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听筒里先是一阵嘈杂的海风声,然后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有点喘。
去了趟辽宁大连,实话实说:大连人的素质让我印象深刻!
引子
手机在桌上嗡嗡震动时,我正拿着砂纸,打磨一个红木零件。
那是我给孙子做的摇摇马,就快完工了。
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是辽宁大连。
我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砂纸也停了。
除了那个混小子,我在那儿没一个认识的人。
我划开接听,没作声。
听筒里先是一阵嘈杂的海风声,然后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有点喘。
“叔叔,是李小军的爸爸吧?”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是。你是哪位?小军呢?”
“叔叔你别急,小军他……他没事。”对方的迟疑,让我心里更没底了,“他就是……就是让我跟您说一声,他在这边挺好的。”
“挺好?挺好他半年不给家里打一个电话?”我压着火,声音都有些抖。
“他有他的难处……”
“什么难处?让他自己跟我说!”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
半晌,那个年轻人才又开口,声音低了很多。
“叔叔,你要是真想知道,就自己来看看吧。”
“地址给我。”
对方报了个地址,听着像个老旧的工业区。
我挂了电话,看着手里打磨了一半的木马,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烦躁。
妻子刘兰从厨房探出头,看我脸色不对。
“老李,谁的电话?”
“没什么,一个打错的。”我不想让她跟着担心。
她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没再追问。
结婚三十年,她知道我的脾气。
我不想说的事,问也问不出来。
但我知道,这事瞒不住。
李小军是我唯一的儿子。
一年前,他因为工作的事跟我大吵一架,摔门而去。
他说我这个干了一辈子钳工的老古董,根本不懂他的追求。
他说他要去一个能实现他价值的地方,不是在车间里耗一辈子。
然后,他就去了大连。
一开始,他还会每周给家里打个电话,报个平安。
可从半年前开始,电话没了,微信也不回。
我们只知道他还在大连,别的,一概不知。
我给他打过无数次电话,永远是关机。
我心里憋着一股气。
我觉得他是在跟我赌气,在逼我低头。
我这辈子,就没跟谁低过头。
可刚刚那个电话,像一根针,扎破了我强撑着的气球。
“他有他的难处”,这几个字在我脑子里来回转。
我坐不住了。
我放下手里的活,走进卧室,拉开衣柜,开始收拾行李。
刘兰跟了进来,站在门口看着我。
“你这是要去哪儿?”
“去趟大连。”
“找小军?”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
我没回头,嗯了一声。
“你不是说,他不断手断脚,就别想让你去找他吗?”她走过来,帮我把一件毛衣叠好,“你不是说,就当没这个儿子吗?”
我手上的动作一顿。
是,这话是我说的。
气头上,什么狠话都说得出口。
可心里呢,就像被刀子剜着。
“老李,你别嘴硬了。”刘兰拍了拍我的背,“儿子是咱身上掉下来的肉,哪有隔夜的仇。”
“我就是去看看,看看他到底混成了什么德行。”我嘴上依然不饶人。
“行,行,你去看。”刘兰帮我把箱子拉链拉上,“路上小心点,那边冷,厚衣服都带上。”
我看着她微红的眼眶,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有。
我拿起箱子,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我怕一回头,那点好不容易撑起来的硬气,就全泄了。
我得去看看。
我倒要看看,那个繁华的大连,到底把他变成了什么样。
我也想知道,那个打电话的年轻人,到底是谁。
小军,他究竟遇到了什么难处。
第1章 初到海港的迷茫
火车哐当了十几个小时,终于在第二天清晨抵达了大连站。
一出站,一股带着咸湿味的海风就扑面而来。
天阴沉沉的,像是憋着一场大雪。
我裹紧了外套,心里跟这天气一样,沉甸甸的。
按照那个地址,我得先坐地铁,再转公交。
对于我这个第一次来大连的人来说,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拉着行李箱,站在地铁站的自动售票机前,研究了半天。
旁边一个穿着冲锋衣的小伙子看我一脸为难,主动凑了过来。
“大叔,去哪儿啊?我帮您买。”
他笑起来很阳光,露出一口白牙。
我有些戒备地看了他一眼,报了我要去的站名。
他三下五除二就帮我买好了票,还把找零的硬币一个个递到我手里。
“大叔,您是来旅游的?”
“不是,来找人。”我简单地回答。
“哦哦,那祝您顺利。”他指了指进站口的方向,“从这边下去,别坐反了方向。”
我道了声谢,心里的一点防备松懈下来。
也许,这里的人没那么坏。
地铁里人不多,我找了个位置坐下。
车窗外,城市的景象飞速掠过。
高楼林立,街道干净,跟我想象中的北方城市不太一样。
这里很新,很漂亮。
小军就是被这样的繁华吸引来的吗?
我的心里,又开始不是滋味。
他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守着老工厂的父亲,太土了,太落伍了。
我掏出手机,又拨了一遍小军的号码。
依旧是冰冷的关机提示音。
我叹了口气,把手机揣回兜里。
到了地方,还得靠自己找。
转了两趟公交,车子越开越偏。
路边的景象,从崭新的高楼,变成了灰扑扑的矮厂房。
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股铁锈和机油混合的味道。
这个味道,我太熟悉了。
我在工厂里闻了三十年。
车在一个叫“海茂路”的站牌停下。
我下了车,四下张望。
这里,就是电话里说的地址。
一条破旧的马路,两旁是望不到头的围墙。
墙上刷着斑驳的标语,早就看不清字了。
一阵海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打在脸上,有点疼。
这地方,怎么看也不像是能让年轻人实现价值的地方。
我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难道小军出事了?
我拉着箱子,沿着马路往前走,心里七上八下的。
走了大概十分钟,我看到一个挂着“宏达机械厂”牌子的铁门。
铁门锈迹斑斑,虚掩着。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很空旷,堆着一些废弃的钢材。
一个看门的大爷从传达室里探出头。
“哎,干啥的?”
“大爷,我找人。”我走过去,递上一根烟,“我找李小军。”
大爷接过烟,夹在耳朵上,摆了摆手。
“没这个人,早都搬走了。”
“搬走了?搬哪儿去了?”我心里一急。
“谁知道呢?”大爷一脸不耐烦,“这儿都快拆了,人都走光了。”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唯一的线索,就这么断了。
我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看着萧瑟的厂房,只觉得一阵茫然。
大连这么大,我去哪儿找他?
第2章 一碗面的温暖
从机械厂出来,天色更阴了。
冷风刮得我脸上生疼。
我拉着行李箱,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
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从昨天上火车到现在,我就没正经吃过东西。
路边有一家小面馆,玻璃门上哈着一层白气。
我推门进去,一股热气夹杂着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
店里只有三四张桌子,一个中年女人正在灶台前忙活。
“老板,来碗面。”我找了个角落坐下。
“要啥面?有海鲜的,有排骨的。”老板娘头也不抬地问。
“排骨的吧。”
“好嘞。”
很快,一碗热气腾腾的排骨面就端了上来。
面条筋道,排骨炖得烂熟,汤头上飘着翠绿的葱花。
我拿起筷子,大口地吃了起来。
一碗面下肚,身上的寒气好像被驱散了不少。
我整个人,也缓过了一点劲儿。
老板娘收拾完灶台,端着一杯热水坐到了我对面。
“大哥,外地来的吧?”
“嗯,来找人。”我放下筷子,喝了口热水。
“找谁啊?这片儿我都熟。”她很健谈。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小军的名字说了出来。
“李小军?这个名字有点耳熟。”老板娘想了想,“是不是那个个子高高,瘦瘦的,不怎么爱说话的小伙子?”
我眼睛一亮。
“对!对!就是他!大妹子,你认识他?”
“认识谈不上,就是总来我这儿吃面。”老板娘笑了,“他以前就在对面的宏达机械厂上班,后来厂子不行了,他就搬走了。”
“搬哪儿去了,您知道吗?”我急切地问。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
“这个我可不知道。”老板娘摇了摇头,“不过……他好像跟厂里一个姓王的老师傅走得挺近。你可以去问问那个王师傅。”
“王师傅?他住哪儿?”
“应该就住在厂子后面的家属楼里。”老板娘指了指窗外,“喏,就那边,红色的那几栋楼。”
我激动得差点站起来。
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我赶紧结了账,连声道谢。
“大哥,你先别急。”老板娘叫住我,“你这拉着个大箱子,也不方便。要不,你先把行李放我这儿,找到了人再回来拿。”
我愣住了。
我跟她素不相识,她竟然放心让我把行李放这儿。
“这……这多不好意思。”
“有啥不好意思的。”老板娘爽朗地一笑,“出门在外,谁还没个难处。再说了,我还能图你这箱子里的旧衣服啊?”
她的话,让我心里一暖。
我把箱子推到墙角,再次向她道谢。
“大妹子,真是太谢谢你了。等我找到了人,一定回来请你吃饭。”
“快去吧,天快黑了。”她摆了摆手。
我走出面馆,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小小的招牌。
“老地方面馆”。
这四个字,此刻在我眼里,像金子一样闪光。
我突然觉得,大连这个城市,虽然大,虽然陌生,但并不冷漠。
我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
我一定要找到王师傅,找到小军。
我得亲口问问他,到底受了什么委屈。
第3章 家属楼里的线索
天色擦黑,家属楼里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
我按照面馆老板娘的指引,找到了那几栋红砖楼。
楼很旧了,墙皮大片脱落,露出里面的红砖。
楼道里没有灯,黑漆漆的。
我摸着墙,一层层往上爬。
我不知道王师傅具体住在哪一户,只能一层层地找,一户户地问。
“请问,王师傅住这儿吗?”
“哪个王师傅?”
“以前在宏达机械厂上班的。”
大多数人都摇头,说不知道。
问到四楼的时候,一个大妈开了门。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你找老王?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一个……晚辈的家长。”我解释道。
“哦,那你上来吧,他在五楼,502。”大妈指了指楼上。
我松了口气,赶紧道了谢,继续往上走。
502的门上,贴着一个倒着的“福”字,已经褪色了。
我整理了一下衣服,敲了敲门。
门开了,一个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出现在门口。
他穿着一件蓝色的工装,手上还沾着些油污。
“你找谁?”他问我,声音洪亮。
“请问,您是王师傅吗?”
“是我。你是?”
“王师傅您好,我叫李卫民,是李小军的父亲。”我微微鞠躬。
听到“李小军”三个字,王师傅的眼神明显变了。
他沉默地看了我几秒钟,然后侧过身。
“进来吧。”
屋里很简陋,但收拾得很干净。
一股淡淡的机油味,和着饭菜的香气。
“坐吧。”王师傅指了指一张旧沙发,“喝水吗?”
“不了,谢谢师傅。”我拘谨地坐下。
王师傅给我倒了杯热茶,在我对面坐下。
“小军他……没跟你联系?”他先开了口。
我摇了摇头,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孩子,脾气太犟。”王师傅叹了口气,“跟你一样。”
我愣了一下。
他怎么知道我的脾气?
“小军跟我提过你。”王师傅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他说他爸是全厂技术最好的钳工,就是脾气又臭又硬,一辈子没跟人服过软。”
我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在儿子心里,我就是这么个形象。
“师傅,小军他……到底去哪儿了?他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我急着问正事。
“事儿是遇到了,但不是坏事。”王师傅喝了口茶,慢慢地说,“宏达倒了之后,小军没找新工作。他跟着我,去了另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一个老船厂,私人承包的,快干不下去了。”
我心里一沉。
从一个快倒闭的机械厂,跳到另一个快倒闭的船厂?
这就是他说的“实现价值”?
“那孩子,有股子不服输的劲儿。”王师傅看着我,眼神里有赞许,“船厂接了个老活儿,修复一台德国进口的老旧柴油机。没人敢接,怕砸了招牌。小军偏要试试。”
修复老旧柴油机?
我心里一动。
这活儿,我知道,难度极大。
图纸不全,配件难找,全靠经验和技术。
“他……他行吗?”我忍不住问。
“他有天赋,也肯钻研。就是……”王师傅顿了顿,“就是太拼了。没日没夜地干,把自己关在车间里,谁劝都不听。”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我能想象出那个画面。
昏暗的车间,满身油污的儿子,对着一堆冰冷的钢铁。
“他为什么要这样?”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说,他想证明给你看。”王师傅一字一句地说,“证明他不是个只会在嘴上说大话的废物。”
证明给我看……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这个傻小子。
他离开家,跑这么远,吃这么多苦,就是为了跟我较劲。
我这个当爹的,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
第4章 父亲的愧疚
王师傅告诉我,那个船厂就在海边,离这里不远。
他说小军已经在那儿泡了快两个月了。
为了省钱,也为了方便,他吃住都在厂里。
“那孩子,把所有的积蓄都投进去了。”王师傅叹了口气,“买资料,托人找配件,没钱了就去码头上扛活儿。我劝过他,别这么犟,他不听。”
我沉默了。
我口袋里揣着给孙子买玩具的几千块钱。
而我的儿子,在千里之外,为了几百块钱的配件,要去码头扛大包。
我这个当爹的,心如刀割。
“他为什么不跟家里说?”我问。
“他说,没做出个样儿来,没脸见你。”王est师傅看着我,“他说,你最看不起的就是半途而废的人。”
我无话可说。
这话,我也说过。
在我看来,做技术,就要有始有终,要有匠人的精神。
我没想到,我这些刻板的道理,会变成压在儿子身上的一座大山。
“师傅,那个打电话给我的人,是您安排的吗?”我想起了这件事。
王师傅点了点头。
“是我让小张打的。小张是小军的师弟,也是个好孩子。”他解释说,“我看小军实在是太苦了,身体也快熬不住了。我想,这事儿,解铃还须系铃人。你们父子俩,该好好谈谈了。”
我的心里,充满了对这位老人的感激。
我们素未谋面,他却像亲人一样,为我们父子操心。
“王师傅,太谢谢您了。”我站起身,深深地鞠了一躬。
“哎,你这是干什么。”王师傅赶紧扶住我,“我也是个当爹的,我懂。”
他告诉我船厂的具体位置,还画了张简易的地图给我。
临走前,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老李,见到小军,别急着发火。好好听他说说。”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从王师傅家出来,夜已经深了。
我没有回面馆,而是直接走向了海边。
我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我的儿子。
夜里的海边,格外的冷。
风很大,吹得我几乎站不稳。
远处,有点点渔火,在漆黑的海面上摇曳。
我找到了那个叫“远航”的船厂。
跟宏达机械厂一样,也是破旧不堪。
大门紧锁着,里面黑漆漆的,只有一间厂房还亮着灯。
那灯光,在黑夜里显得格外微弱,却又异常坚定。
我知道,我的儿子就在那里。
我没有去敲门。
我只是站在铁门外,远远地看着那扇亮着灯的窗户。
我想象着他此刻的样子。
是不是又瘦了?是不是一脸疲惫?
我的心里,充满了愧疚。
我一直以为,我是个合格的父亲。
我用我的手艺养活了全家,我教他做人的道理。
我以为我给了他最好的。
可我从来没有真正去了解过他。
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不知道他梦想什么。
当他跟我谈论那些新潮的技术和想法时,我只会用我那套老旧的观念去否定他,打击他。
我把他越推越远。
我这个父亲,当得太失败了。
我靠在冰冷的铁门上,任由海风吹着。
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这是我这辈子,第二次哭。
第一次,是小军出生的时候。
那一次,是喜悦的泪水。
这一次,是悔恨的泪水。
第5章 迟到的真相
(切换至第三人称全知视角)
厂房里,刺鼻的柴油味和金属摩擦声交织在一起。
巨大的柴油机像一头沉睡的钢铁巨兽,静静地趴在中央。
李小军正趴在机器上,手里拿着一个内窥镜,仔细地检查着气缸内部的磨损情况。
他的脸上、手上,甚至头发里,都沾满了黑色的油污。
那件原本是蓝色的工装,已经被油污浸染成了深褐色。
他已经连续工作了超过三十个小时。
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嘴唇干裂起皮。
但他不敢停。
这个项目,是他赌上了一切的希望。
一年前,他和父亲李卫民大吵一架。
他受够了父亲那种老派工匠的固执和偏见。
他想证明,新一代的技术工人,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不是只会在流水线上拧螺丝的机器。
他来到大连,本想大展拳脚。
可现实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没有过硬的文凭,没有显赫的履历,他只能在一些小厂里打零工。
他见识了太多投机取巧和粗制滥造。
这让他更加怀念父亲虽然固执,但对技术一丝不苟的态度。
直到他遇到了王师傅,遇到了这台被所有人放弃的老旧柴油机。
他像是找到了自己的战场。
他把所有的钱都投了进去,没日没夜地研究图纸,寻找替代方案。
他想把这台机器修好,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一口气。
为了向父亲证明,他李小军,不是个眼高手低的废物。
他继承了父亲的执着,甚至比父亲更加偏执。
他饿了就啃几口干面包,渴了就喝几口自来水。
他把自己逼到了极限。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
他以为是王师傅或者师弟小张,头也没回地喊了一句。
“别劝我了,今晚必须把这个数据测出来。”
身后没有回应。
只有一声压抑不住的,苍老的叹息。
李小军的身体猛地一僵。
这个声音……
他缓缓地转过身。
昏黄的灯光下,一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站在不远处。
那人穿着一件不合时宜的旧外套,头发被海风吹得凌乱,脸上满是风霜。
他的手里,还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
是他的父亲,李卫民。
李小军愣住了,手里的内窥镜“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设想过无数次和父亲重逢的场景。
或许是在他功成名就之后,衣锦还乡。
或许是在他彻底失败之后,狼狈回家。
他从没想过,会是在这样一种情景下。
在他最落魄,最不想被人看到的时候。
李卫民看着儿子这副模样,心疼得像被针扎一样。
他比照片里瘦了太多,眼窝深陷,整个人像是一根随时会断的琴弦。
李卫民一步步走过去,捡起地上的内窥镜,轻轻吹掉上面的灰尘,递给儿子。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饿了吧。”李卫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先……先吃点东西。”
李小军看着父亲递过来的包子,看着父亲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
那双手,曾经把他举过头顶,曾经手把手教他用锉刀。
也是那双手,在争吵时,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没出息”。
瞬间,所有的委屈、疲惫、不甘,都涌上了心头。
他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但他还是倔强地扭过了头。
“我不想吃。”
他不想在父亲面前,露出哪怕一丝的软弱。
李卫民没有再劝。
他把包子放在旁边的工具台上,默默地走到那台巨大的柴油机前。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冰冷的机体。
就像在抚摸一件艺术品。
“德国曼海姆,MWM,TBD440系列。”李卫民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V型8缸,涡轮增压,中冷。好东西啊。”
李小军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父亲。
他没想到,父亲竟然一口就报出了这台机器的型号和参数。
这是一款非常小众的船用主机,在国内资料都很少。
“这机器,最大的难点是喷油泵的调校和高压油管的抗疲劳性。”李卫民继续说道,他的手在机器上游走,仿佛在给一个老朋友做检查,“你这里的管路,走向不对,共振点没避开,时间长了,会出问题。”
他指着其中一根复杂的管路。
李小军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脸色瞬间变了。
这个问题,他研究了好几天,一直没有头绪。
他查阅了无数资料,请教了很多人,都找不到原因。
而他的父亲,这个他眼中的“老古董”,只看了一眼,就指出了问题的核心。
第6章 两代人的和解
(切换回第一人称视角)
我指出了那根管路的问题。
小军的脸上,先是震惊,然后是羞愧,最后是一种复杂的不甘。
他站在那里,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我知道,我伤到他的自尊了。
但我必须这么做。
技术上的事,来不得半点虚假。
这是我教他的第一课,也是最重要的一课。
“爸,你怎么会……”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我怎么会知道?”我转过身,看着他,“在你眼里,你爸就是个只配在车间里磨铁疙瘩的老顽固,是吗?”
他低下了头。
我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下来。
“二十年前,厂里接过一个类似的活儿,也是修一台德国机器。”我回忆道,“那时候,没人懂,没人敢碰。是我,带着几个老师傅,没日没夜地啃了三个月,才把它弄好。”
“那件事,我从来没跟人吹嘘过。因为我知道,手艺人的本事,是干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小军,爸知道你有志气,想证明自己。但是,证明自己,不是靠把自己熬垮,不是靠跟家里赌气。”
“手艺,是要靠传承的。经验,是要靠积累的。你遇到的难题,或许我几十年前就遇到过。你走的弯路,或许我早就走过。”
“你为什么,就不肯问问我呢?”
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责备,但更多的是心疼。
小军的肩膀,开始微微耸动。
他这个一米八几的大小伙子,在我面前,像个孩子一样,哭了出来。
他哭得没有声音,只有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砸在满是油污的水泥地上。
我知道,他心里的那堵墙,塌了。
我走过去,把他揽进怀里。
他的身体很瘦,隔着厚厚的工装,我都能摸到他背上的骨头。
“爸,对不起。”他趴在我的肩膀上,声音含混不清,“我错了。”
“傻孩子。”我拍着他的背,“爸也有错。爸不该说那些伤你的话。”
我们父子俩,就在这间充满机油味的厂房里,拥抱着。
窗外,海风呼啸。
窗内,却是迟到了太久的温暖。
我心里那块压了整整一年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没再提让他回家的事。
我知道,这台机器,是他心里的一个结。
这个结不解开,他走不了。
“来,把图纸给我看看。”我放开他,擦了擦他的眼泪。
他从一堆杂物里,翻出一卷已经被翻得卷了边的图纸。
我们俩,一个父亲,一个儿子,两个技术工人,就着昏黄的灯光,头挨着头,研究起了那台冰冷的机器。
我把我当年的经验,毫无保留地讲给他听。
他听得格外认真,时不时地提出自己的疑问和想法。
我发现,他这一年,真的成长了。
他的很多想法,虽然稚嫩,但很有新意,连我都眼前一亮。
我们讨论着,争辩着,有时候甚至会为一个小小的技术细节,吵得面红耳赤。
但这一次,我们的争吵里,没有了隔阂和偏见。
只有两代技术人之间,最纯粹的交流和碰撞。
那一刻,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
这比我当年独立完成那个项目,还要让我感到骄傲。
因为我看到了传承。
看到了我这门手艺,在我的儿子身上,开出了新的花。
第7章 大连人的素质
我们父子俩在船厂里,一待就是三天。
饿了,就吃我带来的包子和面馆老板娘送来的饭菜。
困了,就在办公室的破沙发上靠一会儿。
王师傅和小张也经常过来帮忙。
王师傅经验老道,总能在关键时刻给出指点。
小张年轻有冲劲,什么脏活累活都抢着干。
这个小小的船厂,因为我们几个人的努力,变得热闹起来。
我发现,这里的人,都有一种特别的气质。
他们话不多,但做事特别实在。
船厂的老板,一个五十多岁的汉子,知道我们的情况后,什么也没说,直接把食堂的钥匙给了我们,让我们随便用。
他说:“都是手艺人,我懂你们。”
那个面馆的老板娘,每天都会准时送来热乎乎的饭菜,而且坚持不收钱。
她说:“看着你们爷俩,就想起我跟我爸。能帮一点是一点。”
甚至连码头上那些我不认识的工人,看到我们缺少某个工具,都会主动从自己的船上拿来借给我们用。
他们不会说什么漂亮话,只会递过工具,说一句:“用完了还回来就行。”
在这些人身上,我看到了一种久违的东西。
那是一种朴素的,不计回报的善意。
是一种对“手艺”和“手艺人”发自内心的尊重。
我突然明白了,小军为什么会选择留在这里。
这里虽然破旧,虽然不繁华,但这里有他追求的东西。
有匠心,有情义,有尊严。
第四天上午,随着小军按下启动按钮,那台沉寂了多年的柴油机,发出了低沉而有力的轰鸣声。
成功了!
厂房里,所有人都欢呼起来。
小军激动地抱着我,又笑又跳。
王师傅在一旁,欣慰地擦着眼角的泪。
船厂老板走过来,紧紧握着我的手。
“老哥,谢谢你!谢谢你养了这么个好儿子!”
我看着满脸油污,却笑得无比灿烂的儿子,心里百感交集。
我来大连,是来找儿子的。
但我找到的,不仅仅是我的儿子。
我还找到了我们父子之间丢失的信任,找到了两代人之间沟通的桥梁。
更重要的,我在这里,看到了一种动人的“素质”。
这种素质,不是挂在嘴上的文明礼貌。
它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实在、仗义和尊重。
是那个帮我买地铁票的年轻人的热心。
是那个面馆老板娘不求回报的温暖。
是王师傅作为一个长辈的苦心。
是船厂老板和工人们最质朴的帮助。
是我的儿子,为了一个承诺,为了证明自己,宁愿吃尽苦头的执着。
这些人和事,让我对大连这座城市,有了全新的认识。
它不只有光鲜亮丽的外表,更有温暖厚重的内核。
临走那天,小军送我到火车站。
他不再是那个和我赌气的叛逆少年了。
他告诉我,他决定留下来,和王师傅他们一起,把这个船厂干下去。
他说,这里有他想做的事,有他尊敬的人。
我没有反对。
我知道,他长大了,找到了自己的路。
我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他:“累了,就回家。”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火车缓缓开动,我看着窗外,那个在站台上使劲挥手的身影,越来越小。
我的眼眶又湿了。
但这一次,是欣慰的泪水。
我掏出手机,给妻子刘兰发了一条信息。
“我见到小军了。他很好,长大了。勿念。”
然后,我打开了手机的备忘录,敲下了这篇文章的标题。
“去了趟辽宁大连,实话实说:大连人的素质让我印象深刻!”
因为这趟旅程,真正让我印象深刻的,不仅仅是找回了儿子,更是那些在大连遇到的人,和他们身上闪耀着的光芒。
那是一种比任何华丽的建筑,都更加动人的城市风景。
来源:径上看枫叶的游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