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早在入宫之前,陛下就曾拉着我的手,神秘兮兮地叮嘱我,说太上皇脑子有点不正常,是个十足的“癫公”,让我在宫里万事小心,多担待些。
太上皇发现圣上非亲生.找到贵妃:将军是朕私生子,你去和他生个娃(已完结)
当今圣上独宠我一人,我是他后宫唯一的贵妃,江纸。
早在入宫之前,陛下就曾拉着我的手,神秘兮兮地叮嘱我,说太上皇脑子有点不正常,是个十足的“癫公”,让我在宫里万事小心,多担待些。
那时我只当是寻常的皇家秘闻,一笑置之。可我万万没有料到,这位太上皇的“癫”,竟能到如此惊世骇俗的地步。
譬如此刻,这小老头儿正坐在我对面,脸上堆满了谄媚的褶子,搓着手,说是要请我帮个“小忙”。
他一开口,便是一道天雷,劈得我外焦里嫩。
“实不相瞒,昀儿并非朕的亲生骨肉。不过万幸,裴家那小子是朕的私生子。为了皇室血脉的纯正,爱妃,你去给他生个孩子吧。”
我目瞪口呆,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想当初,太上皇在位时,膝下子嗣单薄,仅有当今陛下一人。他将陛下视若掌上明珠,疼爱得无以复加,恨不得将这世间所有珍宝都捧到他面前,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这至高无上的皇位。
可谁能想到,麻烦偏偏就出在他退位之后。清闲下来的太上皇闲来无事翻阅旧档,竟意外发现,当年他那一届的后宫争斗实在太过惨烈,他视若珍宝的皇子,竟早早地就被人狸猫换太子了。
然而,毕竟是亲自抚育了二十余年的孩子,父子情深,早已融入骨血。更何况,一旦陛下血统不正的消息泄露出去,那些对皇位虎视眈眈的藩王们,便有了名正言顺的造反之辞。
于是,为了他亲爱的养子,也为了这天下的安稳,太上皇的脑子里,迸发出了一个他自认为绝妙无双的主意:让我这个名义上的贵妃,去给他血脉上的亲儿子生一个孩子。
如此一来,名分、血统、传承,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
太上皇几乎要被自己的奇思妙想给折服了,他得意洋洋地捋着胡须,一双老眼眯成了一条缝,兴奋地一拍桌子:“正所谓换代不换宗,换汤不换药,妙哉!妙哉啊!”
他倒是“妙哉”了,我的人生可真是要“栽”了。
因为他口中的那个“裴家小子”,裴隽将军,不是旁人,正是我入宫前勾搭过的那个小情郎。
说“情郎”或许不太准确,严谨来讲,他应该算是我精心垂钓过的一条鱼。而且还是那种钓上来之后,不仅把鱼食全撤了,还拎起来正反抽了两个耳光,再慢悠悠扔回水里的那种。
面对太上皇这石破天惊的要求,我表面上维持着得体的微笑,满口应承下来,背地里一转身,便火烧火燎地跑去和皇帝陛下摊牌了。
毕竟,这位才是我的顶头上司,我俩的关系好到什么地步呢?
大概就是,她能为我把脑袋解下来当球踢,我也能拼了老命再把那颗脑袋给她安回去。我俩,是能同穿一条裤子的好姐妹。
你没看错,我也没有口误。太上皇他老人家恐怕至死都不会知道,当今圣上宣昀,身上的秘密比国库的银子都多。她不仅不是太上皇的亲儿子,她甚至压根就不是个男人!
这货,是个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女儿身。
宣昀听我转述了太上皇的“伟大构想”后,并没表现出丝毫的震惊。她只是支着下巴沉思了片刻,随即眼中精光一闪,竟一拍大腿,如醍醐灌顶:“对啊!这么好的主意,我当初怎么就没想到呢!”
由于他们老一辈人这番令人窒息的操作,宣昀这个皇帝当得简直是地狱开局。
身份是假的,性别是反的,手里的权力是散的,朝中大臣是不服管的,边境藩王是随时准备揭竿而起的。
她拿我当挡箭牌,以“独宠贵妃”为由,虚置后宫整整三年,至今仍“无所出”。朝臣们轮番上奏,言辞恳切,催着她开枝散叶;各地的藩王更是以此为借口,蠢蠢欲动。当然,就我俩这个情况,就算折腾到地老天荒,也断然是折腾不出一个孩子来的。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太上皇这个看似荒唐的提议,反而是眼下唯一的破局之法。
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望着她:“你……是认真的?”
这逻辑上是说得通,可这执行难度,未免也太高了点。
我不得不苦口婆心地提醒她:“你怕是忘了,三年前我为了帮你,把人家裴隽吊得跟条风干的咸鱼似的。结果你前脚刚登基,我后脚就马不停蹄地入宫给你当了贵妃。他就是因为这事,才伤心欲绝远走边塞的。你要早说有这出,我当初直接嫁给他,孩子一生,给你抱进宫里来当太子,岂不是皆大欢喜?”
宣昀抱着脑袋,也一脸崩溃:“谁能想到那臭老头还藏着这么一段风流韵事?我以前也不知道,裴隽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啊!”
再崩溃能有我崩溃吗?三年前我骗了他的感情,三年后转换策略,改骗他身子了是吧?
“当年我把他渣得那么彻底,如今再见面,他不一剑捅死我就算宽宏大量了,我还怎么跟他……那个、那个啊?”我急得直比划。
宣昀却像是疯魔了一般,抓着我的肩膀使劲摇晃:“再钓他一回又能怎么样呢?江纸,就当是为了我,你俩生一个吧!”
我被她晃得头晕眼花,气笑了。这算什么?奉旨……偷情?
太上皇的行动力堪称雷厉风行。他向我提出这个“伟大构想”的第三天,远在边塞的裴隽,便被一纸急召唤回了京城。
看来,他老人家是早有筹谋,只待万事俱备,才来通知我这个最终执行人。
裴隽至今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之谜,当然,太上皇和宣昀也绝无可能让他知晓。
我曾好奇地问过宣昀,为何非要我走“色诱”这条崎岖小路,而不是开诚布公,直接将实情告知裴隽,就当我俩为国献身,公事公办。
宣昀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意味深长地问了我一个问题:“江纸,假如你是裴隽,在得知自己真实身份后,你会选择做一个见不得光的工具人,安分守己地‘借种’生子;还是会觉得,既然自己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那不如干脆揭竿而起,反了这鸟朝廷,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我沉默了许久,不得不承认:“你知道的,我这人一向没什么道德底线。但我觉得,裴隽……他多少还是有点儿的……”
宣昀闻言,露出了大受震撼的表情:“江纸,你变了。你竟然开始相信男人了?”
她这么一问,我心中对裴隽的愧疚感愈发深重,立刻大声反驳她:“废话!我又没被男人骗过,向来只有我骗男人的份儿!现在的问题是,裴隽被我骗得那么惨,他还会不会再相信女人了?尤其,这个女人还是我!”
宣昀却对我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自信,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安慰道:“放心吧,你天生就克他。他这辈子所有的跟头,都得栽在你身上。”
“在别的事情上,他或许能吃一堑,长一智。可一旦涉及到你,他就是吃一堑、吃一堑、再吃一堑……最后甚至会觉得,这堑的味道,真他娘的好。”
我痛苦地蹲下身,捂住了脸:“你别这么说,这会让我更有负罪感了。”
再次与裴隽相见,是在太上皇特意为他举办的接风宴上。
宴会不大,说是接风,其实并未邀请几位宾客。毕竟太上皇此举目的不纯,人多眼杂,反而不便行事。
我心里也揣着鬼,一双眼睛便总是不受控制地往裴隽身上瞟。
他并未如我预想中那般慌乱躲闪,更没有故作不见。他只是在察觉到我的目光时,恭敬而平和地朝我微微颔首,唇边甚至还噙着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疏离感的微笑。
他那副放下前尘、四大皆空的模样,反倒衬得我愈发局促不安,像个跳梁小丑。
其实,这三年来,我曾在心里预演过一万次与他重逢的场景。最好是在某个街角不期而遇,于人海中匆匆一瞥,他未言语,我已红了眼眶。
然后,两人擦肩而过,从此尘归尘,土归土,相忘于江湖。
在我的想象里,我俩的结局本该是梁祝式的悲剧美学。万万没想到,现实却要逼着我们上演一出西门庆与潘金莲的闹剧……
我幽怨地瞥了一眼身旁的“武大郎”……啊不,是皇上,心中顿时涌起无限感慨: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哪堪,宣昀你·大·爷!
你欠我的,拿什么还?!
在太上皇第十七次举杯,试图将裴隽灌得不省人事时,宣昀终于出手拦下了他。她以裴隽不胜酒力为由,格外“恩准”他可以在宫中留宿一晚。
裴隽前脚刚告了罪,转身离席更衣,我后脚便在太上皇和宣昀双重“放水”的默许下,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我在他返回宴席的必经之路上,故作巧遇地拦住了他。
“裴将军,本宫今日也饮多了几杯,竟有些不识归路了。裴隽,你可愿为本宫引路,陪我走上一段?”
从前,我便是这样。每次都费尽心机地想要靠近他,却又懒得找一个像样的借口。其实我只是享受那种,看他明知我在撒谎,却依旧无奈迁就我的模样。
这招从前屡试不爽,如今,却再也不管用了。
裴隽朝着我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目光却始终垂着,半分余光也未曾落在我身上:“贵妃娘"娘说笑了,末将久不回京,对这宫中路径,恐怕比娘娘还要陌生。还请娘娘在此稍候片刻,末将这就去寻个内侍前来引路。”
三个人合力织网,就为了捕他一条鱼,这节骨眼上,他能找到人就出鬼了。
眼见他转身欲走,我“哎呀”一声,身子一歪,精准地崴了脚。他果然停下了脚步,却依旧与我保持着三步之遥的距离,一双锐利的眸子审视着我,似乎在判断我此举的真假。
我一抬头,眼中已蓄满了泪水,也不知是演的,还是真的难过:“裴隽,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嗯。”他极轻地应了一声,轻得我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接着,便是大段大段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含着泪,维持着那副楚楚可怜的姿态,就这么僵持着。
到底还是没忍住,我带着一丝委屈的鼻音,主动打破了僵局:“你……就不能也问问我过得好不好吗?”
裴隽终于舍得转过头来看我,唇边却扯出一个极为古怪的笑:“娘娘凤体金安,圣眷正浓,过得有多好,末将倒是时有耳闻。毕竟边疆虽远,却也有一两个走南闯北的说书先生,能偶尔为将士们解个闷儿。”
他一提“说书”,我心里“咯噔”一下,瞬间便明白了他究竟“听说”了些什么。
“情窦初开,帝妃寝宫合云雨;心忧社稷,御史夜半听床头。”
因为说书人嘴里这段关于我和宣昀的,香艳又缠绵悱恻的“风流韵事”,正是我亲手操刀编写的。谁能想到,这故事的传播力竟如此之强,都传到千里之外的边疆去了?真是作孽啊!
三年前,我之所以会点头答应入宫为妃,皆因宣昀刚刚登基,根基不稳。我怕她后宫一旦充盈,不仅误了那些无辜女子的青春,她女儿身的秘密也迟早会暴露。
因此,她迫切地需要一个知根知底、绝对可靠的人,来迅速抢占后宫的主导位置,堵死别人的路。放眼整个京城,这配置,舍我其谁?
作为我们深厚友谊的一块砖,我自然是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于是,我毅然决然地投身到了“善妒贵妃”这个极具挑战性的岗位上,一干就是三年。
本来以我的家世,勉勉强强也够得上一个皇后的位份。可偏偏有个嘴碎的御史,在朝堂之上参了我一本,说我江纸虽是官家小姐,却到底曾沦落风尘,有过一段奴籍的经历,身份实在卑贱。
况且,我被江家认回之前,曾是陛下的贴身侍婢,孤男寡女,日夜不离,说不准早就失了清白之身。否则,又怎会如此狐媚,引得陛下为我一人虚置六宫?
我简直要被这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气笑了。想不到堂堂御史,自诩清流,心底却如此龌龊。除了用女子的清白来大做文章,便再无他法。这圣贤书,真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并未当庭动怒,只是提笔奋战了一夜,写了出精彩绝伦的话本子。
第二日,京城里大大小小的茶楼书馆,便都换了新章:【情窦初开,帝妃寝宫合云雨;心忧社稷,御史夜半听床头。】
我这人,向来不喜自证清白,我只喜欢看别人百口莫辩的样子。
这下好了,轮到那个多嘴多舌的老御史,每日追在同僚身后,一遍遍地解释:“我不是,我没有,你们别瞎说!”
我解释不了我和宣昀的清白,正如他也解释不了,他究竟有没有听过我和陛M下的墙角。
从前,我为自己的这番雷霆反击而洋洋得意。却不曾想,今日竟在这件事上,结结实实地栽了个大跟头。早知这些荤话会传到裴隽的耳朵里,我当初就该写得收敛一些。
此刻,我尴尬得几乎想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咳……市井流言罢了,能有几分是真?你什么时候也信这些了?”
裴隽轻笑一声,迈开长腿,一步步向我逼近。他身上淡淡的酒气并不难闻,混杂着他眼底微微泛起的水光,像两坛陈年的佳酿,引诱着人沉醉其中。
若是三年前,他肯这样对我笑,我定能高兴得一夜都合不上眼。可现在,我只觉得毛骨悚然。
他凝视着我的眼睛,声音里带着一丝蛊惑的沙哑:“娘娘的意思是,如今在宫里过得并不如意,所以便越发惦念从前,一时情难自禁了?”
话是这个意思,但你能不能别说得这么直白?我不要面子的吗?
我心虚地胡乱点了点头,不敢与他对视,一张脸早已红得像煮熟的虾子。
裴隽却突然攥住了我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他咬牙切-齿地质问:“江纸,在你心里,我裴隽究竟算什么?一个可以让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吗?你以为你的手段有多高明?不过是我蠢罢了!可我,总不能一直这么蠢下去吧?”
裴隽现在确实不蠢了,因为他直接疯了!
他甩开我的手,竟转身径直去了宣昀的御书房,请求陛下摒退左右。然后,将我与他方才的对话,一字不差地,全部复述给了宣昀听。
我万万没想到,他竟如此不按常理出牌,这一下,直接给我整不会了。
不得不承认,他这个人最大的优点,便是忠诚与坦荡。
他仿佛能听见我此刻的心声一般,微微抬起头,竟是开口求死:“按我大楚例律,微臣恳请陛下赐罪。赐死微臣……与贵妃!”
我整个人都傻了。兄弟,我只是想和你偷个情,你居然想拉着我一起殉情?!
宣昀也傻了,她估计也没想到,这货玩“自爆”,居然还带“买一送一”的。
都怪时间和距离,将一切都过度美化了。三年过去,我只记得他是个纯情专一的少年郎,却忘了,如今的他,早已进化成了一个疯批版的纯情少年郎。
裴隽,你真是该死啊!我当初渣你,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那么问题来了,面对此情此情,宣昀该如何处置我们二人?
若真将我俩砍了,那她这个皇帝也别当了,这辈子也就陪着我和裴隽,一块儿埋进土里算了。
可若是对此事毫无表示,那在裴隽眼里,宣昀绝对是御花园池塘里,那只活了千年、绿毛长得最旺盛的老王八。
宣昀沉默了许久,久到我几乎以为她要当场昏厥过去。突然,她开始欣慰地发笑,笑得满面红光,畅快淋漓。
她脸一红,我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因为我深知,这货每次露出这种表情,都绝对没憋什么好屁。
虽然宣昀并非太上皇亲生,但在“不靠谱”这件事上,他俩绝对是一脉相承,如出一辙。
“裴爱卿果然赤诚忠勇,恭喜你,你经受住了朕与贵妃的考验!你与贵妃的往事,朕亦有所耳闻。但从今日起,朕对你们二人,再无任何猜疑。”
裴隽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良久,才缓缓抬起头,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我,随即自嘲般地笑了:“考验?贵妃与陛下还真是……好兴致!原来,从来都只是臣,太过当真了……”
看他那副心如死灰的表情,我估计,他此刻定是以为自己成了我们这对“帝王夫妻”,在闺房之中,打情骂俏、增进感情的小游戏里,一个可有可无的消遣工具。
不是啊,兄弟!我承认,我有拿你当工具的意图,但绝不是这么用的啊!
当裴隽一言不发地退下后,宣昀才长舒一口气,使劲儿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吓死我了,我真怕把这老实人逼急了,他一刀一个,把咱俩当糖葫芦给串了!”
此刻,我的眼睛瞪得比铜铃都大,恨不得一指头把宣昀的小脑仁给戳出来:“皇帝拿自己的贵妃去考验将军的忠心?你自己听听,这合理吗?我简直不敢想象,我在他心里,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宣昀的脸此刻比苦瓜都苦:“那不然呢?你要是能编出个更像样的理由,大不了我不要这张老脸了,现在就追上去,亲自向他解释清楚。”
我还在绞尽脑汁地思考,该如何扭转这尴尬的局面,宣昀那边却已经开始动摇军心:“他刚才,是真的想拉着你一起死啊?江纸,要不……这事就算了吧?我总不能为了一个孩子,真把你给搭进去。万一他因爱生恨,做出什么伤害你的事来,我怎么向你死去的爹交代?”
“他不会的。”我低下头,自责与自卑,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他是个好人。无论是当初,还是现在,我……我就是欺负他是个好人……”
在裴隽的视角里,我是一个先玩弄了他感情,后又攀附权贵,将他一脚踹开的祸国妖妃。
他远走边塞三年,便也恨了我三年。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却发现,我竟然贼心不死,还想继续玩弄他!
可即便我如此不堪,他能想到的,对我最狠毒的报复,不是恶语相向,不是拳脚相加,更不是情感上的折磨,而是诉诸于大楚的律法。
并且,在惩罚我的同时,还要将自己也一并搭上。裴隽这个人,虽然疯,但跟那些话本子里,动不动就剜眼、挖心、放血的神·经·病比起来,简直是正直到发邪!
宣昀还是不放心:“不行就算了。我肯定还能想出别的办法。总不能让上一辈人留下来的烂摊子,一直让你来帮我收拾。”
我拒绝了她的提议。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宣昀若是真能想出别的办法,就不会让眼下的僵局,持续整整三年了。
如今,收拾这个烂摊子的关键,不在我,也不在她,而在于裴隽。毕竟,他才是太上皇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
周旋于朝堂之上,可以依靠帝王权术来制衡;抵御外敌入侵,需要依靠大将神威来震慑边疆;可要想暂时安抚住那些藩王们蠢蠢欲动的内乱之心,还真的,只能依靠我这个贵妃的肚子。
第二天一早,我重整旗鼓,亲自下厨,提着一盒清粥小菜,来到了裴隽暂住的宫殿。
我无视了他那·阴冷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的目光,径直走上前,将食盒放在桌上,开始演我昨夜里背了一宿的台词:“你昨夜饮了许多酒,今早吃些清淡的,胃里会好受一些。”
从前,我偶尔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惹他生气了,第二日便会故作体贴,为他准备早膳,然后再趁机卖个可怜,以此求和。
可惜,我是直到现在才想明白。那些我曾以为无往而不利的小花招,其实,都不过是他的刻意纵容罢了。
所以,我今日此来,与其说是引诱,不如说是一场豪赌。
我就赌,他还喜欢我。
裴隽见我身后空无一人,便知我今日还是贼心不死,不死心地又找上门来了。
他没有赶我走,也没有说话。只是将我带来的吃食一一摆好,然后在我对面坐下,一口一口,缓慢而优雅地咀嚼着。
用完早膳,他又安安静静地坐了一会儿,闭着眼睛,神情安详,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似乎是没能等到预想中的结果,他缓缓睁开眼,看向我,语气里竟带了些许意想不到的错愕:“我原以为,陛下仍然忌惮我二人旧情,所以你今日此来,是奉命来毒杀我的。倒是没想到……杀人这种事,你还是做不出来的。”
???
合着他以为我在饭里下了毒,刚才搁那儿闭着眼睛陶醉了半天,是在等死呢?!这哥们儿的脑回路,到底已经癫到何种程度了?求生欲要不要这么低啊?
我震惊得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为了证明我的清白,我一把抢过他面前的粥碗,仰头就猛灌了一大口。
然后越想越气,干脆将碗“啪”地一声摔在地上,指着他的鼻子就开骂:“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啊!你以为我要杀你,然后你就真让我杀?裴隽,你真是我见过,最疯、最蠢的人!你到底是有多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裴隽看着我撒泼的样子,竟然还笑了:“贵妃娘娘演得真好,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您有多心疼我呢。今日演这一出,又是为何?是陛下仍有疑心,还是贵妃娘娘您,昨日没有玩够啊?”
“裴隽,我后悔了……”自重逢以来,唯有这句,是我的真心话。
“当初之事,皆因安王意图谋反,给宣昀下了药。我不慎被卷入其中,才有了后来的种种误会。可我,从来没有喜欢过陛下,也……从来没能忘了你。”
我隐去了宣昀女儿身的秘密,只将当年发生的部分真相,选择性地告诉了他。
事情要从大概四年前说起。那时候的太上皇还是皇上,他生了一场大病,缠绵病榻,几乎就要一命呜呼了。
宣昀那些对皇位虎视眈眈的皇叔们,心思便一个个都活络了起来,纷纷以“侍疾”为名,从各自的封地赶回了京城。
其中,以皇上的同胞亲弟安王最为活跃,简直是明晃晃地奔着“接管皇位”这个目的回来的。他行事高调又嚣张,完全没把宣昀这个太子放在眼里。又是暗中串联朝臣,又是在民间为自己造势,甚至,还想将自己的宝贝女儿许配给裴隽。
要知道,裴隽与裴老将军的位置十分特殊。老将军负责镇守边疆,抵御外敌;而裴隽,则负责京城的禁军事宜,护卫皇宫内苑。也就是说,只要能将裴家牢牢笼络住,再加上安王本身便是正统的皇室血脉,等到太上皇一驾崩,拿捏一个势单力薄的宣昀,简直是易如反掌。
那时候,我刚被江家认回不久,是名正言顺的江家大小姐了。
也不知是被裴隽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冲昏了头脑,还是对宣昀的姐妹情谊太过上头。总之,我毅然决然地挺身而出:“怕什么!他有女儿,你有我呀!我替你去把他拿下!”
若是我能嫁给裴隽,便等同于将我爹江尚书与手握兵权的裴家,同时绑在了宣昀的阵营里。
我那时候想,嫁给裴隽,既能报答宣昀的恩情,又能满足自己的私心,简直是一箭双雕,赚大了!
仔细想想,从前我那般痴缠于他,又怎会没有半分真心呢?只不过是,真心占半分,色胆占半分,剩下九分,全是算计罢了。
我再次由衷地感叹,我真不是个东西啊!
裴隽,就是这样被我缠上的。那时候,为了能将他拿下,我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死缠烂打,没脸没皮。
由于我横插了无数脚,安王最终也没能如愿以偿地将女儿嫁给裴隽。好巧不巧,就在此时,病危的皇上竟奇迹般地好转了起来。他病愈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颁下旨意,将皇位传给了太子宣昀。
别管过程有多么曲折,最终的目的,总归是达到了。
我正在琢磨,是该乘胜追击,继续猛撩裴隽,还是该功成身退,深藏功与名的时候,命运,却替我做出了抉择……
宣昀当了皇上,她那空荡荡的后宫,便立刻成了众人眼中的香饽饽。她一个不小心,被人下了药,就在即将被人扒掉裤子,验明正身的前一刻,被我及时阻止。我将她一掌劈晕,守了她整整一夜。
天一亮,关于“皇帝陛下与江家大小姐春风一度”的消息,便如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整个京城。
所以,那些老御史们说我入宫前便蓄意勾引陛下,也并不完全是空穴来风。最起码,在他们所能看到的“真相”里,事实就是如此。
再后来的事,便是我入宫为妃,而裴隽,则追随父辈的脚步,去了遥远的边疆。
我本以为,我们这一生,都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即便有朝一日能够再见,也早已是物是人非,相忘于江湖了。谁知道,太上皇竟爆出了这样一个惊天大雷,又一下子,将我和裴隽,狠狠地劈回了这个剪不断,理还乱的修罗场。
“裴隽,我知道,我此刻跟你说这些,很过分。可我,只是喜欢你,只是想见你。从前是,现在也是,仅此而已。如果你……以后都不想再见到我,那我保证,绝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我说完这些,强忍着眼泪,维持着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转身就往外走。
我走得很慢,很慢。每一步,都在心里疯狂地咆哮:不是吧?这你都不留我?你快留我啊!我求你了,你留留我呀!
“江纸……”他终于,还是叫住了我。
我强行抑制住内心的狂喜,缓缓转过身,看到的,却是他那张因隐忍克制而显得有些扭曲的面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夹杂着不甘与委屈,还有一丝被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凭什么?凭什么你喜欢我,我就要接着?凭什么你一句‘后悔了’,就要我背弃自己坚守了三年的信念?江纸,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是式微之时可以随意利用的筹码,还是深宫寂寞里信手拈来的消遣?”
三年不见,裴隽不仅疯批了,还成长了。他轻易地便看穿了我的欲擒故纵,也清楚地知道,我根本就是馋他身子,并且,一针见血地,拆穿了我所有的伪装。
裴隽眼尾泛红的样子,其实很勾人。可看着他那副伤心欲绝的模样,我却生不出半点旖旎的心思。
他像是有些自暴自弃了,看着我,眼底满是嘲讽:“你不妨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今日此来,到底是想与我春风一度,以偿当年之憾;还是说,你只是单纯地喜欢看我为你失魂落魄,被你耍得团团转的样子?”
我沉默了一下,觉得“春风一度”显然是不太够的,最起码,也要好几度,才有可能达到最终的目的。
可是,听他话里的意思,分明是恨不得立刻与我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更别提“度不度”的事儿了。
我干脆破罐子破摔,故意用话气他:“对!我就是想利用你,就是要消遣你!我就是个水性杨花、不安于室的女人!在你心里,我就是那个最坏、最坏的人!可你能拿我怎么办呢?我就是惦记你,就是喜欢你,就是想勾搭你!被我看上,就算你倒霉!”
裴隽没再说话,一张俊脸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这一次,应该是被我气的。
这次,不是欲擒故-纵,我是真的走了,而且,走得很快。
我一路跑回宣昀的寝宫,一进门,便趴在桌子上开始干嚎:“完了,彻底聊崩了!你自己想办法吧!你要是有那个本事,你俩生一个,我都不反对!你俩生的,那才叫一个嫡-嫡道道!”
宣昀无奈地叹了口气,问我:“你确定,他不喜欢你了?”
我摇了摇头:“不确定。但我确定,他恨死我了。”
宣昀看着我,又问:“那你呢?你还喜欢他吗?”
她不问还好,这么一问,我嚎得更大声了。我避而不答,只顾着干嚎:“他还是不是人啊?在边关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风吹日晒雨淋了整整三年,他怎么还能越长越好看啊?!”
毫无感情经验的宣昀,此刻却像个久经沙场的情场老手,开始头头是道地指点江山:“所谓‘女为悦己者容’,男人也是一个道理。我听说,他回京的前一晚,风尘仆仆地赶回家,为了第二日能体面地进宫面圣,竟连着换了八套衣裳。江纸,你有没有发现,你昨日梳妆打扮的时间,也比往日里,长了足足半个时辰有余。”
我俩互相戳肺管子,早已是家常便饭。我也毫不示弱地怼了回去:“就你这个身份,不出意外的话,这辈子都得打光棍了。把这男男女女的感情之事研究得这么透彻,是想干什么?在旁边起到一个‘现场解说’的作用吗?”
这话一说完,我顿时悲从中来。因为,就我这个身份,不出意外的话,这辈子,也得打光棍了。
最可悲的是,我想偷个情,还偷不着!
我本以为,那天话都说到了那个份上,我和裴隽之间,是再无可能了。谁知道,第二日,裴隽竟偷偷潜入宫中,约我酉时在御花园的假山后相见。
我突然觉得,我们两个的立场,好像完全反过来了。
裴隽啊裴隽,我本来已经打算放过你了。这可是你自己,主动送上门来勾引我的。
我大摇大摆地前去赴约,临到地方,才开始装得鬼鬼祟祟。毕竟,有皇宫里最大的两尊佛在背后给我撑腰,我就是想偷个情,也很难不理直气壮。
见了面,裴隽显得很不自然。从前我们闹别扭,向来都是我主动示好。我脸皮厚,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可这货,死要面子惯了,此刻肯定正在心里,狠狠地唾弃着自己。
他扭扭捏捏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递到我面前,声音依旧紧绷:“这是假死药。服下之后,三日便会断气,即便是太医院的太医,也查不出任何端倪。既然入宫并非你的本意,你在这里待得也不开心,我……我带你走……”
我愣了一下,随即打断了他。我竟觉得,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我说:“那个……你可能误会了,我并没有要跟你私奔的打算。”
裴隽原本正喋喋不休地向我交代着服用假死药的注意事项,听我这么一说,话音猛地顿住。
他的手指,一寸寸地收紧,握着瓷瓶的指节,因太过用力而有些泛白。他又努力地想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哈,其实……其实我也没那么想和你私奔。这假死药,也不是我特意为你寻的,就是……刚好有一颗,根本没费什么心思。我也没想过,你出去以后……”
他越说越破防,终于再也忍不住,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江纸,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你亲口说你喜欢我,却又不愿意跟我走!你难道,还要我去做你的……江纸,别太高估了你自己,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喜欢你!”
这一次,我心中的愧疚,是再也按捺不住了。我几乎可以想象,他回去之后,是如何地辗转反侧,才终于下定了决心;又是如何地绞尽脑汁,为我找了一万个借口,才说服了自己。
老一辈人作下的孽,为什么要报应在我们这些小辈的身上啊?
我平复心情,刚想和他道歉,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想过把一切都告诉他。然而还没张口,我就被他裹挟着,藏在了幕帘后,是有人来了。
这里是畅音阁,除非给后妃解闷专门召了戏班子,否则一般不会有人来。
不多时,耳边传来一声又一声咿咿呀呀的怪叫。
我们都听出了声音,外面的人是太上皇。听着声音,我几乎能想到他翘着兰花指,夹着嗓子,学着戏台上名伶的动作那种别扭劲儿。
有那么一瞬间,我诡异地共情了那些想谋夺皇位的藩王们。
这要是换了我,夺嫡中就输给这么个玩意儿,我也得气得睡不着,半夜爬起来问问自己他凭什么?!
裴隽此时可能已经被我逼疯了,他凑近我的耳朵,威胁的意味十足:“如果被发现,我们会是什么下场?也许陛下爱极了你,你再怎么过分,他都不忍惩处。不知太上皇有没有陛下那般宽仁?”
我想捂上他的嘴,却被反制住。我们之间的距离极近,他眼中没有半分缱绻,只带着些报复的快意,笑起来好看极了,像三年前的一个傍晚那样,他说:“你亲我一下,我就不喊人了。”
三年前,这句话是我对他说的。
那时候我半是真心半是假意地缠着他,设计把他堵在假山之内。
那假山的缝隙实在狭窄,我们两个挤在里面,他连想抬手捂住我的嘴都做不到。
一石之隔,外面都是人。
越看他着急越是想逗他。于是压着声音:“你亲我一下,我就不喊人了。”
接着这话音儿,我已经笑的止不住了。他这种人,就算把刀架脖子上,也绝对不会……
“唔!……”
没人告诉过我,那么沉静少言的人,居然也会搞破罐子破摔这一套!
那是我第一次亲吻,其实感觉还不错,但这个吻太出乎意料,我就是莫名其妙感觉自己亏了。
我有点儿想掉眼泪,却又死命忍着。吃了那么大亏,偏还是自己要求的,真是连哭都不好意思。只恨我自己没分寸,怎么就把人逼狠了呢?
叹只叹风水轮流转,三年过去,现在攻守异位,我成了被威胁的那个。
但我听着外面太上皇那种怪动静,一时间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
果断对着裴隽摇了摇头,一副宁死不屈不接受威胁的样子:“我不亲,你喊人吧!”
裴隽显然没想到我是这种反应,一时间愣在当场。
我一偏头,反而鼓励他:“把围帘掀开。来吧,展示!”
这下终于轮到我也让裴隽震撼一次,可我觉得还不够刺激,趁裴隽还在发愣时,我垫起脚尖搂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然后声明:“这是我自愿的,不是被你胁迫,也不是怕你喊人。”
如果这个时候帘子被拉开,太上皇就能看到我俩正在搂搂抱抱,不知羞耻为何物。我的浅红色口脂还留在裴隽的嘴唇上,真真是抵赖不得!
就是不知道对太上皇来说,是自己自娱自乐的小爱好被人发现更尴尬,还是撞见自己“儿媳妇”和另一个“儿子”偷情更尴尬。
但裴隽却眼疾手快拦住了我的手,紧紧抱住了我。
也许我自爆的动作给他传递了错误的信息,裴隽以为我也愿意和他殉情,觉得我真的超爱他,从而进一步说服了自己放低对我的底线。
他轻轻叹了一声,贴在我的耳廓:“你那么怕疼,我不想和你一起死了。不管你想怎么样,利用也好,消遣也罢,我都是最好的选择。江纸……我真讨厌你!”
自从上次畅音阁以后 ,裴隽好像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从前是严防死守,退避三舍。现在每天想尽办法也要见我一面。
为了给我们制造独处的机会,宣昀恩准我回江府省亲,然后又点名要裴隽护卫我。
在我从前的闺房里,裴隽卸下我的钗环。我们相拥、亲吻,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因为这个犟种死活不愿意再进一步!
他说自己大逆不道,觊觎贵妃,已经是失了为人臣的本分。如果再加上混淆皇室血脉这一条,那他一辈子都原谅不了自己。
他真是个好孩子,愈发趁得我像个不知廉耻的妖妃。
可我也是个好孩子啊。他哪里知道?我这样做就是为了皇室血脉呀!
更重要的是,嘴都亲肿了,你现在告诉我不可以?
我气的牙痒痒:“你说了不管我要怎样都可以的,现在又给这样、不给那样!你算什么消遣?”
裴隽耳根红了个透,把自己的衣裳一件一件脱下来。露出分明的线条和健硕的肌肉。然后拉着我的手,摸向他的腰和……
他的呼吸粗重起来,慢慢的哄我:“不生气了,给你摸,算不算消遣?”
我在他肩上狠狠咬了一口:“诡计多端的臭男人,谁消遣谁知道!”
裴隽也不恼,把我放在榻上,轻轻吻了吻我的眼睛,呼吸灼热到不可置信:“其实我还学了别的,你把眼睛闭上好不好?别看着我,我受不了……”
……
但我无论再怎么求他,裴隽的底线都一步不退。
实在被我逼急了,他把我按在床上不让我逃,盯着我的眼睛:“我问你,如果我们真的有了孩子,你要拿我怎么办?我可以没名没分做你的情夫,那是我自甘下·贱,我活该!可我不能让孩子陪我承担这份罪孽。”
裴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知道我的目的,更不知道我和他的孩子就是大楚的希望。他只本能的认为不能做这样祸乱朝纲的事。
可有一点他没有问错,有了孩子之后呢?我和裴隽该何去何从?
从前我想得很简单,无非是去父留子。
可我不忍心再抛下裴隽一次,更不可能抛弃一个由我带来这世间的生命。
等我从江家回宫的时候,宣昀笑的连腰都直不起来:“裴隽和臭老头到底是不是亲父子啊?一个极端不靠谱,一个又极端又靠谱。”
我笑不出来,因为我在思考一个一直逃避的问题:如果我真的有了孩子,又该拿裴隽怎么办呢?
我干脆把问题抛给宣昀,想坚定一下信心。毕竟她才是这件事真正的发起人。
但是这个货什么时候动摇军心都是一把好手,她还是问我那个问题:“江纸,来问我是没用的。问问你自己,你喜欢他吗?”
这次我没在顾左右而言他:“废话,不喜欢我能那么纠结吗?”
宣昀支起胳膊,好整以暇的看着我:“那我问你,如果我和裴隽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
……我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真的不知道。
宣昀干脆跳过这个问题,换了一个:“那如果是你掉进水里,我和裴隽都在岸上,你会朝谁伸出手?”
这一次,我脑子里最先浮现出的那张脸是裴隽的。
但我一生嘴硬,拒不承认:“我喊救命,看你们谁先跳下来喽。先跳下来的加一分,不跳下来的,等我上去了给你们按水里!”
和一个人太熟了就是不好,宣昀轻而易举的看穿了我:“你避而不答,是因为心里有了答案;你没把答案告诉我,是因为你选那个人不是我。”
她拉着我坐下,像小时候无数个夜晚那样谈心:“你对我好,是因为你觉得你欠了我救命之恩,你觉得你总要为我做些什么,你总怕亏欠我,总是没有办法拒绝我的要求。可是江纸,你是我的朋友,而不是我的工具。”
我当然知道,但是宣昀对我来说早已经不是恩人这么简单:“正因为我们是朋友,我才没有办法弃你于不顾。”
宣昀摇头,接着反问我:“作为朋友,你已经为我做的够多了。如果你选择自己的幸福就算是对我的抛弃,那也太没道理了。难道我活着影响你幸福了吗?”
我低头碎碎念:“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是你求我跟他生一个,还说就当为了你……”
我发顶一沉,宣昀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我的头:“臭老头让你给他的私生子生个孩子,那是因为他傻·缺,我又不傻·缺。那是我知道,如果不是臭老头的这个提议,如果不是我求你,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近裴隽一步。你会一辈子待在宫里,为我做一个招牌。”
她握紧了我的手,眼里是坚定和祝福:“我最后一次要求你,只要你做到这一点,就当还清了我所有的恩情。我要求你,跟随自己的心意。”
我迷茫了,下意识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抬起头,眼里满是愚蠢的光芒:“那孩子怎么办?我……”
宣昀点了点我的额头:“你傻啊!这天底下又不止他裴隽一个人是天家血脉。”
我脑子没跟上,这几天总为了勾搭裴隽犯难,我现在满脑子只有勾搭:“你不会是想勾搭一个皇室宗亲,自己怀一个吧?”
宣昀撇了我一眼,满脸写着不可救药:“我最近给臭老头找了好多好多美人儿,其中一个会唱曲儿的他最喜欢。听说他最近正偷偷学戏,准备博美人一笑呢。”
原来如此,原来皇室血脉的延续不止可以靠皇上和贵妃,还可以靠太上皇和太妃。妙啊!
只不过我突然间想起那天在畅音阁时听到太上皇的“天籁”,觉得这个美人笑不笑的出来,那倒也难说的很。
宣昀算盘打的叮当响:“臭老头才四十多岁,正是闯的年纪,让他生个弟弟给我当儿子怎么了?”
不是等等,我有点乱,你们这什么辈分?
半个月以后宫人传来消息,宣昀献给太上皇的那个美人怀孕了。与此同时,皇帝陛下昭告天下,贵妃有孕。
当夜我乔装打扮,偷偷潜入了将军府。那时候裴隽刚刚听说贵妃有孕的消息,郁闷的一直给自己灌酒。
看见是我,一整个手足无措,像一个闯了祸的孩子:“江纸,对不起,我以为……我不知道那样也会……”
我现在心里没的那些小九九,看他简直可爱极了,有意逗他:“那样当然不会,裴隽,这个孩子不是你的。”
裴隽一愣,捏爆了手里的酒杯,嘴里不自觉的念叨:“也对,你和陛下是夫妻,当然……”
我再次打断施法:“又猜错了,这个孩子也不是陛下的。”
“什么!”裴隽瞪大了眼睛,仿佛第一天认识我,随后再次破防:“对,我又没有名分,有什么资格要求你?你既然有我,当然也可能有别人。我不肯,你自然要找肯的人。”
原来我在他心里已经是这种形象了吗?我不慌不忙,又爆一个:“这个孩子是太上皇的。”
裴隽大受震撼,后退了两步,终于回过味儿来了,低声呢喃:“不可能,江纸,你不是这样的人。”
我上前,向他选择性地坦白:“我当然不是这样的人,因为孩子也不是我的。这个孩子属于皇上和贵妃,等他降生的那天,宫里那位贵妃就会难产而亡……”
等到贵妃“难产而亡”,宣昀就会上演一场深情大戏,把贵妃追封为皇后,守着她的排位,一辈子不再纳新人,把贵妃的孩子抚养成人。
我曾经问过宣昀,如果这一胎是女儿怎么办?
她说:“没关系,我不也是女人吗?况且我的命那么长,还能活好久好久。如果真是个女儿,我会倾尽所有、用我这一辈子替她扫清障碍,让她做名正言顺的女帝,绝不再让世界上有第二个宣昀。”
我向裴隽解释了我和皇上的关系,但仍然没有告诉他宣昀是女人,倒不是信不过他,只是这个秘密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
至于皇上为什么要借腹生子,我给裴隽的理由是:“皇上不行,非常不行!”
裴隽这回的声音里带了些小心翼翼:“那以后呢?贵妃薨逝之后,你会去哪里?”
我咳了两声,清清嗓子,做出努力回想的姿态:“我好像记得,有一个人邀请我私奔来着,要不然答应他吧?这个人是谁来着?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然而对面的人没有我想象的欣喜若狂,反而现在还在后怕一样,抱住了我,一遍一遍要我保证:“江纸,最后一次,我再信你最后一次。你不能骗我。你答应我,不能骗我……如果你能骗我一辈子的话,就算骗我也是好的。”
九个月之后,“贵妃生产,力竭而亡”。我和宣昀也算一语成谶,真的是个女孩儿。
宣昀很喜欢她,给她取名叫煦阳。整天抱着煦阳,笑的合不拢嘴:“小家伙,你就安心睡着吧,且看母皇替你跟这个世界斗智斗勇!”
“孝正文淑昭德和惠端安穆毅章皇后”的丧仪完毕之后,我终于能功成身退,带着宣昀给的十几箱金银珠宝离开京城。
这些本来是“孝正文淑昭德和惠端安穆毅章皇后”的陪葬品,但我又没死,陪个屁葬啊。
别问这个谥号为什么那么老长,宣昀说了,人这辈子就死那么一回,她必须给我办的风风光光的!
我和裴隽一起,定居在了边疆。这里并没有人认识我,所以我问裴隽:“贵妃已经死了,那我是谁呢?”
裴隽从背后抱着我,下巴磕在我肩膀上,一件一件和我细数:“你是当今皇上的义妹,叫江纸,年方二十,属兔,明天刚好要过生辰,想收到的礼物是金子、银票和一束花;最喜欢吃的是栗子糕,最喜欢的人,是裴隽。”
好吧,回答完全正确。
【宣昀番外】
“孝正文淑昭德和惠端安穆毅章皇后”去世后的第五年,皇上找到了一个替身,把人接进宫里,依旧封了贵妃。
但是宫里伺候过贵妃的老人都都表示费解,从前的贵妃娇小玲珑,这个贵妃身高八尺;从前的贵妃声音婉转,这个贵妃嗓音浑厚;从前的贵妃身体娇弱,这个贵妃能一个打八个!
这个替身到底哪里像啊?于是他们一致得出了结论:皇上大概是当年哭的太伤心,以至于哭出了眼疾。
没错,朕就是那个有眼疾的皇帝。不过如果你叫朕一声女皇,朕会更开心。
是的,朕是女人,是皇帝,但却不是女皇帝。到死也没能以女皇著称,是朕的一大遗憾。
不过值得欣慰的是,给朕送终的是女皇。而且是朕一手培养出来的女皇。(鼓掌!)
朕的身世比较离奇,母妃进宫前就怀了,不是父皇的。她为了不生下我,整天捧着个肚子到处碰瓷。
这种不要命的做法反而震慑了那群虎视眈眈的妃子,她们觉得我母妃一定有后招,谁都不肯先出手,生怕把这个锅背了。
后来月份大了,母妃就舍不得了。她想实在不行就生下以后把我送出宫去,然后告诉父皇,她给陛下生了个皇子,但是小皇子不幸夭折了。
对,必须告诉他生了个皇子。这样就算皇子一生下来就死了,她也是皇长子的生母。
母妃那个时候还年轻,低估了母爱这回事。我一生下来,她见到我就舍不得送走了。
她觉得反正是个女儿,又抢不了他们老宣家什么,留下就留下吧。可是她只顾着看我,忘了嘱咐产婆改口。
当产婆大声高喊是个皇子时,母妃这才如梦初醒。
人一旦放低了底线,那底线只会越来越低。她又想了,就算占了皇长子的名分也没什么。
大不了以后让这孩子低头装鹌鹑,不抢皇位不就行了?等什么时候有了封地,她还能和我一起去封底上当王太后。公主她娘可没这个待遇!
毕竟后宫那么多女人,以后总不可能只有我一个孩子吧?
诶,对喽,父皇还真就我一个孩子!父皇后宫那些妃子当年没害我,那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接下来父皇的孩子那真是来一个走一个,来一个走一个,那脚就没沾过地。春去秋来,就只有我屹立在原地。
你要说我倒霉吧?我什么荣华富贵都享了。但是你要说我享福吧,我又真是倒了血霉!
直到我成了太子,母妃才真的慌了。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要是个公主装皇子也许还有一条活路,我一个私生子搁这儿装上太子了,那不等死吗?摆在我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装,要么死。
母妃开始严格要求我的一言一行,声音要粗,胸要平;不能太白,也不能离男人太近。
经过长时间的锻炼,我觉得我已经装的很成功了。但母妃还是不满意,我问她哪里还可以改进?
她沉默了半晌:“这个真改不了,你没爹味儿。”
为了培养自己的“爹味儿”,我准备养个小活物,体验一下当爹的快乐。
就这样,我从街上捡来了江纸。那时候还没人知道她是江家的人,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那时候她还叫陶芷,我一直觉得这个名字才是最适合她的。她像一颗桃子,粉粉嫩嫩的,很满足我对女孩子的想象空间。
母妃不让我穿女装我就给她穿,母妃不让我戴首饰,我就给她戴。
她是我所有期望而不可得那些美好的投射,我把她当成心底的另一个自己,重新养了一遍。
但是这家伙是真的难养,恨不得屋檐上掉下滴雨水都能砸得她一个趔趄。我这才发现当爹原来这么不容易。和江纸比起来,看来我这些年还是太让臭老头省心了。
我好不容易才把病歪歪的江纸养成一个活泼明艳的大姑娘,江府就来捡漏了。
天杀的人贩子,他们非说我女儿是他女儿!结果还真是他女儿?!不开心了,哼!
不过没多久我就庆幸她回到了江家,因为臭老头病了,他的那些兄弟一个个都很不安分。
我要是个货真价实的太子,那我肯定有底气。可问题我不是啊?
我身上天然就埋了两条引线,无论被那些人抓住哪一条,都够他们把我扒皮抽筋的。
江纸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跳出来说要保护我,我跟她说:“那你去拿下裴隽吧。”
其实是我注意到,她看裴隽的眼神都放光。江纸没什么内涵,非常看脸,还那么好骗。不得不承认,我有一半责任。
虽然年龄对不上,但我是真心拿她当女儿养的,就是一不小心养的废了点儿。
不过还好,裴隽不论是这张脸还是这个人都勉勉强强过得去,还算配得上江纸。
如果她真的能成功拿下裴隽,以后就有人保护她。就算不成功,也给她找点事做,别离我那么近,就不容易被牵连。
那个时候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我没想过臭老头的命那么硬,竟然扛过来了。更没想过臭老头这么不要脸,直接就把这个烂摊子扔给我,当起了太上皇。
被下药的事确实是我始料未及,我甚至想过他们直接给我下毒,都没想过他们会那么离谱。
为了守住我的秘密, 江纸进宫给我当了贵妃。
一方面是因为那些艳闻已经传遍街头巷尾,为了保护江纸的名声。另一方面, 我也确实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
江纸跟我说,幸好她还没有那么喜欢裴隽。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她在撒谎,或许连她自己都意识不到……
三年里,我慢慢坐稳了这个位置。父皇却突然在这时发现了我的身份不对劲, 我并不害怕,只是庆幸,还好是被他发现了。
不是我说,哪怕随便换一个人威胁都比他更大。
我母妃作为父皇后宫里为数不多的幸存者, 手段那真是一等一的了得。成功让父皇相信了她当年是被人有意调换了孩子, 而不是给父皇戴了绿帽子。
臭老头心软, 就算知道我不是他亲生的也不舍得动我,只是没事儿爱动他那歪脑筋。
他找到了江纸, 让江纸去给他的私生子生个孩子。
等等,什么?臭老头儿竟然有私生子!
站在一个皇帝的视角上, 让自己的贵妃去给自己的将军生孩子,那真是铲子轮冒烟儿了九族都埋不完。
但是站在我的视角上,一个是我亲手养大的“女儿”,一个是我亲自挑选的“女婿”。这臭老头还挺有眼光, 终于干了件人事儿!
我骗江纸说我需要一个孩子,一个她和裴隽的孩子。
后来一切不出我所料, 女儿还是被女婿拐跑了。我给她的嫁妆是足够的钱财和一枚令牌。
如果将来裴隽对她不好, 或者干脆是她自己变心了, 我希望她随时可以有抽身离去的勇气。
她是我悉心教养的女儿, 是我患难与共的姐妹,是我托付性命的战友,是我生死相交的朋友,更是这世上另一个我。
我只是希望她不要陪着我一辈子埋在这深宫里,希望她有一个自己喜欢、也足够爱她的人共度余生。并不是一定要她依附于某个男人。
江纸被裴隽拐走后的第五年,我找了个还算喜欢的男宠, 封成贵妃, 为了维持深情的形象,美其名曰是皇后的替身。
男宠的样貌和性情倒是其次, 最重要的是好拿捏, 容易控制。就算知道我的秘密也不能对我造成半分威胁。
毕竟我的追求是心中无男人, 而不是身边无男人。我没有母妃那么拎不清,吸取了她的教训, 男宠进宫前必须服用绝育的药物。
因为孩子会助长这些人生出不该有的野心, 更重要的是,我不允许任何人抢夺属于煦阳的位置。
煦阳是“皇帝和贵妃”的女儿, 也将会是我唯一的孩子, 毋庸置疑的继承人。
我到现在都记得她刚出生的样子,她小小的,软软的,很可爱。
如果说江纸是我精神的寄托,那煦阳就是我生命的延续。
这世间总用太阳比喻男子,月亮比喻女子。为了我的煦阳, 我要更加努力。让女子也能成为一颗太阳,不必承接谁的光芒,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华章!
【全文完】
来源:雨落&听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