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75年的春,贺兰山的风仍挟着料峭寒意,但却裹着泥土苏醒的气息漫过营房的每一处角落。连队食堂背阴处那块被遗忘许久的空地,乱石砂砾密布。脚踩上去,硌得人隐隐发疼;风掠过时,细小沙粒便打着旋儿往衣领里钻。可若从营房门口眺望,又能觉出它的好处:地势平展像被尺子丈量
原创:王涛
58团6连马莲滩营房旧址照片
营房旁边的那片高粱地
——贺兰山下垦荒拾记
1975年的春,贺兰山的风仍挟着料峭寒意,但却裹着泥土苏醒的气息漫过营房的每一处角落。连队食堂背阴处那块被遗忘许久的空地,乱石砂砾密布。脚踩上去,硌得人隐隐发疼;风掠过时,细小沙粒便打着旋儿往衣领里钻。可若从营房门口眺望,又能觉出它的好处:地势平展像被尺子丈量过,毫无起伏。清晨,太阳刚爬上山头,第一缕光线便急急倾落,将每一寸角落都烘得暖洋洋。
原58团6连连长赵四保全家福照片
58团6连马莲滩营房旧址
最先留意到这块地的人,是连长赵四保。当年,他岁数未及三十,身姿挺拔如白杨、浓眉下双眼清亮。瞅东西时,总带着股较真的劲儿。大伙都晓得,赵连长文化不高,说话直来直去,遇急事嗓门一亮便带着股“大喇叭”般的爽利,可没人不佩服。论事业心和连队的事,大到训练考核、小到战士棉衣厚薄,他都揣在心里;论担当,难事当前从不含糊。头一年在大武口建炉烧砖,为赶进度保障营建红砖供应,砖窑刚熄火他便带头钻进高温窑内出砖,焦糊的手套烤得双手发红,从没喊过一声停。战士们私下喊他“拼命三郎”,说他干活时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浑身的劲儿都使在刀刃上。
一日傍晚,赵四保查完岗绕到食堂后抽烟,目光一下子黏在那块空地上再也挪不开。他蹲下身子捡起一块儿棱角分明的石头、又抠抠石缝里的土。这是褐黄色的、带着湿润黏性的土,并非贫瘠的附着沙砾:“这么好的地,荒着可惜。”他把烟蒂按在石头上捻灭,心里有了主意:“贺兰山脚下,最金贵东西的从来不是金银,而是能长庄稼的土地。若开垦出来种粮,哪怕是喂猪,也能让战士菜碗里多几块儿肉。”
马莲滩车站
次日连务会上,赵四保抛出想法,会议室瞬间热闹:“连长,全是石头,咋开垦?”也有战士小声嘀咕:“石头再多,咱有洋镐、钢钎,怕啥?”赵四保一拍桌子声如洪钟:“周末不歇,全体动手!清石头攒土、从外面运土,非得整出耕地!”
周末天还蒙蒙亮,赵四保扛着洋镐立在空地。战士们也到了,扛钢钎、拎筐,上士胡全代还找出库房里抬石头的铁爪子。“先清大块石头!”赵四保喊罢,率先抡镐砸石。“哐当”脆响,火星溅起,震得他虎口发麻,但他却未停手;连砸数下,待石头松动才呼唤两名年轻战士:“搭把手,扛去沟里。”
战士们跟着他干,硬石头用钢钎撬松搬出、大石头众人肩扛手抬,木杠压得肩膀发红也没人喊累。最费劲的莫过于寻土——石头缝里土少,得用小铲一点点挖、小心翼翼拢,生怕土漏走。赵四保蹲地抠土,手指沾湿泥、指甲嵌沙砾。他顾不上擦手,只偶尔直腰用手背捶捶,便又接着干。待日头升到头顶,大伙军装全被热汗湿透,贴在背上凉飕飕的。但是,却没人肯停歇。望着石头渐少土渐多,人人心里都憋着一股劲。
进攻战朮训练照片;左起:朱业勇、胡全代、徐春光
6连上士胡全代军装照片
连着两个周末的苦干,奇迹终于出现。乱石空地,竟清出一片平整土地。用尺子一丈量,竟然逼近3亩!棕黄土被翻得很松软,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柔光。被风吹拂过,泥土清香弥漫。赵四保叉腰在地边转,嘴角止不住往上翘:“这贺兰山脚下的“金色宝贝”,有了它啥事都好办!”
之后的日子里,赵四保更忙。他让上士胡全代专程去大武口种子公司选购最好的高粱种。胡上士归来后,把种子小心装进布袋,就像捧着宝贝。又是一个周末清晨,天气晴好。播种时,赵四保带领大伙扛起锄头、拎着种袋下地。他亲自示范:锄头开沟要直、深度要够;撒种得均匀,不多不少;最后,覆土要轻踩实。战士们学得极为认真,地里很快便响起锄头挖地的“沙沙”声,还有人哼着军歌的曲调。歌声混着泥土气,在山脚下飘远。
自此,高粱地便成了全连干部战士的“心头肉”。每日训练完毕,再苦再累战士们也要绕去地边——早看露珠是否落芽尖、午看太阳是否过于毒、晚看叶子是否被风刮蔫。赵四保更上心,晨起第一件事便是去地里蹲下扒土看种子是否发芽?天旱就组织大伙从大口井打水浇地。一桶桶水浇下,眼瞅土地渗出水印,就像在“咕咚咕咚”大口喝水。
没过几天,奇迹再临。一日清晨,通信员李士才率先跑到地里突然大喊:“连长,连长,发芽了!高粱发芽了!”赵四保疾跑过去蹲地细看——褐色土面,点点嫩黄芽尖顶破种皮,就像害羞的小姑娘怯生生环顾世界。朝阳升起,金光照亮芽尖,把嫩黄映得透亮。“好!好!”赵四保笑眯眼轻碰芽尖,软软嫩嫩的满是生机。
日月流转,在官兵精心照料下,高粱茁壮成长。嫩黄芽尖渐成翠绿,抽茎、长叶,从星点绿到片绿,再连成绿海。风拂,叶子如浪起伏,“沙沙”似歌;正午烈日下,高粱叶发亮,远望如绿毯,遮去不少山脚下的荒凉。
赵四保喜欢在傍晚绕地转悠,月光拉长他的影子落在绿油油的高粱地。他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有时是家乡民谣、有时是部队军歌。虽然脚步慢悠悠,但眼里满是笑意。他不时蹲下身子用手摸高粱根看长势,盘算着秋来收高粱磨粉喂猪,年底攒几头肥猪,战士们训练回来能吃上热乎喷香的红烧肉,该有多好!
夏天的风,携着高粱叶香与期盼而来,却也藏着危机。一日清晨,赵四保如常去地里,到地头便皱眉——几棵高粱叶子蔫耷。细看,叶背爬着细虫往茎里钻。“虫子!”他心“咯噔”一下脸沉了下来:“虫子啃茎秆,不赶紧治地就毁了!”
赵四保急得在地头猛转两圈,转身就往连部疾跑,进门便大声喊:“卫生员!卫生员!”当时,我正是连队卫生员,专管连队消杀蚊虫。“卫生员,赶紧打药杀虫!”连长语气急切、额头冒汗,我连忙应下,心里也急——这地是全连战友一锹一镐开垦出来的,绝不能让害虫给毁了。
可是,准备消杀药时,我却犯了难。平时给炊事班厨房消杀,为求效果好配药比例很高,可给庄稼打药我还是头回干。赵连长只说“用最毒的药效果好”,但没提配比。我琢磨了半天,心想“都是杀虫,比例高点总没错”。于是,便照灭蚊蝇的量,把敌敌畏兑进清水,背着喷雾器就往地里去了。
正午太阳毒如烤火,不仅地面发烫,鞋里都觉得烫。我钻进高粱地沿沟喷药,喷雾器背带勒得肩膀生疼,药水不时溅湿裤腿刺激得皮肤发痛。没一会儿,军装便被汗透,额头的汗滴进眼蛰得生疼。可我顾不上停歇,想着早点打完药,赵连长兴许会夸我利索。就这么咬牙一下午,把整片地喷了个遍。
下午开饭前我正在宿舍休息,通信员急匆匆来叫:“赵连长让你快去连部!”路上我还猜想:难道药没打好?可我明明打得很仔细。
一进办公室,赵四保怒火“腾”地烧起:“卫生员,你咋搞的?好好的高粱地打成啥样了?自己去地里看看!”他青筋暴起,眼瞪得溜圆朝我吼。我就像犯错的孩子杵在那儿不敢动,心里“砰砰”直跳不敢看他。我不敢怠慢,顶着烈日便跑到地头,一看就懵了——打过药的高粱叶子短了一截,蔫巴巴的,明显是药害!
我知道自己闯大祸了,愣在原地心沉谷底,羞愧得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全连官兵用汗水挖的沟、施的肥,这下全毁了!那一刻,赵四保在我眼中像座轰塌的堡垒;平日挺拔的身姿藏着失望,“瞅啥都较真”的眼神全成了对我的怨恨。我在地里懊悔,赵四保也过来了,手里握着根捡的锄头把。他想说啥,又憋了半天没出声,只是望着受害的高粱眉头拧成“川”字,指节攥得发白。
好一会儿,他才凑近对跟来的战友说:“赶紧挑清水,冲冲受药害的叶子,兴许能缓。”说罢,又蹲在田埂上闷头抽烟。火星明灭,阴影投在他脸上;烟抽得极快,烟头很快成“川”字形。
打那以后,每天早晚大伙都拎着水桶去地里浇水,洗刷受药害的高粱。赵四保凭种地经验,指导大伙撒腐熟猪粪,再没提我犯错的事。偶尔走过我身边会拍着我的肩膀说:“以后办事别光图自己痛快,要多琢磨。”
高粱地
贺兰山上的土是褐黄的,或许是大山的肤色、或许是岁月的沉淀。可这一回,在我心里印下了深深的愧疚。“这么好的地,荒着可惜”,可这片土地却因我的莽撞又添了新伤。直到金秋,一棵棵高粱挺过磨难波折,沉甸甸的像风中金穗。收获时,众好汉挥镰收割,喜获了近千斤高粱米。
那天,赵四保抱着装满高粱的袋子,笑得眼睛眯成缝,口中直念叨:“好不好?够不够?喂了猪,年底杀肥猪,让大伙尝够红烧肉!”我在旁也跟着笑,心里记着的是自己的错,还有赵四保连长的宽容与担当。
团部军人服务社
马莲滩6连营房旧址远景
如今,已过去了半个世纪。贺兰山脚下的高粱地,还有那段因水与成长的故事,却常在我脑海浮现。想起库房里抬出的铁爪子,就想起赵四保的话:“地是战士,用心对它它给你长粮食;做人也一样,得扛责任。”
58团6连部分官兵聚会时,在餐厅前合影留念
这片高粱地,是我军旅的珍贵“课堂”,教我担当、成长,让我懂得:在艰苦环境里,一群人拧成一股绳朝目标共同使劲,再荒的地也能种出希望、结出果实。它们长在记忆里、长在贺兰山脚下的风里,年复一年诉说着青春、担当与希望的故事。而这故事的底色,正是那片被垦荒的土地,见证着一群军人对责任的坚守、对希望的奔赴。就如同高粱扎根土地、我们扎根使命,在贺兰山下把荒芜与失误,都酿成了成长的养分,让“担当”与“希望”在岁月里愈发茁壮。恰似当年那片高粱,在风雨后愈发挺拔,并最终结出沉甸甸的果实,呼应着最初垦荒时的初心,成为我生命里永不褪色的注脚,将“贺兰山下的高粱地”从简单的地名与作物,升华为承载青春、担当与希望的精神地标,让每一次回想都能触摸到责任的温度,汲取到向前的力量。
而这,正是这片土地、这段故事给予我的永恒馈赠,也让“贺兰山下垦荒记”成为我灵魂深处关于坚守与成长的不朽篇章。扣紧“担当、希望、成长”的主题,让那段岁月的价值在记忆里熠熠生辉,永不消散 。
本刊独家原创 抄袭剽窃必究
作者王涛 祖籍湖南慈利,1954年1O月出生,1972年12月由山东临沂入伍。1974年7月入党,历任陆军二十师步兵五十八团二营六连战士、理发员、卫生员、班长,1979年3月退伍,先后在临沂市市直多家医院工作,任放射诊断医师、影像诊断主治医师、影像诊断副主任医师等。2014年11月退休。
原文编辑:曹益民 赵苏平 巩天宝
本文编辑:徐建明
来源:金戈铁马贺兰雄鹰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