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口香糖放在你背包左侧口袋,坐飞机耳朵不舒服的话,嚼一片能缓解。」
声明: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已完结,请放心观看!
老公是闻名遐迩的科学家。
采访时聊到感情,他直接说:
「我根本算不上一个合格的伴侣。」
「不管怎样,我都不会把爱情放在首位。」
「我只想用有限的时间,探索无限的科学。」
节目播出后,网上全是夸他专注科研的声音。
我默默把我的体检报告塞进了抽屉。
我得了癌症,已经晚期。
他去伦敦领奖的那段时间。
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时光。
1
意识消失前最后看到的,是手术室顶灯刺眼的强光。
等我发现自己能飘在半空,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灵魂出窍。
视线扫过整个手术室,最终落在病床上的心电监护仪上。
那条原本跳动的曲线,此刻已经变成了一条冰冷的直线。
我终于明白,我可能已经死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灵魂能自由移动,四处飘荡。
就在今天早上,我的身体状况还好,还能跟羌白柳聊上几句。
他要去国外参加成果发布会,航班是中午的。
所以我特意七点就起床给他准备早餐。
别看他外表冷淡,吃东西却特别讲究。
吐司必须烤得稍微焦一点,牛奶温度要控制在八成热。
儿子以前常笑我说:「妈,你把爸的嘴都养刁了。」
我从不反驳,照顾他二三十年,再琐碎的习惯也早就成了自然。
2
「老羌,听说英国那边受气团影响,气温会突然下降。」
「我多给你带了件羽绒背心。」
「口香糖放在你背包左侧口袋,坐飞机耳朵不舒服的话,嚼一片能缓解。」
「晚上别熬太晚,你最近心脏是不是又不太好了?早点休息……」
「是极地大陆气团。」
我的话被他直接打断,愣了一下抬眼,撞进他清冷的视线里。
快到中年的人了,羌白柳还是好看得不像话,眉骨分明,皮肤紧致,时间好像绕着他走。
所以那种从少年时期就有的疏离感,现在依然能轻易刺进我心里。
他只是在纠正我那句不准确的说法——影响英国的是「极地大陆气团」。
可我只是想表达关心,默默低下头。
伸手替他整理了下领带。
「知道了。」
「路上注意安全,老羌。」
他转身从我身旁走过,以为我今天下午没事。
其实不是的。
他要飞越大西洋去参加一场学术发布会。
而我也有一场会要开。
是我的术前沟通会。
医生说,手术成功概率只有百分之二十。
3
医生告诉我胃癌发现太晚,癌细胞已经扩散全身。
我在医院走廊坐了一整个下午。
墙角的电视正重播几天前羌白柳参加的访谈节目。
那个眼神冷淡的男人,从不愿在科研之外多花一分钟。
哪怕被问到妻子,他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带过。
「我这人太死板。」
「感情这种事我不懂,妻子对我来说,更多是责任。」
「过纪念日?太形式了,不如多做几组实验。」
这话确实像他会说的。
别说纪念日,连我生日他都没庆祝过一次。
年轻时我还总缠着他,幻想他哪天会突然捧着玫瑰出现在我面前。
可我这辈子,从没等来过一束花。
能记住成堆数据的脑子,偏偏记不住我生日那四个数字。
后来我就自己煮碗面,坐在桌边,算过了。
羌白柳是棵铁树,根本不会开花,我用了二十多年才明白。
所以这几年,我渐渐觉得不对劲。
说是累了吧,也可能是放弃了。
可笑的是,他是他,我是我——
这个他几十年前就摆在我面前的事实,我到现在才真正懂。
我把诊断书折成小角,塞进衣袋,只拨通了儿子的电话。
4
羌川川跟我最亲。
毕竟羌白柳压根不喜欢孩子,更何况他这个独生子还对科研完全没兴趣。
川川听完我冷淡的讲述,声音有点发抖。
「妈……」
「你和爸……」
「我没告诉他。」
我盯着脚下的花岗岩,眼神放空。
「我不想跟他说。」
他是他,我是我,而且他知道我生病又能怎样。
他会放下他那破科研跑回来陪我吗?
「川川。」
「妈妈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等哪天我走了,也别告诉你爸。」
我低头整理着衣角,羌白柳不在乎的事,何必特意让他知道。
「好。」
川川在电话那头答应。
「妈,说实话,爸根本不配。」
「他根本不配拥有你这么好的人。」
……
5
我的意识在医院走廊里游荡。
看见医生摘下口罩摇头,羌川川趴在病床边抽泣。
他中午就陪我来医院,守在手术室外一整天,可我还是没能醒过来。
他哭得那么厉害,我在旁边急得转圈,但他根本看不见我。
真想抱抱他,像小时候那样哄他别哭。
川川已经很努力了,虽然没成为科学家,但他画作很受欢迎,下半年还要在意大利办个展。
我坐在他身边,抬头望着夜空的星星,轻轻哼起儿时的歌。
他听不到,但我觉得这样他就知道妈妈还在他身边。
……
突然一阵风把我卷到了很远的地方。
死后灵魂的感觉很奇怪,一边能感知医院里的情形。
一边又飘到了羌白柳开会的会场。
他的会预计要开七天。
穿西装的男人总是最引人注目。
年轻帅气,简历亮眼得让人惊叹。
说真的,羌白柳从小到大都是人群中心。
大学时追他的女生数不清。
那时候风气还保守,总有女生直接跑到宿舍楼下等他。
每次他都用冷淡的眼神看着对方。
穿着简单白衬衫,夹着书本,低头淡淡地说:
「抱歉,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语气直接得近乎无情。
很多男生引以为傲的「人缘好」,在他眼里纯粹是种麻烦。
那时他拿国家级奖项都快拿麻木了。
老师提起他名字时,我总在角落仰头听着,属于最不起眼的那类学生。
我只敢在食堂门口瞥一眼他衬衫的边角。
羌白柳肯定不知道,相亲前我偷偷喜欢他已经三四年了。
我也完全没想到,毕业三年后,家里安排的相亲对象会是他。
「我不会对谁动心。」
这是他第一次见我,直接对我说的话。
「非要说什么喜欢,那就是做实验、算数据——反正跟人没关系。」
他说话干脆利落,不带一点拖泥带水。
「我们不是在谈感情。」
「只是商量个后代问题,你明白吧?」
……
其实当时,羌白柳说得再清楚不过了。
是我自己点头答应的,是我主动选择和他在一起。
我一直觉得时间还多,总幻想有一天他那清澈的目光会停在我身上。
一直相信他——
终会对我动心。
算不算自作多情?把无数个日夜的付出,押在虚无缥缈的「日久生情」上。
我的意识飘到他身边。
看他一脸认真地和对面学者讨论。
他身材修长,冷淡中透着一股沉稳气质。
「我是不是真的很蠢。」
我手插在兜里,静静看着他。
「听说,聪明人看普通人,就像我们看傻子一样。」
与此同时,我的身体正被抬进殡仪馆的车里。
学术会议现场嘈杂热闹。
「老羌,你觉得我是不是挺蠢的。」
6
羌白柳用手机拍了张伦敦夜景发给我。
可我已经没法再回他了。
羌川川确实没把他爸去世的事告诉羌白柳,连我微信发的讣告,都特意屏蔽了他。
这样也好,活着的时候已经缠了他太久,死了就别再麻烦他了,别让他为了我改机票。
而且,我也不确定他到底想不想见我最后一面。
伦敦的夜景确实好看,只是那天,他站在露台上吹着风,盯着手机看了很久。
我飘过去看了一眼才明白,以前他发消息,我几乎都是秒回的。
他以前出差,也会随手拍几张照片发我,我就回他从羌川川那儿存的表情包,一个大拇指,或者两个大拇指,上面写着「太赞了」。
这次,他等了很久,我没回。
「羌老师,外面又下雨了。」
「快进来吧,别着凉。」
身后传来年轻女生的声音,是他的学生,学术圈里有些事,大家都懂。
女生亲昵地想给他披外套,被他轻轻推开。
「炸鱼薯条。」
「难吃。」
羌白柳发来餐厅的照片。
我的遗体正被推进火化炉。
「又下雨了。」
他发来酒店窗外的雨景。
亲友们正在参加我的安葬仪式。
「今晚成果发表。」
「明天航班回国。」
羌白柳站在演讲台前,闪光灯不断亮起。
我用生疏的英语勉强听懂了。
他的研究好像又为人类进步添了一笔。
他站在聚光灯下,在自己擅长的领域,一如既往地闪耀。
我想,这就是我爱了他那么多年的理由。
可那是我爱他,不是他爱我。
四月细雨飘落,当我的骨灰被放进墓碑下的那一刻,我才彻底明白。
7
那天晚上会议结束,羌白柳连着打了三个电话都没人接。
他直接把航班改到了凌晨。
飞机上他一直皱着眉,脸色比平时更冷。
也是,这么多年我随叫随到,突然失联,他肯定不适应。
以前每次他回国,我都会去接机。
我总会提前一两小时到,就在机场等他。
这些都成了习惯,舍不得让心上人受一点委屈,我总想把他照顾周到。
可这次,他只能独自穿过空荡的候机厅,再叫一辆凌晨四五点的高价车。
到家已是六点,他敲了门,没人应,刷指纹开门。
屋里空着。
一切和他离开时一样,水槽干干净净,餐桌什么也没摆。
只有我常穿的那双拖鞋,还放在玄关。
他解开匆忙没换的外套扣子,在没开灯的屋子里走了一圈又一圈。
卧室,阳台,浴室。
最后,他拉开洗衣机的门。
……
什么也没发现,他愣住,掏出手机打给我。
等了很久,还是忙音。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滑到另一个号码。
川川的。
父子关系其实早就不怎么样了。
这些年,川川回来只看我,从不搭理他爸。
羌白柳也一直这样,沉迷工作,意思就是别让他管孩子。
他在儿子成长的关键期从没出现,所以川川对他一直没好口气。
「干嘛?」
「你妈呢?」
两人都很冲,但川川顿了下。
接着是一声奇怪的笑,说不清什么意味,低声重复了一遍。
「我妈呢?」
「我妈走了。」
「走去哪儿了?」
羌白柳眉头越锁越紧,清晨的光刚好照进眉间。
我听见电话那头,儿子声音突然发空。
「不是走去哪儿了。」
「是妈没了,爸。」
8
电话那头的沉默,像条冰冷的线,拉得越来越长。
我看着羌白柳握着手机的手,指节绷得发白。
「都这年纪了,还跟那些小混混学,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语气像在训学生。
他根本不信。
在他看来,我死了,连葬礼都没通知他,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
川川在电话那头彻底哑了,过了很久,才笑了一声,像是终于放下了什么。
「爸。」
「我六年级起就没再跟你开过玩笑。」
电话被挂断,忙音在屋里回响。
奇怪的是,羌白柳像被钉在原地,手机还举在半空。
慢慢地,他走到沙发前,坐了下去。
学术上他一丝不苟,生活里却乱得离谱。
家里一直我打理,他书房堆满纸稿,还不许我碰。
为这事儿他吼过我好几次。现在想想,我们本就不合适。
他或许该找个能跟他聊宇宙、谈论文的女学者。
而不是一个只会把沙发套洗到褪色,连极地气流都搞不懂的普通编辑。
光从窗缝渗进来。
我看见他手指摩挲着沙发套的边角。
把那层落了薄灰的蕾丝。
一遍又一遍地揉捏着。
9
家里的门突然开了。
羌白柳猛地扭头,动作大得我都担心他脖子会僵住。
门口站着的是川川,手里晃了晃钥匙。
「爸,你在家正好。」
「妈以前放身份证和户口本的地方是哪儿?」
「得去派出所办手续……」
羌白柳揉着指节的手停了下来,整个人僵在原地。
「给她注销户籍。」
「……」
电视柜最下面一层,放着我和羌白柳的一些证件。
他向来随手乱丢东西,连获奖的奖章都随便扔,所以我总是默默收好。
他对这些不在乎,可我每次整理时都会轻轻摸一摸。
「有什么用啊。」
他不懂我为什么因为他得奖而高兴,我就笑着挽住他胳膊。
「你是我的老公啊,你得奖我当然开心。」
年轻时还会撒娇缠着他,后来年纪大了,也就渐渐收敛了。
现在他正死死攥着我们的结婚证不放。
那上面的照片拍得也不怎么样。
他面无表情,我却笑得像在办只属于我的婚礼。
川川找到了我的身份证,抬头看见羌白柳还盯着那两本红本子。
不知道在看什么出神。
「爸,别难过了。」
「妈走了,你和她的婚姻关系自动就没了。」
「你现在不是她丈夫了,永远都不是了。」
「开心了吧?以后可以跟那些女学生随便谈恋爱了。」
这话明显带着刺。
以前川川这么说,羌白柳早就翻脸了。
可这次,他半天没反应,像是失了魂。
他慢慢站起来,拿过沙发上的风衣。
「我跟你一起去。」
10
一路上,谁都没开口说话。
其实我偷偷想过,我死后羌白柳会是什么反应。
估计就淡淡回一句「嗯」「知道了」,然后继续忙他的科研项目。
他不爱我,我心里清楚。
所以我的死对他来说,顶多算个小插曲,像往水里扔了颗小石子。
没想到他亲自来办我的户籍注销,我都怀疑他是不是还念着点旧。
看着自己被销户,这感觉挺魔幻的。
川川把材料递上去,羌白柳坐在大厅角落的椅子上。
就算坐着,他也特别显眼,深绿色大衣,气质冷峻,人群里我一眼就能找到他。
我看不透他在想什么,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只映着来来往往的人。
川川填完我的注销单,窗口的工作人员核对信息。
盖完章递回来时,户口本上多了两个红字。
「注销」。
羌白柳盯着那两个字,一动不动。
盯得太久太久,直到川川一把从他手里抢过本子。
「过几天我去拿我妈的东西。」
「谁准你拿的。」
沉默半天的羌白柳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是她儿子,我不配拿?」
「我还是她丈夫。」
「你算个什么丈夫。」
川川吼完这句,两人都僵住了。
他还在原地站着,可我却觉得他像瞬间被抽空了力气。
他闭了下眼,低声说:
「你妈从来没跟我说她病了。」
「对啊。」
川川点点头。
「告诉你又能怎样。」
川川拽着盖了「已注销」的户口本走了,羌白柳独自留在派出所门口。
我知道,羌白柳从来就不是能被温暖融化的人,我从没指望过。
他永远冷静,永远站在高处。
阳光刺眼,他转身,走进了蝉声喧闹的街道。
11
我以为羌白柳回来就能投入工作了。
但他一进门就开始走神。
纯粹地发呆。
比如对着玄关我摆的那个手工模型,一动不动站了半小时。
那是我从墨尔本带回来的,总有个零件装不上。
他以前抱着我说「笨」,几下就拼好了。
比如瘫在沙发上,盯着那盆芦荟看,一直看到天黑。
芦荟是中医馆给的,说能治我反复过敏的脸。
我总眼巴巴问他,皮肤怎么这么好。
他多数时候嫌烦地躲开。
偶尔会咬一下我的手指。
天黑后,他没开灯,独自坐在客厅的暗处。
我在想,我不在了,他大概会很难适应吧。
毕竟我照顾他那么久了,毕竟林晚君总会给羌白柳留一盏灯。
凌晨一点,他终于动了。
冲了冷水澡,钻进被子,夜空漆黑。
羌白柳平时作息很准,超过十二点睡算破例了,但他好像根本没睡着。
突然坐起身。
月光挂在天上。
他下床走到阳台,我从菜场顺回来的小黄瓜小辣椒好几天没管,都耷拉着,他蹲下,用花洒挨个浇了点水。
浇着浇着,手忽然抖了一下。
小区里灯几乎都灭了,突然有狗叫起来,一片空荡的安静。
12
我哪儿也去不了,这几天只能飘在他身边。
一夜没合眼的羌白柳,第二天居然破例把屋子收拾了一遍。
学校、公司、学生,电话接连打来,他都没什么反应。
每次只平静地说一句:「我刚失去妻子。」
我和羌白柳一起生活二十多年,他现在这样反而让我看不懂了。
他不会为我掉一滴眼泪,这点我早清楚。
他说过,不会在科研之外投入感情,所以我觉得,他可能是第一个从我离世的打击里走出来的亲人。
……他大概根本不会因为我离开而难过。
他的冷漠深入骨髓,近乎一种冷酷的神性。
可眼下又不像他平常的样子,比如他盯着我从摩洛哥带回来的礼物,一盯就是一下午。
门铃响了,他慢吞吞走过去开门。
门外是老赵,住同一个小区的朋友,也是羌白柳最熟的哥们。
「老羌啊,正好散步路过。」
「喏,小区门口那家烧饼,给你捎的。」
羌白柳眼神有些呆滞地落在烧饼上,不得不说,老赵真了解他,羌白柳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没我,他连饭都懒得做。
夕阳像血一样洒在门厅,羌白柳侧身,让他进了屋。
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
「她的葬礼,连你都通知了。」
一句话,让对方瞬间说不出话。
「……」
「哎,老羌。」
「别想了,人走了,就让一切过去吧。」
老赵在屋里陪了会儿,羌白柳本来话就少,现在更沉默。
低头看了眼表,不等老赵开口,羌白柳先说了:
「你早点回去吧。」
……这脾气,真是半点情面都不留。
好在老赵不是计较的人,告了别准备离开时,突然又探过身子。
像是挣扎了很久才终于开口。
夕阳在他背后静静燃烧,眼神里浮起一丝悲意。
「老林活着的时候,总跟我说羡慕我。」
「羡慕你什么?」
「说我懂科研,能听懂那些复杂的理论。」
「她说,要是自己脑子也聪明点……」
「老羌是不是就能多跟她聊几句了。」
残阳映进他眼底,羌白柳整个人僵在原地。
「老羌。」
「一颗真心交给一个人,不是为了被那个人……」
「踩得粉碎的。」
13
我靠着门框,看羌白柳还在收拾我们的东西。
忙了一整晚,他跟不知累似的,突然翻出一本相册,翻开。
里面全是我攒的我们俩的合照。
其实没几张,羌白柳那张脸从小到大都惹人注意,可他偏偏讨厌拍照。
大多数时候都是我硬拽着他拍的。
也有被迫拍的,比如他现在指尖正蹭着的那张,我们在香山坐缆车那次。
那时候安全措施不怎么到位,他刚给我讲完缆车运行原理,我就吓得死死抓着他胳膊,换来他一个「早知道不跟你科普」的冷漠眼神。
我想起来了,这张照片背后还有事。
那是我唯一一次跟他提离婚,吵得特别凶。
羌白柳一直忙,年轻那会儿根本抽不出空,我磨了他好久,做了多少思想工作,才让他挤出三四天陪我出去走走。
时间定好了,票也买了,出发前好几天我就开始兴奋,结果临走前一天,他突然说有组会,去不了,无论如何都去不了。
我当时确实不爽,但还没到发疯的地步,真正压垮我的是。
他去的还是外地,而且是跟一个女学生单独同行。
那女生家里有资源,平时我过去找他,她总打扮得特别精致往他跟前凑。
我一出现,她就抓住羌白柳问一堆专业问题,一聊就是半个多小时。
而我,只能捧着那盒早就凉透的饭傻等。
我问他能不能不去组会,他说不行,
「你自己去好了。」
他边整理文件,边冷淡地回我。
这话早上说的,晚上我就把离婚协议放他桌上。
他终于从一堆资料里抬起头看我。
那时候离婚的人不多。
可我当时真的想离,特别崩溃,情绪完全失控,也许是因为正怀着川川,激素影响。
这种冲动的事,大概只有年轻时的我会做。
但现在我反而在想,要是当时真离了也好。
……那天晚上羌白柳收拾好行李,站在我房门口。
他向来话少,所以我到现在也不清楚那个「必须参加」的组会是怎么取消的。
反正第二天我们就出发旅行,拍下了那张照片。
我挽着他胳膊,靠得很紧,他还是没什么表情,一张脸冷得不行。
回来后他的工作经历了一段低谷,可能我也有点责任。
……我俩在一起好像从没留下什么开心回忆。
能结婚生孩子真是奇怪。
他翻到照片背面,上面是我写的一行字:
「对不起,老羌。」
「我总学不会怎么让你高兴。」
他突然用力捏紧那张照片。
纸边割进手指,直到渗出血印。
14
羌白柳在储物间翻到了我们去年一起酿的红酒,瓶盖上贴着我写的便签「老羌三年七月再开」。
写下那行字时我已确诊癌症,留它是因为我知道他根本不会留意这些细节。
他收拾书房时发现了压在玻璃板下的纸条。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是我写给他的,那会儿他负责的项目出了岔子,整个团队焦头烂额,我能做的只有按时送饭,凌晨递上温度刚好的水,还有偷偷塞进他书里的鼓励便条。
冰箱里我煮的莲子红豆汤还放在原位,他向来嫌苦,说不把莲心挑干净绝不吃。
我笑着哄他:
「行行行,下次给你挑干净了再做,乖。」
其实那时我心里清楚,根本不会有下一次了。
现在他坐在餐桌前,慢慢撕掉那个被我「封存」的标签,就着这没到日子的酒,一勺一勺吃完了那盒红豆汤。
十五分钟后,他在厕所吐得几乎虚脱。
……也正常,这东西在冰箱里放了二十多天了。
羌白柳平时几乎不碰酒,他总说酒精会干扰大脑运转,可这次他还是把整瓶酒灌了下去,酒量显然很差,死死攥着瓶子,整个人摇晃,让我一度怀疑是不是记错了时间,这酒是不是早发酵坏了。
他又冲进卫生间吐了一轮。
浴室传来猛烈的撞击声,他整个人摔进洗手池,水龙头哗哗流着,打湿他通红的耳朵,他慢慢抬头,盯着镜中的自己,
然后忽然,毫无预兆地,一拳砸向镜面。
这位大科学家力气还真不小。
镜子裂开,血顺着裂缝滑下,他望着那破碎扭曲的倒影,整个人垮了下来,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他,如此失控,如此崩溃,从前不管我怎么试探,他都毫无反应。
不管是生气,还是说喜欢。
讽刺的是,结了婚这么多年,他连一句像样的「爱」都没对我说过。
血已经止住了,他从卫生间走出来,呆滞地拖了把椅子到卧室衣橱前。
他摇晃着踩上椅子,顶柜放着我们换季的被子,我怕冷,一点寒意都扛不住。
年轻时我总爱撒娇,冬天一进门就张开手。
「好冷,抱抱我。」
他回答得特别直接。
「去买条毯子。」
后来我真买了条毛毯,再也没指望他抱我,我是什么时候变得没那么热情的?
记不清了。
那条毯子还塞在柜子深处,每年冬天我都拿出来用。
他原来在找这个,手拽到了一角。
脚下一滑。
整个人连着毯子重重摔在地上。
声音很大,他却没什么反应,过了好一会儿,只是死死攥着那条毯子,好像手里只剩这个了。
他好像站不起来,一点一点拖着毯子挪到沙发角落。
把毯子裹在身上,酒劲该散了,他三天没合眼,吃的东西全吐了,闭了闭眼,明明不该觉得冷的人,却把毯子裹得那么紧。
甚至有点舍不得松手——他会留恋我的东西?
我从没这么想过。
他挣扎几次,终于摸到手机,拨了个号码。
是老赵。
「老赵,我跟你说。」
电话那头,老赵像是早有准备。
「老林走了就走了。」
「人死不能复生,你别钻牛角尖,你……」
「老赵。」
声音被截断。
寂静的夜里,他仰头望着再也不会有动静的天花板。
问电话那头的人。
「老赵。」
「……」
「她是不是早就烦我了?」
……
我死了,他一滴眼泪都没掉。
可现在又为什么。
抱着我的东西。
哭得这么狠?
15
羌白柳和川川为了我的遗物打起来了。
闹到了医院。
几个朋友赶过来,川川被人拽着,冲着羌白柳吼。
「你有什么资格留着我妈的东西?」
「你小时候管过我一天吗?」
「你当过一天合格的爸吗?」
「就因为你嫌麻烦,就因为你是个大教授,对,你为学术奉献。」
「你多有抱负,你多了不起。」
「所以呢,我不重要,我妈不重要,现在人没了。」
「你还想从我手里拿走她最后一点东西?!」
羌白柳被老赵压着,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他抬手抹掉嘴角的血,几天工夫,整个人瘦得吓人,夏风吹过医院走廊,儿子在后面大喊大叫,老赵拍了拍他肩膀。
「行了,行了。」
「走到这一步,老羌,你怪谁呢。」
一句不偏不倚的话,羌白柳咳了两声。
「我没料到……」
声音极轻,轻得被风卷走。
夏日病房的走廊仿佛没有尽头,他看不见,我就浮在他面前。
他死死按着胸口,好像不明白,为什么那里会这么疼。
「我没想过会真的失去她。」
16
难受的人变成了羌白柳。
想逃离的那个人是我。
我不清楚死后会怎样,也不懂要飘多久,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每天看着羌白柳。
这个在我几十年人生里若有若无的男人,死了以后我反而不想再看见他。
羌白柳收拾了下屋子,也收拾了自己,刮掉几天没剃的胡子,重新整理了头发,时间对他总是宽容,阳光照进浴室,落在他脸上,哪怕神情低落。
依旧帅得像在演什么电影。
他买了张机票,独自飞去意大利,偷偷看了川川的展览。
川川都这么大了,他这是第一次看儿子的画吧。
小时候川川动不动就哭,他忙着做课题,嫌吵,就把孩子丢给我和他妈带。
后来川川上学了,他发现儿子没遗传自己那点数学细胞,干脆就不理了,明明是教授,却连一道题都不愿给儿子讲。
所以现在,站在那幅巨大的画前,他抬头望着,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他在展厅里待到天黑,然后像没来过一样默默离开。
……
他还去了一趟我的墓地,对我,他向来沉默。
所以他和我墓碑上的照片就这么对视着,从白天耗到深夜,走的时候手伸出去想碰照片,最后又收了回来。
照片是川川挑的,我永远在上面安静地笑着。
回到家,他冲了个澡,换上了过年时我硬给他买的那套衣服。
他慢吞吞从床头柜里拿出安眠药。
这几天不吃药他根本睡不着,只能找医生开了点。
他盯着药盒,看了很久。
……
空荡又安静的房间。
好像再也找不到过去那个人的痕迹。
他把安眠药塞进了背包。
关上家门前,他突然毫无征兆地。
朝我所在的位置深深看了一眼。
然后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17
羌白柳知道我还在这里。
三天后,我才突然意识到这一点。
因为从那天起,他开始在笔记本上写一些话。
「阿晚,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你可能在,也可能不在。」
「但我能确定,如果那个实验方向没错,你一定能看见这些字。」
「……」
什么?
我眨了眨眼,此刻羌白柳正坐在绿皮火车上,这辆轰鸣的列车正全速驶向雪国。
车票的目的地写着俄罗斯。
窗外的绿意飞快掠过。
随着他写下每一个字,我也渐渐察觉到一件令人不安的事。
如果人死后真的会有灵魂——就像我现在这样。
那按理说,每个死去的人都该变成灵魂。
可为什么我只看见了自己?
我为什么会存在?为什么只有我存在?我到底算什么?
如果我变成了「鬼」,为什么看不到别的「鬼」?
难道……
这世上只有我一个「鬼」?
一旦想到这里,之前的许多事都变得不对劲了。
死后还能有意识,这本身就很诡异。
我猛地抬头,看向那个一笔一划写字的男人。
不是巧合,从来都不是巧合。
我死后还能感知,绝不是什么灵异现象。
是因为羌白柳。
这个掌握着最尖端科技、站在学术巅峰的人。
在我完全不知情的时候,对我的身体动了什么手脚。
18
「宇宙有它的规则,因果不会错乱。」
「熵增原理说明一切都在走向混乱,时间只能往前走。」
「花开花落,人死不能重来。」
火车在轨道上行驶,羌白柳倚着车窗。
手指在笔记本上不停写着。
「多讽刺啊,阿晚。」
「我以前特别瞧不起那种想回到过去的理论。」
「觉得那都是些无法面对现实的人的幻想。」
「可现在,我却拼命希望一个理论能成真:」
「宇宙信息守恒——」
「一个冷门假说,认为宇宙中的信息不会真正消失,如果每个意识瞬间都是数据片段,那『你』的存在或许被某种方式存了下来。」
「我明明最不信时间倒流这种事,却在你二十年前急性阑尾炎昏迷时,偷偷给你植入了我们叫『意识锚定』的新技术。」
「2002年,这技术刚起步,只有一次机会。后来因为成本太高又无法验证,项目就停了。」
「那会儿它只是个理论雏形,我只确认了对身体没伤害。」
「我根本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毕竟没人知道死后意识去哪,没法测,也没法看。」
「也许你已经彻底消失了,也许你正看着我写下这些字。」
「不管怎样,我现在才意识到,当初的我根本是自私,不想失去你,所以让你成了那个实验的载体。」
……
我僵在原地,脊背一阵发凉。
原来我死后还有意识,原来我一直无法离开他身边。
「阿晚,你说。」
窗外是一片雪白。
他的笔在最后一页停下。
「人真的能回到过去吗?」
19
俄罗斯实验室的团队对羌白柳的到来显得格外热情。
准确说,全球顶尖实验室都抢着要他。
那栋藏在雪原深处的建筑,据说集中了目前最先进的科研资源。
他们拼尽全力想突破那个终极难题——
人类几千年都没能解开的谜题。
不管是去往未来,还是重返过去。
我看着羌白柳放下箱子。
立刻扎进实验数据里。
看他桌上的演算纸越堆越高。
看他总是错过饭点,每天只睡几个小时。
他简直像着了魔,仿佛只为验证那个问题的正确性。
空闲时,他就用那个小本子给我写几句话。
什么时空跳跃、量子纠缠,我完全不懂。
但既然我还能坐在这儿看他,说明实验或许真有点进展。
在这段日子里。
看着变成这样的羌白柳。
时间无声流转,日复一日,我发现我不累,也不觉得闷。
毕竟意识体不会再有这些情绪了。
我坐在旁边的书架上,默默看他思考。
说真的,我恨过他吗?现在也不恨了。
感情耗尽后只剩空白,客观讲,羌白柳没那么糟也没多好,最后我们就是一对普通夫妻,谈不上多甜。
仅此而已。
我把所有,包括身体和灵魂,都给了他。
可等他终于回头时,我已经不在了。
后来听说我的离开让他情绪崩溃。
我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羌白柳确实厉害,他能把一个人滚烫的心一点点磨冷,他以为自己真的能无动于衷。
但他算错了。
他错了,而我已不在乎,我坐在一旁,像在看一场漫长的剧,结局对我而言毫无意义。
羌白柳对我来说,早已不再重要。
至于在他身上浪费掉的那些年。
我不后悔,选择不是拿来后悔的。
我只希望羌白柳能早点懂这个道理,然后放手让我离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执着于一场疯狂的实验。
他的理论是把人拆解成极小的单元,太过深奥,我只能勉强理解。
那些单元小到不能再称为个体,已经接近原子,十的二十八次方个质子,奇妙的是,每个质子在量子层面都能精确保留结构和功能。
它们形成一股质子流,也就是我现在存在的意识形态,只有这种形态,才能在虫洞中以光螺旋的方式移动。
这项实验在羌白柳待在俄罗斯的第三年取得了突破。
他把拇指放进机器,设备启动,一个平整的切口出现,却没有流血,没有断骨,也没有神经外露,他成功转化成了和我一样无法被肉眼观测的「存在」。
手指被切断的瞬间,神经信号仍传到了大脑,剧烈的疼痛让他跪倒在地,抱着手。
可他却笑了,这些年他变得越来越偏执。
老赵顶着风雪,从小区门口买了烧饼来看他。
看着眼前这个头发长到扎起的男人,
老赵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老羌。」
「没了老林,就真的没人能拦住你了。」
「……」
我不觉得我能在羌白柳的世界里留下什么痕迹。
我能做的,顶多是在他累的时候递上一杯热茶。
这杯茶真的有意义吗?
如果老赵能回答我,大概会用力抓住我的肩膀点头说有意义。
……实验进入第二阶段,正好是莫斯科的春天。
现在已经有能力人工制造质子流,接下来只剩下一个目标:造出能穿越时空的「虫洞」。
我不懂物理,但「虫洞」这个词,几乎是我看过的所有科幻小说里出现最多的术语。
光听名字就知道这事有多难,多离谱。
他打算亲手造出虫洞,还给这个操作起了个新名字。
叫「量子自裂」。
我看着他在本子上写的句子:
「在高压、低温、高频电磁场作用下,对‘稳定真空’进行局部干扰,用引导装置强制真空态产生非线性波动,让空间节点从原有因果链中‘剥离’,分裂出两个相干入口,这不是打通空间,而是‘重构本地空间的拓扑形态’。」
字我认识,但连在一起就看不懂了。
简单说,根据他提出的「量子涨落」理论,真空其实并不空,里面不断有虚粒子生成又消失,在极短时间内产生「能量波动」,如果能人为放大或控制这种微小波动,就有可能撕开空间结构,形成「虫洞入口」。
羌白柳的实验比之前更不顺利,支持他的人也越来越少,毕竟这些年他彻底退出实用物理领域,甚至被人骂疯了,说他搞起了「玄学」,痴心妄想回到过去。
说他疯了,拿自己当实验品,迟早会死在那台恐怖机器上。
实际上,他理论里时空穿越的前提,就是「死亡」。
毕竟身体都分解成「质子」了,人早就散得比尘埃还彻底。
正因如此,没人愿意当他的实验对象。
他会是那台庞大装置的第一个「测试者」。
也许也是唯一一个。
莫斯科一个晴朗的早晨,他进入实验最后阶段。
仅剩的几个追随者在玻璃房外全程监控,他躺进那个用银色涡光钛制成、造型怪异的容器里。
机器启动,没人清楚这设备是把他碾成看不见的微粒,
还是真能送他穿越时间。
或许两种情况都发生了。
刺耳的嗡鸣声充斥四周,他的状态先不说,我立刻有了反应,感觉被某种力量拉扯,那是种感应,一个漩涡,我跟着它转动,却没有眩晕感。
我无法察觉细节,但知道自己成了流动的形态。
无数东西在我周围爆裂、穿梭、充盈。
我被牵引着,又像在奔涌,完全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仿佛亿万年的声响在耳边呼啸,又像只过了一秒。
我坠入黑暗,不断下落,下落。
羌白柳的实验成功了?也许吧。
但我顾不上人们的尖叫,顾不上他有多了不起,未来会怎样改变。
我看见我看不见的漩涡。
听见我听不见的低语。
直到眼前突然明亮。
我睁开眼。
春风拂过。
阳光照进图书馆的窗户,手里的《诗刊》正好翻到下一页。
有人在我身旁,扯了扯我的袖子。
「阿晚,今天是羌学长带课。」
「晚了好像就没位置了。」
20
人群在我们周围快速穿行。
设施老旧、资料也不齐全的图书馆里,总挤满为新目标拼命的年轻人。
清脆的铃声响起,把我从走神中拉回来。
「阿晚,发什么呆?」
「你不是一直惦记羌学长吗?快点,再不去自习区就没座了。」
羌学长。
羌白柳。
听到这名字,我才猛地清醒。
它像一段背景杂音,微弱,却始终存在。
但这一次。
我察觉到了不同。
很直接地,听到这名字时,我的本能反应是想躲开。
我不再喜欢羌白柳了。
明明惦记了那么多年,陪了那么久,久到成了习惯,久到组成家庭,久到彼此成为生活中无法分割的部分。
曾在无数个被他牵动情绪的夜晚里失神。
我突然发现,某一天,我对他的感觉彻底消失了。
原来我也会有对羌白柳无感的这一天。
我轻轻抽回被朋友拉着的手。
对她笑了笑。
「你去吧。」
「我……还想再看看书。」
至少再给我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我不要羌白柳。
21
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不算大,但刚好让我从泛黄的杂志里抬起头。
有人脚步急促。
普通人慌张找人,通常没人会多看一眼。
可那是羌白柳。
二十岁的羌白柳,白衬衫贴合腰线,黑发被风带起微微晃动。
轮廓分明,比后来的他多了点初出茅庐的锐气,嘴唇紧抿,浑身写着别来烦我。
在那个朴素的年代,他走路的样子像从时尚画报里走出来的。
目光不自觉就被他吸过去。
我把脸藏进书里,祈祷别被看见。
可他径直朝我走来。
他抓着我的手腕想亲我。
我抬手直接扇了他一耳光。
两件事几乎同时发生。
周围响起几声短促的惊呼。
「……」
他脸被打得偏到一侧。
刘海遮住眼睛,看不清表情,只感觉他抓着我手腕的力道一点没松。
「阿晚。」
他叫我。
我看着他。
「松手,行吗。」
语气冷,带着刺。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对羌白柳这样说话。
反正现在我们已经成了焦点,不如把话说清楚。
「羌白柳,你再这样拉着我。」
「全校都会知道你骚扰女生。」
他松了手。
「对不起。」
「……」
其实仔细算起来。
自从我死后,我已经很久很久没跟羌白柳说过话了。
他下意识合拢碰过我的手指。
轻轻搓着。
「阿晚,我们现在是回到过去了吗,我……」
「所有事能不能重来一遍?」
我深深看着他,有些事注定无法回头。
动心时浑然不觉,想回头却发现早已走远。
别人说他可惜。
羌白柳太骄傲。
人和人之间,通常是先甜后苦,由爱生怨。
他是反的,一开始根本不在乎我,到最后却放不下。
「可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你了,羌白柳。」
夕阳微晃,我从他身边走过,一字一句地说。
22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和羌白柳的位置会完全颠倒。
可事实就是这样。
以前我费尽心思学新菜,就为了他能多吃一口。
现在他也在拼命做同样的事。
我突然停下,跟在后面的他也跟着站定。
我看他从背后拿出一大束红得刺眼的玫瑰。
他太显眼了,比那束花还扎眼。
低垂着眼的清冷男人捧着浓烈的花。
画面确实很抓人眼球。
可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甚至有点烦。
「羌白柳,你看看你自己。」
我站在台阶上,俯视着他。
「你不觉得你已经不像你了吗?」
「被我拒绝这么多次,你不累吗?」
「为什么非要缠着我?重来一次,你明明有无数选择。」
「何必……」
「我不在乎。」
「我做不到。」
「我可以什么都不要。」
「但没有你的日子。」
他忽然停住没再往下说。
漆黑的眼睛直直盯着我,
「没有你,我一分钟都熬不下去。」
「阿晚。」
「没有你我会崩溃。」
他的眼睛确实很好看。
像黑曜石,深邃,让人移不开视线。
我忽然想起从前的自己,总盼着他能看我一眼。
盼着他能对我说点温柔的话。
可现在,为什么我一点想看的欲望都没有?
风一吹,花瓣开始四处飘散。
「可我不爱你了。」
这就是答案。
我说完这句话,他眼底瞬间发红的原因。
23
这几天只要我一回宿舍,所有人的话题就全围着我转。
我抱着书,任由室友在我周围吵吵嚷嚷。
「阿晚,你现在可出名了!」
「快说,你跟羌白柳到底怎么回事?」
「你们俩怎么搭上线的?!」
「她还拒绝了羌白柳。」
室友轻轻撞了我一下,
「这也太牛了。」
「……」
可能在大家眼里,羌白柳主动追人这件事,
比有人解出黎曼猜想还离谱。
但比起这些,我现在已经回到了过去。
羌白柳对我来说,早就没那么重要了。
我合上书,从床上跳下来。
冲她们挥了挥手。
「先别聊这个。」
「想不想一起干点大事?」
「什么大事?」
我点点头,翻开手里的杂志给她们看。
「我们现在看的书,都是纸质的,对吧。」
「不管是小说连载,还是投稿……」
「但如果我告诉你,过几年,网上写小说会火起来,你们信吗?」
「我想做个网站,专门发连载小说。」
网站、网络小说,这些词在现在几乎没人提。
年轻时的野心总是带着点莽撞。
而未知,本身就让人上头。
更何况,我现在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可以肯定的是,这辈子,我能重新来过。
比起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
显然,走一条没人走过的路更让我兴奋。
光在我眼里闪着。
那天晚上,宿舍的灯一直亮到天快亮。
我的人生重新启动了。
这一回。
不会有羌白柳。
番外不思量(羌白柳视角)
初夏刚到,这几天一直下着大雨。
羌白柳站在教学楼对面,视线穿过雨幕。
那扇还亮着灯的窗户里,似乎在办一场生日派对。
手里紧紧包着的礼物。
攥了很久,却已经没了送出的理由。
他清楚,就算送出去,最后也会被扔进他旁边的垃圾桶。
今天是林晚君的生日。
他逆着时间线,带她回到过去的第一个生日。
林晚君拒绝他的第108天。
其实他早该想到会是这个结局吧?
他当然知道。
只要稍微想想,就能意识到自己错得多离谱。
可为什么有些感情能埋得那么深?
为什么有人能走得那么远,头也不回?
他回到了过去,可过去却狠狠惩罚了他。
很多时候,只要往前一步,结局就不会这样。
——以前她过生日时好好陪她就好了。
——她兴奋抬头跟他说话时多笑一下就好了。
——她冬天喊冷的时候抱她一下就好了。
如果能做到这些,她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恨他?
是不是就不会连最后时刻都不愿让他知道?
就这么简单,他本可以留住她的。
他太自负了,明明有无数次机会重来。
为什么都浪费了?
为什么全都忽略了?
心又开始发紧,他抬手按住胸口。
好痛。
那种持续不断的悔意狠狠撞击着心脏。
一种想彻底逃离时间的冲动将他包围。
我真的错了。
你能不能回来,求你了。
暴雨里他像个迷失的影子。
只能仰头盯着那扇透出微光的窗户。
像从前一样。
他们每个生日,每个纪念日。
他总冷冷避开。
自以为清醒,觉得那些都是没意义的仪式——
可现在,只要能多看她一秒,再俗套的形式他都愿意。
冷风裹着雨钻进衣领。
他呆呆望着那扇再不会为他亮起的窗。
但至少还好。
他回到了过去。
至少还能看见她,而不是对着照片。
靠着回忆。
熬过一场场刺骨的梦。
秒针一格格走动。
三,二,一——
他低声默念,说出那句从没说出口的生日快乐。
天黑了。
灯灭了,她也没了。
……
他是被一声巨响惊醒的。
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那声响是他摔倒在地的声音。
骨头疼得厉害,浑身使不上劲,爬不起来。
年纪大了就是这样。
各种毛病都来了。
又做梦了。
他对自己说。
梦能不能再久一点。
他又对自己说。
干脆躺在地上,想继续睡,却再也睡不着。
他盯着天花板,夕阳慢慢爬过墙上的裂痕,直到有人敲门。
他根本起不来,但知道对方有钥匙。
几分钟后,门开了。
老赵拄着拐杖进来,在屋里找他。
最后发现他躺在地上。
「老羌。」
「老羌!」
「不会吧……死了?!」
老赵扔了拐杖赶紧过来。
但他睁着眼。
「你咋躺这儿了?」
老赵自己都一把年纪,还得弯腰扶他。
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从喉咙挤出来。
「我得去接阿晚。」
「她刚出门买菜,下雨了,我得去接她回来。」
「阿晚已经走了,老羌。」
老赵见他这样,早就习惯了,平静地提醒。
「你是不是又没吃药。」
「她没走!」
但他已经听不进老赵的话了。
只顾着喃喃自语。
「我,我搞定了时间回溯的技术。」
「我找到她了!我……」
「她只是变成了意识体陪我,然后我带她回了过去。」
「我们能重新来过的,她没死,我找到她了,我找到她了……」
他越说越激动,手在空中乱挥。
被老赵一把按住。
「老羌。」
「我再跟你说一遍,现在是2049年。」
「老林走了二十多年了,你根本没回到过去。」
「你醒醒,现在学界都说了,时间只是信息流,过去根本没法回去!」
「我们不可能穿越时空!你再厉害也回不去了!」
「你……!」
他猛地抓住对方的肩膀,
「你怎么就不懂。」
「……」
羌白柳突然松了劲。
用一双发红的眼睛看着他。
他不停摇头,说不,我明明已经找到方法了。
「是啊,做梦就是你回去的唯一方式。」
「老羌,你真可怜。」
「三十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走不出来。」
「当初干嘛不好好陪她过完那几年。」
「……」
「我后悔了。」
羌白柳只会反复念这一句。
「是啊,可你回不去了,不管你是不是最具盛名的科学家。」
老赵把烧饼搁在桌上。
「顺路过来看看你。」
「说真的,你是不是该找个护工了?」
「你也老大不小了,老羌。」
门关上了,羌白柳坐在摇椅上盯着那碗烧饼。
他越来越习惯长时间的沉默。
思绪却随着阳光流转。
他好像又看见了。
看见十几年前,被蝉声填满的夏天。
阿晚兴奋地冲进家门。
「老羌,楼下新开了个烧饼摊。」
「你尝尝,好不好吃?」
「……」
他望着她,哭得几乎失控。
那条她盖过的毛毯,早就磨得全是毛球,他却一直没换。
现在他连哭都显得干涩。
为什么要哭呢。
他只是突然想起。
很多很多年前那次相亲。
他本可以拒绝的。
可他看见了她。
只因为是她。
只因为在人海里,只有她。
让他抬了一下眼。
来源:群群写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