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查到高考分数那天,屋外是三十八度的盛夏,蝉鸣聒噪,我心里却是一片冰原。
查到高考分数那天,屋外是三十八度的盛夏,蝉鸣聒噪,我心里却是一片冰原。
电话是我自己打去招生办确认的。
“陈默同学是吗?恭喜你,718分,是咱们市的理科状元。”
我挂了电话,手还在抖。
我妈正从厨房里端出一盘炒鸡蛋,看我脸色不对,紧张地问:“怎么样啊,小默?”
我爸也停下了手里纳鞋底的活,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我深吸一口气,说:“妈,市状元。”
“啪嗒。”
盘子掉在地上,碎了。金黄的炒蛋撒了一地,像一朵破碎的太阳。
我妈没管,她冲过来抱住我,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嘴里反复念叨着:“出息了,我的儿出息了……”
我爸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别过头去,肩膀一耸一耸地,用粗糙的手背抹着眼睛。
我们家在老旧的筒子楼里,这是十几年来最亮的一天。
我爸当即决定,晚上在家里摆一桌,把最亲的几家亲戚请来,庆祝庆祝。
我妈有些犹豫:“要不要请你姐?”
这个“姐”,指的是我爸的亲妹妹,我的姑妈,李娟。
“请,怎么不请?这是大喜事,得让她也高兴高兴。”我爸大手一挥,盖棺定论。
我知道我妈在担心什么。姑妈家是亲戚里最有钱的,姑父开了个外贸公司,生意做得很大。而我们家,是亲戚里最穷的。
这种落差,让每次的家庭聚会都像是一场对我们的公开审判。
但状元的喜悦压过了一切,我爸觉得,这次我们家终于能扬眉吐气了。
傍晚,我们家不到四十平米的小屋挤满了人。
姑妈是最后一个到的。
她穿着一身精致的香奈儿套装,提着最新款的LV手袋,一进门,屋里廉价的空气似乎都变得稀薄了。
跟在她身后的是我表哥王朝晖,他染着一头黄毛,嚼着口香糖,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哟,今天什么好日子啊,大哥,把我们都叫来了。”姑妈的声音不大,却盖过了所有人的嘈杂。
我爸满脸红光,激动地搓着手:“小娟你来了,快坐。是小默,他,他考上状元了!”
亲戚们立刻爆发出善意的恭维。
姑妈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说:“是吗?那挺厉害的。”
她拉开椅子坐下,把手袋小心翼翼地放在旁边的空位上,仿佛那椅子会玷污了她的宝贝。
然后,她话锋一转,骄傲地抬起下巴:“我们家朝晖,也考上了,去的A大。虽然分数差了点,但我找了关系,花点钱,专业随便挑。”
屋里的气氛瞬间就冷了下来。
谁都知道A大只是个普通的二本,跟状元能上的清华北大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可姑妈不这么看。
她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慢悠悠地开了口。
“哎,我说句不好听的,你们都别往心里去。”
这是她经典的开场白,接下来,必然是锥心刺骨的话。
“这年头,光会读书有什么用?尤其是对你们这种家庭。”她扫了一眼我们家徒四壁的墙。
“陈默啊,你考个状元,是好听,说出去有面子。”
“可四年大学读出来,不还是得从头开始,给人打工?一个月能挣多少?一万?两万?”
“你看我们家朝晖,他不一样。他读大学是去积累人脉,体验生活。一毕业,他爸的公司就是他的。你们的终点,只是他的起点。”
我爸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想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姑妈的声音还在继续,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一下下扎在我父母的心上。
“说白了,穷鬼读再多书,也翻不了身。这个社会,看的是人脉,是资本,不是你那张破文凭。”
“你看看你这房子,你爸妈累死累活一辈子,也就挣出这么个鸽子笼。你读再多书,能在三十岁前,在市中心全款买套房吗?”
“朝晖上个月刚定了辆保时捷,那是他十八岁的生日礼物。”
屋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在回荡。
最后,她仿佛是发了善心,看着我说:“这样吧,陈默,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等你毕业了,要是找不到工作,就来姑妈公司。我给你安排个仓管的活儿,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总比你出去碰壁强。”
那语气,像是在施舍路边的乞丐。
我妈的头低得快要埋进胸口,我看到她攥着围裙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我全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脸上那毫不掩饰的优越感和鄙夷。
我将她说的每一个字,每一种语气,都刻进了脑子里。
桌子底下,我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直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这顿庆功宴,最终成了我的“屈辱宴”。
姑妈和表哥没吃几口就走了,留下满屋的尴尬和一桌渐渐变凉的饭菜。
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
“穷鬼读再多书也没用。”
这句话像一个魔咒,在我脑海里盘旋。
我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内心平静得可怕。
我只是在黑暗中对着天花板,立下了一个誓言。
我会证明,你是错的。
十年为期。
我最终去了清华,选了最热门也最辛苦的计算机系。
大学四年,我活成了一道影子。
我的生活里没有社团,没有联谊,没有游戏,也没有恋爱。
只有三件事:上课,泡图书馆,做兼职。
我像一块海绵,疯狂地吸收着一切知识,从编程语言到金融模型,从市场营销到企业管理。
同时,我打了四份工。家教、食堂帮工、发传单、送外卖。
我把生活费压缩到最低,每个月雷打不动地给家里寄去一半的收入。
我妈总是在电话里哭,求我不要那么苦,说家里还能撑得住。
我只是笑着说:“妈,我不累,知识和钱都能让我安心。”
偶尔,我也会从亲戚的闲聊中,听到表哥王朝晖的消息。
他挂了四科,靠花钱补考才勉强毕业。
他在朋友圈里晒欧洲的城堡,澳洲的大堡礁,还有新换的玛莎拉蒂。
有一次,他发了张在豪华游艇上的照片,配文是:“有些人,生来就在罗马。”
我只是看了一眼,关掉手机,继续埋头写我的代码。
条条大路通罗马,我可以自己修一条过去。
大三那年,我遇到了林溪。
我们是在一场全国大学生编程竞赛上认识的,我们是唯一的双人组,却拿下了冠军。
她的代码逻辑清晰,风格凌厉,和她的人一样。
我们发现彼此惊人地相似,都来自小地方,都相信技术是改变命运最公平的杠杆。
从那以后,我们成了搭档。
我们一起翘掉选修课,躲在机房里研究一个数据优化算法。
我们最奢侈的约会,就是在学校门口的快餐店,点一份薯条,边吃边讨论算法的未来应用场景。
毕业季来临,所有同学都在为拿到大厂的offer而狂欢。
谷歌、微软、阿里、腾讯……我手里攥着一把年薪七位数的offer,它们足以让我在北京立刻拥有一个体面的开始。
我把它们全都拒绝了。
我和林溪决定,创业。
我们用比赛的奖金和兼职攒下的钱,在中关村附近租下了一个月租三千的地下室,注册了我们的公司。
我给它取名“默科技”,Silentium Tech。
创业的第一个年头,是名副其实的地狱模式。
我们所有的积蓄都投了进去,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剩下的时间都在写代码,改方案,见客户。
地下室阴暗潮湿,泡面和咖啡是我们的主食,墙上贴满了密密麻麻的流程图和商业计划。
我们见了超过五十个投资人,得到的回答千篇一律:“想法很好,但你们太年轻,没有经验,市场前景不明朗。”
我妈从亲戚那儿听说我“毕业就失业,自己搞了个小作坊”,急得给我打电话。
电话打到一半,被姑妈抢了过去。
“陈默啊,我早就说了,状元有什么用?就是眼高手低!你看看你,放着好好的大公司不去,非要自己折腾。”
“我那个仓管的职位,你要是想来,我现在还能给你留着。别不好意思,都是一家人。”
我一言不发,直接挂断了电话。
那通电话,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像是一剂强心针。
我和林溪意识到,空有技术是没用的,必须找到一个能让技术落地的应用场景。
我们把目光投向了最传统,也最混乱的行业——物流。
我们开发了一套基于AI算法的智能供应链管理系统,可以为企业精准预测销量,优化库存,规划最优运输路线。
我们的第一个客户,是一家濒临倒闭的食品加工厂。
我们免费为他们提供服务,只要求他们开放所有数据。
三个月后,我们的系统帮助他们的仓储成本降低了30%,物流效率提升了50%。
这家工厂起死回生,成了我们最响亮的活广告。
订单像雪片一样飞来。
我们终于拿到了第一笔天使轮融资,三百万。
钱到账的那天,我和林溪在空无一人的地下室里,看着银行账户余额后面的一长串零,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抱在了一起。
那是我们第一次流泪,为了所有死扛过来的日日夜夜。
接下来的八年,是狂飙突进的八年。
从A轮到D轮,默科技的估值像坐了火箭一样攀升。
我们搬出了地下室,入驻国贸CBD最顶级的写字楼。
我们的员工从两个人,变成了两千人。
默科技成了AI物流领域的绝对霸主,一家货真价实的独角兽公司。
我成了别人口中的“陈总”,那个传说中低调神秘的青年企业家。
我很少接受采访,从不参加任何富豪榜的评选。我给父母在最好的小区买了别墅,但告诉他们我的公司只是“小有成就”。
我不想让外界的喧嚣,打扰我复仇的节奏。
因为我知道,那个十年的约定,快到了。
这期间,姑妈家的辉煌贸易公司,正在无可挽回地走向衰落。
在全球化和数字化的浪潮下,他们那种依赖老旧关系和信息差的传统贸易模式,早已不堪一击。
而接管公司的王朝晖,更是一场灾难。
他听信谗言,把公司大量流动资金投入到P2P项目里,结果血本无归。
他盲目跟风搞直播带货,请了一堆网红,烧了几百万,结果连水花都没见一个。
公司的资金链断了,拖欠供应商的货款,被银行催债,核心员工也纷纷离职。
我通过公开的财报和行业内线,冷静地观察着这座大厦的崩塌。
时机,到了。
那天,我的投资总监敲开我的办公室门。
“陈总,有个叫辉煌贸易的公司想寻求我们的收购。这家公司负债累累,管理混乱,但手里还有几个不错的仓储地块和一批长期合作的客户资源。如果我们能低价拿下,对我们完善线下物流网络很有帮助。”
他将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
文件首页,法人代表:李娟。总经理:王朝晖。
我的心脏平静地跳动着,没有一丝波澜。
这盘棋,我下了十年,现在,是将军的时候了。
“安排会议吧,”我淡淡地说,“告诉他们,CEO会亲自出席。”
会议定在默科技总部的顶层会议室。
这间会议室有一整面墙的落地玻璃,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金融中心。
我站在我的办公室里,透过百叶窗,看着姑妈和表哥走进我们公司大楼。
十年不见,姑妈老了很多,曾经神采飞扬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和焦虑,但依旧努力维持着体面。
王朝晖则彻底没了当年的嚣张气焰,他弓着背,神色惶恐,像一只斗败的公鸡。
他们被我的助理领进会议室,两人看着窗外的繁华景象,脸上露出敬畏又艳羡的表情。
“这家默科技真不得了,要是能攀上他们,我们就得救了。”我隐约听到姑妈压低声音对表哥说。
我让我的团队先进去。
按照我的指示,他们用最冰冷的数据,把辉煌贸易的底裤扒得一干二净。
错误的决策,混乱的财务,高达一点二亿的负债……每一页PPT,都是对王朝晖无能的公开处刑。
王朝晖的脸由白转红,由红转青。
最后,我的首席运营官给出了收购方案:以三千万的价格,收购辉煌贸易的全部资产,并承担其所有债务。
这个价格,仅仅够他们偿还银行的欠款。
“你们这是抢劫!”王朝晖终于忍不住,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姑妈也急了,她带着哭腔说:“价格我们可以再商量……求求你们,能不能让我们见见你们的CEO?我们想亲自跟他谈。”
我的COO点了点头,朝门外示意。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我走了进去。
那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姑妈端着茶杯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茶水洒了一桌。
王朝晖像是见了鬼一样,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指着我,手指不停地哆嗦。
“陈……陈默?”
我没有理会他们的震惊,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下,身后是万丈高楼构成的城市森林。
“姑妈,表哥,”我平静地开口,“好久不见。”
巨大的震惊过后,姑妈的脸上瞬间堆起了我从未见过的谄媚笑容。
“哎呀!陈默!这……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啊!”
她从座位上站起来,想向我走来,声音都变了调:“默啊,你现在这么有出息,可得帮帮姑妈,帮帮你表哥啊!我们可是一家人!”
我抬起手,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她便僵在了原地。
会议室里很静,我能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
我看着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姑妈,十年前的今天,也是一个夏天。”
“在我家那间不到四十平米的屋子里,你告诉我,读书没有用。”
她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你说,穷鬼读再多书,也翻不了身。”
“你说,这个社会,看的是人脉,是资本。”
我顿了顿,目光从她惨白的脸上,移向窗外那片象征着财富与权力的钢筋水泥丛林。
“十年过去了。”
“我用我读过的书,创造了我的资本。”
“我用我掌握的技术,构建了我的公司,这就是我的人脉。”
“而现在,你和你引以为傲的儿子,带着你们即将破产的公司,坐在我的会议室里,请求我的收购。”
我把目光转回她身上,一字一句地问:
“姑妈,你现在能告诉我,知识,到底有没有用?”
姑妈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她瘫坐在椅子上,眼泪和悔恨交织在一起,流了满脸。
王朝晖则始终低着头,我甚至能看到他因为羞耻而涨红的脖子和耳朵。
我将桌上的收购合同,推到他们面前。
“这是纯粹的商业决定。价格是公道的,它能让你们还清债务,也让辉煌贸易几百名员工不至于失业。”
“但是,王朝晖必须离开公司,管理层全部替换。”
“签,或者不签,你们自己决定。”
他们没有选择。王朝晖颤抖着手,在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当他们失魂落魄地离开时,我没有感觉到一丝报复的快感,只有一种长久的释然。
那个刻在我心上十年的烙印,终于被抚平了。
那天傍晚,我没有回自己的别墅,而是开车去了父母家。
我爸正在花园里给他的花浇水,我妈在厨房里炖着我最爱喝的排骨汤。
看到我,我妈笑着说:“回来啦?正好赶上吃饭。”
“嗯,回来了。”我笑着回答。
饭桌上,我们聊着家常,谁也没有提公司,没有提收购,更没有提姑妈。
仿佛那十年的恩怨,只是一场被遗忘的旧梦。
晚上,我站在阳台上吹风,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林溪发来的消息:“结束了?”
我回:“结束了。”
她问:“感觉怎么样?”
我抬头看向天上的月亮,很亮,很圆。
我打下两个字:“自由。”
很快,她的消息又来了。
“很好。那自由的陈总,明天有空审批一下我们新R&D中心的预算吗?未来在等着我们。”
我看着屏幕,笑了。
是啊,过去已经清算完毕。
而我的未来,才刚刚开始。
来源:在桥边欣赏落日的余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