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白色的SUV碾过深夜寂静的街道,路灯的光晕在车窗上连成一条流动的、温暖的金线。
白色的SUV碾过深夜寂静的街道,路灯的光晕在车窗上连成一条流动的、温暖的金线。
车内暖气嗡嗡作响,吹散了从骨髓里透出的寒气。
王芳紧紧抱着女儿,指尖终于感受到一丝除了滚烫之外的、微弱的湿润——孩子出了一层细密的汗,那吓人的青紫色也慢慢从嘴角褪去,虽然呼吸仍促,却不再是那种撕裂般的、要命的拉风箱声。
李二柱瘫在座椅里,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拆开又勉强装回去,每一处伤口都在暖气里苏醒,发出尖锐的抗议。
可他感觉不到。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开车的女医生沉稳的背影,又或是透过车窗,贪婪地看着那些飞速倒退的、亮着灯的窗户——那每一个窗户后面,都是一个安稳的、不必在深夜狼狈逃窜的家。
一种巨大到不真实的恍惚感包裹着他,让他不敢呼吸,生怕一口气就把这梦境吹散了。
市儿童医院急诊科的灯光惨白耀眼,像另一个世界的人口。
女医生车刚停稳,就利落地跳下车,一边快速对迎上来的分诊护士说着“急性喉炎,三度喉梗阻,已肌注地塞米松”,一边示意李芳和李二柱跟上。
她的语气专业、快速、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瞬间为他们劈开了一条通道。
没有询问挂号,没有盘问费用。
孩子被迅速放上移动平车,推进了抢救室。
那扇自动门“唰”地关上,将王芳和李二柱隔在外面。
两人僵立在充斥着消毒水和哭声的走廊里,像两尊突然被搁浅在陌生海岸的礁石。
周围的嘈杂、奔走的白大褂、其他家长焦灼的面孔……一切都变得模糊而不真切。
他们只剩下彼此,和那扇紧闭的门。
时间再次变得粘稠而缓慢。
王芳靠着冰凉的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把脸埋进膝盖里,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抖动。
不是哭泣,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巨大的战栗。
李二柱站在她旁边,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缠手的脏布条上,血渍已经发黑。
他想拍拍她,手抬到一半,却最终无力地垂下。
不知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开了。一个护士走出来:“李妞妞家属?”
两人猛地弹起来,心脏几乎跳出喉咙。
“孩子情况稳定了,喉梗阻缓解了,现在需要吸氧和雾化治疗观察。去办一下手续,然后到三楼呼吸科病房。”
手续……
这两个字像冰锥,瞬间刺破了那层保护他们的恍惚。
李二柱的脸色“唰”地白了。
王芳猛地抓住他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
女医生走了过来,她刚脱了外面的羽绒服,露出里面的毛衣,口罩也摘了,露出一张疲惫却清晰的脸庞。
她看到了两人瞬间煞白的脸色和无法掩饰的恐慌。
“怎么了?”她问,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一些。
“医生……我们……我们没……”李二柱的声音哽在喉咙里,耻辱感再次淹没了他。
刚刚看到的一点光亮,瞬间又被现实的巨石压了下去。
女医生的目光在他们洗得发白的衣服、李伟手上的伤、以及那种深入骨髓的窘迫上停顿了一秒。
她了然地微微点头,脸上没有任何鄙夷或惊讶,只有一种见多了人间疾苦的平静。
“跟我来。”她没多问,只是转身朝缴费处走去。
两人像提线木偶一样跟在她身后。
女医生走到窗口,对里面的工作人员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递过去自己的证件,又在一张单子上签了字。
窗口里的人抬头看了看他们,点了点头。
“先挂我账上,走绿色通道,治疗要紧。”女医生转过身,语气平淡,“后续的,明天社工部会有人来找你们,申请医疗救助基金,能覆盖大部分。别担心这个。”
王芳和李二柱呆立在原地,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喉咙里像是被滚烫的沙子堵住了。
他们习惯了冷眼、催逼、绝望,这种不带任何施舍意味的、干净利落的帮助,反而让他们不知所措,笨拙得像个孩子。
“谢谢……谢……”李二柱的嘴唇哆嗦着,最终只能挤出这几个苍白到无力的字眼,膝盖一软,几乎要跪下去。
女医生伸手虚扶了一下他的胳膊,阻止了他的动作。
“去看孩子吧。”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们一身狼狈,“三楼,左手边第二间。
暂时没床位,先在走廊加床观察。”
她说完,像是完成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工作,冲他们微微颔首,转身匆匆离开了,白大褂的下摆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消失在走廊尽头。
一个护士走过来,语气程式化却不再冰冷:“家属这边,办一下入院登记,填表。”
表格。姓名,年龄,住址……
王芳颤抖着手拿起笔。
住址……她停顿了,笔尖悬在纸上,洇开一个小小的墨点。
她抬起头,看向李二柱,眼神空洞而茫然。
他们该填哪里?
那个被换了锁、再也回不去的出租屋?
还是那个冰冷肮脏的工棚?
李二柱接过笔,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在那一栏里,用力地、几乎是刻下去般地写下了两个字:无业。
护士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只是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那儿等着吧,一会儿带你们上去。”
他们坐在冰冷的塑料排椅上,等待着。
走廊的灯光白得刺眼。
不远处,一个孩子还在哭闹,家长低声哄着。
广播里偶尔响起叫号的声音。
这一切日常的嘈杂,此刻听来,却有一种近乎奢侈的安宁。
希望,不再是悬在天边的、遥不可及的星光。
它变成了女儿逐渐平稳的呼吸,变成了女医生签下的那张账单,变成了“医疗救助”这四个陌生却温暖的字眼,变成了这条虽然简陋、却终于能让他们暂时歇歇脚、喘口气的医院走廊。
王芳慢慢地把头靠在李二柱没有受伤的那边肩膀上。
李二柱僵硬的身体微微一动,然后,极其缓慢地,用那只缠着脏布条的手,小心翼翼地、覆盖住了她冰凉的手指。
布条粗糙,血迹干硬。
但掌心残留的,那一点点属于活人的温度,却透过皮肤,微弱而固执地传递了过去。
这一次,他们没有再松开。
来源:小声常谈憨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