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豫东周口至开封直至郑州一带,乡镇县城的外墙上,常常出现一个独特的名字:“乐天杞人”王耀军。相信那一带的六O后七O后们,只要出门坐车,对此就会有很深的印象。这位名叫王耀军的流浪诗人,用油漆刷子在巨幅墙体上题诗,成为那个年代独特的文化符号。
天下谁人堪识君:豫东墙壁上的流浪狂人——王耀军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豫东周口至开封直至郑州一带,乡镇县城的外墙上,常常出现一个独特的名字:“乐天杞人”王耀军。相信那一带的六O后七O后们,只要出门坐车,对此就会有很深的印象。这位名叫王耀军的流浪诗人,用油漆刷子在巨幅墙体上题诗,成为那个年代独特的文化符号。
王耀军的墙体诗,独特之处在于:醒目。用后来的说法是抢眼球。通常仅仅他的名字就能占一面墙,我见过最大的“王耀军”三字有三层楼那么高,狂放潦草的手写黑漆字,张牙舞爪充满玄幻和肃杀之气。其实,他的诗严格意义上说,并不叫诗,而是一些似通非通的顺口溜而已。比如:“伏羲氏创天下,**打天下,王耀军游天下!”之类。但在当时豫东农村文化水平普遍不高的时代背景下,农民们已经把他当作大才子了。
王耀军在那个尚处于羞于向大众表达和坦露自己的年代,正是以其独特的表现形式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他用油漆刷子或石灰刷子书写的巨幅字体(真的是是有“两把刷子”),且不管笔法布局如何,但是气势磅礴,充满了杀气腾腾的视觉冲击力。而他“墙体诗”的内容既有对个人命运的感慨,也有对社会现实的批判,同时也有一些卖化肥农药,治疑难杂症的广告词。一时之间,他的作品在豫东一带的建筑外墙上广为流传,成为豫东平原上一道独特的风景。那时候,王耀军的名气很大,绝对超过了县委书记和县长的知名度。
据说,王耀军1945年出生于河南杞县圉镇石店村,贫穷,落后,苦难深重,往往过着衣食无着,拉棍要饭的日子,就跟无数豫东平原的乡村一样。但是,杞县算是条件好的了,老人们常说,“金杞县,银太康。”比周边的县日子好过一点。而他由“杞人忧天”的典故,引申出自己的笔名“乐天杞人”。
王耀军自幼聪明爱学习,喜欢琢磨钻研。出身寒门,晴耕雨读,靠知识跳龙门,改变命运,是那时农村孩子们的最高理想。好不容易等到国家恢复了高考,王耀军感觉成绩不错,满以为必定能考上大学,吃上商品粮。结果却意外落榜。他一直疑心有人顶替他上了大学,精神渐渐恍惚起来,恍惚起来的他,揣着自己的八斗之才,再不愿守在自己贫寒屋檐下,而是仿效孔子周游列国,游历天下。
其实,大家知道的,是王耀军的大名,而极少见过他本人,正所谓先声夺人。上世纪90年代我去省城上大学时,从淮阳老家去郑州,要走两条路。一条是南路,从新站码头坐机器船到沙颍河对岸的商水县河南小集,然后在公路边招手拦下从项城或者安徽临泉、阜阳、界首至郑州的长途大巴,经周口,西华,扶沟,鄢陵,尉氏,新郑到郑州南或火车站;另一条是北路,从淮阳西关联营汽车站坐长途汽车,经太康,杞县,陈留镇,开封,中牟,到郑州东站。在南路,路上很少发现王耀军,而在北路,一路上王耀军的大名数不胜数。由此可推测出,走天下的王耀军实际上并没走多远,甚至向南都没渡过沙颍河,他主要活动区域仍是以家乡杞县为圆心,半径几十上百公里的范围内。
流浪。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是个浪漫的词。犹如当今的“诗和远方”。可是那时交通和通信不便,经济困难,流浪其实更意味着艰辛,又加社会对流动人员管理甚严,流浪往往又跟盲流,乞丐划等号。
我上中学时,县城随处可见王耀军的书法:街道上、墙边广告上、电线杆上、旧房子的屋檐上、公厕的土墙上……“王耀军中国当代著名诗人,书法家!”“乐天杞人王耀军!”那粗重万钧的感叹号之下,仿佛酝酿着熊熊烈火,又像疯子喝醉之后的绝笔,也像个倔犟的实木楔子,无声地楔进那个时代粗糙而沉默的墙缝。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在哪里?我们始终感到神秘。
大约是九几年吧,我高二时一个初夏的午后,我们不喜欢午休的二十几个同学,在可容纳一百二十人的大教室里,安静看书或写作业。我无意间一抬头,看到一位胡子拉碴,满面灰尘,穿着一件厚棉布衫的中年男人,面带微笑,朝我走来。我以为是哪位同学的父亲,可是我环视前后左右,我身边并无别人。是的,他长着一张典型的豫东农民的憨厚朴实的脸庞,根本不是我想像中古代游侠的仙风道骨状。他始终微笑着走近我,翻了一下我手中破旧的《书剑恩仇录》,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摇摇头走开了。
等那人走出教室好大一会儿,有个同学轻声说,刚才那人是王耀军,我见过的。这下教室炸了锅,我跟另一位男同学迅速冲出教室,想追上他,哪怕听他说说话,或写一首诗呢。追到学校大门外也没见到他。大门口小卖部的老板是一位退休老师,说普通话(那时县里面说普通话的是另类)总是笑眯眯的,对气喘吁吁的我们说,找王耀军的吧?刚走啊……还拿出王耀军刚在他本子上题写的一首诗,大意是和气生财之类,仿佛字迹未干,还冒着热气儿。
后来听说,王耀军很多次成为一些学校的不速之客。欢迎他的,会让他跟学生们讲一讲课,谈理想谈人生谈诗歌;也有不欢迎他的,把他当流浪的乞丐拒之门外。
忽然想到鲁迅先生的《狂人日记》,也想到屈原夫子的“举世皆醉我独醒”,李青莲的“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还有古代的游侠,西方的行吟诗人,东方的苦行僧……都有几分相似,但也有更多的不似。芸芸众生,滚滚红尘。我们每个人,都是阴晴圆缺的小小沙粒。这似与不似,还有那么重要吗?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仿佛一夜之间,“王耀军”这个耀眼的符号,随着社会的飞速发展,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大概九零后零零后们,都不知道这个人了。时代的印记终将被时间磨平。然而我常常在独坐时扪心自问,是不是,每一个看似安静的心灵深处,都藏着一颗永远流浪的灵魂。
2025.3
(图源网络,如侵即删。感谢图作者)
作者简介:杨桦,毕业于郑州大学中文系。河南淮阳人,转业军人,现居焦作。作品散见于《星星》《诗刊》《中国诗歌》《中国诗人》《解放军报》《绿风》《解放军文艺》《青年文摘》《草堂》《诗潮》《诗歌月刊》《浙江诗人》等数十家报刊。
诗观:写诗是一种修炼,把精神里的苦修成甜。
来源:我的高中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