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车间主任捏着那张A4纸,像是捏着什么脏东西,用一种夸张到近乎滑稽的语调念道:“因……系统错误,兹决定,将钳工班组江奉国同志,调往集团总部,另候任用。”
一纸调令轻飘飘地落在了满是机油味的车间办公桌上,像一片毫无分量的落叶。
车间主任捏着那张A4纸,像是捏着什么脏东西,用一种夸张到近乎滑稽的语调念道:“因……系统错误,兹决定,将钳工班组江奉国同志,调往集团总部,另候任用。”
“噗嗤!”
不知是谁先笑出了声,瞬间,整个车间像是被点燃的鞭炮,炸开了锅。
“什么?老江?去总部?”
“哈哈哈哈,开什么国际玩笑!人事部的电脑是中病毒了吧?”
“老江,恭喜啊!去总部可别把人家上百万一块的进口地毯给踩脏了!”一个年轻的学徒工怪声怪气地喊道,引来一阵更响亮的哄笑。
角落里,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默默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抬起头。
他叫江奉国,五十岁,是这家重工集团里最老资格的八级钳工。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沟壑,一双布满老茧和黑色油污的手,仿佛就是他一生的注脚。
他沉默,寡言,像车间里一台上了年纪却从不出错的老旧机床,很多人甚至已经忘记了他的存在。
面对满屋子的嘲讽,江奉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工具柜前,开始收拾他那个用了三十多年的工具箱。每一把锉刀,每一根卡尺,都被他用棉布仔细地擦拭干净,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回原位。
那些陪伴了他大半辈子的“伙计”,此刻在他粗糙的手中,竟泛着温润如玉的光泽。
“哟,还真准备去啊?”车间主任斜着眼,吐了口烟圈,“老江,不是我说你,总部那地方,都是博士硕士,海归精英,你一个初中毕业的老钳工,去了能干啥?给人扫地拖地都嫌你年纪大!”
“就是,别到时候被人当猴耍,灰溜溜地滚回来,那我们车间的脸可就丢尽了!”
刺耳的议论声像一根根钢针,扎在江奉国的背上。他依旧没有回头,只是收拾工具的动作,慢了一分。
终于,他合上了沉重的工具箱,拎在手里,发出“哐当”一声。这声音不大,却让整个车间的嘈杂瞬间安静了下来。
江奉国转过身,浑浊的眼睛扫过一张张幸灾乐祸的年轻面孔,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化为一声沙哑的叹息。
“我走了。”
他拎着工具箱,穿着那身洗得发白、领口袖口都已磨破的蓝色工装,一步一步,走出了这个他奉献了三十年的地方。
背后,压抑的哄笑声再次爆发,像潮水般将他的背影淹没。
……
一个小时后,江奉国站在了天虹集团总部大楼的门前。
镜面般的玻璃幕墙直插云霄,反射着冰冷的城市天际线。穿着笔挺西装、妆容精致的白领们步履匆匆,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名为“精英”的气息。
江奉国拎着他的铁皮工具箱,站在这片光鲜亮丽中,像是一块不小心掉进奶油蛋糕里的煤渣,格格不入。
“先生,请问您找谁?”前台小姐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但眼神里那抹毫不掩饰的鄙夷,却像针一样尖锐。
“我……我叫江奉国,是来报到的。”江奉国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皱巴巴的调令。
前台小姐扫了一眼,笑容更假了:“报到?您是不是搞错了?这里是集团总部,不是下面的工厂。”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三十多岁、穿着高定西装、头发梳得油亮的男人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了过来。他胸前的铭牌上写着:技术副总裁,雷鸣远。
雷鸣远,集团最年轻的副总裁,哈佛毕业的海归博士,也是公司最炙手可热的技术领军人物。
他看到江奉国,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川字,像是看到了一只蟑螂爬上了餐桌。
“怎么回事?”他停下脚步,声音冰冷地问向助理,“公司安保是干什么吃的?什么人都能放进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厅。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江奉国身上。
羞辱,无声的羞辱,比车间里那些粗俗的嘲笑更伤人。
助理连忙上前,低声和前台交涉了几句,然后一脸为难地对雷鸣远说:“雷总,人事部那边确认了,确实有这么一张调令,好像是系统出了BUG……”
“BUG?”雷鸣远冷笑一声,上下打量着江奉国,眼神充满了不屑与厌恶,“一个BUG,就让一个……收破烂的,走进了天虹集团的总部?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不再看江奉国一眼,仿佛多看一秒都是对自己的侮辱,转身对助理吩咐道:“把他扔到人事部去,让他们自己处理这个笑话。别让他在这里碍眼,影响公司形象!”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进了专属电梯。
江奉国的手,紧紧攥住了工具箱的提手,铁皮被捏得微微变形。他一辈子都活得堂堂正正,靠手艺吃饭,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人事部经理张伟明是个油腻的中年胖子,他看着江奉国的调令,笑得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
“江师傅是吧?哎呀,大材小用了,真是大材小用了!”他阴阳怪气地说着,随手把调令扔进垃圾桶,“既然来了,就先待着吧。正好,雷总那边有个重要会议,缺个端茶倒水的,你就先去会议室帮忙吧。”
这是羞辱,赤裸裸的羞辱。让一个八级钳工,去会议室当服务员。
江奉国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自己就像一件被系统错误投递的包裹,在这里,没人会拆开看看里面是什么,只会觉得它占地方。
……
集团最高规格的“天穹”项目汇报会,正在顶层会议室召开。
气氛凝重如铁。
项目总负责人雷鸣远,脸色铁青地站在投影幕前。幕布上,是一款外形科幻的无人机引擎模型。
“所以,汉斯先生,”雷鸣远用流利的英语,对着视频连线中的一个白人老者问道,“您的意思是,这个价值三千万欧元从德国定制的核心涡轮叶片,彻底报废了?”
视频里,德国顶尖精密制造公司的首席工程师汉斯,无奈地摊了摊手:“雷,非常抱歉。叶片在最后一次热处理中,产生了0.01毫米的微观形变。这个误差虽然肉眼完全无法察觉,但在每分钟二十万转的高速下,足以让整个引擎在启动瞬间解体。而这种合金材料一旦成型,任何二次加工都会破坏其内部应力结构,无法修复。我只能说,这是一个价值三千万欧元的遗憾。”
轰!
整个会议室炸了锅。
“天穹”无人机项目,是天虹集团冲击世界顶尖科技的野心之作,整个集团为此投入了上百亿的资金。而这个小小的涡轮叶片,就是整个引擎的“心脏”。
心脏废了,项目也就死了。
雷鸣远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这个项目是他回国后最大的资本,一旦失败,他将从神坛跌落。
“一定还有办法!一定有!”他有些失控地低吼。
“雷,”汉斯的声音带着一丝怜悯,“相信我,在这个星球上,没有任何设备,也没有任何人,能够修复这0.01毫米的误差。这是物理定律,不是神话。”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绝望的情绪像瘟疫一样蔓延。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江奉国提着一个水壶,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准备给各位领导续水。他并不知道这里正在发生什么。
看到江奉国的瞬间,雷鸣远眼中突然闪过一丝阴狠的光芒。
他需要一个替罪羊,一个能转移众人视线、发泄他怒火的靶子。
而这个不合时宜出现的老钳工,简直是上天送来的完美礼物。
“等一下!”雷鸣远突然高声说道,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
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微笑,指着一脸茫然的江奉国,大声对所有人说:“各位,大家不要急。我们公司向来是藏龙卧虎,人事部刚刚还给我们送来了一位‘大师级’的专家!”
他刻意加重了“大师级”三个字的读音。
“张经理,”他转向人事经理张伟明,“你不是说,这位江师傅,是我们工厂里技术最好的老师傅吗?”
张伟明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雷鸣远的意思,立刻点头哈腰地附和:“是是是,雷总说得没错!江师傅可是我们厂里几十年的老师傅了,手艺那是一绝!”
“好!”雷鸣远拍了一下桌子,走到江奉国面前,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请我们的大师傅上去看看吧!看看这个连德国人都解决不了的问题,我们的老师傅,有没有什么‘土办法’能解决啊?”
“哈哈哈哈……”
会议室里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所有人都明白了,雷鸣远这是在拿这个老土的工人开涮,发泄心中的怒火。
这笑声,比车间里的更加刺耳,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扎进江奉国的自尊里。
他五十岁了,一辈子兢兢业业,凭手艺吃饭,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和自己守护了一生的技艺,会成为别人眼中如此廉价的笑话。
“怎么?江师傅,不敢上去了?”雷鸣远逼近一步,脸上满是戏谑,“让我们开开眼界嘛!”
江奉国抬起头,浑浊的双眼第一次直视雷鸣远。那眼神里,没有畏惧,没有退缩,只有一种被触及底线的平静和愤怒。
他一言不发,放下水壶,拎起脚边的工具箱,一步一步,走向了那个摆放着精密涡轮叶片的展台。
全场的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像看戏一样看着他,想看看这个老工人要如何收场。
江奉国打开了他那古旧的工具箱。
没有激光测量仪,没有电子显微镜。只有一排排大小不一、被摩挲得油光发亮的锉刀,和几把同样老旧的游标卡尺。
在价值千万的精密零件面前,这些工具,简直像上个世纪的出土文物。
嘲讽的笑意,再次在众人嘴角蔓延开来。
江奉国没有理会任何人的目光。他戴上一副老花镜,拿起那个号称“无法修复”的涡轮叶片,没有用任何仪器,只是闭上了眼睛。
他粗糙的、布满老茧的指腹,轻轻地、温柔地,从叶片的根部,一寸一寸地抚摸到尖端。
他的动作很慢,神情专注,仿佛不是在触摸一块冰冷的金属,而是在倾听一位老友的心跳。
会议室里,静得能听到呼吸声。
视频里的德国专家汉斯,看到这一幕,不屑地摇了摇头,对翻译说:“他在干什么?祈祷吗?真是荒谬,这是科学,不是巫术!”
雷鸣远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他已经准备好了更恶毒的言语,来羞辱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老东西。
一分钟,两分钟……
江奉国依旧闭着眼,手指在叶片上反复滑动。
突然,他的手指停在了叶片中段一个极其微小的点上。
就是这里。
他睁开眼,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
他从工具箱里,拿起一把最细小的、几乎看不出纹路的三角锉。
然后,在所有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中,他手腕一抖,锉刀在那个点上,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几乎不可闻的“呲”声。
就一下。
快如闪电。
然后,他收回锉刀,将叶片放回原位,转过身,用他那沙哑的嗓音,平静地对目瞪口呆的众人说:
“好了。”
好了?
这两个字,像一颗深水炸弹,在死寂的会议室里轰然引爆。
“好了?哈哈哈哈!”雷鸣远第一个笑出了声,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老东西,你是在梦游吗?你用你那破锉刀刮了一下,就说好了?你以为这是在修你家的锄头吗?”
“简直是胡闹!荒谬!”
“把他赶出去!别让他在这里丢人现眼!”
质疑和嘲讽声四起。
江奉国没有辩解,只是默默地看着雷鸣远,淡淡地说:“不信,你们可以上仪器测。”
他的平静,与周围的疯狂形成鲜明对比。
“测就测!”雷鸣远大手一挥,对一旁的技术员吼道,“给我用最高精度的三维激光扫描仪测!我要让这个老骗子,死得明明白白!”
技术员们手忙脚乱地将叶片固定在检测台上。鲜红的激光线束扫过叶片表面,电脑屏幕上,复杂的数据流飞速闪过。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雷鸣远的脸上,还挂着残忍的冷笑。
然而,下一秒,他的笑容,连同整个会议室的喧嚣,一同凝固了。
“滴——”
一声清脆的提示音响起。
屏幕上,最终的检测结果被加粗放大,显示了出来。
【形变误差:0.000mm】
【应力结构:完美】
【综合评定:S++级(超越设计标准)】
数据,不会说谎。
完美!
超越设计标准的完美!
“这……这不可能!!!”
雷鸣远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一把推开技术员,冲到屏幕前,死死地盯着那行刺眼的数据。
视频那头的德国专家汉斯,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他扶了扶眼镜,一遍又一遍地确认着屏幕上的数据,嘴里喃喃自语:“Mein Gott……mein Gott……(我的上帝……我的上帝……)这是魔法吗?这绝对不可能!”
整个会议室,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目光呆滞地在屏幕和那个沉默的老工人之间来回移动。
刚才的嘲笑有多响亮,现在的寂静就有多讽刺。
“启动引擎!现在!立刻!马上!”雷鸣远像是疯了一样,对着操作台嘶吼。
“可是雷总,按照规程,还需要……”
“我让你启动!”
在众人的注视下,修复后的涡轮叶片被重新安装进引擎。
倒计时开始。
三……
二……
一!
“嗡——”
一阵低沉而有力的轰鸣声响起,没有丝毫的迟滞与杂音。引擎转速表的指针,稳稳地、流畅地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最终精准地停在了二十万转的峰值!
成功了!
引擎启动成功!
“喔!!!”
短暂的寂静后,会议室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和掌声。绝处逢生的狂喜,让每个人都激动得满脸通红。
而在这片狂欢的中心,江奉国,那个创造了奇迹的男人,却只是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的工具箱,转身准备离开。
仿佛刚才那个拯救了上百亿项目的人,不是他。
“等一下!”
雷鸣远从狂喜中惊醒,他快步拦住了江奉国。
他的脸色变幻不定,震惊、嫉妒、疑惑、还有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惧,交织在一起。
他看着江奉国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怎么也无法相信,就是这双手,完成了全世界最顶尖科技都无法完成的壮举。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
江奉国看了他一眼,淡淡地吐出四个字:“唯手熟尔。”
说完,他不再理会任何人,拎着他的工具箱,在众人敬畏交加的目光中,走出了会议室。
他来的时候,被人当成垃圾和笑话。
他走的时候,却像一个神。
……
江奉国一鸣惊人,但第二天,集团内部的通报却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通报上,对“天穹”项目起死回生的描述是:“在技术副总裁雷鸣远先生的带领下,技术团队攻坚克难,大胆创新,最终成功解决了核心部件的技术难题……”
对江奉国的功劳,只字未提。
只是私下里,人事部经理张伟明找到江奉国,递给他一个装着一万块钱的信封。
“江师傅,这是雷总特批给你的‘见义勇为’奖金。”张伟明脸上的笑容谄媚又虚伪,“雷总说了,你虽然是误打误撞,但也算有功。不过呢,总部有总部的规矩,你毕竟不是研发人员,功劳不能写你头上,你懂的吧?”
江奉国看着那个信封,没有接。
他懂。雷鸣远这是明目张胆地窃取了他的功劳,再用一点小钱来封他的口。
“另外,”张伟明清了清嗓子,“雷总觉得你手挺巧的,总部这边的后勤工作正缺人手。以后,你就负责咱们这几层楼的办公设备维修吧,比如修修桌椅,换换灯泡什么的。也算是人尽其才嘛!”
说完,他把信封硬塞进江奉国手里,拍了拍他的肩膀,扭着肥胖的身躯走了。
从力挽狂澜的英雄,到修理杂物的勤杂工,这落差,足以让任何人发疯。
江奉国攥着那个信封,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一辈子清清白白,最恨的就是这种鸡鸣狗盗之徒。但他没有发作,只是将信封原封不动地放在了张伟明的桌上,然后默默地走向了分配给他的、位于储藏室角落的“工位”。
他知道,雷鸣远这种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自己抢了他的风头,他绝不会善罢甘休。把自己安排在这里修东西,名为“人尽其才”,实为羞辱和监视。
江奉国不在乎。对他来说,在哪里干活都一样。只要手里有工具,他就能找到自己的价值。
很快,总部的员工们就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市场部那台号称德国进口、稍有故障就得等德国工程师飞过来才能修的咖啡机,前一天还卡着豆子罢工,第二天早上就飘出了浓郁的香气。
研发部一台从以色列进口、价值百万的精密光谱仪,因为一个微小零件的老化,瘫痪了半个月,正准备报废,不知道被谁“顺手”修好了,精度比新的还高。
甚至连总裁办公室里那块瑞士定制的古董机械钟,走时不准了许久,也被调校得分秒不差。
好事不出门,奇事传千里。渐渐地,一个神秘的“扫地僧”传说在公司底层员工中流传开来。大家都在猜测,到底是哪位隐藏的大神在默默守护着公司。
直到有一天,刚入职的天才女工程师秦沐瑶,因为一份紧急报告,打印机却卡纸了,急得满头大汗。正当她手足无措时,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老人走了过来。
“小姑娘,别急,我看看。”
正是江奉国。
秦沐瑶是名校毕业的高材生,也是雷鸣远的忠实崇拜者。她自然也听说了会议室那天的事情,但和大多数人一样,她认为那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是无法复制的巧合。
此刻,她看着江奉国,眼神里带着一丝怀疑:“老师傅,这台是施乐最新的激光阵列打印机,结构很复杂的,您……会修吗?”
江奉国没说话,只是拿出他的小螺丝刀,三下五除二就拆开了打印机外壳。他甚至没有看,只是用手在复杂的机械结构里摸索了一下,就准确地找到了卡纸的位置,并从一堆齿轮中,取出了一个比米粒还小的金属碎屑。
“好了。”他重新装好外壳,前后不过一分钟。
秦沐瑶将信将疑地按下了打印键。
“刷刷刷——”
打印机流畅地吐出了一张张温热的纸张,再无半点卡顿。
秦沐瑶惊呆了。她亲眼见过施乐的维修工程师为了一个小毛病,对着图纸研究半天。而眼前这个老人,就像庖丁解牛一样,对这台复杂的机器了如指掌。
“江师傅……您太厉害了!”秦沐瑶的眼睛里,开始闪烁着崇拜的光芒,“您是怎么知道那个地方有个小碎屑的?”
江奉国擦了擦手,憨厚地笑了笑:“用手感觉到的。机器跟人一样,哪里不舒服,它会‘告诉’你的。”
这句朴素的话,在秦沐瑶听来,却充满了玄妙的哲理。
从那天起,秦沐瑶成了江奉国的小跟班。她发现,这位不起眼的老人,简直就是一座行走的宝库。无论多么精密、多么复杂的仪器,在他手里,都像是温顺的绵羊。
“江神”的称号,也开始在年轻工程师中不胫而走。
这一切,自然也传到了雷鸣远的耳朵里。
他非但没有高兴,反而感到了巨大的威胁。
他,雷鸣远,哈佛博士,天之骄子,才是天虹集团的技术核心。他绝不允许一个老土的、初中毕业的工人,来抢夺他的光环!
在他看来,江奉国那点所谓的“手艺”,不过是经验主义的糟粕,是上不了台面的“奇技淫巧”。而他自己所代表的,才是科学、数据和未来。
江奉国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他权威的挑战和讽刺。
“必须想办法把他赶走!”雷鸣远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他开始暗中调查江奉国的背景,却发现他的档案简单得像一张白纸——除了三十年的工龄和八级钳工的职称,再无其他。
“一个普通的老工人,怎么可能有这种本事?”雷鸣...
雷鸣远不信邪,他认为是江奉国藏了一手,故意扮猪吃老虎。
他开始给江奉国下绊子。
他让后勤部以“安全检查”为名,没收了江奉国那个用了三十多年的工具箱,理由是“非公司标配工具,存在安全隐患”。
失去了吃饭的家伙,就等于废掉了一个工匠的双手。
雷鸣远以为这样就能让江奉国束手无策,知难而退。
然而,第二天,研发中心一台从美国进口的超高精度三坐标测量机突然宕机。这台机器是整个研发中心的心脏,一旦停摆,所有项目都得停滞。美国那边的工程师说,最早也要一周后才能派人过来。
雷鸣远急得焦头烂额,却又束手无策。
就在这时,有人看到江奉国走进了机房。他两手空空,只是在废料堆里,找了一根废弃的钢条。
他在砂轮机上,将那根钢条,一点一点地,打磨成了一根细长的、形状奇特的“铁钎”。
然后,他就用这根自己磨出来的“工具”,伸进机器核心的缝隙里,捣鼓了十几分钟。
在一片质疑和担心的目光中,价值几千万的精密仪器,屏幕亮了。
机器,又好了。
这件事,让“江神”的名声,彻底达到了顶峰。而雷鸣远,则感觉自己像是被人当众狠狠地抽了一个耳光,脸火辣辣地疼。
他意识到,常规的手段,已经无法撼动这个老家伙了。他必须用一个更大的、足以将江奉国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的局。
机会很快就来了。
公司正在和一家国外巨头,竞标一个重要的军工项目——代号“龙牙”的特种合金传动轴。这是未来十年国防工业的核心部件之一,谁能拿下,谁就掌握了话语权。
而对方公司,突然抛出了一项技术壁垒——一种名为“螺旋交错淬火”的工艺,可以使合金的抗疲劳强度提升30%。
这项技术,闻所未闻。
雷鸣远带领他的精英团队,没日没夜地攻关了数月,烧掉了几千万的经费,却连门槛都摸不到。眼看竞标的最后期限就要到了,公司面临着巨大的损失和信誉危机。
雷鸣远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而就在整个集团都陷入绝望之际,一双眼睛,正在幕后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集团创始人,年近八十的陈启明,一个早已退隐、不问世事的老人,正在他的书房里,调阅着总部的内部监控录像。
他不是在关心项目,而是在找人。
自从一个老朋友给他打了一通神秘的电话后,他就在找一个人。一个二十年前,凭一己之力,为国家解决了无数“卡脖子”难题,却又在巅峰时期销声匿迹的传奇人物。
那个人的代号,叫“鲁班”。
陈启明的目光在屏幕上快速扫过,突然,他像被电击了一般,浑身剧震!
他按下了暂停键。
画面定格在研发中心的机房里。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老人,正用一根自制的铁钎,修复着一台精密的仪器。
陈启明没有看机器,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画面上那双手。
那双手,布满老茧,指节粗大,看上去平平无奇。
但是,只有陈启明知道,就是这双手,曾经在共和国最需要的时候,徒手打磨出误差不超过一根头发丝百分之一的核潜艇螺旋桨;就是这双手,曾经在没有图纸的情况下,复刻出了当时最先进的航空发动机核心叶片!
那双手,是这个国家最宝贵的财富之一!
二十年了,这双手,终于又出现了!
陈启明激动得浑身颤抖,他颤巍巍地拿起桌上那部尘封已久的红色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老总长吗?……是我,启明……我找到了……对,我找到‘鲁班’了!”
……
“龙牙”项目竞标的最后一场发布会,在集团最大的会议中心举行。
现场气氛压抑,媒体的长枪短炮对准了主席台,合作伙伴和投资方的代表们个个面色凝重。
雷鸣远穿着一身黑色西装,面容憔悴地走上台。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话筒,用沉痛的语气宣布:“各位来宾,各位同仁,我非常遗憾地宣布,关于‘龙牙’项目,我们……失败了。”
全场哗然。
天虹集团的股价,应声开始断崖式下跌。
“作为项目总负责人,我愿意承担全部责任,引咎辞职。”雷鸣远说着,对着全场深深鞠了一躬。
就在众人以为他会就此结束时,他却突然直起身,话锋一转,声音变得无比悲愤和锐利!
“但是!在我辞职之前,我必须揭露一个隐藏在我们公司内部的毒瘤!一个导致我们项目失败的罪魁祸首!”
他猛地转身,手臂像一杆标枪,直直地指向了会场角落里,那个被临时叫来维护线路的、穿着蓝色工装的身影。
“就是他!江奉国!”
聚光灯“唰”地一下,全部打在了江奉国的身上。
江奉国愣住了,他茫然地看着台上状若疯魔的雷鸣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大家可能不知道,这位江师傅,是我们公司一位深藏不露的‘技术大师’!”雷鸣远的声音充满了讽刺,“他有能力解决我们遇到的任何技术难题!但是,在‘龙牙’项目最关键的时刻,他却对我们隐瞒了他的技术,对团队的求助置之不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叠伪造的“证据”,高高举起:“我们有理由怀疑,他,江奉国,就是竞争对手派来的商业间谍!他故意藏私,坐视我们项目失败,就是为了里应外合,窃取我们公司的核心机密!”
“轰——”
整个会场彻底炸了!
商业间谍!
这个罪名,足以让任何一个人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同情,变成了愤怒和鄙夷。无数的镜头,对准了手足无措的江奉国。
“无耻!”
“把他抓起来!”
合作伙伴当场宣布要撤资,公司的股价在短短几分钟内,几乎跌停。天虹集团,陷入了创立以来最大的危机。
江奉国站在一片唾骂和闪光灯的海洋中,百口莫辩。他想解释,但他的声音,被淹没在愤怒的声浪里。
他看着台上那个颠倒黑白、面目狰狞的雷鸣远,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寒意。他可以忍受嘲笑,可以忍受羞辱,但他无法忍受这种对他人格和尊严的无耻污蔑。
就在这时,发布会现场厚重的大门,被人从外面“轰”的一声推开了。
刺眼的光线涌了进来。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集团创始人陈启明,亲自陪同着几位身着笔挺制服、肩上扛着闪亮将星的人物,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整个会场的喧嚣,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瞬间消失了。
为首的,是一位面容坚毅、不怒自威的老将军。
他的目光如电,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那个被孤立在灯光下的、穿着蓝色工装的老人身上。
在全场数千人震惊到窒息的目光中,老将军走到江奉国面前,整理了一下军容,然后,猛地抬起手臂,对着这个看似普通的工人,敬了一个标准、庄严的军礼!
“鲁班同志,国家需要你!”
这声称呼,这声呐喊,仿佛一道九天惊雷,在每个人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鲁班?
那个二十年前以一人之力,撑起共和国尖端工业半边天,被誉为“国之工匠”的传奇人物?那个只存在于最高机密档案中的代号?
就是眼前这个……穿着破旧工装,被人当众污蔑为间谍的老人?
雷鸣远脸上的表情,瞬间从得意,变成了煞白,再到死灰。他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他终于明白,自己惹上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陈董,这是……”有记者颤抖着声音问道。
陈启明走到台上,从雷鸣远手中夺过话筒,声音洪亮地宣布:“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江奉国同志,就是二十年前,为我国第一代航母亲手打造‘心脏’——高强度传动轴的国宝级工匠,代号‘鲁班’!”
他又指向大屏幕上,那项让天虹集团束手无策的“螺旋交错淬火”技术。
“至于这项所谓的技术壁垒,”陈启明的嘴角,勾起一抹自豪的冷笑,“这,正是江奉国同志二十年前,为了解决航母传动轴疲劳强度问题,所创造的技术成果!”
什么?!
全场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用你二十年前的技术,来卡你现在的脖子?
这已经不是打脸了,这是把整个天虹集团,连同雷鸣远这个海归博士的脸,按在地上,用砂轮来回摩擦!
老将军转过身,对江奉国说:“鲁班同志,情况紧急,对方已经用这项技术向国际专利组织申请了保护。我们必须在他们通过之前,拿出更先进的方案,否则,我们将永远受制于人!”
江奉国看着老将军期盼的眼神,又看了看台下那些从震惊转为愧疚和崇拜的面孔,他沉默了许久的胸膛里,那团属于匠人的火焰,再次熊熊燃烧起来。
他脱下那身穿了几十年的蓝色工装,露出了里面一件干净的白衬衫。
他走到临时搭建的实验台前,对着工作人员,只说了一句话:
“准备材料,和一套我的工具。”
很快,他那个被没收的、古旧的工具箱,被恭恭敬敬地送了上来。
在全场媒体的直播镜头下,在全世界同行的注视下,江奉国打开了他的工具箱。
他没有用任何电脑,没有看任何图纸。所有的参数,所有的工艺,都刻在他的脑子里,流淌在他的血液里。
他拿起一块火红的合金毛坯,手中的锤子,化作了最精准的仪器。
叮!叮!当!当!
清脆而富有节奏的敲击声,响彻整个会场。那不是噪音,而是一首雄壮的工业交响曲!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充满了力量与美感。每一锤的落下,都精准地控制在微米级别。
所有人,包括那位老将军,都看得如痴如醉。他们看到的,不是一个工匠在打铁,而是一位艺术家,在用钢铁和火焰,进行着最巅峰的创作!
半个小时。
仅仅半个小时。
一根全新的、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传动轴,雏形已现。它的表面,布满了比发丝还要细密的、双螺旋状的交错纹理,宛如一件艺术品。
“这是……”旁边懂行的工程师,发出了不敢置信的惊呼,“双螺旋逆向淬火工艺!这……这在理论上,能将强度再提升50%!比他们的技术,先进了至少一个时代!”
江奉国没有停下,他拿起锉刀和砂纸,进行着最后的手工精加工。
他的手,稳如磐石。
他的眼,亮如星辰。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沉默寡言的老工人江奉国。
他是“国之工匠”,鲁班!
当他放下工具,将那根完美无瑕的传动轴,轻轻放在检测台上时,整个世界,都为之沸腾!
最终的检测数据,毫无悬念地碾压了对手。
发布会现场,变成了庆功的海洋。雷鸣远,则因涉嫌窃取商业机密、污蔑国家功勋人物,被几名穿着黑色西装的调查人员,当场带走。他面如死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些曾经嘲笑过江奉国的车间工友、人事经理,以及所有狗眼看人低的管理层,第二天全部接到了一纸开除通知,被永久列入了行业黑名单。
风波过后,集团创始人陈启明亲自登门,带着一份印着“集团终身首席技术官”的聘书,恳请江奉国出山。
“江师傅,不,江老,”陈启明姿态放得极低,“我知道,是天虹集团对不起您。我只求您,能留下来,带领我们,把中国的技术,做到世界第一!”
所有人都以为,江奉国会欣然接受这份迟来的荣耀。
然而,江奉国却摇了摇头,拒绝了。
“陈董,我老了,名利这些东西,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了。”他平静地说,“我只想,在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动的时候,做点有意义的事。”
他看着窗外,目光悠远。
“我只有一个要求。”
“您说!无论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给我成立一个‘匠人传承工作室’,”江奉国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我要亲自带徒弟。我这身手艺,是从老师傅手里传下来的,不能在我这里断了根。”
陈启明愣住了,随即,他对着江奉国,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明白了。我代表天虹集团,代表所有年轻人,谢谢您!”
……
一个月后,天虹集团总部大楼最顶层,原本属于总裁的办公室,被改造成了一间窗明几净、摆满了各种先进机床和传统工具的工作室。
“匠人传承工作室”,正式挂牌。
消息传出,整个集团的年轻工程师们都疯了。他们排着长队,拿着自己的简历,挤破了头,只为能成为“鲁班”的开山大弟子。
队伍里,秦沐瑶站在最前面,她的脸上,写满了激动与崇拜。
故事的最后,江奉国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干净的蓝色工装。他站在工作室里,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他饱经风霜的脸上,温暖而祥和。
他看着面前一张张朝气蓬勃、眼神里充满了求知渴望的年轻面孔,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欣慰笑容。
他知道,这门手艺,这份精神,将在这片土地上,薪火相传,生生不息。而他的传奇,才刚刚开始。
来源:天哥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