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清晨四点二十分,刘大姐摸黑起床,手指按在闹钟上的位置刚好遮住了时针。她不需要闹钟响,身体早就记住了这个时间。十五年如一日,冬夏不误。
清晨四点二十分,刘大姐摸黑起床,手指按在闹钟上的位置刚好遮住了时针。她不需要闹钟响,身体早就记住了这个时间。十五年如一日,冬夏不误。
小区的路灯还亮着,照在刘大姐的三轮车上。后箱里装着一口大铁锅,两块切菜板,三个大塑料桶,最下面垫着一张已经泛黄的报纸,上面印着”我县GDP突破百亿”的标题。她记得那是去年,还是前年的报纸?这已经不重要了。
三轮车的把手上挂着一个老旧的收音机,播放着五点档的天气预报。十月的早晨带着寒意,收音机里说今天可能有雨,刘大姐看了看天,继续往前骑。
她的摊位在县中学旁边,那个学校已经有六十多年的历史了。刘大姐的早餐摊,则有十五年了。
“刘姐,来两个包子,一碗豆浆。”
戴眼镜的中年男子是高中的物理老师,他每天都会在这里买早餐。刘大姐记得他家的儿子去年考上了上海的大学,她曾经送了那孩子一个红包。
“好嘞,王老师。今天要加个茶叶蛋不?昨晚多煮了几个。”刘大姐一边说,一边从保温桶里舀出热气腾腾的豆浆。
“不了,省着点吧。”王老师接过豆浆,又问,“你家小强最近怎么样?还在杭州那边?”
刘大姐的笑容在油烟中显得格外明亮,“挺好的,说是这个月要回来看看。”
“那小子有出息,早都该回来看看你了。”王老师喝了口豆浆,“你们这些父母,把孩子送出去了,自己却守着这一亩三分地。”
刘大姐擦了擦手上的面粉,“他们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们这些老人家,不添乱就是福气了。”
这时,收银台上的手机响了,是女儿打来的视频电话。刘大姐赶紧接起来,画面里出现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背景是国外的街道。
“妈,你又这么早起啊。”
“习惯了,睡不着。你那边几点?”刘大姐忙着给客人找零,但眼睛一直盯着手机屏幕。
“这边下午三点,刚下课。妈,你别总这么累,我和哥哥都说了,可以每个月多给你点钱的。”
“不用不用,你们自己留着用。”刘大姐摆摆手,顺手给一个上学的孩子多加了一根油条,“妈这摊子忙惯了,不开反而不习惯。”
电话那头的女儿叹了口气,“那你身体要紧,别太辛苦了。哥说他这个月要回去,妈你一定要让他多陪陪你。”
“知道了知道了,你放心吧。”刘大姐的目光越过手机,看见一个学生站在摊前,疑似在数口袋里的钱,“妈先忙了,咱们晚上再聊。”
挂了电话,刘大姐冲那个学生招手,“来来来,想吃什么?”
那学生有些犹豫,“阿姨,我就剩五块钱了……”
“五块钱够一根油条一个鸡蛋了。”刘大姐麻利地装好,又加了一小杯豆浆,“豆浆送你的,赶紧吃了去上课。”
学生不好意思地笑了,“谢谢阿姨,下次我一定带够钱。”
“去吧去吧。”刘大姐挥挥手,眼里是那种看到自己孩子的神情。
中午收摊后,刘大姐去了趟菜市场。她挑了一条鲫鱼,两把青菜,又特意买了儿子爱吃的排骨。在回家的路上,她接到了儿子刘强的电话。
“妈,我下午三点多的火车,应该晚上六点能到家。”电话那头是熟悉的声音,但比印象中要沉稳许多。
“好,我去车站接你。”刘大姐说。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那怎么行,这么多年没回来,路都不认识了吧。”刘大姐强硬地说,“我去接你。”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那好吧,麻烦您了。”
挂了电话,刘大姐在路边小店买了瓶矿泉水。店里的电视正在播放当地新闻,主持人激动地宣布县里要引进一家科技公司,带动当地就业。刘大姐听得很认真,不知道这会不会影响到自己的早餐摊。
回到家,刘大姐住的是县城郊区一栋老旧小区的三楼。电梯常年坏着,挂着一张”检修中”的牌子,纸张已经发黄卷边。她拎着菜爬上楼,路过二楼时碰到了扫地的老李。
“刘姐,听说你儿子要回来啊?”老李撑在扫把上,眼睛亮亮的。
“是啊,今天下午到。”刘大姐有些不好意思,但喜悦还是从眼角流露出来。
“真好,成了大老板还记得回来看妈。”老李羡慕地说,“我那两个,一个在广州,一个在深圳,过年都懒得回来。”
刘大姐笑笑没说话,继续往楼上走。她家的门锁有些不听话,要用钥匙上下晃动几次才能打开。进门后,她习惯性地看了看墙上的日历,是去年的,还停留在十二月。冰箱上贴着一张便利贴,写着”记得交水电费”,字迹已经模糊。
她打开窗户通风,窗台上放着一个旧花盆,里面种的是野菊花,是附近田埂上移栽过来的。花盆下垫着一本厚厚的相册,封面上写着”强强、丽丽成长记录”。
刘大姐把鱼洗好,放进冰箱。她从卧室的抽屉里拿出一条新毛巾,又把儿子房间里的被褥重新晒了一遍。房间里的书桌上还摆着高中课本,一个笔筒里插着几支已经干涸的钢笔。墙上贴着一张泛黄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复印件,旁边是一家人的合影。照片中的丈夫面带微笑,那是他生前最后一次和全家人的合照。
傍晚六点十分,火车站外的广场上,刘大姐远远地就认出了儿子。那个当年瘦小的男孩已经变成了挺拔的青年,拖着一个行李箱,戴着眼镜,一身休闲西装。
“妈!”刘强看到刘大姐,快步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水瓶。
“路上累不累?饿不饿?”刘大姐看着儿子,眼睛里闪着光。
“不累,火车上睡了一觉。”刘强提起行李,“咱们打车回去吧。”
“我骑电动车来的,就在那边。”刘大姐指了指停车场的方向。
刘强愣了一下,“那我打车跟在后面吧,这一箱子东西挺重的。”
“那好。”刘大姐点点头,心里有一丝失落,但很快又被喜悦冲淡了。
回家的路上,刘大姐骑着电动车,时不时回头看看后面的出租车。这条路她太熟悉了,每一个转弯处的树木,每一个路口的招牌,她都记得清清楚楚。但儿子还记得吗?他已经十五年没有回来了。
家里的饭菜早就准备好了,鲫鱼汤,清炒青菜,还有儿子最爱吃的红烧排骨。刘强进门后四处打量,感慨道:“家里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
“能变什么呢,就我一个人住。”刘大姐笑着说,“快洗手吃饭吧,菜都要凉了。”
餐桌上,刘强给母亲倒了杯水,问:“妈,您还在摆早餐摊吗?”
“摆啊,那是我的营生。”刘大姐理所当然地回答。
“您都这么大年纪了,早该歇着了。”刘强皱了皱眉,“我每个月给您打的钱,足够您生活了。”
刘大姐舀了一勺鱼汤给儿子,“那钱我都存着呢,一分没花。你跟妹妹的钱,我做梦都不会花的。”
刘强眼眶有些发红,“妈,我这次回来是有事想跟您商量。”
“什么事?”
“我决定回县里创业。”刘强认真地说,“我在杭州的科技公司干了十年,存了点钱,也学到了技术。我想回来办个小工厂,就在咱们县城郊区的工业园。”
刘大姐愣住了,筷子停在半空,“回来干嘛?你在杭州不是挺好的吗?”
“杭州竞争太激烈了,我想做的项目在咱们这边反而有市场。”刘强解释道,“而且,我也想离您近一点。这些年,我总觉得亏欠您太多。”
刘大姐摇摇头,“没有亏欠,你有本事出去闯,是我的骄傲。”
“妈,我已经谈好了,下个月就可以租厂房,最快三个月能投产。”刘强继续说,“我想请您到我的公司来。”
“我?去干嘛?”刘大姐疑惑地问。
“做我的第一个员工,管理食堂。”刘强笑着说,“您的手艺那么好,我都想死您做的豆浆和包子了。”
房间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墙上挂钟的滴答声。刘大姐的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她转过身去擦眼泪,“别胡说,我哪懂什么食堂管理,我就是个摆小摊的。”
“妈,您别小看自己。您这十五年,供我和妹妹上大学,供我们出国深造,全靠您那个早餐摊。如果不是您的坚持,哪有我们今天?”刘强站起来,拿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您看,这是我已经设计好的厂房平面图,专门给您留了最大的一块区域做食堂。”
刘大姐看着照片,有些不敢相信,“可是,我的老主顾们怎么办?那些老师,那些学生?”
“您可以把他们都请来,我出钱,第一个月免费供应。”刘强笑着说,“让他们都来尝尝我妈做的豆浆和包子,看看是不是全县最好吃的。”
晚上,刘大姐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她起身走到窗前,看着远处工业园区的灯光。那里,将会有儿子的工厂,也会有她的一席之地。
手机亮了,是女儿发来的信息:“妈,听哥说您同意去他工厂了?太好了!您就放心享清福吧,我明年也考虑回国发展,咱们一家人又能在一起了。”
刘大姐回了个笑脸表情,然后把手机放到一边。她看着墙上的合影,丈夫仿佛在对她微笑。她轻声说:“老刘,孩子们都长大了,有出息了。他们要回来了,就在咱们身边。”
三个月后,刘强的工厂正式投产。开业那天,县里的领导都来了,还有刘大姐的老主顾们。工厂食堂挂上了一个大牌子:“刘大姐早餐坊”。
刘大姐穿着整洁的工作服,站在自己的”小王国”里,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那些熟悉的面孔,那些熟悉的话语,只是场景从街边小摊变成了宽敞明亮的食堂。
“刘姐,来两个包子,一碗豆浆。”
物理老师王老师笑着说。刘大姐麻利地装好食物,递给他:“今天免费,厂长请客。”
“那可不行,这是你们的生意。”王老师掏出钱,“以后我每天都来捧场。”
刘大姐笑了,接过钱,顺手给他多加了一个茶叶蛋。
中午休息时间,刘强来到食堂,看着忙碌的母亲,心里满是感动。十五年前,母亲撑起早餐摊养育他们;如今,他建起工厂,母亲成了他的第一个员工。
“妈,累不累?”刘强问。
“不累,干了一辈子,早习惯了。”刘大姐擦擦手,递给儿子一碗面,“尝尝,专门给你做的。”
刘强吃了一口,眼睛亮了:“还是妈的手艺好!”
“那当然。”刘大姐得意地说,然后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对了,你爸的牌位我搬到新家了,晚上咱们一起去上香。”
“好。”刘强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妈,您那个三轮车怎么样了?”
“放在楼下车库呢,不舍得扔。”刘大姐笑着说,“以后没准还用得上呢。”
“那三轮车陪您走了多少年啊。”
“十五年零三个月。”刘大姐不假思索地回答,“跟我摆摊的日子一样长。”
傍晚,刘大姐关了食堂的灯,跟儿子一起走出工厂大门。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大一小,渐渐融为一体。
经过工业园门口时,刘大姐停下脚步,看着路边停着的一排崭新的三轮车。
“那是给食堂配的送餐车。”刘强解释道,“妈,明天开始,您就是送餐队队长了。”
刘大姐望着儿子,眼里是满满的骄傲。十五年前,她用一辆破旧的三轮车支撑起两个孩子的未来;十五年后,儿子回来了,带着一排崭新的三轮车,给她一个新的开始。
有些路,很长,走了十五年;有些爱,很深,藏了一辈子。
而有些付出,从不白费。
夜幕降临,县城的灯火渐次亮起。刘大姐和儿子的身影,融入这片他们深爱的土地。
后记:
每天清晨,刘大姐还是会四点二十分起床。习惯不会轻易改变,就像爱一样,永远都在那里。
只是现在,她不再是一个人骑着三轮车穿过黑暗。每天,儿子都会准时出现在她家门口,载她去工厂。
工厂食堂的窗台上,那盆从田埂上移来的野菊花,开得比往年更加灿烂。刘大姐常常对它说:“看,咱们都有了新家。”
而那辆陪伴她十五年的三轮车,被刘强擦得锃亮,停在工厂展示区最显眼的位置,旁边挂着一个牌子:“我们的起点”。
来源:深林人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