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父亲握着我的手,目光涣散地望向窗外飘落的雪花,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仿佛穿越了时空的隧道。
冬日陪嫁
"这辈子我只做对了一件事,就是娶了你妈。"
父亲握着我的手,目光涣散地望向窗外飘落的雪花,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仿佛穿越了时空的隧道。
他已经病了很久,这场肺炎让他的身体每况愈下。
北方的冬天,寒意刺骨,我从南方赶回来照顾他已经是第三天。
窗外的积雪有一尺多厚,白茫茫的世界里,只有几棵光秃秃的杨树在凛冽的寒风中摇晃着枯瘦的枝干。
那个简陋的三室一厅里,塞满了我童年的记忆和父母的过往。
客厅的墙角立着一台老旧的缝纫机,黑色的机身泛着暗淡的光泽,几道划痕像老人脸上的皱纹,述说着岁月的沧桑。
那是我从未见过母亲使用的陪嫁,却在我的记忆中占据着不可撼动的位置。
父亲的病床就摆在缝纫机旁边,他总是侧身看它,目光里有说不清的情绪,既是怀念,又带着深深的愧疚。
我想起小时候曾问过他为什么不把缝纫机搬走,他只是摇头,说:"不能动,这是你妈妈的东西,莫挨它。"
那种语气不容置疑,让年幼的我不敢再多问一句。
那年,母亲刚过世不久,我只有十岁,对死亡的概念还很模糊,只知道妈妈睡了很久,再也不会醒来了。
父亲把她所有的东西都收进了箱子,上了锁,塞进了最里间的柜子里。
唯独这台缝纫机,始终立在那个角落,像一个沉默的旁观者,见证着我们父子相依为命的岁月。
"爸,要不要再喝点热水?"我倒了一杯热茶,放在床头柜上。
父亲摇摇头,眼睛依然盯着那台缝纫机,仿佛透过它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那天,屋里的暖气不太足,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某种哀伤的低诉。
我煮了一锅姜汤,是父亲最爱喝的那种,放了红糖和几片枸杞,香气四溢。
端到父亲床前时,他却突然说起了往事,这在平日里是极为罕见的。
"你妈走得那年,是九二年的冬天,比今年还冷。"
父亲的声音低沉,像是在自言自语,"她的病来得又急又凶,拖了整整两年,家里的钱都花光了,我东挪西借,卖了老家的地,可我连个像样的棺材都没给她买上。"
我心头一紧,不知该如何接话。
父亲从不轻易提起母亲,这是三十年来的第一次,我甚至能感觉到他声音里的颤抖。
"那时候,医院条件差,你妈受了不少罪。"
父亲的眼睛里泛起一层水雾,"晚上痛得睡不着觉,我就抱着她在屋里走来走去,一走就是一宿。"
我从未听父亲提起过这些,只记得小时候母亲总是很瘦弱,脸色苍白,但笑容却很温暖。
"她走的那天,雪下得比今天还大,路都封了,救护车开不进来,我背着她走了两里地去医院,可还是晚了一步。"
父亲的声音哽咽了,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像是在吞咽某种无法言说的痛苦。
"她嫁给我时,陪嫁就只有这台缝纫机。"
父亲突然换了话题,指向那台安静矗立的老物件,"她娘家穷,但她心气高。"
"说这缝纫机是她爹卖了家里唯一值钱的牛才买的,要我好好待它,说是传家宝呢。"
父亲苦笑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往日的俏皮,那是我很少见到的表情。
"可我从没见她用过它,她说是留着教女儿用的,可我们只有你这一个儿子。"
父亲摸了摸我的头,手上的老茧粗糙而温暖。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白色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贴在玻璃上,像极了那年的冬天。
"你妈走后,厂里的人都劝我再找一个,说你还小,需要人照顾。"
父亲轻声说道,"李师傅媳妇还给我介绍了好几个对象,都是些不错的女人,可我就是迈不出那一步。"
我心里一酸,想起小时候邻居的闲言碎语,说父亲守着寡不改嫁,是对不起我这个孩子。
当时我不懂,只觉得他们多嘴,现在才明白父亲的用情至深。
"那时候,有人说闲话,说我是个拖油瓶,连个完整家都给不了你。"
父亲叹了口气,"我就琢磨着,要把你拉扯大,让你上大学,出人头地,不能让你妈在九泉之下担心。"
我握紧父亲的手,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那些年,父亲一个人把我拉扯大,从未对我发过脾气,更没有因为生活的艰辛而放弃对我的教育。
"你妈走后,我想过把缝纫机卖了,换几个钱补贴家用。"
父亲的声音颤抖,一行浑浊的泪水滑过他布满皱纹的脸颊,"可不知怎么的,就是下不了手,总觉得对不起她。"
我拿纸巾轻轻擦去父亲脸上的泪水,心疼地看着他日渐消瘦的面容。
"后来你念中学时,家里实在揭不开锅,我又动了这个念头。"
父亲继续说道,"那时候厂里不景气,好几个月没发工资,我白天送煤气,晚上修自行车,可还是不够用。"
我握紧父亲的手,想起了那段艰难的岁月。
初中时我常看到父亲半夜还在院子里修理邻居的自行车,手电筒夹在嘴里,双手被冻得通红,却从不向我抱怨一句。
那时我埋怨过父亲的固执,为什么不卖掉那些没用的旧物件,包括那台从未使用过的缝纫机。
"厂里的王师傅出价不低,说是给他闺女当嫁妆,可我还是犹豫。"
父亲苦笑着,"你当时生气了,说我重物轻人,宁可让你饿肚子也不肯卖掉妈妈的东西。"
我低下头,为当年的无知感到愧疚。
"那天晚上,你睡了以后,我搬动缝纫机,想看看还值几个钱。"
父亲的眼睛突然明亮起来,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美好的事情,"我发现底下的抽屉打不开,好像是锁住了。"
我屏住呼吸,隐约感觉到父亲要讲述的是一个我从未听过的秘密。
"我找来工具,用力一撬,里面全是钱,一沓一沓的。"
父亲的声音因激动而变得有些颤抖,"还有个字条,是你妈的笔迹——'老头子,这是我偷偷攒的,给咱儿子上大学用的,别舍不得花。'"
我的眼前一片模糊,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那些年,我以为是父亲独自把我拉扯大,原来母亲的爱一直守护着我们,以一种我无法想象的方式。
"原来你妈早就想到了她可能熬不过那场病,就瞒着我把钱都藏起来了。"
父亲抹了抹眼睛,"她生病前在罐头厂上班,每个月省吃俭用,把零花钱都攒下来,就为了给你将来上学用。"
我闭上眼睛,努力回忆母亲的样子,却只能想起一个模糊的轮廓和温暖的笑容。
"当时我哭了整整一夜,抱着你妈的照片,问她为啥不早点告诉我,也许我能多争取一些医疗费,让她多活几年。"
父亲的声音哽咽,"可又一想,她肯定是不想让我为难,知道我拿不出那么多钱。"
屋外的雪依然在下,整个世界静悄悄的,只有我和父亲,还有那台承载了太多故事的缝纫机。
"你上大学的学费,你结婚的彩礼,还有你买第一套房的首付,都是你妈留下的。"
父亲握紧我的手,"我这辈子亏欠她太多,要是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好好待她,不让她受一点儿苦。"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爸,您没有亏欠谁,您把我抚养长大,妈妈会为您骄傲的。"
父亲摇摇头,闭上了眼睛,似乎很疲倦,"你妈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看你结婚生子,可惜她走得太早了。"
我想起自己的婚礼,当时父亲坐在主桌,一个人默默喝酒,眼睛湿润,却始终没有流泪。
"对了,你知道你妈为啥把钱藏在缝纫机里吗?"
父亲突然问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摇摇头,等待他的解释。
"因为我当初承诺过,无论如何都不会动她的陪嫁,说这是她在这个家的根。"
父亲露出一丝苦笑,"她啊,就是太了解我了,知道我死要面子,绝不会反悔。"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那台缝纫机在我们家占据了如此重要的位置,它不仅是一件陪嫁,更是父母之间一段无声的约定和信任。
"你妈临走前,让我答应她一件事。"
父亲的目光再次落在缝纫机上,"她说,等你结婚生子后,把这台缝纫机给你,传下去,哪怕不用,也要留着。"
我点点头,心里已经决定要把这台缝纫机接回南方的家,给它一个最显眼的位置。
"可惜啊,她没等到抱孙子的那一天。"
父亲叹了口气,"你儿子都五岁了,长得可像你妈,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那双眼睛,弯弯的,像月牙一样。"
我忽然意识到,父亲是多么渴望见到我的儿子,可我工作忙碌,很少带孩子回老家,这又是一层愧疚。
"爸,等您病好了,我带着孩子回来住一段时间,好不好?"
我轻声问道,希望能弥补些什么。
父亲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但眼神里却透露出某种我读不懂的情绪。
"咱们约定好了,下个月我就休假,带着孩子回来。"
我握紧父亲的手,感受到那手掌的粗糙与温暖。
"好,好。"
父亲连连点头,眼睛却望向远方,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晚上,父亲的咳嗽加重了,我坐在床边,给他拍背,听着他艰难的呼吸声,心如刀绞。
"儿子,我可能等不到下个月了。"
父亲突然说道,声音很平静。
我慌了,"爸,您别乱说,医生说您只是普通肺炎,休息几天就好了。"
父亲摇摇头,眼神异常坚定,"我感觉得到,这次不一样。"
"你妈走的时候,我就有这种感觉,像是有人在叫她。"
父亲的话让我心头一紧,不敢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握着他的手。
"床底下有个红色的盒子,里面有些东西,是留给你和孩子的。"
父亲指了指床下,眼神疲惫却坚定。
我蹲下身,从床底拖出一个落满灰尘的红色木盒,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些泛黄的照片,几封信,还有一本日记本。
"这些都是你妈的东西,我一直不敢看,怕控制不住自己。"
父亲指了指那本日记,"现在你可以看了,让你了解你妈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翻开日记本,第一页写着:"親愛的兒子,当你读到这些文字的时候,妈妈可能已经不在了..."
那熟悉却又陌生的繁体字让我心头一震,仿佛跨越了时空,听到了母亲的声音。
"你妈很有文化,识得很多字,还会写毛筆字,是我高攀了她。"
父亲说这话时,眼里满是骄傲。
我小心翼翼地翻看着日记,里面记录了母亲的点滴心情,对我的期望,以及对父亲深沉的爱。
最后几页写于她生病期间,字迹歪歪扭扭,却依然工整,最后一篇日记的日期正是她去世前一天。
"老頭子,我走之后,你一定要好好的,照顧好我們的兒子..."
我读着这些文字,泪流满面,仿佛看到母亲躺在病床上,艰难地写下这些话语的场景。
"你妈走那天,我想过跟着她一起去。"
父亲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述说一个久远的梦境,"可我看着你,才六岁的小不点,就知道我不能这么自私。"
我合上日记本,将它和那些照片、信件一起小心地放回盒子里。
"爸,谢谢您这些年的付出。"
我哽咽着说道,却发现这样的感谢是多么苍白。
父亲笑了,笑容里有释然,有期待,还有某种解脱,"这辈子,我没给你妈过上好日子,这是我最大的遗憾。"
"但我把你拉扎大了,你有出息,这算是完成了她的嘱托。"
父亲的眼睛渐渐闭上,呼吸变得平稳,像是睡着了。
屋里很安静,只有电暖气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父亲靠在枕头上,目光又落在那台缝纫机上,仿佛看到了某个遥远的身影在那里忙碌。
我坐在床边,守着父亲沉睡,屋外的雪依然在纷纷扬扬地落下,堆积起来,像是要连通天地。
那台缝纫机静静矗立在角落,在昏黄的灯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见证着一个家庭几十年的悲欢离合。
我知道,它不仅仅是一件陪嫁,更是联结过去与未来的桥梁,承载着父母的爱与期望。
三天后,父亲在睡梦中永远地离开了。
收拾他的遗物时,我发现他枕头下压着母亲的照片,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等我,我们很快就能再见了。"
窗外的雪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在那台缝纫机上,熠熠生辉。
来源:怀旧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