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初夏的清晨,河滨镇的早市已经喧闹起来。孙明德背着他那个补丁摞补丁的旧书包,里面装着几包自制的腊肉和豆腐乳,慢悠悠地踱到他固定的摊位前。
初夏的清晨,河滨镇的早市已经喧闹起来。孙明德背着他那个补丁摞补丁的旧书包,里面装着几包自制的腊肉和豆腐乳,慢悠悠地踱到他固定的摊位前。
摊位其实就是一个木箱子翻过来,上面铺着一块已经洗得发白的蓝布。孙老师把书包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掏出来,整整齐齐摆好,然后用圆珠笔在几个小纸片上写下价格,夹在罐子边。笔尖已经磨秃了,字迹有些潦草,但能看出是教了一辈子书的人写的。
“老孙啊,今天豆腐乳带了几瓶?我家老头子昨天还念叨呢。”卖菜的王婶扯着嗓子问。
“带了带了,给您留了两瓶,正宗的青霉发酵,不加一滴酒精。”孙老师边说边从怀里又掏出两瓶递过去,“您尝尝,有什么不满意随时退。”
王婶摆摆手,顺手从菜筐里抓了一把嫩豆角塞给孙老师,“尝什么尝,吃了这么多年,还能有假?拿着拿着,刚摘的。”
孙老师接过来,小心地塞进书包。他已经换了四个书包,但总舍不得丢掉这个。布料虽然磨薄了,但口袋很多,装东西方便。
尤其是里面那个拉链口袋,现在已经装了一沓厚厚的现金。
做小生意已经五年了。从最初卖几瓶自家腌的咸菜,到现在每天供应十几种土特产,孙老师的小摊生意越来越好。
不过谁也想不到,这位退休后在早市摆摊的老人,曾经是河滨中学最受尊敬的化学老师,教了三十多年书,送走了几千名学生。
“孙老师,昨天我女儿从城里回来,非要带两瓶您的辣椒酱。”买豆腐的李大姐说,“她说城里那些调料都是添加剂,不放心。”
孙老师脸上的皱纹舒展开,露出笑容:“是吗?那我再多给她装点,不多要钱。”
“您这人就是实在,做买卖还这么厚道。”李大姐摇摇头,“您儿子知道您在这摆摊吗?”
孙老师的笑容迅速收起,摇摇头:“不知道,也别告诉他们。”
这是个不成文的规矩——镇上的人都知道,不能在孙老师儿女面前提起他摆摊的事。
中午收摊时,孙老师清点了一下收入。今天卖得不错,有将近两千块。他把钱分成几份,大部分放进内兜,小部分留在钱包。
孙老师没骑电动车,也不坐公交,而是习惯步行回家。他住在河滨中学旁边的老教工宿舍,一栋上世纪八十年代建的砖房。
门口信箱里塞着一封信。孙老师没急着拆,先把钱藏好——他拉开床下的抽屉,抽屉底下有块活动的木板,里面藏着一个铁盒子。他把今天的收入放进去,又数了数已有的钱。
够了,终于够了。
孙老师长舒一口气,这才慢慢拆开信封。是儿子孙建国从省城寄来的,说下周会回来看他,还问他退休金够不够花,要不要再多寄点。
老人苦笑了一下。他的退休金虽然不多,但也够他生活了。只是这五年,他每个月都会往一个特殊的账户里打钱。儿女以为那是他的医药费账户,却不知道那钱从来没取出来过。
“孙老师,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孙老师刚锁好门准备出去,就遇到了住在隔壁的张师母。
“去银行,有点事。”孙老师随口答道。
“是不是您儿子又寄钱来了?”张师母笑着问,“您这儿女可真孝顺。”
孙老师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是啊,挺孝顺的。”
他加快脚步走开,生怕张师母再问下去。其实儿女们确实很孝顺,每个月都会寄钱来,但他都原封不动存起来了。想到这儿,他兜里装着的二十万现金突然变得沉甸甸的。
五年来,他靠卖土特产赚的钱,加上平时省吃俭用,再加上儿女寄来的,总算凑够了。
银行网点里人不多。孙老师领了号,坐在角落里等待。窗外一辆校车开过,车上的孩子正在打闹,笑声透过玻璃传来。
“一三五号,请到三号窗口。”
孙老师起身,把准备好的存款单和现金递给柜员。
“存款人是孙明德,收款人是……”柜员念着单子上的名字,突然抬头看了孙老师一眼,“李玉霞?这是跨行转账,需要收手续费的。”
“知道,收吧。”孙老师说。
“金额是二十万整?”柜员又确认了一遍。
“对,二十万整。”
“好的,请输入密码并在这里签字。”
完成转账后,孙老师像是卸下了一副重担,整个人都轻松了。他看了一眼收据上的时间——2025年6月13日,李玉霞的生日。他知道李玉霞永远不会收到这份”生日礼物”,但他还是坚持选在这一天。
走出银行,孙老师在路边的小店买了一瓶矿泉水,一口气喝了大半。“终于还清了,”他自言自语道,“终于还清了。”
周六一早,孙老师就接到儿子的电话,说已经到了车站,让他不用去接。
孙建国是省城一家医院的骨科医生,事业有成,家庭美满,唯一的遗憾就是工作太忙,很少有时间回来看望父亲。
半小时后,孙建国拎着大包小包走进了父亲的小屋。
“爸,您这屋子怎么还是这样?”孙建国一进门就皱起了眉头,“电视机还是以前那台,沙发也是,茶几上还裂了个口子。我不是给您钱说换家具吗?”
孙老师摸了摸鼻子:“还能用,换什么换,浪费钱。”
“您这退休金也不多,可别省着不看病啊。”孙建国叹了口气,“您那个医药费账户里的钱够用吗?”
“够用够用,你们寄的钱我都存着呢。”孙老师笑呵呵地说,“来,坐下,我去给你倒茶。”
茶几上放着一个印有”河滨中学优秀教师”字样的奖杯,被用来压住一摞发黄的试卷。孙建国拿起奖杯,想放到柜子上去,发现底座松了,用透明胶带缠了几圈。
“爸,这奖杯您还留着呢?”
“那是我教书第十年得的,当然留着。”孙老师端着茶杯从厨房出来,“你可别乱动啊,我知道东西放在哪儿。”
孙建国看了看屋子里的陈设——墙上挂着全家福,但照片已经褪色了;书架上摆满了各种教辅资料,落了一层薄灰;角落里那台缝纫机上搭着一件补了几次的毛衣。
“爸,我看最近几次回来,您气色挺好的,也胖了点。”孙建国说,“退休生活过得还行吧?”
“挺好的,每天遛遛弯,下下棋,有时候去趟早市买点菜,日子过得挺充实。”孙老师顿了顿,“对了,你姐昨天打电话来,说下周过来,你们能碰上面。”
“那太好了,我正好有事要和姐商量。”孙建国说。
“什么事啊?”
“就是关于您的事。”孙建国放下茶杯,神情严肃起来,“爸,我和姐商量过了,想接您去省城住。您一个人在这里,我们不放心。”
孙老师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摇头:“不用了,我在这住习惯了,认识的人多,一个人也不寂寞。”
“可是您年纪大了,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
“有什么事我会给你们打电话的。再说我这身体好着呢,能再活二十年!”孙老师拍拍胸脯,打断了儿子的话。
傍晚时分,孙明德和儿子一起去了镇上最好的饭店吃饭。
“爸,您今天怎么打扮得这么隆重?”孙建国看着父亲难得穿上的西装,有些惊讶。
那是一套深蓝色的西装,样式已经过时了,但料子很好,只是肩膀处略微有些起球。这是孙老师退休时学校送的礼物,平时舍不得穿。
“见儿子还不能好好打扮一下啊?”孙老师笑着说,掏出手机,“走,爸给你拍张照,发到班级群里,让大家看看我儿子多出息。”
饭桌上,孙建国给父亲盛了一碗汤:“爸,您这退休金够花吗?我看您的冰箱里没什么菜。”
孙老师喝了一口汤,笑着说:“够花够花,我一个人能吃多少啊?再说我这人生活简单,没什么大花销。”
“那您这些年攒了不少钱吧?”孙建国半开玩笑地问。
“哪有什么钱啊,”孙老师眼神闪烁了一下,“退休金除了日常开销,剩下的都存医药费账户里了,万一哪天生病了好用。”
孙建国点点头,没再多问,但他分明注意到父亲的手微微有些抖。
晚饭后,孙建国坚持要送父亲回家。
“爸,我明天就要回去了,本来想多陪您几天的。”走在回家的路上,孙建国有些歉疚地说。
“没事,你工作忙,我能理解。”孙老师拍拍儿子的肩膀,“对了,明天早上我去趟早市买点东西,你就在家睡个懒觉吧。”
孙建国摇摇头:“不用了,我陪您一起去。难得回来一次,多陪陪您。”
孙老师脸色一变:“不用了,你好好休息吧,早市没什么意思。”
“这有什么?我小时候不是经常和您去早市吗?”孙建国不解地看着父亲,“我还记得您总是带我去买豆腐脑。”
见儿子坚持,孙老师知道瞒不住了,只好叹了口气:“那行吧,明天一起去。”
夜深了,孙建国却睡不着。他悄悄起床,发现父亲的房门虚掩着,里面亮着灯。他轻轻推开门,看到父亲正坐在床边,翻看一个旧相册。
“爸,您还没睡啊?”
孙老师吓了一跳,赶紧合上相册:“哦,我在看以前的照片,睡不着。”
孙建国走过去,坐在父亲身边:“给我看看。”
相册里大多是全家福,还有一些是孙老师和学生们的合影。翻到最后几页,孙建国停住了——那是一个陌生女子的照片,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这是谁啊?”孙建国指着照片问。
孙老师沉默了片刻,轻声说:“一个学生,叫李玉霞。”
“哦,您的学生啊。”孙建国随口应了一句,又翻了一页,发现还是这个女孩的照片,但年龄大了些,穿着白大褂,站在一家医院门口。
“这……”孙建国疑惑地看着父亲。
孙老师深吸一口气:“建国,有些事情爸一直没告诉你和你姐。”
“李玉霞是我1995年带的高三毕业班学生,很聪明的一个女孩,理科特别好,尤其是化学。她家条件很差,父亲早亡,母亲一个人带着她和两个弟弟。”
孙老师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她考上了医学院,但家里拿不出学费。当时我是班主任,看她这么优秀却上不了大学,就向学校申请了助学金。但助学金只够交第一年的学费,后面怎么办,大家都没想好。”
孙建国静静地听着,看着父亲苍老的脸庞在台灯下投下长长的影子。
“后来她母亲来找我,说要放弃,让孩子回家打工。我一时心软,就……”孙老师停顿了一下,“就答应帮她垫付剩下几年的学费,等她工作了再还我。”
“爸,您真是太善良了。”孙建国有些感动,“这姑娘后来还钱了吗?”
孙老师摇摇头:“没有机会了。她大学毕业后去了一家偏远地区的医院工作,第二年就在一次医疗救援中遇难了。当时山区发洪水,她去救一个被困的孩子……”
房间里一时寂静无声。
“后来呢?”孙建国低声问。
“后来我就把这事忘了。反正当时借的也不多,你妈还在,家里条件也不差。”孙老师说,“一直到五年前,有一天我收到一封信,是李玉霞的母亲写的。”
孙老师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信封,里面是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她说她一直不知道女儿上大学的钱是我借的,直到整理女儿遗物时才发现一本日记,里面写着要还我的钱。她托人打听我的情况,知道我退休了,就想把钱还给我。”
“那您收下了吗?”
“没有。”孙老师摇摇头,“她比我年纪还大,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生活更艰难。我怎么能收她的钱?”
“那您为什么……?”孙建国突然想到什么,眼睛睁大了。
“从那天起,我就想,这钱不能要她的,但也不能就这么算了。李玉霞是个好孩子,本来可以救更多人的。”孙老师的眼里泛起泪光,“所以我决定,要把当年的学费还给社会。”
“所以您这几年一直在攒钱?”孙建国恍然大悟,“是为了捐款?”
孙老师点点头:“我算了算,当年借给她的学费加上这些年的利息,大概有二十万。我攒了五年,总算凑够了。前天已经捐给了山区的一个教育基金会,专门资助贫困学生。”
孙建国眼眶湿润了:“爸,您真是……”
“这没什么。”孙老师摆摆手,“只是我没想到会这么难攒。退休金毕竟有限,所以就……”
“所以您就去摆摊卖土特产?”孙建国说出了答案。
孙老师惊讶地看着儿子:“你知道了?”
“我刚回来那天就在早市看到您了。”孙建国苦笑,“只是不敢相信,也不敢问。”
天蒙蒙亮,孙老师和孙建国一起来到早市。
“今天不摆摊了?”看到孙老师空着手来,王婶好奇地问。
“不摆了,我儿子回来了。”孙老师笑着说。
“孙老师,您那豆腐乳还做不做啊?我家那口子馋得很。”李大姐扯着嗓子喊。
“做,当然做。”孙老师爽快地回答,“不过不卖了,免费送。”
孙建国站在一旁,看着父亲和这些熟人寒暄,脸上写满了骄傲。他突然明白,为什么父亲不愿意去省城和他们住——这里有他的根,有他的学生,有他的朋友,还有他未完成的心愿。
“爸,以后您不用摆摊了。”回去的路上,孙建国说,“我和姐每个月多寄点钱给您。”
孙老师摇摇头:“不用了,我已经还清了心愿,以后真的不摆摊了。不过那些手艺我不会丢,偶尔做点送给街坊邻居。”
“您啊,”孙建国搂住父亲的肩膀,“真是我见过最倔强也最可爱的老人。”
那天下午,孙建国提前回了省城。在车站,他紧紧抱住父亲:“爸,您保重。我下个月休假,会多待几天。”
孙老师笑着点头:“去吧,别耽误工作。”
车开动后,孙老师在站台上挥了很久的手。然后他转身,不紧不慢地走向河滨中学的方向。
校门口,几个学生正在打闹。看到孙老师,他们立刻停下来,恭敬地问好:“孙老师好!”
“好好好。”孙老师笑着应答,从口袋里掏出几块水果糖分给他们,“好好学习啊。”
他继续往前走,经过了早市,经过了银行,最后在一栋老房子前停下。那是李玉霞母亲的家。
门口的信箱上贴着一张照片,是李玉霞穿着白大褂的样子,照片已经褪色了,但笑容依然灿烂。
孙老师掏出一个信封,塞进信箱,然后快步离开。
信封里是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债已还清,愿她在天堂安息。”
来源:白开水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