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生鲜区的射灯白得扎眼,我蹲下身捡滚落的鸡蛋,后颈突然漫上股熟悉的烟草气——是软中华的味道,混着点柴油车特有的金属味。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陈建国,他总爱把烟盒往收银台一磕:"淑芬,来包盐。"
生鲜区的射灯白得扎眼,我蹲下身捡滚落的鸡蛋,后颈突然漫上股熟悉的烟草气——是软中华的味道,混着点柴油车特有的金属味。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陈建国,他总爱把烟盒往收银台一磕:"淑芬,来包盐。"
"陈哥今儿又跑长途?"我把盐递过去,瞥见他鬓角新冒的白发。四十六岁的货车司机,老婆在菜市场杀鱼,闺女高二,日子像他开的货车,轰隆往前滚。
"跑了趟山东。"他摸出烟没点,"老张呢?"
我直起腰,后腰又酸得抽了下。老张跑货运,这月在新疆,半个月没视频了。"还在冰碴子路上打滑呢,"我系紧塑料袋,"上回视频说轮胎压着冰,刹车都不敢踩猛了。"
他突然笑了:"你们两口子倒像两条铁轨,一辈子平行着往前。"
广播里《最浪漫的事》跑了调,像被揉皱的旧磁带。他付完钱往门口走,又折回来:"明儿带点酱牛肉,你上次说想吃东北口的。"
我盯着他后颈没刮干净的胡茬——老张走前也是这样,衣领子磨得后颈泛红,我想给他刮刮,他说赶时间,匆匆就走了。鬼使神差应了句:"成。"
打那以后,陈建国的脚步就黏在超市了。起初是买盐买酱油,后来搬个塑料凳坐收银台边,说闺女月考进了前十,说老婆又跟卖鱼老王头吵得掀了鱼盆,说服务区遇见只瘸腿橘猫,他蹲那儿喂了半袋饼干。
"你听我唠叨这些干啥?"有回他灌了口矿泉水突然问。
我擦着收银台,抹布洇出个水圈:"总得有人听吧?你老婆忙得脚不沾地,闺女大了嫌你唠叨,老张......"我顿了顿,"老张在新疆,打个电话得等信号绕半拉地球。"
他低头抠塑料凳上的裂纹:"我媳妇跟我吵架能把鱼盆扣我头上,上回骂我跑长途是嫌家累赘。可要是哪天她不骂了,我倒觉得这日子......"
傍晚收摊时,他往我手里塞了个油纸包。酱牛肉的香气混着八角味钻出来,我咬了口直皱眉:"陈哥,这也太咸了。"他挠头憨笑:"卖酱货的老头说东北人就好这口,我想着你......"
我突然想起老张总抱怨我做饭没滋味,可他不知道厨房吊柜太高,我踩着凳子够酱油瓶,摔了三次才打翻半瓶。
后来他来得更勤了。有时揣盒陈皮茶:"你总咳嗽,这润嗓子。"有时提串葡萄:"我闺女说这品种甜,非让我带给你。"再后来值夜班时,他搬着塑料凳看我理货,从闺女的高考志愿说到他媳妇最近总翻旧账。
"淑芬,"他盯着货架上的洗衣粉突然说,"人是不是越老越怕孤单?我媳妇现在跟我说话,能用一个字绝不说俩。"他翻出手机,照片里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穿着红棉袄,"这是闺女四岁,非让我背她上幼儿园。"
我摸了摸自己手机,屏保还是去年老张在高速口举的纸牌,"到家报平安"五个字被晚霞染得金红。
"陈哥,"我喉头发紧,"咱们这样......不太好。"
他愣了愣,慌忙收起手机:"我知道。可我就是......"没说完就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明儿带糖炒栗子,你不是爱吃甜的?"
第二年春天老张终于回来了。他黑瘦得脱了相,往沙发上一瘫:"新疆的羊肉串真没咱这儿香。"我给他煮了碗西红柿面,他吸溜着说:"还是家里的热乎。"
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点开陈建国的朋友圈。他发了闺女的高考准考证,配文"丫头加油"。上个月他还说:"等闺女上大学,我就换本地修车铺,天天回家吃饭。"
第三年夏天,陈建国的货车在高速爆了胎。他发消息:"淑芬,我在服务区,手机快没电了。"我请了假往高速赶,攥着工牌的手全是汗——老张跑长途时也总说"手机快没电",那是怕我担心。
在服务区便利店找到他时,他正蹲台阶上,裤腿沾着机油,见我来眼睛亮了:"我就知道你会来。"他从货车里搬出箱水蜜桃:"闺女说这品种甜。"我们坐在台阶上啃桃子,他剥了瓣塞我嘴里:"甜不甜?"
甜味裹着柴油味涌上来,像根细针戳得人心慌。
转折来得突然。那天刚拉上超市卷闸门,就见楼道里站着个穿蓝围裙的女人。她攥着验孕棒,两条杠红得刺眼,围裙上还沾着鱼鳞:"你是林淑芬吧?我是陈建国老婆。"
钥匙串"当啷"掉在地上,我退到消防栓边。声控灯"啪"地亮起,照见她脸上的泪混着鱼血:"他手机里全是跟你的聊天,说你懂他,说你比我会疼人。"她突然软下来,"我上个月查出来怀孕,他说要好好过......淑芬姐,你说我该咋办?"
我张了张嘴,喉咙像塞了团棉花。
当晚陈建国来敲门,我隔着防盗门说:"别来了。"他在门外站了很久,最后说:"淑芬,我真没想对不起谁......"
三天后老张翻到聊天记录。他把手机往桌上一放,转身进了厨房。水龙头哗哗响着,等他出来时眼睛红得像兔子:"淑芬,我知道我常年不在家,可你......"没说完就摔门走了。
现在陈建国再来买盐,我低头扫码不说话。他欲言又止,最后只说:"对不住。"塑料袋刺啦作响,像极了我们最初聊天时的黄昏。
前天下班,在楼道遇见陈建国老婆。她没穿围裙,提着保温桶:"给老张熬的鸡汤,他最近说胃不舒服。"她笑了笑,"都是当媳妇的,知道男人在外头不容易。"
保温桶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像极了那天她的眼泪。鸡汤香裹着八角味漫出来,我突然想起陈建国第一次递来的油纸包,也是这样的暖,这样的烫。
昨天老张喝了口汤,说:"挺香的。"
此刻我坐在收银台边,看阳光在盐罐上撒金粉。陈建国那句"总得有人听吧"突然浮上来,可我现在懂了——有些话,听听就够了;有些甜,尝过就得放下。
就像那年春天的酱牛肉太咸,那年夏天的桃子太甜,可生活的滋味,终究要自己熬。
来源:西柚文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