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大家都说不明白。这才刚过完年,猪价虽然不比去年好,但也没跌到谷底。李满仓那猪场有五六百头猪,是李家庄附近规模最大的养殖场,怎么说卖就卖了?
那几天,李家庄的人一见面就谈论同一件事:养猪大户李满仓卖了猪场。
大家都说不明白。这才刚过完年,猪价虽然不比去年好,但也没跌到谷底。李满仓那猪场有五六百头猪,是李家庄附近规模最大的养殖场,怎么说卖就卖了?
“听说是卖给了县里那个饲料厂的老板。”吴婶在村口小卖部买醋,顺便打听最新消息。
店主老杨摇摇头,“这事邪门。满仓那猪场去年才扩建过,我还送了两箱啤酒祝贺。”他用舀醋的漏斗指指窗外,“你说他会缺钱?前年刚换了辆日系车,二十多万呢。”
“是啊,刚换了车就卖猪场,谁信啊。”吴婶搭腔。
小卖部柜台上放着一个老式收音机,里面正播着戏曲,唱腔被杂音盖得听不太清。老杨随手拍了拍收音机,杂音没消,反而更大了。
“我猜啊,可能是跟他儿子有关。”老杨压低声音,“他儿子不是前年从广东回来了吗?说是打工累了,要跟他老子学养猪。这才学了一年多,猪场就卖了,肯定闹矛盾了。”
正说着,门帘被掀开,进来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一身深蓝工装,胸前口袋塞着个老花镜盒,正是李满仓本人。
店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李满仓似乎没注意到气氛变化,他把一个塑料袋放在柜台上,“老杨,我订的那几本书到了吗?”
“哎,到了到了,前两天就到了,我忘了通知你。”老杨赶紧从柜台下面翻出一个纸包,“你看看是不是这几本?”
纸包打开,露出几本书。吴婶偷偷瞄了一眼,好奇心更重了——《高等数学(上册)》、《大学物理学》,还有一本英语词典。
李满仓点点头,从塑料袋里拿出五根黄瓜放在柜台上,“刚从地里摘的,你尝尝。跟你买的种子长得不错。”
老杨忙推辞:“哪能让你破费,就几本书的邮费。”
“尝尝吧,今年肥料用得少,味道比去年好。”李满仓语气平淡,把书重新包好,拿着纸包出了门。
等李满仓走远,吴婶忍不住问:“他买那些书干啥?难不成是给他孙子准备的?”
老杨摇摇头,“谁知道呢,他这两年越来越怪了。”
确实怪。
卖了猪场后,李满仓没像别人想的那样,开着车到县城享清福。他反而更勤快了,每天天不亮就起床,骑着那辆老得掉漆的二八自行车出门,到了晚上才回来。
村里人起初猜他是在找新项目,后来发现他每天去的是县城图书馆。一个养了大半辈子猪的老汉,突然迷上看书?大家伙议论纷纷,有人偷偷摸到他家窗外,想看看李满仓屋里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窗帘后面,只见李满仓坐在一张旧书桌前,台灯的暖光照着他微微发亮的脑门。他戴着老花镜,左手扶着英语词典,右手笨拙地写着什么。桌上还放着一个老式录音机,不时传出”Good morning”之类的声音。
阳春三月,李家庄后山的杏花开了。李满仓家那块撂荒的田也重新种上了蔬菜。人们发现李满仓在田间歇息时,居然捧着本书在看,抬头时眼神恍惚,像是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
二奎的儿子小强放学路过,好奇地问:“李爷爷,你在看什么书啊?”
李满仓笑了笑,合上书本:“一些老东西,你看不懂的。”
有人注意到李满仓的自行车后座绑了个铁皮工具箱,里面不是扳手钳子,而是装满了笔记本和书。雨天骑车,他总是把工具箱紧紧护在怀里,像护着什么宝贝似的。
那年夏天特别热。李满仓的田里架起了几个简易的遮阳棚,不知从哪弄来几块旧太阳能板,听说是给手机充电用的。有时村里人经过,看见他躲在棚下捧着书,嘴里念念有词,像在背什么。
“满仓是不是疯了?”有人在祠堂前的老槐树下纳凉时问。
“我看是老年痴呆的前兆。”村医老周摇着蒲扇说,“前阵子他还来找我借听诊器,说是做实验用,我看他脑子确实有点问题。”
这话传到李满仓儿子李小东耳朵里,他倒没怎么在意。他在猪场卖掉后就去了县城,开了家小超市,生意还算红火。有时回村看父亲,见他沉迷看书,也只当是老人家的消遣,省得整天胡思乱想。
直到那年八月中旬的一天,李小东正在超市里忙活,接到李家庄村委会主任老张的电话。
“小东啊,你爸考上大学了!”老张的声音像是被什么掐住了,又惊又乱。
李小东以为听错了,“张叔,你再说一遍?”
“你爸,李满仓,五十八岁,考上了C省农业大学的函授班!今天录取通知书送到村委会了!”
李小东拿着手机,半天说不出话来。
事情一下子在李家庄炸开了锅。
养了一辈子猪的李满仓,五十八岁了还考大学?这事比村头王寡妇改嫁还让人津津乐道。
村委会的大喇叭专门播了一条消息,说李满仓同志不顾年龄大的困难,勤奋学习,成功考取C省农业大学农学系函授班,是全体村民学习的榜样。
李满仓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考上大学这事跟他没什么关系。他依旧每天下地劳作,空闲时看书学习。唯一的变化是,他换了一辆新自行车,后座的工具箱也换成了真皮的电脑包。
有人见了他,故意问:“李大学生,这是要做农业专家啊?”
李满仓只是笑笑:“活到老,学到老。”
随着开学日期临近,村里的八卦也渐渐平息。直到开学前一周,一辆带着省城牌照的黑色轿车开进了李家庄。
车上下来两个人,一男一女,看着五十来岁,穿着考究,一看就不是本地人。他们向村民打听李满仓的住处,被带到了那栋普通的土砖房前。
那天,几个在附近干活的村民看见那对夫妇进了李满仓家。不一会儿,院子里传来一阵哭声,声音大得惊动了邻居。吴婶住得近,借口送菜过去,想打探情况,结果在院门口就被李满仓客气地挡了回来。
奇怪的是,那对夫妇走后,李满仓请村里的几个老人去家里喝酒。席间,一直沉默寡言的李满仓破天荒地讲了他的故事。
故事被酒菜和烟雾熏染,第二天就传遍了整个李家庄。
原来,李满仓不是本地人。他年轻时是C省一所重点中学的物理教师,成绩出众,是学校的骨干。那时他叫李明宏,后来改名李满仓是为了掩人耳目。
1987年,26岁的李明宏和同校的语文老师结婚,生了个女儿。一家三口日子过得幸福美满。李明宏更是年年被评为优秀教师,还出版过教辅资料,在当地教育界小有名气。
1994年的一个雨夜,一场车祸打破了这个家庭的宁静。李明宏的妻子和7岁的女儿在过马路时,被一辆失控的卡车撞倒。妻子当场身亡,女儿被紧急送医,经抢救脱离生命危险,但右腿截肢,还落下了轻微脑损伤的后遗症。
悲痛欲绝的李明宏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女儿的康复中。为了给女儿治疗,他借遍了亲友的钱,还向学校申请了特殊补助。就在这时,又一个打击接踵而来。
学校会计室发现李明宏的报销单据有问题。这些单据确实是医院开具的正规发票,但金额被人刻意更改过。会计室报警后,警方很快查明,李明宏为了多报销医药费,修改了部分单据上的金额。
尽管金额不大,也是出于救女心切,但事情已经酿成。学校劝他主动承认错误,争取宽大处理。李明宏却在一个夜晚带着女儿消失了,从此下落不明。
他带着女儿辗转多地,最终在千里之外的李家庄落脚,改名李满仓,谎称是邻省来投靠远房亲戚的,后来亲戚去世,就留了下来。
李满仓起初在村里打零工,后来开始养猪,从一头母猪发展到几百头的规模,成了远近闻名的养猪大户。他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女儿和猪场上,让女儿接受了最好的康复治疗,还供她读完了大学。
女儿毕业后留在省城工作,嫁了个条件不错的男人,生活安稳。李满仓本可以安度晚年,却突然决定圆自己的大学梦。
“我年轻时就想考大学,后来当了老师,又有了家庭,就把这事忘了。现在女儿有了依靠,我也该为自己活一回。”李满仓对那几个老人说。
原来,那天来的陌生夫妇是李满仓当年的同事,也是他妻子生前的好友。他们通过女儿联系上了李满仓,告诉他一个消息:当年的事情已经过了追诉期,学校也早已不再追究,他可以堂堂正正地使用自己的本名了。
这个尘封了近三十年的秘密,一下子让李满仓在村里人眼中变了个人。
九月初的一个清晨,李家庄的街上格外热闹。李满仓要去学校报到了,全村的人都来送行。
李满仓穿着一件新买的蓝色衬衫,戴着他那副老花镜,站在村口等公交车。他的行李很简单,一个旧皮箱,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服和一摞笔记本。
李小东开车来接父亲,被李满仓婉拒了。
“我想坐公交去,就像当年带你姐去医院那样。”他说。
村支书老张代表村委会送了个行李箱,吴婶包了一袋她拿手的咸鸭蛋,就连平时不怎么说话的村医老周也来了,给李满仓带了几瓶他自制的药酒。
公交车来了又走,李满仓站在原地没动。大家不解地看着他。
“我在想,”李满仓突然开口,声音有些颤抖,“我当年带着孩子逃到这里,是不是做错了?我本可以坦白承认错误,接受处罚,然后重新开始。”
老张拍拍他的肩膀:“满仓,哦不,应该叫你明宏了。谁还没个难言之隐呢?你为了女儿,情有可原。”
李满仓笑了笑,眼角有泪光闪动。
来源:自由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