看她一眼。

墙倒众人推，世态炎凉，一向如此。

“林总，”她抬起头，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我以前对不起你。我……我鬼迷心窍，为了往上爬，做了很多错事。”

“但是，我现在真的走投无路了。我听说，你们公司还在招人。你能不能……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期盼和恐惧。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说实话，我并不恨她。

她只是一个在职场中迷失了方向，选择了走捷径的普通人。

可怜，但并不可悲。

我同情她的遭遇，但……我能给她机会吗？

我的团队，需要的是脚踏实地、能力过硬的战友，而不是一个曾经用不正当手段上位的“投机者”。

如果我录用了她，我的团队会怎么看我？李总会怎么看我？

我沉默了很久。

咖啡馆里，放着舒缓的音乐，但我却觉得无比压抑。

小雅见我迟迟不说话，眼神里的光，一点点地暗了下去。

她自嘲地笑了笑，擦了擦眼泪。

“我知道了。林总，对不起，打扰你了。”

她站起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我叫住了她。

她回过头，有些茫然地看着我。

我从包里拿出一支笔，在一张餐巾纸上，写下了一个人的名字和电话。

“这个人，是我一个朋友。他在一家猎头公司工作。”我把餐巾纸递给她，“你去找他，把你的情况如实跟他说。他会根据你的专业背景，帮你推荐一些合适你的职位。”

“至于能不能成，就看你自己的了。”

我没有给她虚假的希望，也没有完全堵死她的路。

这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大程度的帮助。

小雅愣愣地接过那张餐巾纸，像是接过了什么稀世珍宝。

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最后，她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你，林总。真的……谢谢你。”

说完，她转身，快步离开了咖啡馆。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希望她，能吸取教训，重新开始吧。

送走小雅后没几天，我又接到了一个电话。

这次，是老王。

他的声音听起来无比苍老和疲惫，完全没有了当初的意气风发。

“林……林总。”他甚至用上了敬称。

我有些恍惚。

就在几个月前，这个人还高高在上地对我说“你别不识好歹”。

真是世事无常。

“王经理，有事吗？”我语气平淡。

“我……我就是想……想跟你说声对不起。”他在电话那头，声音很低，“以前，是我不对。是我有眼无珠，是我……混蛋。”

我没想到，他会跟我道歉。

我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公司……公司要完了。”他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大客户都走光了，员工也走得差不多了。下个月，就要申请破产清算了。”

“我这半辈子的心血，就这么……没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心里没有一丝快意，反而觉得有些悲凉。

他固然可恨，但也是个可怜人。

一个被时代淘汰，被自己的格局和短视，亲手葬送了事业的可怜人。

“林总，我知道，我没脸求你什么。我就是……就是想问问你，陈总他……他当初为什么就那么看重你？”

“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我到底，是输在了哪里？”

这大概是他心里，最大的一个结。

我想了想，决定告诉他真相。

不是为了炫耀，也不是为了刺激他。

而是觉得，在他彻底失败的时候，让他死个明白，或许也是一种“人道”。

我把我父亲和陈叔叔是战友的渊源，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甚至能想象出他那张错愕、震惊、然后恍然大悟的脸。

良久，他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充满了悔恨的叹息。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他喃喃自语。

“我输了……我输得不冤……”

“我一直以为，拉关系，搞投机，才是成功的捷径。我花了半辈子，去钻营这些东西。到头来才发现，我丢掉的，才是最宝贵的东西。”

“林未，你比我强。你爸，也比我强。”

“谢谢你，告诉了我这些。”

“再见。”

说完，他挂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我心里百感交-集。

我没有赢。

老王也没有输。

我们只是，选择了不同的人生道路，然后得到了各自应有的结局。

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无缘无故的成功，也没有什么理所当然的失败。

你走的每一步，都算数。

一年后。

启明公司成功上市。

在庆功宴上，李总把我拉到一边，递给我一杯香槟。

“林未，”她笑着说，“还记得你来面试的那天吗？我说，接下来会是一场硬仗。”

我点了点头。

“现在，仗打完了。我们赢了。”

“不。”我摇了摇头，看着宴会厅里，那些意气风发、充满活力的同事们，看着远处正在跟人谈笑风生的陈叔叔和我的父亲。

“不是打完了。”

“是我们的新征程，才刚刚开始。”

我们相视一笑，举起酒杯，轻轻一碰。

清脆的声音，在喧闹的宴会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璀璨如星河。

我知道，属于我的那颗星，正在这片星河中，闪闪发光。

它或许不是最亮的那一颗，但它用自己的光，照亮了自己前行的路。

这就够了。

来源：市井气息小榴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