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孙犁(1913.5—2002.7),河北安平人。《嘱咐》写于1946 年,1949 年3 月24 日发表在《进步日报》,它和作者1945 年5 月15 日发表在延安《解放日报》上的《荷花淀》为姊妹篇。《荷花淀》是作者的成名作、代表作,也是作为文学流派——“荷花
根据孙犁同名小说;改编:王秋和
绘画:张明堂、赵益超
孙犁(1913.5—2002.7),河北安平人。《嘱咐》写于1946 年,1949 年3 月24 日发表在《进步日报》,它和作者1945 年5 月15 日发表在延安《解放日报》上的《荷花淀》为姊妹篇。《荷花淀》是作者的成名作、代表作,也是作为文学流派——“荷花淀派”的名称。
小说描写了河北中部白洋淀地区青年男女踊跃参加抗日斗争的故事。但小说并没有直接写战争的激烈、残酷,而是把笔墨集中在普通百姓的夫妻之情、家国之爱上,表现了人民不畏强暴、保卫家园的精神。小说主要通过对抗日时期,八路军战士水生返家途中细腻的心理描写和夫妻相见之后生动的对话描写,展现了战争年代普通人的情感和生活状态以及对胜利的信心。
水生参军八年,他从一个八路军战士成长为一名副教导员。
可是,不瞒人说,八年里他常常想到家,特别是在休息时间,这种想念,很使一个战士苦恼。这样的时候,他就拿起书来或是到操场上去,或是到菜园里去,借游戏、劳动和学习,忘掉这种想念。
他也曾有过一种热望,能有个机会到家里看看就好了。现在机会来了,这次行军路过家乡,他请了假,绕道家里看一下。他悠闲地走着,四面八方观看着,为的是饱览一下八年不见的家乡的平原景色。
就要到家了,家对他不是吸引,却是一阵心烦意乱,他想起许多往事。父亲是不是还活着?他很早就有痰喘的病;还有自己的女人,正值青春,一别八年,分离时她肚里还怀着小孩……
他走到村边时,正是人们吃完晚饭准备上门的时候。他在家门口遇见了自己的女人。她正在那里关闭外面的梢门。水生热情的叫了一声:“你!”女人一愣,睁大眼睛看了一会儿。才咧嘴笑了笑。
女人迎水生进了院却转过身子去抽抽搭搭地哭了。水生看见她脚上那白布封鞋,就知道父亲准是不在了。两人在那里站了一会,还是水生把门掩好,说,“不要哭了,进屋去吧。”
女人到屋里去点灯。水生在院里停了停,听见女人忙乱的打火。灯光闪在窗户上了,女人喊:“进来吧!还做客吗?”
他走进屋里,女人从炕上拖起一个孩子来,含着两眼泪水笑着说:“来,这就是你爹,一天价看见人家有爹,自己没爹,这不就现在回来了!”说着己经不成声音。
水生说:“来!我抱抱。”老婆把孩子放到他怀里,他接过来,八九岁的女孩子竟有那么重!那孩子从睡梦中醒来,好奇’地看着这个生人,这个“八路”。
水生抱了孩子一会,说“还睡去吧。”女人安排孩子睡下,盖上被子,孩子却圆睁着两眼,再也睡不着。
水生在屋里转着,在那铺满灰尘的迎门橱上的大镜子里照着自己。女人端着灯到外间屋去烧水做饭,望着水生说:“从哪里回来”?“远了,你不知道的地方”。“今天走了多少里”?“九十”。“不累吗?还在地上溜达?
水生靠在坑头上。他觉得这屋里是很暖和的,在黑影中间问那孩子.“你叫什么?”“小平。”“几岁了?”“八岁。”想我吗?”“想你,你也不来。”孩子笑着说。女人在外边也笑了
一会儿女人做好饭,把饭端进来,说:“爹是顶不容易的一个人,他不能看见你回来……”她坐在一边看着水生吃饭,看不见他吃饭的样子已经八年了。
水声想起了父亲,胡乱吃了一点,就放下了。“怎么?她笑着问“不如你们那小米饭好吃?”水生没答话,他收拾了出去……
水生回来,插好了隔扇门。女人爬到孩子身边去,呆望着孩子的脸。她好像从没有见过这个孩子,好像不是她生出,不是她在那潮湿闷热的高粱地、在那残酷的“扫荡”里奔跑喘息、丢鞋甩袜抱养大的......
现在,丈夫象从天上掉下来一样。她象是想起了过去的一切……还编排那准备了好几年的话,要向现在已经坐到她身边的丈夫诉说了。可是从哪儿说起呢?
水生看她。离别了八年,她好象并没有老多少。她今年二十九岁了,头发虽然乱些,可还是那么黑,脸孔苍白了一些,可那两只眼睛里的光,还是那么强烈。
女人看着他穿的那日本皮大衣,笑着问:“说真的,这八九年你想过我吗?“不是说过吗?想过”,她逼着问:“怎么想法?……”
窗户上那块小小的玻璃上结起了冰花。夜深了,从大街的高房上,传来高声广播:“民兵自卫队注意:明天,鸡叫三遍,带好武器,和一天的干粮。”“他们到哪去?”水生机警地直起身子问。
接着,水生告诉女人,这次自己只能在家住一晚上,明天一早就要归队。“为什么不早些说?”女人呆了,她低下头去。过了一会,她抬起头果断地说:“那么就赶快休息吧,明天我撑着冰床子去送你。”
鸡叫三遍,女人就先起来给水生做了饭吃。这是一个大雾天,地上堆满了霜雪。她又把孩子叫醒,背上冰床,锁上梢门,送丈夫上路。
女人是撑冰床子的好手,她逗着孩子说:“看你爹没出息,当了八年八路军,还得叫我撑冰床子送他。”女人象一只雨后的蜻蜓爬上草叶,轻轻用竿子向后一点,冰床子前进了。
前面有一条窄窄的水沟,冰床摧起的冰屑在前面打起团团的旋花,水在冰缝里汹汹地流。她只说了一声“小心」,两脚轻轻地一用劲冰床就象受了惊的小蛇,抬起头来,窜过去了。
水生警告她说:“你慢一点。”她擦一擦脸上的冰雪和汗。笑着说:“同志”,我们送你到战场去呀,你倒说慢一些……在这八年里,你知道我用这冰床子送过多少八路军了?”
她轻轻地喘了两口气,又说:“你知道,我现在心里很乱。八年我才见到你,你只在家里呆了不到多半夜的工夫,我为什么撑这么快?我是想,快快打走了我们的敌人,你才能再快快回来和我见面。”
水生深情地望着女人。女人接着说:“你知道,我们这些留在家里当媳妇的,最盼望胜利。我们在地洞里,在高粱地里等着这一天。这一天来了,我们那高兴是不能和别人说的。”
在被大雾笼罩、杨柳树环绕的丁家坞村边,水生下了冰床。他望着呆呆站在冰床上的女人说:“你们也到村里暖和暖和吧。”
女人忍住眼泪说:“快去你的吧,我们不冷。你应该记住爹的话,向上长进,不要为别的事情分心。只要你在前方,我等你到死。记着,好好打仗,我们等着你带回的胜利的消息。
来源:清泉石上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