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罗雀走过去,拿过桌上的簪子,辛郑比她高出一个头,她只好微微抬首,伸手将那发簪插进辛郑的发间。
去黑街的那天晚上,细雨绵密,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泛着月光,水汽弥漫。
临行前,罗雀在天水阁问辛郑,「在越国找个人,对你不是什么难事吧?」
辛郑对扮女人还是不太熟练,对着镜子插发簪几次都没戴正。
他失了耐心,咬牙将簪子扔到了桌面上,这才透过镜子看了罗雀一眼。
罗雀走过去,拿过桌上的簪子,辛郑比她高出一个头,她只好微微抬首,伸手将那发簪插进辛郑的发间。
她离得太近,辛郑下意识想退,又生生忍住,不经意低眸去看,那未施粉黛的脸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绒毛,黛眉纤长,睫羽分明,认真专注地望向自己的鬓发。
「这可是你的筹码,即便找不到,也得说能。」
罗雀声音像是轻烟一样在耳边缠绕,辛郑微微咬了咬牙。
直到异物擦过头皮,接着发根绷紧,那簪已经戴好,身前的影子顷刻间退后了几步。
罗雀端详着他的脸,情不自禁啧啧感叹,「可真俊啊……可惜是个男人。」
辛郑的脸下一刻就黑了个透。
楼下马匹嘶鸣,她顺着窗户朝外张望,迎上周叔白抬头张望的视线。
罗雀回过头告诉辛郑,「周叔白到了。」
二人走出天水阁,坐上马车,驶进了连绵雨幕中,渐渐没了踪迹。
黑街其实就是个贫民街,因为传闻此处有邪祟,所以房租格外便宜,久而久之便聚集了许多穷人,且人数众多,因为黑街里人流密集,不易搜寻,所以也成了逃亡者的栖身地和地下生意的天堂。
马车到了街口便停了下来,黑街之中道路狭窄,地形复杂,马车根本进不来。
所以后面的路只能步行。
周叔白护卫辛郑多年,观察环境早已成了习惯,因为下雨,黑街的道路上早已变的得一片泥泞,简陋破旧的民舍紧密地挨在一起,偶尔能从忽然出现的巷口与小路之中,看到几道衣衫褴褛的轮廓,在阴影中或倚或坐,空洞的眼神无声地落在他们的身上。
他不禁握紧了腰间的刀。
黑街如同一张巨网,或许从进入黑街的那一刻,他们就成了猎物。
罗雀走在最前边带路,斜刺里猛地冲出了一道人影,直冲罗雀而来。
周叔白下意识便要抽刀,却忽然被一只手阻止。
周叔白望向辛郑,辛郑摁住了周叔白的手,视线却迎向罗雀。
他面上不动如山,额间却早已泛出一层冷汗。
冲出来的像是个乞丐,头发打结,脸上脏污得根本辨不出真容,他瞪圆了眼睛,衬得眼白亮得惊人。
那人动作极快,到罗雀面前的时候,又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纹丝不动。
周叔白稍微偏了下头,顿时明白了辛郑紧张的原因。
对方污黑的手上握着一把白晃晃的寒刃,刀尖停在罗雀腹间几寸处。
他没有再向前,是因为罗雀不知何时手中多出一只纯铜的长烟袋,烟锅直抵那乞丐的咽喉。
乞丐望着她,嘿嘿嘿地傻笑。
「还挺快。」罗雀手中的烟袋又往前戳了几分,怼得那乞丐不禁咳嗽了几声,「真当我是肥羊啊,你们掌事的烟袋支使不动你们是不是?」
不见光的黑暗深处,脚步声如同老鼠般,窸窸窣窣不见了踪迹。
听得周叔白脊梁发寒。
那乞丐脑子似乎也有些毛病,还在望着罗雀傻乐,只是手中的刀却藏到了背后,罗雀低骂了一句「还不滚」,作势就要踹那乞丐,对方却飞快地一躲,一溜烟跑没了影。
等到人不见了踪影,罗雀浑身发软,向往地上坐的时候才发现,辛郑的手竟然一直在攥着自己空着的手臂,那力气大得让她的手臂都快没了知觉。
罗雀低头望着胳膊上的那只手,辛郑也反应过来,松开了她。
「拉着我做什么?」劫后余生,罗雀不禁生出了揶揄之心,「害怕啊?」
「害怕。」
罗雀没料到辛郑承认得如此坦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可辛郑下一句话,就让罗雀垮下了脸。
「怕你送死,害我蛊毒发作,客死他乡。」
西街的巷弄里开着唯一一家算命摊子。
屋内的烛火在深夜中格外醒目,铺子门口有道幌子,明晃晃写着「算命」两个大字,可屋子里卖的却是些干果蜜饯,
深夜未关的店铺不止这一家,对面卖汤饼的炉火还在烧着,锅中的高汤滚沸,小贩手中拿着铲子在锅中搅得专注,浑不在意扑面而来的浓重水汽,老皱得脸皮上泛着水光,在夜里隐约镀着一层薄亮。
罗雀带着辛郑二人走进店面,狭小的店面用脚步就能丈量,内里光景一览无余。
她一眼就望见了坐在窗边的长袍男人,于是迎着那人走过去打了个招呼,「见过掌事。」
对方的眼睛一直落在桌面上那几枚卜卦的铜钱上,轻浅地「嗯」了一声,「这次又来寻什么药?」
「不是寻药。」罗雀解释,「求掌事送一个人出城。」
桌边的窗敞开着,凉风吹拂,带进几丝细雨,周廷芳伸出手掌擦去乌木桌上的雨水,这才抬头看向罗雀,接着目光又落到了她身后的人身上。
辛郑与他的视线撞了个正着,男人的脸上有一道疤,从眉心到右眼角,将右眼分割成了两半。
周廷芳打量了辛郑一会儿,复又垂下眼皮,嘴角向上一挑,笑中带着些匪气。
「城中这个时候出不了城的,除了越国质子辛郑,我想不出第二个。」他慢条斯理地将铜钱收进袖里,探身向前,凑近罗雀微低的脸庞告诉她,「你身后的人,黑街上的赏金都提到五百金了。」
说完,周廷芳手肘在窗框上,半个身子探出去,冲着街对面的小贩喊了一句,「老范,给我屋里送份馄饨!」
他回头又问罗雀,「你要不要也来一份儿?」
罗雀这边开始漫长的劝说。
辛郑看着周廷芳杵着腮等馄饨的模样,便知道这条路到此为止了。
他站在原地,看了身边的周叔白一眼,周叔白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
此地空间狭窄,与周廷芳距离不远,自己有把握制住对方,届时胁迫他帮忙,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只是周叔白的手刚抬,望着窗外的周廷芳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慢悠悠地开口,「最好不要在这里动刀枪,不然外面卖馄饨的老范,会用筷子扎穿你的头骨。」
罗雀心底咯噔一下,惊骇地回头望向身后的人。
她忘记了提醒辛郑他们,从一开始进到黑街,周廷芳的耳目早已全程注意他们,别说刚才在街口,就是现在,除去对面的小贩,这里也有不下十人在暗处守着,稍有异动,都会被切成片。
「别动,千万别动。」罗雀紧张地告诫着辛郑二人,生怕二人轻举妄动性命不保,再回过头时,只见周廷芳的脑袋已经转了回来,看戏似地打量着她。
「罗雀,我不是菩萨,你既然来找我,就要支付找我的代价,诚然你姨娘对我妻子明黛有恩,那也是我与你姨娘间的事,一码归一码。」
说话间,小贩端着馄饨已经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屋外夜雨的潮意,他恭敬地将那热腾腾的馄饨放在桌上,转身离去,从始至终都没看他们三人一眼。
周廷芳拿起碗中的小勺,吹去碗面上的热气,舀了口汤,「你若开不出让我心动的价位,他今晚怕是走不出黑街。」
「他能帮你找到你老婆。」罗雀拿出早就想好的说辞,「你老婆如今被关在越国太子府,你根基再深也救不出人来,但是辛郑可以。」
周廷芳送到嘴边的汤勺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最终又放回到碗里,「不知你可知道越国状况,你身后这位的兄长,是越国太子辛成,二人势同水火,老话说成王败寇,如果真有那手段和权力,哪里还会被流放到这里当质子。」
「你怎知我就是被迫前来呢?」
辛郑突然开口,打断二人说话。
周廷芳抬眼看去,这位女装的流亡皇子面上带着与年纪不符的深沉,明明死期将近,还能如此从容地与他调侃。
「看样子掌事的耳目也探不清越国的消息啊。」
周廷芳反倒被这青年勾起了好奇心。
虽然救老婆的事他也着急,但对面的人一定比自己更急,混了这么久的江湖,做人做事总要多一些耐心。
「听你这口气,自愿的啊?」
「不过是用来蔡国当作人质,保下了越国大将军的性命。」
周廷芳笑了,「这不还是被人给威胁了吗?」
「扳不回来叫威胁。」辛郑的眼底暗潮汹涌,「若是扳得回来……」
周廷芳接话:「叫设局。」
蔡越两国交战,越国派到前线的便是这位越国大将军孔图,如果辛郑能够到达蔡越战场,便可通过孔图回到越国。
此番战事,两国几乎是倾尽国力,孔图带着那么多的兵马,辛郑又与太子有仇,如果孔图是他的亲信,那么逃亡的皇子带着重兵……
周廷芳终于开始权衡这场交易的价值。
罗雀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见对方有所动摇,又赶紧接着劝说,「就算他不得势,可是皇子是能出入太子府的,总比你这么长时间急得乱转强吧?明黛还有旧疾呢,拖下去没人知道会怎么样。」
周廷芳并没有犹豫多久,抬眸复对辛郑讲道,「送你出城可以,我还可以送你去战场,但是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辛郑问。
周廷芳的目光却看向了一脸焦灼的罗雀,「你若是去了越国不守承诺,那我岂不是赔了本?」
罗雀心道你要讲条件你倒是快点说啊,可是面上又不能对这位黑街掌事不敬,只好问他,「那您想怎么办?」
「下蛊。」
「可以啊。」罗雀点头,「给他下蛊很合理啊。」
「不是给他。」周廷芳摇头,伸出手指虚点罗雀,「是给你。」
罗雀不懂啊,虽然这事儿是自己搭的线,可该吞蛊的不应该是辛郑吗?
她不愿意,周廷芳自然也不会允下帮忙的事,二人僵持不下,连站在一边观望的周叔白都耐不住了,朝周廷芳伸伸手,「要不那玩意给我吞?」
「你可没有那么大价值。」周廷芳果断回绝,屈指在蛊毒旁的桌面上扣了扣,铁定了心要让罗雀将蛊吃下去,「非她不可。」
周廷芳态度很明确,罗雀有些踌躇。
做决定之前,罗雀望了辛郑一眼。
辛郑的脸上没有丝毫急迫与紧张。
她问辛郑:「你能立个誓吗?」
辛郑眉心一蹙,眯起眼眸。
罗雀知道他听清了,接着之前的话说了下去,「不会抛弃我。」
低头不语的周廷芳听到这里,忽地笑了。
接着就听辛郑回答她,「我不信报应,承诺过的我自然会做到,你若不信,断然可以不吃,今日我死在这里,也与你无关。」
罗雀抿了抿唇,盯着那蛊看了一会儿,拿起来塞进了嘴里。
她被噎出一包泪花,这蛊可比之前给辛郑下得大了不少,她干呕了两下,直到不适感稍褪,才虚着嗓音问周廷芳,「什么时候能动身?」
「三日后。」周廷芳整理了下袖口,「届时我会派人找你们……这蛊三个月便会发作,我老婆会解这蛊,你们如果能救出人,自会无恙。」
罗雀点了点头,又忽然想起件事来,从怀里摸索了一阵,拿出那条辛郑送她的腰带来,「掌事,这腰带能不能在你这里,换些现银啊?我路上好用……」
周廷芳冲着她摆摆手,「去外面找老范,让他带你去换。」
罗雀一见有门,连连点头,刚要出门又被辛郑叫住。
「让周叔白陪你去。」
罗雀下意识问了句,「那你呢?」
「我在此处等你们。」
罗雀点点头,便与周叔白步入蒙蒙细雨之中。
辛郑隔门眺望着,直到罗雀走远,才收回视线,落在周廷芳身上。
周廷芳恍若未觉,抬手拿起桌边的粗茶碗,隔空朝着辛郑抬了一下,「你这女装不错。」
辛郑的眼眸瞬间暗了一下,却并未发作,只是沉声问道,「你可会解蛊?」
对面那位是个聪明人,听见他这么问,鼻息间哼出几个笑音,「把那姑娘支走,就是为了解情蛊?」
辛郑的心头猛地颤了一下,被骗的滋味让他有些懊恼,但又觉得不对。
情蛊他倒是听说过,传闻湘西苗疆一带有女子为了防止情郎变心,所以在对方身体里中情蛊,一旦发现对方变心,便催动蛊毒杀死对方。
但那天夜晚,罗雀分明用刀划伤了她的身体,自己也感受到了疼痛,这并不是中情蛊的症状。
他隐约觉得周廷芳似乎误会了什么,于是换了个说辞,「她说这是生死蛊,我若死,她不会独活。」
「她诳你的。」周廷芳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歪在椅子里,继续讲道,「深陷恋慕中的女人总是这样,遇见心仪的男人,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要拥有,甚至不惜威胁恐吓,只为独占。」
他的目光很远,虽然是在看着辛郑,却又像是穿透了辛郑,落在某段回忆当中。
周廷芳告诉辛郑,才从他进屋时,自己就知道他身上下了蛊,而且那蛊自己认得,是不久前自己送给罗雀玩儿的,这情蛊是自己开发的新品种,效果新奇,却没有普通的蛊毒作用大,能够操纵人的时限不过三个月,期限一过,自然便失了效力。
「你身上中了蛊,所以蛊毒不便放在你身上,但是放在罗雀身上很合适。」周廷芳说道,「我是过来人,人生最哀恸的事,痛失爱侣占其一,你若不按约救人,尝尝这滋味,也算是我收的代价。」
辛郑这回明白了,为什么周廷芳非要让罗雀吃下蛊毒。
那一刻他陷入了沉默。
他很好奇,如果他知道自己与罗雀不是他构想的那种关系,眼前人胸有成竹的模样,会不会瞬间崩塌?
三日后,天水阁中来了位长相清秀的绿衣小哥。
门被推开时,罗雀还在为杜连成的到来做准备,她停住了画眉的手,回头望向门口。
见到是张生面孔,罗雀心底警铃大作,随即目光落到对方腰间的刀上,她的脊背僵了一下。
小哥也察觉出她的紧张,拽了两下身后的包袱,将藏于其中的烟袋掏出来,表明身份,「在下黑街荆棠,掌事派我来告知你们出城的事。」
罗雀提到嗓子眼的心脏这才落回肚子里,惊魂甫定地吐了口气儿,「你早说嘛,真是要吓死我。」
荆棠嘴角一弯,人畜无害地笑起来,罗雀带着他去寻辛郑,如果有客来访,仆役们一定会来给自己传话,可自己并没有收到。
路上罗雀问了他一嘴,荆棠如实相告:「我是从后门翻进来的,没给看花钱,所以仆役不知道。」
罗雀扭头看向荆棠,对方腰杆挺直,眼中丝毫没有羞愧之色。
贼做到他这个份儿上,也真是不多。
罗雀开始考虑要不要跟眉娘说说换护院。
琢磨间,罗雀将人带到辛郑这里,几个人凑到桌边坐下,荆棠这才将事情向众人说了一遍。
周廷芳送他们出去的办法,是从城中向战场出发的殓尸队。
所谓殓尸队只是个称呼,实际上敛的是战死士兵的名牌或者遗物,战场距城池较远,光用两条腿走就要三个月,若是带着尸首回来,早就腐臭不堪,所以一般都是受人所托去战场捡拾死者的遗物带给亲人,至少留给家里人一个念想,建一座衣冠冢。
殓尸队一般都是有军籍的人家合伙凑钱组织的队伍,因为也算是带亡魂回归故土,只要队伍有出城的文书,基本也不会去查。
尤其蔡越两国战事激烈,前方战场尸横遍野,殓尸队时常出入,守城的士兵自然不会起疑心。
荆棠说完,摘下身上的包袱打开,露出里面折叠整齐的三件蓝色衣袍。
「三日后,殓尸队出城,戌时出发,届时我在城门处等你们。」荆棠说完想了想,又说了一句,「以防万一,你们想办法将脸遮一遮,虽然士兵不会细查,但是毕竟你们是逃犯。」
等到荆棠说完,辛郑才问出声,「我们去越国,你为何也要在殓尸队里等我们?」
荆棠呵呵一笑,「掌事派我路上照应你们,到时候你们救出夫人,由我带夫人离开。」
罗雀坐在一边听完差点笑出来,眼线就说是眼线,勉强装什么保镖呢?
这边荆棠还没离开,屋外就隐约传来吵闹声,似乎是有人在闹事,罗雀分神听了一会儿,接着腾地从桌边站了起来。
其他人被罗雀吓了一跳,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辛郑倒是比其他人镇定些,看着罗雀问她,「怎么了?」
「坏了,我把杜连成给忘了。」
罗雀懊恼地拍了一下腿,接着便往外跑,杜连成那种咬住了不撒嘴的乌龟性格,今日要是等不到她必然要掀了天水阁。
罗雀的祸根,始于杜连成闹事的那晚。
本以为他不过对自己图个新鲜,日子久了就会逐渐淡去,谁知杜连成因一首曲子竟然能痴缠至此。
那天晚上罗雀匆匆下楼,在台阶处看到杜连成身边围着几位天水阁的歌伎,想去劝说又不敢上前,杜连成脸上疯怒隐现,伸出手朝着众人指指点点,扬声大骂,「她是不是去陪了别人!哪个王八蛋敢碰老子的人!」
若不是罗雀及时出现,杜连成就要掀了桌,他见罗雀前来,目光瞬间柔软了下来,上前几步仔细地打量着她,嘴上呢喃道,「怎么才来?我还以为你不来找我了……」
早先的隐忧在罗雀心中挥之不去,罗雀最终在席间将真相说了出来,希望对方能够断了念想。
当杜连成得知她是医师不是歌伎的时候,端着酒杯的手停在了半空,眼眸里仿佛注入了活水一般,瞬间明亮清冽起来。
杜连成激动地放下了酒杯,忽地伸手握住她掩在袖中的手,激动得声音都在抖。
「不是歌妓好啊……不是歌妓好……」杜连成开心极了,连话都有些乱,又终于捻到了话头,忽地抬起头,「罗雀,你等着我,等着我啊!」
他撑着桌面从椅子上站起来,慌慌张张地往外奔,穿过厅堂冲出大门,动作行云流水,毫不拖沓,眨眼间不见了踪迹。
这是这段时间以来,杜连成走得最痛快的一次。
罗雀懵然望着杜连成离去的方向。
下回这痴种再来时,就会见到新面孔了。
罗雀心中想着不禁好笑,从座位里起身,留下一桌酒水,朝着房间走去。
她本以为,只要最近低调行事,就不会出什么岔子,却唯独没有料到出城的当晚,杜连成竟抬着花轿来天水阁找她。
那天辛郑说自己要去取一件东西,入夜前回天水阁,便带着周叔白离开了。
夜色渐浓,罗雀已经换好了荆棠给他们的蓝袍,门口却忽然来了个杂役传信。
罗雀今日对外称病,早已告知众人今日不见客,可是那仆役站在门外,声音惶急,「杜公子抬了个花轿过来,说是来接您的,我们拦不住……姑娘他上来了!」
她一颗心瞬间提紧,盯着门扉,疾声问仆役,「眉娘呢?」
「眉娘出去办事,眼下还没回来呢!」
罗雀听完暗骂了句粗口,麻利地开始脱自己身上的蓝袍,冲着门口厉声道,「拦住他,别让他进!」
没过多久,门口便传来了争执的声音的,罗雀心乱如麻,事出突然,罗雀只来得及将衣物藏进被里,门外的杂役忽地发出一声哀号,紧接着「咣当」一声,木门狠狠撞在了墙上。
罗雀赶紧回身,强自稳了下心神,看了一眼门外。
杜连成不是一个人,门口还站着几个膀大腰圆的家伙,像是轿夫,又似乎是打手,几个人在门外一站,将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杜连成从门口进来,眼神关切地朝她走来,「昨天见你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病了?」
罗雀强颜欢笑,「只是今日有些累,不太想见人罢了。」
「没事就好,我还以为你怎么了。」杜连成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接着又扬起笑脸,「既然这样,那便跟我走吧。」
说着便拉起她的手往外走,罗雀的脑子里瞬间空了一下,赶紧抽回了手,困惑地望着他。
「杜公子这是何意?为何要跟你走?走去哪里?」
杜连成比她还困惑,「成亲啊,不是让你在这里等我吗?」
说到成亲,杜连成又浑身焕发出喜悦,「既然不是歌伎,那你便是自由身,我先将你娶进门,然后再向我爹说明情况,届时由不得他不答应。」
说完他又重新拉起罗雀的手,「是不是很开心?」
我开你大爷的心!
罗雀暗骂,血都要被气得吐了出来,再也端不住架子,恶狠狠地抽回手,拧眉质问杜连成,「我何时说过要与你成亲?杜公子怕是喝多记错了吧。」
话一出口,杜连成脸上的欣喜凝固,接着又像是风干的壁画一般,脱落得一干二净。
杜连成有些受伤地看着她,「你答应过的,你答应过会等我……」
生死关头冒出个傻货挡道,罗雀胸中邪火噌地一下,语气也不似之前客气,「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杜公子莫要自作多情,害人害己。」
杜连成僵在原地许久,头颅低垂,神色不明。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杜连成必然会心生退意,罗雀安静地站在原地,心里期待着他快些离开。
终于等到杜连成抬起头,她却并未见到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取而代之而的却是令人胆寒的狞笑。
「不喜欢我没关系,我钟情于你便好,你对我的爱慕,由我一并来喜欢。」
说完,杜连成忽地躬下身,探手揽过她的腰肢,直接将人过到肩头,扛着走出了大门。
罗雀从未经历过这种事,大惊失色,她像是个面袋一样挂在对方的身上,鼻尖撞在杜连成的背上,余光只能瞥见些衣袂鞋履。
从她被扛起来的那一刻,便知道挣扎徒劳,再加上杜连成是郡守的儿子,天水阁里又有几个人敢不要命伸手去拦?
罗雀又恨又怕,只得朝着四周大喊,希望这附近有天水阁的人,「快去找眉娘!寻不到我便去找郡守!」
说完,罗雀后颈一痛,瞬间没了知觉。
天水阁人流往去,有些东西,辛郑也不敢放在这里。
譬如自己身为越国皇子的金印。
等到了战场,这便是见大将军孔图的通行证,毕竟空口白牙说自己是越国皇子,谁都不会信。
他料到终有一日自己要用到这东西,所以离开越国时便留在了身边。
当时,辛郑让周叔白背着所有人,将金印埋进城南供奉土地神的神龛下。
离去的当天午后,辛郑与周叔白一同来取了金印,回到天水阁后,却并见到罗雀踪迹。
天水阁内歌舞升平,丝竹绕梁,辛郑在人群当中并未寻到罗雀身影,不耐地叹了口气,周叔白的身影从楼梯处现身,辛郑朝他望去。
周叔白无声摇头。
辛郑面色微变,一声不吭地转身朝着罗雀房间的方向走去。
刚到门口,只见罗雀的房门大敞,屋内空无一人。
辛郑缓慢抬步走进,屋内并没有搏斗的痕迹,唯有窗边的锦被拖拉在地上。
周叔白也看见了床边的景象,提醒道,「她不会这个时候还在睡着。」
辛郑凝神缓步走到床榻边,抓住锦背一掀,那深蓝色的衣袍凌乱地团做一堆。
他暗道不妙,多半是出了什么事,这衣物很明显就是混乱间藏进来的。
见辛郑待在床边不动,大半景象被他的身影遮挡,周叔白不知他看到了什么,正准备走上前去,门口忽然有人闯了进来。
二人听到声响不约而同转过身,只见眉娘扶着门框,似乎是急急奔来的,带着鲜见的焦急朝里张望了一会儿,接着眼底漫上深深的恐慌。
眉娘垂眸,强自压下眼底的慌乱,不动声色地走进来,顺手带上了门。
「罗雀被郡守家的公子带走了,来的时候那人抬着花轿来抢的人。」
眉娘人也刚回来,接着便有歌伎急匆匆地找过来,说罗雀被人绑走了,杂役偷偷在杜连成身后跟着,刚回来传信说人被带到了杜连成的私宅里。
她虽然可以手段强硬地去抢人,可是却不能,眉娘的身后是一个天水阁的老老小小,与官家作对,就意味着要葬送天水阁里所有人的前程,那些依靠天水阁生活的人,又当如何?
左右辛郑是个逃犯,加上一个周叔白,私宅防守不比郡守宅邸,只要动作够快,抢个人出来不是问题。
可是见辛郑一言不发,眉娘心中的希望像是流沙般,被吹散了。
那是她的姐姐留在人间唯一的血脉,若护不周全,要如何与天上人交代?
眉娘心潮涌动,本想说若不去救人,便要去官府告发辛郑身份,可是话未到嘴边,就听辛郑开了口。
「那私宅的位置在何处?」
来天水阁前,辛郑与周叔白的马匹与武器悉数留在了罗雀的住处,仅存的武器,只剩周叔白的佩刀了。
而这把佩刀,进了殓尸队后,也是留不住。
私宅离天水阁有段距离,眉娘叫人暗中给辛郑牵了匹马,二人走出后门时,他将金印交给了周叔白,顺便要走了他的刀。
周叔白很为难,可终是不能违命,只得交给了他。
辛郑上马前,周叔白还是拦在了他面前,「公子,非救不可吗?」
「你忘了我身上的生死蛊了?」
辛郑与他擦肩而过,并未看他,翻身上马,「还有,罗雀身上有周廷芳的蛊毒,荆棠不会不知,如果罗雀不出现,届时要怎么解释?」
「那我替您去!」周叔白后退几步,横臂拦住他的马。
辛郑被逼得扯了一下缰绳,低眸看向自己忠心耿耿的侍卫。
看样子今日说不出个解释,他是不肯放自己走了。
「本来就是我出逃,我单独出现在荆棠面前,他必会起疑,你先前去殓尸队,找个借口稳住荆棠,届时我与罗雀同时出现,这样最合理。」
说罢,他朝周叔白伸手,「东西给我。」
周叔白劝不动,只好将包好的衣物递给辛郑,让开道路,辛郑一夹马腹,扬尘而去。
城北,护城河堤。
白日里翠绿欲滴的新柳,在浓夜之下如同女妖发丝,随着微风漂浮涌动。
夜色似墨,银月如钩,长而笔直的堤坝之上,穿过一人一骑,流星般飞驰。
辛郑向着别院而去,背后忽地一阵剧痛令他不禁低哼了一声。
他猛然抬目,心道不妙,估计是罗雀受了伤。
背上的刺痛令他不耐,辛郑烦躁地伸手扯高领间的黑巾,遮住了半张脸。
按照眉娘所言,穿过河堤,东行五百步,有座带着矮楼的宅院,四周苍竹围合,那便是杜连成住所。
他活动了一下尚未痊愈的肩头,向后退了几步,猛地加速朝围墙冲去,足尖一点,伸手搭着墙头翻进院中。
进去后辛郑截了个护院,问清院中布防人数,以及杜连成所在后,劈晕了对方,又剥掉了他身上的衣物,套在自己的蓝袍外。
宅院的格局简单,找到杜连成所在的那间院落并不难,辛郑推下门,却是纹丝未动。
应该是被人从里面插住了。
正在辛郑琢磨着要不要用刀挑开,忽地从门里传来一阵惊呼。
那声音并不刺耳,可在深夜中格外清晰,辛郑猛然抬头看向墙头,提气一跃,纵身飞上院墙。
院内的景物落在了眼底。
东北角,不远处立着两道人影,男人摁住自己的左手,痛苦地倒抽冷气,罗雀一身中衣,头发披散着,像疯子一样,双手死死攥着把修剪盆栽用的刀具,横在他们之间,浑身战栗。
辛郑虽然离得不远,但是却在二人的侧面,或许是争斗得太过专注,他们谁都没有留意到墙头上蹲着个人。
他眯起眼睛,借着月色看到刀子上沾着血渍。
看样子是杜连成的。
他望向罗雀,心中忽地有些困惑,与眼下的境况相比,明显她当时遇到自己时更加危险。
可罗雀的反应却完全不同。
原本想要出手的辛郑,忽然想要等一等。
被刺伤的杜连成早已没有了先前的耐性,满心都是怎么撕碎眼前人,让自己快活些。
杜连成一步一步将罗雀逼向角落,他的影子拢住了罗雀,罗雀神情孤绝地盯住对方渐近的身影,忽地笑了一下。
她对杜连成说,「我本能杀你,你该庆幸。」
杜连成冷笑着,将手伸向她的咽喉。
那一刻,罗雀的眉目划过一丝决然与悲恨,大吼着调转了刀尖,冲着自己的喉咙扎了下去。
辛郑神色骤变,手中的刀带着鞘甩了出去,一下砸中了罗雀的手背。
他本以为,罗雀的刀,会送向对方的心口。
长刀落在地上,同时也惊动了杜连成,他循着长刀的来处看去,只见一道身影飞速逼近,接着脸上便横遭一记飞踹,杜连成连对方的模样都没有看清,直接歪倒在了地上。
罗雀尚未从生死中回过神来,神色空洞地望着来者,若不是认出他捡起来的长刀,她根本认不出是辛郑。
被截走的路上,罗雀就已经想明白了,今夜自己注定要有此一劫,当时让人去找眉娘,不过是求生欲念下的垂死挣扎。
即便眉娘知道了,也没有办法救自己。
所以刚刚,罗雀没有抱任何希望,她从未想过,有人会来。
辛郑侧目瞧了她一眼,却发现那把刀还牢牢攥在罗雀手里,他略抬刀身,敲到她的手腕上,罗雀又惊又痛,这才松手。
「还以为你能掀起什么风浪……」辛郑说着一把捞过她的后领,拎着就往外走,「真是高看了你。」
罗雀脑子发蒙,完全不知道对方在讲什么,任由辛郑往外提溜,可杜连成先是被人扎了一刀,接着又被人踢了一脚,哪里肯轻易放人。他爬起来摸过罗雀扔到地上的刀,直冲而来,他与辛郑二人距离不远,急冲之下,杜连成笃定对方避不开这一刀。
谁知,辛郑连头都没回,忽地将罗雀推到了一旁,然后杜连成只觉得自己的视野里,忽地映进一道惨白。
他感觉到脖颈间一阵酥痛,所有的温度与力气都随着那道痛瞬间流走,杜连成诧异间低头,望着自己胸前被染红的衣衫,抬头看向辛郑,想要说些什么,却怎么也发不出呻吟,接着浑身一软,瘫倒在地,口唇被鲜血封堵,只能发出艰难的抽吸声。
辛郑甩干净刀刃上的血,没有多看杜连成一眼,重新拎过罗雀走出院落。
他带着罗雀一路了护院,重新来到他翻进来的那堵院墙下,辛郑像来时那般,轻松跃上墙头,蹲下身,冲着地上的罗雀伸出了手。
「手给我。」
罗雀听话地握住对方的手掌,接着觉得手上一紧。辛郑裹在衣物里的手臂肌肉绷紧,已经开始用力往上提她。罗雀用脚尖蹬着围墙,试图借力往上攀,可早些时候与杜连成打架,费了不少体力,使出浑身解数,试了几回都没上去。
她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些几不可查的哭腔。
「我爬不上去……」罗雀心中焦急,手上早已没了温度。
好巧不巧,不远处隐约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她的嘴唇抿了抿,原本紧紧攥住辛郑的手,慢慢松了力道。
「你走吧。」她勉力笑了下,眉眼弯起,依然没能盖住她眼底的绝望与害怕。
辛郑松开了手时,罗雀心中的那道线,忽地就断了。
谁知辛郑却从墙上跳了下来。
罗雀尚不知他要做什么,只见辛郑二话不说直接弯腰箍住了她的双腿,往上一送,罗雀整个人拔地而起,墙头刚好在胸口的位置。
罗雀本能地用一只手撑住他的肩膀,越过墙头望去,一匹马立在下头,啃着墙边不知名的野花。
「扶住,快点。」
辛郑语气不善地催促,身后的声音又越来越近,罗雀也顾不上别的,利索地扒住墙头,努力向上翻,等到发现自己够挂在墙头的时候,罗雀心头总算生出了丝欣喜,正准备告诉下面的辛郑,自己能爬上来的时候,环在她双腿上的力量忽然松开。
下一刻那道力量忽然落在了她的臀上,直接将她推上了墙头。
罗雀脑子里轰地一下炸了,面上迅速烧了起来,又知道事出有因,于是强行定了下心神,朝着辛郑看去。
这次,墙下的人甚至连助跑都没有,直接扒住墙头,脊背一弓,翻了上来,揽过她的腰肢,迅速跃下高墙。
二人共乘一骑,朝着约定的城门口疾驰。
辛郑专心赶路,却发现坐在身后的罗雀,环住在自己腰间的手一直未曾紧过,不禁冷哼了一声。
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男女大防,非得摔死了才老实。
「手勒紧点儿。」他连语气都生硬了几分。
背后的声音艰难地随着风飘过来,「我使不上力……」
他忽地想到之前自己背后的痛感。
眼下距离宅院有些距离,又没有追兵,想必暂时无人发现杜连成已死。
辛郑的目光在附近扫了一下,想找一个地方下马。
目之所及,旷野茫茫,草叶之间流萤纷纷,他远远瞧见一棵老树,于是引马朝那老树走过去。
到了树下,辛郑勒马,示意罗雀下去,罗雀虽不知他要做什么,却还是依言下马。
之前在宅院时,事态极乱,他忘记留意罗雀有没有受伤。
辛郑摁着罗雀的肩膀让她转身,当罗雀右侧肩胛那道血淋淋的刮伤暴露在他的眼前,他的瞳孔蓦然一缩。
「你没来之前,我跟杜连成打了一架,那龟孙子下手太黑,要不是我躲得快,这一棒子估计就要敲碎我的天灵盖。」
她碎碎念叨着,刚想转过身,高大的身影忽地欺近,罗雀一激灵,低呼一声,赶紧想要退开几步,却又被辛郑拉住中衣的衣角。
罗雀懵懂抬首,不太懂他这是几个意思。
辛郑抬手抽出腰间佩刀,刀刃在月色下一晃,手起刀落,也不知怎么做到的,罗雀腰间以下两掌宽的衣摆,就被斩了下来。
冷风乍起,露出来的那截腰顿时泛起一层鸡皮疙瘩,几乎是本能地,罗雀冲着辛郑就是一巴掌!
只可惜,没等抽着,就被半路截住。
对方极为泰然地将她的手挪开,那模样反倒像是她在无理取闹。
「你不要脸!」罗雀气得牙根痒,有种想吃了他的冲动。
「闭嘴,转过去。」
对于罗雀,辛郑一直没什么耐心。
罗雀这下明白了,合着对方是拿自己的中衣当纱布用。
可罗雀更气了,「你就不能从你身上扯块布帮我包一包?」
辛郑毫不犹豫,「凭什么?」
接着罗雀整个人被他握着手腕,像是跳舞般转了个圈,辛郑背对着她开始操作起来。
罗雀没想到,辛郑的包扎功夫,倒是出奇利落。
她沉默着任由他摆布,没过一会儿,身后的辛郑忽然开了口。
「自裁……」辛郑将布条从她腋下穿过,绕到肩头,语气里暗含嘲弄,「你怎么想的。」
罗雀听完,愣了一会儿,忽然明白,原来自己对杜连成刀剑相向的时候,他一直都在。
「救人的手。」罗雀将目光流放到远处稀疏的树影间,「杀了人就再也洗不干净了……师父教的。」
「宁肯自杀,也不杀人?」
「横竖都是死,我还是想着死得有些尊严……那时也没想着,有人会来救我。」她忽地一顿,颈间转动,侧过半张脸,冲着辛郑轻声道,「谢谢你啊。」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侧脸时,下颌不小心蹭过他的翻到自己肩头的指节, 带着些许凉意。
隔了一会儿,身后的人回了一句,「你这师父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罗雀差点没被他气死, 自己好好道声谢, 他怎么还反过来骂人师父?
「不许说我师父!」
对方包扎完便走远了,没再与她多言, 罗雀正望着自己少了半截的中衣, 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道蓝袍兜头而降, 盖了罗雀满头。
「换上。」
周叔白站在马车边上, 紧张地朝着空荡的街面上张望, 希望能见到辛郑的身影。
许是挨不住这深夜的冷风, 周叔白走动两步活络了下身体, 随即又专注地望向远处, 甚至连荆棠走过来也没发觉。
荆棠见他也不看自己, 只好跟他一起沿着路面张望, 他伸手拍了下周叔白的肩,「城门快要开了,那两个人干吗去了?」
周叔白跟荆棠说辛郑与罗雀有些事要办, 他心思不似辛郑敏捷, 经不起荆棠细问,只得说辛郑没有告诉他。
按理说, 骑马去救罗雀时间完全来得及,眼见城门快要开了, 自家公子莫不是出了事?
想到这里, 周叔白更焦灼了些,荆棠也看出来,对方现下也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
荆棠正准备跟带队的人说一嘴,实在不行就让他再等一等,刚回身便听见身后周叔白低呼了一声:「来了来了!」
他回头沿着街道看去,两道人影一前一后, 步伐飞快地朝着这边而来。
对面,辛郑借着月色望着不远处的人群,暗舒了口气, 带着罗雀与周叔白二人碰了头。
刚刚叙了几句话, 前方沉重的摩挲声响起,辛郑的目光隔着重重的人头,望向渐开的城门, 墙外汹涌的风顺着扩大的缝隙席卷而来, 吹乱了所有人的衣袍发梢。
他望着完全敞开的城门,忽觉自己像只置身金笼中的鸟,心中波澜万千。
百人的队伍如同一只巨大的蠕虫, 缓慢朝前蠕动,他被人潮推动, 笼子的出口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直到穿过那道厚重的墙面,辛郑才觉得,自己获得了新生。
暗夜之中,他无声望向越国的方向, 抿了抿唇。
王宫中的那位太子,若是见到自己,会露什么样的表情呢?
作品声明:内容存在故事情节、虚构演绎成分
来源:小小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