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家住在河西村,一个被山环绕的小村子,出了村口要走四十分钟的山路才能到镇上的公路。村里人大多靠种地过活,能够出去打工的都出去了,留下的不是老人就是孩子。
我家住在河西村,一个被山环绕的小村子,出了村口要走四十分钟的山路才能到镇上的公路。村里人大多靠种地过活,能够出去打工的都出去了,留下的不是老人就是孩子。
隔壁老赵家的小子今年又落榜了,已经是第三次了。村里人都叫他”老三”,倒不是排行第三,是因为他总是差那么三五分。听说高考成绩出来那天,他爹赵大明气得吐了血,直接住进了镇医院。
那天正赶上我回村,看见老赵家门口围了一圈人。老三站在院子里,低着头,手里攥着一张纸,应该是成绩单。他妈在屋里哭得直打嗝,声音像破了的风箱。
“又没考上?”我问站在门口的王婶。
王婶摇摇头,嘴抿得紧紧的,手里的蒲扇扇得飞快,尽管今天并不热。
“差了多少分?”
“两分。”王婶说,“就两分。”
老赵家的院子里有棵老槐树,老三小时候常在树下做作业。树干上钉了块木板,是他爹给他做的简易书桌。现在木板已经开裂了,上面还留着一道铅笔画的线,好像是老三小时候比的身高。
我进去看了看老三妈,她坐在堂屋的长凳上,眼睛红得像兔子。桌上放着半碗凉了的面条,飘着一片已经蔫了的香菜叶。墙上挂着老三的奖状,有些已经发黄了,边角卷起来,像是被虫子啃过。
“没事,大不了再考一年。”我安慰道。
老三妈摇摇头,眼泪又下来了:“还考什么啊,家里的地都快种不起了,他爹还住院,哪有钱再复读啊…”
这时候老三走了进来,手里的成绩单已经被捏得皱巴巴的。他没说话,从锅里舀了半勺凉水,把桌上妈妈那碗面条泡开,然后默默地吃起来。
“妈,我不读了,我去县城打工。”老三嘴里塞着面条,含糊不清地说。
我看了看老三,他比我上次见到时瘦了,脸颊凹下去,眼眶深陷,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十八岁的孩子,看起来像二十五六了。
出了老赵家门,天色已晚,村子里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我在村口的小卖部买了包烟,遇到了许久不见的李婆婆。李婆婆是村里的孤寡老人,老伴走得早,膝下无儿无女,一个人住在村头的老房子里。
“听说老赵家的娃又没考上?”李婆婆问我。
我点点头:“差了两分。”
李婆婆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可惜了,那孩子挺聪明的。”
小卖部的电视里正放着《新闻联播》,声音很小,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几个词。我和李婆婆坐在小卖部门口的石凳上,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听着蝉鸣和电视里模糊的声音。
“那孩子该上大学。”半晌,李婆婆突然说道。
我有些意外:“现在农村娃上大学的多了去了,老三没考上,明年再考呗。”
李婆婆摇摇头:“哪有明年啊,老赵家都揭不开锅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点了支烟。夜色渐深,远处山上的灯光一闪一闪的,像是在眨眼睛。
半个月后,村里传来消息,李婆婆把自己在镇上的一间老房子卖了。那房子是李婆婆年轻时和老伴一起买的,一直空着。我们都以为她是卖了养老,没想到第二天,她拄着拐杖去了老赵家。
“老三,你想不想上大学?”李婆婆问老赵家的儿子。
老三愣住了,看看妈妈,又看看李婆婆。
“婆婆,我们家现在…”老三妈欲言又止。
“我这里有五万块钱,够你上四年大学了,”李婆婆从怀里掏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沓钱,“你爸的医药费我也给你垫上了。”
老三一下子跪在了地上,眼泪止不住地流。
“婆婆,这…”老三妈也跪下了。
“起来,起来,”李婆婆把他们扶起来,“我这辈子没儿没女,这钱留着也是留着。老三这孩子我看着长大的,聪明着呢,不能就这么荒废了。”
我后来问李婆婆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只是笑了笑,说:“我年轻时也想过上大学,可惜家里穷,没那个条件。现在有这个能力了,不帮一把,以后想帮都没机会了。”
李婆婆说这话时,眼睛里有光。
不知道是因为有了希望,还是因为不想辜负李婆婆的期望,老三那一年复读特别用功。我偶尔回村,晚上经过他家,总能看到他房间的灯亮到深夜。村里人说,有时候半夜醒来上厕所,还能看到老三屋里的灯光透过窗户撒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上。
老赵从医院回来后,身体大不如从前了,但他每天还是拄着拐杖去地里干活。村里人都劝他休息,他却说:“儿子在拼命读书,我怎么能闲着?”
那年冬天特别冷,老赵家炉子里的煤总是不够烧。老三妈偷偷跟我说,老三晚上学习手脚冰凉,但从不叫苦。每天早上鸡叫头遍,老三就起床背英语单词,有时候我早上出门,能听到他在院子里一遍遍念着”abandon”、“ability”,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显得异常清晰。
终于等到了高考那天,整个村子都为老三捏了一把汗。考完最后一科,老三走出考场,看到村里好多人都来接他。老赵一拐一拐地走在最前面,老三妈在旁边搀扶着,李婆婆也来了,坐在三轮车上等他。
“考得怎么样?”老赵问。
老三笑了笑:“还行。”
两个字,却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成绩出来那天,老三考了全县第三名。老赵激动得话都说不清楚,老三妈在院子里又哭又笑。李婆婆坐在槐树下,看着老三,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谢谢您,婆婆。”老三给李婆婆倒了杯茶,跪在她面前。
李婆婆摆摆手:“别跪了,地上凉。考上什么学校了?”
“北京的,农业大学。”
李婆婆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好啊,好好学,学成了回来帮帮咱们村子。”
老三点点头:“一定。”
我不知道老三当时有没有把这句话当真,但他确实做到了。
那年九月,我们村里好多人一起送老三去北京上大学。李婆婆特意做了一件棉袄给他,说北京冬天冷。老赵给他塞了两百块钱,说是零花钱。那是老赵卖了半个月的蔬菜才攒下的。
临走前,老三去了趟李婆婆家。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知道出来时,老三的眼睛红红的,李婆婆则笑得像个孩子。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老三已经在大学读了三年。每次放假回来,他都会第一时间去看李婆婆。有一次我在李婆婆家,正好碰到老三来访。他带了北京的特产,还有一些药。李婆婆的老寒腿这些年越发严重了。
“学得怎么样?”李婆婆问。
“挺好的,我选了农业经济管理专业,还辅修了一个计算机。”老三说着,拿出一个小本子,“这是我这学期的成绩单,全A。”
李婆婆虽然不识字,但还是接过来,仔细地看了又看,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生怕弄皱了。
“婆婆,我在学校做了一些研究,”老三说,“我想我们村可以种有机农产品,现在城里人都喜欢吃健康的东西,愿意出高价。”
李婆婆点点头:“你有想法就去做,婆婆支持你。”
从那以后,每次回家,老三都会带回一些新点子。他开始在自家的地里实验不同的种植方法,研究如何提高产量又不用化肥农药。村里人都笑话他:“读书读傻了,种地还不用化肥,能长出啥来?”
但几个月后,老三地里的蔬菜却比别人家的长得还好。他开始在村里办讲座,教大家如何科学种植。刚开始没几个人来听,后来看到成效,慢慢地人多了起来。
老三大学毕业那年,李婆婆的身体已经很差了,但她还是坚持要去北京参加老三的毕业典礼。我陪着她一起去的,看着她坐在轮椅上,眼睛却亮得像星星。
“李奶奶,”老三的导师走过来,握住李婆婆的手,“您培养了一个好学生,他的毕业论文获得了全校一等奖,已经被推荐到《中国农业科学》发表了。”
李婆婆听不懂什么是论文,但她知道这是好事,笑得合不拢嘴。
回村后,老三没有选择留在城市工作,而是直接回到了村里。他租下了村里一片荒废的山坡地,开始实践他在学校里研究的项目——生态农业。
起初,村里人还是不信任他的方法,只有几家愿意跟着试试。老三就带着这几家人一起干,手把手教他们如何种植,如何管理。
第一年的收成出来后,跟着老三种的那几家收入比传统种植的高出了一倍多。这下村里人坐不住了,都来找老三学技术。
老三没有藏私,把自己所学的都教给了村民。他还通过学校的关系,联系了几家城里的有机食品公司,签订了长期供货合同,解决了销路问题。
渐渐地,河西村的有机蔬菜在城里打出了名气,不少人专门开车来村里采购。老三又想办法申请了政府的扶贫项目,修通了从村口到镇上的公路,还引进了农业机械,提高了生产效率。
三年后,河西村的人均收入比周边村子高出了一大截。老赵家盖起了新房子,老三也娶了媳妇,是隔壁村的女大学生,在县城教书,周末回来帮老三处理农产品的网络订单。
去年冬天,李婆婆去世了,享年八十四岁。村里人都来给她送行,老三跪在灵堂前,哭得像个孩子。
“如果没有李婆婆,就没有我今天,”老三在追悼会上说,“她卖房子供我上学,是她改变了我的命运,也改变了我们村的命运。”
李婆婆走后,老三把自己的农业公司取名为”李婆婆”,专门生产有机农产品。包装上印着李婆婆的照片,底下写着”来自大山的味道,带着奶奶的爱”。
现在,“李婆婆”品牌的农产品已经卖到了全国各地,河西村也成了远近闻名的富裕村。老三还在村里办了一个奖学金,专门资助像他当年一样贫困但有志向的学生。
前几天,我在村委会门口的公告栏看到一则消息:老三被评为”全国脱贫攻坚先进个人”,下个月要去北京领奖。公告栏旁边的墙上,贴着一张李婆婆的大照片,照片上的她笑得像个孩子,眼睛里有光。
有时候我在想,李婆婆当年为什么要拿出自己的养老钱来资助一个并不相干的孩子?也许她看到了老三身上的潜力,也许她只是想圆自己年轻时的一个梦。但无论如何,她的那个决定,改变了一个孩子的命运,也改变了一个村庄的未来。
我站在公告栏前,看着李婆婆的照片,突然想起她生前常说的一句话:“帮人不图回报,但有时候回报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
是啊,谁能想到,一个老人卖房供一个孩子读书,最后能带动一个村子脱贫致富呢?
昨天晚上,我路过老三家,看到他正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陪儿子读书。树上的那块木板早已换成了一张结实的书桌,但上面那道铅笔画的线还在,见证着时光的流转。
月光洒在院子里,老槐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是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这片土地。
来源:魔法师戴利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