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开着一辆崭新的白色宝马,停在泥泞的田埂上,像是停在红毯尽头。
我在自家鱼塘捞鱼,被同学王浩撞见了。
他开着一辆崭新的白色宝马,停在泥泞的田埂上,像是停在红毯尽头。
车窗摇下,露出一张打理得精致,却难掩轻浮的脸。
“哟,这不是我们重点大学的高材生,李天吗?”
王浩的语气拉得很长,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怎么着?大上海容不下你这尊大佛,跑回这穷乡僻壤,跟你爸学着玩泥巴了?”
我没理他,只是将抄网里活蹦乱跳的几尾青鱼倒进水桶里,鱼尾拍打着桶壁,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我的裤腿。
他见我不搭腔,笑得更放肆了:“读书有什么用?读再多书,不还是得回家捞鱼?你看你这身打扮,啧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儿来的渔夫呢。”
我抬起头,擦了把额头的汗,静静地看着他。
“说完了吗?”
我的平静似乎激怒了他,他提高了音量:“我说错了吗?你爸妈辛辛苦苦供你出去,就是想让你别走他们的老路,结果你倒好,一头又扎了回来!真是白费了那几瓜两枣的学费!”
就在这时,我爸从远处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脸上是种混杂着焦急和狂喜的复杂神情。
“天儿!天儿!快!快别捞了!”
他跑到我跟前,喘着粗气,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手都在抖。
“陈老板!水产大王陈老板的车,已经到村口了!他点名要见你,让我赶紧带你去接待!”
王浩脸上的嘲笑,瞬间凝固了。
他的嘴巴微微张着,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闷棍。
水产大王,陈景山。
这个名字在整个水产行业,就是一块金字招牌。
而我,一个在他眼里落魄捞鱼的“失败者”,我爸却让我去接待这样一位传奇人物。
这比任何反驳,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他的脸上。
我的人生,本不该是这样的。
一年前,我还是上海一家知名外企的管培生,穿着挺括的西装,出入陆家嘴的高级写字楼,前途一片光明。
一通电话,将我从云端拽回了现实的泥潭。
电话是妈打来的,她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
“天儿,你快回来吧……你爸他……他快不行了……”
我当时吓得魂飞魄散,连夜买了最早一班飞机赶回家。
回到家,看到的不是病危的父亲,而是一个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的男人,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双眼无神,手里夹着的烟烧到了尽头,烫了手都毫无知觉。
妈的眼睛肿得像核桃,拉着我,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我们家赖以为生的那几十亩鱼塘,没了。
被我大伯,我爸的亲哥哥,用一纸合同,近乎白送地“买”走了。
我们家的鱼塘,是爷爷那一辈传下来的。
尤其是最核心的那口“龙眼塘”,水质清冽,养出来的鱼鲜美异常,远近闻名。
我爸一辈子没读过什么书,是个老实巴交的渔农,他把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了这几口鱼塘上。
爷爷去世时,拉着我爸和我大伯的手,嘱咐他们兄弟俩要齐心协力,守好这份家业。
我大伯满口答应,眼泪流得比谁都凶。
可爷爷的骨灰还没凉透,他就拿着一份所谓的“合作经营协议”找到了我爸。
他说,现在都讲究规模化养殖,兄弟俩合在一起干,把鱼塘做大做强,才能赚大钱。
我爸不识字,更不懂什么叫“规模化”,他只知道,这是亲哥哥,不会害他。
于是,他就在那份厚厚的合同上,按下了自己的红手印。
他不知道,那份合同里,夹杂着一份“股权转让协议”,以一个低到侮辱性的价格,将他名下所有鱼塘的经营权和所有权,都转让给了大伯的公司。
等我爸发现不对劲,去镇上找人看了合同,一切都晚了。
白纸黑字,红手印,法律上无懈可击。
我爸去找大伯理论,却被大伯和伯母连推带搡地赶出了家门。
“李建国,你别给脸不要脸!合同是你自己签的,手印是你自己按的,现在想反悔?门儿都没有!”
“你一个土里刨食的,懂什么经营?这鱼塘在你手里早晚得废了!我这是帮你盘活资产,你应该感谢我!”
“亲兄弟?亲兄弟明算账!现在是市场经济,你别跟我扯那些没用的!”
那些刻薄又伤人的话,像一把把刀子,扎在我爸心上。
那个一辈子要强,以自己是养鱼好手为荣的男人,彻底垮了。
他整日整日地不说话,一个人坐在塘边发呆,看着那些曾经属于他的水面,一看就是一天。
妈哭着对我说:“天儿,这个家,现在只能靠你了。”
我看着憔悴的父母,看着那个从小养我长大的家,一夜之间摇摇欲坠。
我没有丝毫犹豫,第二天就向公司递交了辞呈。
我的总监极力挽留,告诉我,只要我留下,半年后就能晋升部门主管。
我谢绝了他的好意。
“总监,谢谢您的看重。但是家里出了点事,我爸妈需要我。”
“钱什么时候都能赚,但我爸妈,我只有一个。”
就这样,我回到了这个生我养我的小渔村。
我的归来,在村里引起了轩斥然大波。
“听说了吗?老李家的大学生,在上海混不下去了,回来了!”
“可不是嘛,白读那么多书了,眼高手低的,最后还不是得回家啃老。”
“他家现在都那样了,鱼塘都没了,回来干嘛?跟着他爸喝西北风啊?”
流言蜚语像潮水一样涌来,父母出门都抬不起头。
我把所有的非议都挡在身后,一头扎进了唯一剩下的那口小鱼塘里。
那是爷爷当年留下的最后一点“私产”,因为位置偏,水面小,大伯当初根本没看上眼。
这口被废弃的鱼塘,成了我们家最后的希望。
我将大学里学的专业知识——我是上海海洋大学毕业的,主修水产养D殖——全部用在了这口塘上。
我改良水质,优化饲料配方,引进了市场上少见的高价值鱼种。
我相信,只要用心,这口小塘,也能养出金凤凰。
我爸看我整天穿着水衣,泡在泥水里,比他还像个渔夫,心疼得直掉眼泪。
“天儿,爸对不起你,让你受委屈了。”
我笑着给他递过去一瓶水:“爸,这叫什么委屈?子承父业,天经地义。再说,你儿子可是科班出身,我这是科学养鱼,跟您那老一套不一样。”
“您就瞧好吧,用不了多久,我就让咱们家的鱼,重新成为十里八乡最抢手的货!”
我埋头苦干了整整半年。
这半年里,我见过凌晨四点的鱼塘,也闻过深夜十二点的鱼腥味。
我用脚步丈量了每一寸土地,用双手测试了每一次水温。
终于,第一批鱼,到了可以上市的时候。
而水产大王陈景山的到来,是我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
我通过大学老师的关系,辗转联系上了陈老板的秘书,将我的养殖方案和鱼的样品寄了过去。
我赌的,就是陈景山这样真正懂行的人,能看出我这批鱼的价值。
我赌对了。
此刻,我爸正用一种近乎崇拜的眼神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力挽狂狂澜的英雄。
我脱下满是泥污的水衣,换上妈早就准备好的干净衣服。
那是一件略有些旧了的白衬衫,但被妈洗得干干净净,熨烫得平平整整。
我走到王浩的宝马车前,他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我敲了敲他的车窗。
“麻烦让一让,你的车,挡住贵客的路了。”
王浩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终还是没敢说什么,灰溜溜地把车挪到了一边。
我扶着我爸,朝村口走去。
我知道,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村口那棵大榕树下,停着一辆黑色的奥迪A8,车牌号是五个8。
一个穿着中山装,精神矍铄的老者,正在秘书的陪同下,饶有兴致地看着村里的景色。
他就是陈景山。
还没等我们走近,一个肥硕的身影就抢先一步,满脸谄媚地冲了过去。
是我大伯,李建军。
“陈老板!哎呀,稀客!稀客啊!欢迎您大驾光临我们金龙渔业!”
他一边说,一边伸出双手,想去握陈景山的手。
陈景山只是礼貌性地伸出一只手,轻轻和他碰了一下,便收了回来。
“您是?”
大伯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堆了起来:“我是李建军,金龙渔业的董事长。这次您要考察的鱼塘,就是我们公司的。”
他说着,还得意地回头瞥了我们一眼,眼神里满是挑衅。
我爸的脸瞬间就白了,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静。
我走上前,不卑不亢地对陈景山鞠了一躬。
“陈老板,您好。我叫李天,是我给您寄的邮件。”
陈景山这才把目光转向我,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眼神里露出一丝赞许。
“哦?你就是李天?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你的那份养殖报告,我看了,写得很专业,很有想法。”
大伯的脸色顿时变得像猪肝一样难看。
他挤到我和陈景山中间,强笑着说:“陈老板,这小子是我侄子,不懂事,瞎胡闹的。我们公司有专业的团队,走,我带您去看看我们最大最好的龙眼塘!”
他说着,就要拉陈景山的胳膊。
陈景山却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他看着我,问道:“李天,邮件里说,你有一种特殊的生态养殖法,能让鱼肉的品质提升一个档次。我想先看看你的鱼。”
我的心,猛地一跳。
机会来了。
“陈老板,请跟我来。”
我领着陈景山,绕过大伯,朝着我们家那口小鱼塘走去。
大伯愣在原地,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他怎么也没想到,陈景山会对他这个“董事长”不屑一顾,反而对我这个“穷小子”另眼相看。
他和他老婆,我那个尖酸刻薄的伯母,对视一眼,也赶紧跟了上来。
一路上,村民们都探头探脑地看着,议论纷纷。
“那不是老李家的大儿子吗?他怎么跟那个大老板走在一起了?”
“他大伯的脸都绿了,哈哈,这下有好戏看了!”
“这大学生,看来还是有点本事的。”
这些议论,像一缕缕阳光,照进了我爸妈灰暗的心里。
我爸的腰杆,不知不觉挺直了许多。
我妈的眼角,泛起了泪光,但这一次,是喜悦的泪。
到了我们那口小鱼塘边。
和对面大伯那片被“金龙渔业”的巨大招牌圈起来的广阔水域相比,我们这口塘,确实显得有些寒酸。
但水质却清澈见底,水草丰美,隐约可见鱼儿在其中穿梭。
大伯追了上来,气急败坏地指着鱼塘,对陈景山说:“陈老板,您别被他骗了!就这么个小破塘,能养出什么好鱼来?简直是笑话!”
伯母也在一旁帮腔:“就是!这孩子在外面读书读傻了,净整些没用的。您要看好鱼,还得看我们家的龙眼塘,那才是真正的风水宝地!”
陈景山没有理会他们的聒噪。
他走到塘边,蹲下身,用手掬起一捧水,放到鼻尖闻了闻。
然后,他又仔细观察着水里的水草和微生物。
他的表情,越来越严肃,最后,化为一丝掩饰不住的惊喜。
“好水。”
他只说了两个字。
但这两个字,在我听来,却重于千钧。
这是对我这半年来所有努力的最高肯定。
我拿起抄网,探入水中,轻轻一兜。
几尾通体银亮,鳞片闪光的鱼就被我捞了上来。
这些鱼在网里活蹦乱跳,充满了生命力。
“陈老板,这就是我养的‘银鳞翠’。”
我将鱼捧到他面前。
陈景山戴上老花镜,仔细地端详着。
他看得很细,从鱼的鳞片,看到鱼的眼睛,再到鱼鳃的颜色。
大伯在一旁冷笑:“不就是普通的草鱼吗?起了个花里胡哨的名字就想糊弄人?”
陈景山却抬起头,目光如炬地看着大伯。
“李董事长,是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如果你连这是改良过的‘脆肉鲩’都看不出来,只觉得它是普通草鱼,那我对贵公司的专业水平,就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了。”
大伯的脸,“唰”地一下,涨成了紫红色。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陈景山不再看他,转而问我:“小伙子,说说你的养殖方法。”
我深吸一口气,将我这半年来的研究和实践,娓娓道来。
从如何利用塘里的微生物生态系统净化水质,到如何配比含有特殊草药的有机饲料来增强鱼的免疫力和肉质口感,再到如何通过控制养殖密度来保证每一条鱼都有足够的活动空间。
我讲得不快,但条理清晰,数据详实。
这些都是写在我的毕业论文里,又经过我亲身实践检验过的理论。
周围的村民越聚越多,他们像听天书一样听着我的讲述。
王浩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他躲在人群后面,眼神复杂地看着我,脸上的轻蔑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
我爸我妈站在我身后,他们的脸上,是满满的骄傲和自豪。
陈景山听得连连点头,眼中欣赏的光芒越来越盛。
等我说完,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了不起。”
他看着我,感慨道:“我从事水产行业三十年,见过无数的养殖户和技术员,但像你这样,既有扎实的理论基础,又有肯沉下心来实践的精神的年轻人,实在是凤毛麟角。”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郑重。
“李天,你的这批鱼,我全要了。而且,我要跟你签一份长期供货合同。”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
我爸激动得浑身发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我妈捂着嘴,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大伯和伯母则彻底傻眼了。
他们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呆立在原地,满脸的不可思议。
他们费尽心机,想巴结上陈景山这条大船,结果陈景山却看上了他们最瞧不起的,我们家这个“小破塘”。
这简直是天大的讽刺。
大伯终于反应了过来,他像一头发怒的公牛,冲到我面前,指着我的鼻子骂道:
“李天!你这个白眼狼!吃里扒外的东西!”
“你别忘了,你姓李!我也是你大伯!有好事不想着自家人,竟然想绕开我单干?!”
他的声音嘶哑而尖利,充满了不甘和愤怒。
伯母也冲了上来,像个泼妇一样,指着我妈就骂:
“你们一家子安的什么心?啊?看我们日子好过了眼红是不是?自己没本事守住家业,现在就想来抢我们的生意?”
“我告诉你们,门儿都没有!陈老板看上的是我们金龙渔业的地!是我们家的龙眼塘!跟你这个小破塘有什么关系!”
我爸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们,嘴唇哆嗦着:“你……你们……你们欺人太甚!”
眼看一场争吵就要演变成全武行。
我向前一步,挡在了父母身前。
我看着我那面目狰狞的大伯,心中一片冰冷。
这就是我的亲人。
为了利益,可以瞬间撕下所有温情的面具,露出最贪婪丑陋的嘴脸。
我没有动怒,反而笑了。
“大伯,你是不是搞错了一件事?”
我的声音很平静,却让他的叫嚣戛然而止。
“陈老板看上的,是我的鱼,我的技术,和我这个人。跟你的金龙渔业,跟你那口所谓的龙眼塘,没有半点关系。”
我转向陈景山,再次鞠了一躬。
“陈老板,抱歉,让您看笑话了。这是我们的一点家事。”
陈景山摆了摆手,他这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对眼前的闹剧显然不感兴趣。
他感兴趣的,只有生意。
“李天,合同的事情,我的秘书会跟你详谈。我只有一个要求,品质必须保证。”
“您放心。”我斩钉截铁地回答。
大伯见大势已去,彻底歇斯底里了。
他指着陈景山,又指着我,语无伦次地吼道:“不行!我不同意!这鱼塘周围的地都是我的!水源!水源也在我手上!我告诉你们,只要我不同意,他一条鱼也别想运出去!”
他这是在赤裸裸地威胁。
我们家这口小塘的水源,确实需要流经他那片鱼塘的引水渠。
他如果真的狠下心来,在水源上做手脚,或者干脆截断,那我这整塘的鱼,都会死路一条。
我爸的脸色,瞬间又变得惨白。
周围的村民也开始窃窃私语,都觉得我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然而,我却依旧平静。
因为,我早就料到了这一步。
我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和一支录音笔。
我将文件递到大伯面前。
“大伯,在你威胁我之前,我想请你先看看这个。”
那是一份土地承包合同的复印件,以及一份村委会出具的证明。
证明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我们家鱼塘所使用的引水渠,属于村集体公用设施,任何个人和单位不得以任何理由侵占或截断。
这是当年爷爷还在世的时候,就跟村里签好的协议,具备法律效力。
大伯看着那份文件,脸色变了又变。
我按下了录音笔的播放键。
里面传出了他刚才那段歇斯底里的威胁。
“……水源!水源也在我手上!我告诉你们,只要我不同意,他一条鱼也别想运出去!”
声音清晰,响亮。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大伯,《中华人民共和国水法》第四十八条规定,任何单位和个人引水、蓄水、排水,不得损害公共利益和他人合法权益。”
“《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九条规定,故意损毁公私财物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五百元以下罚款;情节较重的,处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一千元以下罚款。”
“而你刚才的言论,已经构成了威胁。如果我的鱼塘因为水源问题出现任何损失,这份录音,就是你故意破坏生产经营的最好证据。到时候,我们法庭上见。”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大伯的心上。
他彻底懵了。
他大概怎么也想不到,我这个在他眼里只知道捞鱼的“书呆子”,会用法律的武器来反击他。
他更想不到,我早就为这一刻做好了准备。
伯母也傻了,她想上来抢夺录音笔,被我轻易地避开。
周围的村民们,看我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敬畏和钦佩的眼神。
他们终于明白,知识,是真的可以改变命运的。
王浩站在人群的最后面,他看着我,像是第一次认识我一样。他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那是一种彻底的,发自内心的颠覆。
陈景山看着我,眼神里的欣赏,变成了真正的器重。
他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伙子,有勇有谋,有胆有识。你的未来,不可限量。”
“这个社会,有的人靠钻营和算计,或许能得意一时。但真正能走得长远的,永远是那些有真才实学,又坚守底线的人。”
“你的鱼,我不仅要。我还要投资你,帮你扩大规模。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什么是真正的,靠本事吃饭。”
陈景山的话,掷地有声。
我爸妈再也控制不住,抱在一起,喜极而泣。
大伯面如死灰,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他不仅输掉了生意,更输掉了人心和尊严。
在全村人面前,他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事情似乎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
陈老板的秘书很快和我敲定了合同的细节,预付款当天下午就打到了我的卡上。
看着手机短信里那一长串的数字,我爸的手一直在抖。
“天儿,我们……我们有钱了?”
“爸,我们不是有钱了。”我扶着他,认真地说,“是我们把属于自己的尊严,又重新挣回来了。”
那天晚上,我妈做了一大桌子菜。
我们一家三口,很久没有这样开心地吃过一顿饭了。
饭桌上,我爸喝了点酒,话也多了起来。
他拉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好儿子,爸为你骄傲。”
我看着他眼角的皱纹,和鬓边新增的白发,心里五味杂陈。
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和大伯家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以他那种睚眦必报的性格,绝不会善罢甘休。
果不其然。
深夜,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短信的内容很短,却让我瞬间如坠冰窟。
“李天,你别得意的太早。你以为有份协议,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呵呵,引水渠是公用的,没错。但是,往水渠里加点‘料’,谁又能看得见呢?”
“你等着给你那一池子的宝贝鱼收尸吧。”
发信人没有署名。
但我知道,一定是大伯。
除了他,没有人会用这种下作的手段。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他可以不截断水源,但他可以在上游投毒。
这种事情,取证极难,就算最后查出来是他干的,我的鱼也早就死光了,所有的心血都将付诸东流。
我握着手机,手心全是冷汗。
窗外,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在院子里。
远处,大伯那片“金龙渔业”的鱼塘,在夜色中像一头沉默的巨兽。
而我们家这口小小的鱼塘,就像是巨兽口边的一块肥肉。
我看着桌上父母开心的笑脸,第一次感觉到了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无力。
这场战争,远比我想象的更加残酷和漫长。
我赢了第一仗,但真正的决战,才刚刚拉开序幕。
而我不知道的是,一张更大的网,正在暗中向我撒来。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我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是我爸,他脸色惨白,声音发颤。
“天儿,不好了!你快去看看!塘里的鱼……塘里的鱼出事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我鞋都来不及穿好,赤着脚就冲向了鱼塘。
还没到塘边,一股浓烈的腥臭味就扑面而来。
只见原本清澈的水面上,漂浮着一层白花花的东西。
那是我精心饲养的“银鳞翠”,一条条肚皮翻白,死气沉沉。
我爸瘫坐在地上,老泪纵横,用手捶着地:“造孽啊!这是造孽啊!”
我妈扶着门框,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
我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是李建军!一定是他!
这个丧心病狂的!
我转身就要去找他拼命,却被我爸一把拉住。
“天儿!别去!你别冲动!我们没证据,你去了也是白搭!”
“证据?我不需要证据!”我双眼赤红,“除了他还有谁会干这种事!我要杀了他!”
就在我理智快要被怒火吞噬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是陈景山的秘书,张秘书。
“李老弟,早啊。陈老板让我问问你,第一批鱼什么时候能出货?我们这边已经安排好冷链车了,随时可以过去拉。”
他的声音充满了期待。
而我,听着电话那头的话,再看看眼前这一池子的死鱼,感觉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冰水。
完了。
一切都完了。
我的所有努力,我的所有希望,都在这一刻,化为了泡影。
我该怎么跟陈老板交代?
一个连自己的鱼塘都保护不了的人,还有什么资格谈合作,谈未来?
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张哥……出事了。”
我把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已经挂了电话。
“李老弟,你先别慌。”张秘书的声音再次响起,异常冷静,“你现在立刻做三件事。”
“第一,保护好现场,不要让任何人靠近,尤其是你大伯家的人。”
“第二,立刻报警。就说有人投毒,蓄意破坏生产经营,涉案金额巨大。”
“第三,从不同位置,取五份水样,封存好。另外,捞几条死鱼,也封存起来。我会立刻派我们公司的技术员和法务带上专业设备赶过去,最快两个小时就到。”
他的话,像是一盏明灯,瞬间驱散了我脑中的混乱。
对,报警,取证!
我不能就这样被打倒!
我挂了电话,立刻按照他的吩咐去做。
我爸妈也从巨大的悲痛中回过神来,帮我一起守护现场,不让任何人靠近。
警察很快就来了,他们拉起了警戒线,进行了现场勘查和取证。
大伯和他一家人也闻讯赶来,站在警戒线外,假惺惺地看热闹。
“哎呀,这是怎么了?好好的鱼,怎么都死了?”
“啧啧,真是可惜了。我就说嘛,年轻人做事不靠谱,这下亏大了吧?”
伯母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我死死地盯着他们,恨不得用眼神把他们千刀万剐。
大伯迎着我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残忍的冷笑。
那眼神仿佛在说:小子,跟我斗,你还嫩了点。
两个小时后,一辆挂着“山海集团”标志的商务车疾驰而来。
车上下来了四五个人,领头的是张秘书,后面跟着几个穿着白大褂的技术人员和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
张秘书一看到我,就快步走过来,紧紧握住我的手。
“李老弟,别怕,我们来了。”
他身后那个戴眼镜的中年人,是山海集团的首席法务,刘律师。
“李先生,你好。陈董派我们来,全权处理此事。请你放心,山海集团绝不会让自己的合作伙伴蒙受不白之冤。”
他们的到来,像是一剂强心针,让我瞬间安定了下来。
技术人员立刻开始工作,他们拿出各种精密的仪器,对水样和死鱼进行现场检测。
刘律师则向警方详细了解了案情,并提交了我昨天录下的那段威胁录音。
大伯看到这阵仗,脸上的得意之色终于消失了,取而代 F之的是一丝慌乱。
他大概没想到,我背后站着的,是整个山海集团。
他想欺负的,不只是我这个“穷小子”,而是陈景山看重的人。
检测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水里和死鱼体内,都检测出了一种高效农药的成分。
而技术人员在引水渠上游,大伯家鱼塘的排水口附近,找到了一个被丢弃的农药瓶。
瓶子上,还残留着大伯的指纹。
人证物证俱在。
警察当场就将大伯和伯母带走了。
看着他们被戴上手铐,押上警车时那惊恐和难以置信的表情,我没有感到丝毫的快意。
我只觉得一阵深深的悲哀。
血浓于水,本该是多么温暖的一个词。
可在他身上,我只看到了被利欲熏心的丑陋和肮脏。
事情很快就水落石出了。
投毒的,是我伯母。
大伯虽然没有亲自动手,但他知情,并且默许了。
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我的一池鱼,虽然全毁了,但陈景山却没有因此放弃我。
他不仅没有追究我违约的责任,反而追加了投资,帮我清理鱼塘,重新引进鱼苗,并且派来了最专业的技术团队,协助我重建安防系统。
“小李,”他在电话里对我说,“这次的损失,算是一次教训。做事业,不仅要懂技术,更要懂得防范人心。我投资的,不只是你的鱼,更是你这个人。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
我握着电话,眼眶湿润。
“陈老板,谢谢您。”
“我向您保证,同样的错误,我绝不会再犯第二次。”
在山海集团的帮助下,我的鱼塘,很快就恢复了生机。
这一次,我吸取了教训,在鱼塘周围安装了无死角的监控,并在引水渠的关键位置,安装了水质实时监测系统。
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大伯家的“金龙渔业”,因为董事长的入狱,和声名扫地的恶行,很快就垮了。
那片他们费尽心机抢过去的鱼塘,因为无人打理,逐渐荒废。
半年后,我的第二批“银鳞翠”成功上市。
因为有了上次的事件作为“背书”,加上山海集团的渠道推广,我的鱼一炮而红,成了市场上的抢手货,价格一涨再涨。
我成了村里,乃至镇上最年轻的致富带头人。
当初那些嘲笑我,看不起我的人,如今见到我,都客客气气地喊我一声“李老板”。
王浩也来找过我几次,态度谦卑,想跟我合作。
我没有为难他,也没有接受。
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爸妈,成了村里最让人羡慕的老人。
他们每天都乐呵呵的,我爸的腰杆挺得笔直,脸上的皱纹似乎都舒展了许多。
一天晚上,我陪着他在塘边散步。
他看着满塘的鱼,感慨万千。
“天儿,你知道吗?你爷爷临走前,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大伯。”
我愣住了。
“他说,你大伯这个人,心术不正,从小就爱占小便宜,总有一天会吃大亏。他让我多让着他,多担待他,别让兄弟俩生分了。”
“我听了你爷爷的话,让了他一辈子。没想到,最后还是……”
我爸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拍了拍他的背:“爸,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他看着我,欣慰地笑了:“幸好,我还有你。你是我们老李家真正的希望。”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知道,这并不是故事的结局。
大伯虽然入狱了,但他还有个儿子,我的堂哥李强,一直在外地工作。
听说他最近辞职了,准备回老家。
而且,我最近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窥伺着我。
那是一种说不出的,阴冷的感觉。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又响了。
还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男人阴冷的笑声。
“李天,我回来了。”
是李强的声音。
“我爸妈的账,我们该好好算一算了。”
电话被挂断了。
我握着手机,看着远处那片荒废的,属于大伯家的鱼塘,心里明白。
风暴,还远未平息。
新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