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表弟张军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头也不抬地说:“姐,姐夫,我工作丢了,那边的房子也退了。我想在你们这儿住一阵,等找到新工作再说。”
晚饭的鱼,是妻子王兰特意加的。
油汪汪的汤汁顺着盘子边沿淌下来,在桌面上腻开一小片。
表弟张军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头也不抬地说:“姐,姐夫,我工作丢了,那边的房子也退了。我想在你们这儿住一阵,等找到新工作再说。”
他话说得轻巧,像是在说今晚月色不错。
王兰夹菜的筷子停在半空,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扭头看我。
我没看她,也没看张军,慢条斯理地放下碗筷,从客厅的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推到饭桌中央。
“想常住可以,”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只有咀嚼声的饭厅里,显得格外清晰,“不过,得先守几条规矩。”
空气瞬间凝固了。
张军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王兰的笑容也彻底挂不住了。
我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这场家庭风暴,躲是躲不过去了。
引子
那张纸是我昨天晚上写的。
张军提着大包小包,满脸颓丧地出现在门口时,我就预感到了这一天。
他是我唯一的表弟,从小被舅妈惯得不成样子。毕业后没正经上过几天班,总想着一步登天发大财。前两年跟风搞直播带货,赔了个底朝天,在我家赖了小半年。
那半年,我家的日子过得一地鸡毛。
儿子正上高三,正是要紧的时候。张军天天睡到中午,起来就开着电脑打游戏,大呼小叫。晚上又拉着朋友来家里喝酒,烟雾缭绕,乌烟瘴气。
王兰心软,总说他刚受了打击,让他缓缓。
可我看着儿子熬夜刷题时紧锁的眉头,听着他关门时特意加重的力道,心疼得像被针扎。
这房子才七十平,两室一厅,我们一家三口住着刚刚好。多一个成年男人,转个身都嫌挤。更别说生活习惯的天差地别。
好不容易等他找到个外地的工作走了,家里才清静了不到一年。
现在,他又回来了。
昨晚,王兰给他收拾了儿子的书房,铺了张折叠床。我一夜没睡踏实,听着隔壁传来的呼噜声,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我知道,如果不一开始就把话说死,后面的麻烦会无穷无尽。
这不是冷血,这是对我的小家负责。
我得对得起每天辛苦操持的王兰,更得对得起正在为前途拼搏的儿子。
所以,我写下了那张纸。上面的每一条,都像是我用尺子量过一样,方方正正,不留一点情面。
第1章 一纸规矩
“第一条,住宿期间,每月分摊水电燃气费三百元。伙食费另算,每月八百。”
我逐字逐句地念着,目光平静地扫过王兰和张军。
王兰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被我下一个字堵了回去。
“第二条,个人卫生自己负责。每天早上八点前必须起床,并将自己的卧房整理干净。公共区域的卫生,轮流打扫。”
张军的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戳进饭碗里。
“第三条,晚上十点后,禁止在客厅活动,禁止使用电脑和手机外放声音,以免影响家人休息。”
儿子的房间门就在客厅边上,这一条是专门为他写的。
我顿了顿,念出最后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
“第四条,以三个月为期。三个月内必须找到正式工作,并搬离此处。如果三个月后仍未找到,我也会帮你联系一份体力活,包吃住。”
我说完,将那张纸又朝前推了推。
“要是没意见,就在上面签个字。”
“李建华!”王兰终于忍不住了,声音尖利得刺耳,“你这是干什么!他是你表弟,不是来租房子的!”
她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咱们家什么条件你不清楚吗?多个人就是多双筷子的事儿!你写这些,是想把人往外赶吗?传出去我们家的脸往哪儿搁!”
脸面,又是脸面。
我心里一阵烦躁。对她来说,亲戚间的脸面比自己家里的安宁更重要。
“姐,你别说了。”张军闷声闷气地开口,他抬起头,眼睛里满是屈辱和不甘,“姐夫,我……我明白。这规矩,我守。”
他说着,伸手去拿那支笔。手抖得厉害,在纸上划出长长一道印子。
我看着他,心里没有半分得意的快感,只有一种沉重的无力。
我何尝想做这个恶人?
可一个家庭就像一艘船,我是船长。如果我不掌好舵,任由风浪打来,最后翻船的时候,谁也跑不了。
晚饭不欢而散。
王兰摔下筷子,把自己关进了卧室。张军签完字,也默默地回了书房。
桌上那盘精心烧制的鱼,几乎没动过,鱼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天花板,像是在无声地嘲讽着这场闹剧。
第22章 家庭冷战
接下来的日子,家里像是进入了冰河期。
王兰不跟我说话。
她把我的衣服和她的分开放,做饭也只做她和儿子的量。我的那一份,是白水煮面,卧一个荷包蛋,清汤寡水,就像我们现在的关系。
我知道她在用这种方式抗议。
我默默地吃完,自己洗碗,然后去阳台抽根烟。
窗外的城市灯火辉煌,车流像一条条发光的河。可没有一盏灯,能照进我心里。
我错了吗?
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在反复问我。我只是想保护我的家,想给儿子一个安静的学习环境,这难道也错了?
亲情,难道就是无条件的迁就和无底线的包容吗?
我不理解。
张军倒是真的开始遵守规矩了。
他每天七点半准时起床,把小小的书房收拾得井井有条。吃完早饭就出门,说是去找工作,不到天黑不回来。
只是,他看我的眼神,总是带着一丝躲闪和疏离。
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这天晚上,我加班回来晚了,蹑手蹑脚地开门,怕吵醒家人。
经过王兰的卧室时,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她压低了的哭泣声。
(切换第三人称全知视角)
王兰正和她的姐姐通电话,手机紧紧贴在耳边,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姐,我这日子没法过了……建华他,他太不近人情了。”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那是我亲外甥啊,落难了来投奔我们,他倒好,立规矩,收房租……”
电话那头传来劝慰声:“建华也是为了家里好,你别多想。”
“好什么好!”王兰的音量陡然拔高,又猛地压下,“他就是自私!心里只有他自己,只有他儿子!亲戚情分在他眼里,一文不值!”
她越说越委屈,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张军那孩子多可怜,每天早出晚归,人都瘦了一圈。我今天偷偷塞给他五百块钱,他都不要,说不能坏了姐夫的规矩……”
“他就是个木头,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我真是后悔嫁给他!”
门外的李建华,像一尊雕塑,一动不动。
晚风从没关严的窗户里灌进来,吹在他身上,凉得刺骨。他缓缓抬起手,想推开那扇门,进去跟妻子理论几句。
可手抬到一半,又无力地垂下。
他能说什么呢?
说他每天在工厂里跟那些冰冷的铁疙瘩打交道,每一分钱都赚得不容易?说他看到儿子因为家里吵闹而下降的成绩,心急如焚?
还是说,他害怕这个家,因为一次又一次的“心软”和“情面”,最后被拖垮?
这些话,他都说过。
王兰不懂,或者说,她不愿意懂。
在她的世界里,情大于理。而在他的世界里,规矩大于天。
李建华默默地转身,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他没有开灯,任由黑暗将他吞噬。
他觉得自己像个孤军奋战的士兵,四面楚歌,无人理解。
第3章 职业尊严
我在一家老牌机械厂当高级钳工,干了快三十年。
钳工是个细致活,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我这双手,摸过的零件比摸过的钱都多。厂里新来的大学生,理论一套一套的,真上手了,还得恭恭敬敬地叫我一声“李师傅”。
这天,厂里接了个急活,一个进口设备的关键部件磨损了,需要紧急修复。新零件从国外订,得一个月。客户那边等不了,只能靠我们老师傅手工打磨修复。
我戴上老花镜,凑在台钳前,左手拿着锉刀,右手稳稳地扶着零件。
旁边的小徒弟看着直咋舌:“师傅,这比头发丝还细的公差,肉眼能看出来吗?”
我头也不抬,手上的动作没停。
“用心看,就能看出来。”我说,“我们做手艺的,靠的就是这颗心。你对零件负责,零件才不会给你掉链子。做人也一样。”
小徒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我心里想着家里的事,手上的力道却没丝毫偏差。
这或许就是我的性格。工作和生活,我都习惯了讲规矩,求精准。任何一点偏差,在我看来都是巨大的隐患。
一整天,我几乎没喝一口水。
等最后一个斜面打磨完成,用塞尺一量,分毫不差。我长长地舒了口气,感觉腰都快断了。
回到家,一开门就闻到一股焦糊味。
王兰和张军正围着洗衣机,满脸焦急。
“怎么了这是?”我皱起眉。
“建华,你快来看看,洗衣机不转了,还冒烟。”王兰看到我,像是看到了救星。
我走过去一看,一股刺鼻的塑料烧焦味。
“怎么弄的?”
张军支支吾吾地说:“我……我看攒的衣服多了,就把羽绒服也塞进去洗了……”
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你不知道羽绒服不能机洗吗?吸了水那么重,电机会烧掉的!”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这台洗衣机是儿子考上重点高中时,我咬牙买的,花了小半个月工资,平时宝贝得不行。
“我……我不知道……”张军的声音像蚊子哼。
“不知道?你二十多岁的人了,这点常识都没有?”我越说越气,“你以为住在这里,所有东西都是白来的,用坏了也无所谓是吗?”
我的话像刀子一样,扎得张军脸色惨白。
王兰赶紧把他护在身后:“行了!你少说两句!不就是个洗衣机吗,至于这么大火气?张军也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我冷笑一声,“这不是他第一次‘不是故意’了。上次是堵了马桶,上上次是打碎了暖水瓶。我们这个家,经不起他这么折腾!”
我今天在厂里累了一天,修复那个精密的零件,让我充满了职业的自豪感。可一回到家,面对的就是这种低级的、不负责任的错误。
那种感觉,就像你精心绘制了一幅画,却被人随手泼上了一盆脏水。
我没再理他们,从柜子里拿出工具箱,蹲下身开始拆洗衣机的后盖。
王兰还在旁边絮絮叨叨:“多大点事,明天找个师傅来修不就行了。”
我没抬头,闷声说:“找师傅不要钱吗?你给?”
王兰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拉着张军回了房间。
客厅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看着被烧得焦黑的电机线圈,心里像那洗衣机一样,堵得慌。
我修得了精密的机器,却修不好这千疮百孔的家庭关系。
第4章 信任危机
洗衣机我花了一个晚上才修好。
换了电机,重新接了线。第二天早上,它又嗡嗡地转了起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我和王兰之间的裂痕,却越来越大。
我们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分居。她睡卧室,我睡沙发。
儿子看出了家里的不对劲,几次想跟我聊聊,都被我用“大人的事,你好好学习就行”给挡了回去。
我不想让他为这些事分心。
可这个年纪的孩子,敏感得很。我看到他偷偷在网上搜索“如何处理父母矛盾”,心里又是一阵酸楚。
张军找工作的事情,一直没有进展。
他倒是每天都出去,但带回来的消息,不是嫌工资低,就是嫌工作累。
我心里清楚,他这是眼高手低的老毛病又犯了。
这天,我提前下班,想去菜市场买块肉,给儿子补补。路过楼下的银行,鬼使神差地,我拐了进去,想查查家里的账。
我们家的钱,一直是我在管。王兰的工资卡,每个月发了钱,她会留下一部分零花,剩下的都转给我。
可我插卡输入密码后,屏幕上显示的余额,让我愣住了。
少了三千块。
我反复确认了几遍,没错,就是少了三千。
这个月家用开销我都记着账,不可能有这么大的窟窿。
一个念头闪过我的脑海,让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我拿着银行凭条回到家,王兰正在厨房做饭。
我把那张薄薄的纸拍在案板上,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发抖。
“王兰,你给我解释一下,这三千块钱去哪了?”
王兰看到凭条,脸色“唰”地一下白了。她眼神慌乱,不敢看我。
“我……我给我妈了。她最近身体不好……”
“别撒谎!”我打断她,“我早上刚跟妈通过电话,她好好的!你老实说,钱是不是给张军了?”
王兰的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她的沉默,就是默认。
一股巨大的失望和背叛感,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气的不是那三千块钱。我在乎的,是她的欺骗。我们是夫妻,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可她却为了所谓的亲戚情分,在背后捅了我一刀。
“王兰,你太让我失望了。”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们结婚二十年,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亏待过你娘家?可你呢?你把我定的规矩当什么了?把我当什么了?”
“我有什么办法!”王兰也哭喊起来,“张军找不到工作,身上一分钱都没有!我能眼睁睁看着他饿死吗?他是我的亲外甥!”
“所以你就偷家里的钱去接济他?我们说好的,家里的大额开销要商量,你忘了吗?这是我们家的救命钱,是给儿子上大学的钱!”
“不就三千块钱吗!李建华,你至于吗?你现在眼里除了钱,还有什么?”
她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我心里最软的地方。
我看着眼前这个泪流满面的女人,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我们曾经是那么的恩爱,为了这个家一起奋斗。什么时候,我们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什么都没再说,转身摔门而出。
这个家,我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了。
第5章 意外转折
我在外面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
夜色渐深,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我找了个公园的长椅坐下,点燃了一根又一根的烟。
烟雾缭绕中,我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我和王兰刚结婚时,住在租来的小屋里,虽然穷,但每天都笑得很开心。
想起儿子刚出生时,我抱着他小小的身子,感觉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这个家,是我一点一滴建立起来的。我不能让它就这么散了。
冷静下来后,我决定回家。
问题总要解决。逃避不是办法。
我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
客厅的灯还亮着。王兰坐在沙发上,眼睛红肿,看样子是哭了很久。
看到我回来,她站起身,欲言又止。
我没理她,径直走向书房。我想找张军谈谈。
这件事的根源,在他身上。
书房的门没关,里面传来张军压抑的说话声,像是在打电话。
“妈,我在这边挺好的……姐夫和姐都对我挺好。”
“钱?我还有……您别担心。嗯,我找到工作了,过两天就去上班。”
“什么工作?就是一个……就是一个公司的文员,挺清闲的。”
我靠在门框上,静静地听着。
他明明没有找到工作,却在电话里跟舅妈撒谎报喜。
“真的,您放心吧。我在这儿吃得好住得好……就是,就是有点想您做的红烧肉了……”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挂了电话,我听到里面传来长久的、压抑的抽泣声。
(切换第三人称全知视角)
张军蜷缩在小小的折叠床上,把头埋在被子里,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屈辱和迷茫。
今天下午,他去一个公司面试。那是一家小物流公司,招一个仓库管理员。面试他的人,是一个比他还小几岁的年轻人,翘着二郎腿,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
“以前做过直播?那跟我们这工作可不搭边啊。”
“没关系,我可以学。”张军努力挤出笑容。
“我们这儿可累,要搬货,要点数,工资也不高,试用期三千五,你干得来吗?”
三千五,在这个城市,连租个像样的单间都不够。
张军的脸涨得通红。他想起以前做直播时,好的时候一天就能赚这么多。他想掉头就走,可口袋里比脸还干净的现实,让他迈不开腿。
他最终还是拒绝了。他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从公司出来,他在大街上游荡,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有自己的方向。只有他,像一片无根的浮萍。
他想起了姐夫李建华。
那个男人,每天早上六点半准时出门,晚上六点准时回家。身上的工装永远是干净的,虽然有些旧了。他提着一个老旧的工具箱,走路的姿势永远是挺拔的。
以前,张军觉得这个姐夫古板、无趣,甚至有些刻薄。
可现在,他忽然有些羡慕他。
羡慕他有一份能养活自己的手艺,羡慕他活得那么踏实,那么有底气。
不像自己,眼看就要三十岁了,还是一事无成,寄人篱下,连对父母说句实话的勇气都没有。
门外,李建华听着里面的哭声,心里五味杂陈。
他原本是来兴师问罪的,可此刻,那满腔的怒火,却不知不觉地消散了。
他看到了一个年轻人的挣扎和无助。
这个年轻人,和他当年,何其相似。
第6章 父亲的背影
第二天,张军起得比平时更早。
我听见他洗漱出门的声音,看了眼表,才六点。
王兰也听到了,她从卧室里探出头,担忧地问我:“他这么早出去干嘛?”
我摇了摇头。
一整天,我都有些心神不宁。
昨晚的电话和哭声,让我对张军的看法有了一些改变。他不是无可救药,他只是还没找到自己的路。
快下班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工友老张的电话。
“建华,你家是不是有个亲戚叫张军?”
我心里一紧:“是啊,怎么了?”
“我今天在城东那个新楼盘的工地上,好像看到他了。在那儿当小工,搬水泥呢。”
我愣住了。
城东的工地?那地方又远又苦,一天下来,人都得脱层皮。
“你看清楚了?”
“八九不离十。那小伙子长得白净,在一群工人里挺显眼的。我瞅了好几眼,跟你给过的照片有点像。”
挂了电话,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没回家,骑着我的旧电瓶车,一路朝着城东开去。
夕阳把天边染成了橘红色,巨大的塔吊像一个个钢铁巨人,矗立在晚霞里。
工地上人声嘈杂,机器轰鸣。
我在一群灰头土脸的工人里,一眼就认出了张军。
他穿着不合身的迷彩服,脸上、脖子上全是灰尘和汗水凝固成的泥垢。他正和另一个工人抬着一袋水泥,脚步踉跄,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他的背,被那袋水泥压得弯成了弓形。
汗水浸透了他的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他单薄的肩膀。
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了我的父亲。
父亲也是个工人,一辈子都在跟钢筋水泥打交道。他的背,也是这样,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微微弯曲。但他总是把腰杆挺得笔直,告诉我们,靠力气吃饭,不丢人。
我的眼眶,毫无预兆地湿了。
我一直以为,我最讨厌的,就是张军身上那种不切实际、好逸恶劳的习气。
可当我看到他真的弯下腰,用自己的汗水去换取一份微薄的薪水时,我才发现,我内心深处,其实是希望他能站起来的。
我定的那些规矩,就像是给学步车的孩子设下的栏杆。看似无情,却是为了让他学会自己走路。
张军放下水泥,直起腰,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
他看到了我。
他愣住了,眼神里先是惊讶,然后是无措,最后变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窘迫。他下意识地想躲,但已经来不及了。
我朝他走了过去。
“下班了没?”我问,声音有些沙哑。
他低下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叫:“还……还有一个小时。”
“我等你。”
我没再多说,就在旁边的砖堆上坐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烟,点上。
张军看了我一眼,没再说话,转身又投入到了工作中。
只是这一次,他的腰杆,似乎比刚才挺直了一些。
第7章 冰释前嫌
回家的路上,我们俩一路无话。
电瓶车在夜色里穿行,晚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
张军坐在我身后,我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
到了楼下,我停好车。
“跟我来。”
我带着他,没有上楼,而是走进了楼下那家我们常去的大排档。
“老板,两碗牛肉面,多加肉。再来两个凉菜,一瓶二锅头。”
张军局促地坐在我对面,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面很快上来了。
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我把其中一碗推到他面前:“吃吧,饿坏了吧。”
他看着那碗面,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他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吃得又快又急,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咽进肚子里。
我给他倒了杯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今天,像个爷们。”我端起酒杯,对他说道。
他抬起头,嘴里塞满了面条,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眼泪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滴进了面汤里。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
他说了他这两年的经历,眼高手低,一败涂地。也说了他这段时间寄人篱下的屈辱和挣扎。
“姐夫,我以前总觉得你针对我,瞧不起我。”他喝了点酒,话也多了起来,“今天在工地上,我搬那袋水泥的时候,才明白了一点。每一分钱,都那么重。”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路是自己走出来的。没人能帮你一辈子。”
“你学的专业是市场营销,不是没有用武之地。”我看着他,“只是你心太急,总想走捷径。踏踏实实从基层做起,去跑跑业务,扫扫楼,不比在工地上搬水泥强?”
“我这儿有个老同学,在一家建材公司当销售经理,我明天帮你问问。但丑话说在前面,我只负责搭桥,路还得你自己走。干不好,一样被人赶出来。”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光。
那天我们回家,已经快十二点了。
王兰竟然还没睡,在客厅里焦急地等着。看到我们俩一前一后地进来,她愣住了。
“你们……”
“没事了。”我走到她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都过去了。”
她的手很凉,微微发抖。
我能感觉到,她心里的那块冰,也开始融化了。
三个月后,张军搬走了。
他在我同学的公司,从最底层的业务员做起。每天顶着太阳跑工地,跑客户,人晒黑了,也结实了。
第一个月发工资,他给我们家买了一台新的洗衣机,功能比之前那个还好。
他还给我儿子包了个大红包,说是预祝他高考顺利。
那天,我们一家人,加上张军,又坐在一起吃饭。
桌上依然有那道红烧鱼。
王兰笑着给张军夹了一大块:“多吃点,看你瘦的。”
张军嘿嘿地笑着,露出一口白牙:“姐,你做的鱼,还是那个味儿。”
儿子也给他倒了杯饮料:“弟舅,敬你一杯,祝你早日当上销售冠军。”
我看着眼前这其乐融融的一幕,心里暖洋洋的。
王兰在桌子底下,悄悄握住了我的手。
我回握住她,看着她,笑了。
我明白了,家,不是一个讲“理”的地方,但一定是一个讲“规矩”的地方。
这个规矩,不是冷冰冰的条款,而是彼此的尊重,是责任的边界,是让每个人都能挺直腰杆、有尊严地活下去的底气。
真正的亲情,不是无原则的溺爱,而是拉你一把,让你自己站起来,去迎接属于你自己的风雨阳光。
来源:高冷山雀g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