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摁亮屏幕,飞快地敲了几个字:“快了,你赶紧睡吧,别胡思乱想。”
手机在羽绒服口袋里震了一下,是陈默发来的消息。
“岚姐,到家了吗?”
我摁亮屏幕,飞快地敲了几个字:“快了,你赶紧睡吧,别胡思乱想。”
信息发出去,车窗外的霓虹刚好连成一片流光溢彩的光带,像一条撒满了碎钻的银河,从眼前一晃而过。
今天是跨年夜。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时,我正陪着陈默在江边吹冷风。他刚跟谈了五年的女朋友分手,整个人像被抽掉了主心骨,蔫蔫的,靠在栏杆上,一遍遍地问我:“姐,你说我是不是特别失败?”
江风裹着湿气,刀子似的刮在脸上。我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围在他脖子上,说:“傻话,这叫及时止损。一个心里没你的女人,你留着她过年吗?”
我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他冻得嘴唇发紫,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我才把他塞进出租车,给他定了回家的地址。
送走陈默,我才想起我的丈夫,张伟。
我给他打过电话,但他没接。我猜他大概是在车间忙,信号不好,便只发了条信息,说单位临时有事,要晚点回。
这善意的谎言,在此刻,却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在我的心上。
出租车在小区门口停下,我付了钱,拢了拢大衣,走进沉沉的夜色里。我们住的是老式的小区,没有电梯,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半个月,物业一直没派人来修。
我摸出手机,借着微弱的屏幕光,一步一步,走上五楼。
家里的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拧,门开了。
没有像往常一样,一开门就是温暖的、带着饭菜香气的空气。
迎接我的,是一室的清冷和寂静。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落地灯,光线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张伟就躺在沙发上,蜷缩着,身上只盖了一条薄薄的毯子,呼吸均匀,像是睡熟了。
电视还开着,屏幕上正重播着跨年晚会的歌舞,喧嚣的声音被调到最低,像一场热闹的默剧。
我心里一紧,放轻脚步走过去,想把电视关掉,再给他拿床被子。
我的目光,却被餐桌牢牢地吸住了。
餐桌上铺着我们结婚时买的格子桌布,上面满满当当摆着一桌子菜。
清蒸鲈鱼、糖醋排骨、油焖大虾、香菇菜心……甚至还有一锅汤,用一个紫砂锅装着,底下的小蜡烛已经燃尽,锅身冰凉。
每一道菜,都是我爱吃的。
每一道菜,都冒着凉气,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一幅静止的油画,精致,却毫无生气。
桌子中央,还放着一个小小的生日蛋糕,上面用红色的果酱写着三个字:“三十岁”。
我的生日,其实在三天前。
那天我公司项目忙,他打电话问我怎么过,我说算了吧,都老夫老妻了,过什么生日。
原来,他都记着。他想在跨年夜,把我的生日一起补上。
我站在原地,像被人迎头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脚。
口袋里的手机又震了一下,还是陈默。
“姐,谢谢你,我感觉好多了。”
我看着这条信息,再看看满桌冰冷的饭菜,和沙发上蜷缩的丈夫,手指像灌了铅一样,一个字也回不出来。
我关掉电视,客厅瞬间陷入了更深的寂静,只剩下张伟平稳的呼吸声。
我走过去,蹲在他身边。
灯光下,我才看清他的脸。他的眉头微微皱着,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嘴唇有些干裂。他身上还穿着白天上班时那件沾着油污的蓝色工装,上面混合着机油和铁屑的味道。
他大概是下了班,就一头扎进厨房,叮叮当当忙活了一整个晚上。
然后,他就一直在这里等。
从天亮,等到天黑。从黄昏,等到午夜。
等到一桌子菜,从滚烫,变得温热,最后,变得和这个深夜一样,冰冷。
我伸出手,想去抚平他紧锁的眉头,指尖却在快要触碰到他皮肤时,停住了。
我有什么资格呢?
我陪着另一个男人,在他最需要安慰的时候,给了他我的时间,我的耐心,我的陪伴。
而我的丈夫,在我生日和跨年夜的这个晚上,一个人,守着一桌永远也等不来第二个人的晚餐,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我慢慢地站起身,走进厨房,想倒杯水。
水槽里,堆着还没来得及洗的锅碗瓢盆,案板上,还放着切了一半的葱花和姜末。
垃圾桶里,扔着几个空掉的啤酒罐。
他一个人,喝了酒。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疼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拿起桌上的一个盘子,是那道清蒸鲈鱼。鱼眼睛已经不再清亮,蒙上了一层灰白的翳。鱼肉也紧缩了,失去了刚出锅时的鲜嫩。
我用筷子夹起一小块,放进嘴里。
鱼肉又冷又硬,带着一股淡淡的腥气,难以下咽。
可我,却逼着自己,一口一口,慢慢地,把它全部吃了下去。
那股冰冷的腥气,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胃里,再扩散到四肢百骸。
我好像,尝到了他等待的滋味。
第1章 沉默的清晨
第二天,我是被厨房里传来的声音吵醒的。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趴在餐桌上睡着了,身上盖着张伟那床带着烟草和阳光味道的厚被子。
天已经亮了,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上投下一道狭长而明亮的光斑,空气里的尘埃在光柱里缓缓浮动。
昨晚那桌凉透的饭菜,已经被收走了。
桌上只留着那个小小的生日蛋糕,依旧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厨房里,传来“滋啦”一声,是鸡蛋下锅的声音,紧接着,是锅铲和铁锅碰撞的清脆声响。
我坐直身体,揉了揉发僵的脖子,走进厨房。
张伟正背对着我,站在灶台前。他已经换下了那身油污的工装,穿了一件灰色的旧毛衣,身形看上去有些单薄,但肩膀很宽,撑起了整个家的重量。
他在煎鸡蛋,动作很熟练。一只手打蛋,另一只手晃动平底锅,金黄的蛋液在油锅里迅速凝固,边缘泛起一圈漂亮的焦边。
“醒了?”他没有回头,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随口一问。
“嗯。”我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
我走上前,想从他手里接过锅铲,“我来吧。”
他却侧身躲了一下,避开了我的手。
“不用,马上就好。”他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疏离。
我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然后,又默默地收了回来。
厨房不大,两个人站着,显得有些拥挤。他身上的气息,那种熟悉的、混合着淡淡皂角和汗水的味道,萦绕在鼻尖,可我却觉得,我们之间隔着一条看不见的鸿沟。
他把煎好的两个荷包蛋盛进盘子里,又从锅里盛出两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
整个过程,他没再看我一眼。
我们就这样,面对面地坐在餐桌旁,吃着一顿沉默的早餐。
只有碗筷碰撞的细微声响,在安静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几次想开口,想解释,想道歉,但话到了嘴边,看着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能说什么呢?
说陈默失恋了,很可怜,我必须去陪他?
这话听上去,就像一个拙劣的借口,连我自己都说服不了。在张伟面前,更显得苍白无力。
他总是这样,不吵不闹,不质问,不发脾气。他就用这种沉默,筑起一道高墙,把我隔绝在外。
这种沉默,比任何声嘶力竭的争吵,都更让我感到窒息。
“我……”我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很平静,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吃完饭,我得去厂里一趟,”他打断了我的话,自顾自地说,“刘师傅那边有台进口的机床坏了,等着用。”
他的语气,就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一样自然。
仿佛昨晚那桌凉透的饭菜,那个孤独的跨年夜,都只是一场幻觉。
可我知道,不是的。
他越是这样若无其事,那根刺,就扎得越深。
“今天不是元旦放假吗?”我问。
“坏了就得修,机器不等人。”他说着,已经放下了碗筷,“我吃好了。”
他站起身,走进卧室,不一会儿,就换上了那身熟悉的蓝色工装,手里拎着一个沉甸甸的工具包。
走到门口换鞋时,他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
“桌上的蛋糕,你要是不想吃,就扔了吧。”
他的声音很轻,飘过来,却像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
门开了,又关上。
防盗门发出一声沉闷的“咔嗒”声,隔绝了屋里和屋外两个世界。
我一个人坐在餐桌旁,看着眼前那碗还没喝完的小米粥,热气已经散去,粥的表面凝结起一层薄薄的米皮。
就像我们之间的感情。
曾经滚烫过,炽热过,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渐渐冷却了,表面结了一层膜,谁也碰不破,谁也走不进。
我拿起勺子,把那层米皮搅碎,可是,粥已经不热了。
我起身,走到客厅的窗边。
从这里,正好能看到小区楼下的那条路。
很快,张伟的身影就出现了。他骑着那辆半旧的电动车,穿着厚重的工装,在清晨的寒风里,像一个笨拙而坚定的骑士,奔赴他的战场。
他的战场,就是那个永远充满着机油味和金属摩擦声的工厂。
而我的战场,是在窗明几净的写字楼里,对着电脑,和客户、和同事,唇枪舌剑。
我们好像,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
我忽然想起刚结婚那会儿。
那时候,我们住在一个更破旧的出租屋里。冬天没有暖气,他每晚都会提前钻进冰冷的被窝,用自己的身体把被子捂热了,再让我进去。
他总说:“你身子寒,别冻着。”
那时候,他的手掌总是很粗糙,上面布满了老茧和细小的伤口,可牵着我的时候,却总是那么温暖,那么用力。
他很少说“我爱你”,但他会记得我随口提起想吃的菜,会在我来例假时默默给我冲好一杯红糖水,会把家里所有重活都包揽下来。
他的爱,不说出口,却都藏在那些日复一日的琐碎细节里。
是我,把这一切,都当成了理所当然。
我回到餐桌旁,看着那个小小的蛋糕。
上面的“三十岁”三个字,红得刺眼。
我打开盒子,用叉子,挖了一小块奶油,放进嘴里。
甜得发腻,腻得让人心慌。
第2章 一通打不通的电话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张伟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冷战。
我们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像是两个合租的陌生人。
他每天早出晚归,回家后话很少,除了必要的交流,几乎不和我说多余的话。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晚饭后拉着我一起看电视,或者跟我聊厂里发生的趣事。他吃完饭,就一个人默默地去洗碗,然后把自己关进书房,看他那些布满了复杂图纸的专业书。
我好几次想找他谈谈,可每次看到他那副拒人于千里的样子,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我知道,他在生气。
他的气,不像暴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他的气,像北方的冬天,是那种持续的、深入骨髓的干冷,让你无处可逃。
这天下午,我正在公司写一份紧急的策划案,陈默的电话打了进来。
“岚姐,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吧,我请客,就当是谢谢你那天陪我。”他的声音听上去已经恢复了元气。
我捏了捏发胀的太阳穴,看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有些疲惫。
“改天吧,我今天得加班。”我委婉地拒绝了。
“别啊,姐,就当是陪我过个迟到的新年。我一个人,怪冷清的。”陈默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
他总是这样,知道怎么拿捏我的软肋。
我犹豫了。
我想起张伟那张冷冰冰的脸,想起家里那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气氛。
或许,出去透透气也好。
“好吧,地方你定。”我最终还是松了口。
挂了电话,我心里却莫名地有些不安。
我下意识地想给张伟打个电话,告诉他我晚上不回去吃饭了。
我翻出他的号码,指尖在拨号键上悬了很久,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我要跟陈默去吃饭?
以我们现在这种紧张的关系,这无异于火上浇油。
可如果撒谎,说公司加班,万一被他拆穿,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就在我纠结的时候,手机屏幕上跳出一条微信消息,是张伟发来的。
这也是这几天里,他第一次主动联系我。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满怀期待地点开,看到的却是一句冷冰冰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话。
“今晚我回我妈那儿吃饭,你自己解决。”
短短的一句话,像一盆冷水,将我心头刚燃起的那点微弱的火苗,瞬间浇灭。
他宁愿回婆婆家,也不愿意和我一起吃晚饭。
也好。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样,我也不用费尽心思找借口了。
我回了一个“好”字,然后将手机扔在一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可那些策划案上的文字,却像一个个跳动的符号,再也看不进去了。
下班后,我直接去了陈默定的餐厅。
那是一家新开的日料店,装修得很雅致,放着舒缓的音乐。
陈默已经到了,他给我点了一杯热的梅子酒。
“姐,你脸色不太好,最近是不是太累了?”他关切地问。
我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事,就是项目有点多。”
“工作再忙,也得注意身体。”他说着,给我夹了一块烤鳗鱼,“尝尝这个,他们家的招牌。”
鳗鱼烤得外焦里嫩,酱汁浓郁,确实很好吃。
可我吃在嘴里,却觉得有些食不知味。
陈默显然已经从失恋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他兴致勃勃地跟我聊着他工作上的新计划,聊着最近看的电影,聊着各种八卦。
我努力地配合着他,时不时地附和几句,但心思却早已飞远了。
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张伟。
我想象着,此刻他正在婆婆家。婆婆一定做了一大桌子他爱吃的菜,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
而那个家里,没有我。
他是不是,把婆婆家,当成了躲避我的避风港?
“姐?岚姐?”陈默的声音把我从思绪里拉了回来。
“啊?”我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他笑着问,“是不是在想你家张师傅?”
他总是管张伟叫“张师傅”,带着一种善意的调侃。以前我觉得没什么,可今天听来,却觉得有些刺耳。
“没有。”我矢口否认。
“还说没有,你都快把‘我有心事’四个字写脸上了。”陈默给我倒满酒,“说吧,是不是跟他吵架了?”
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温热的梅子酒,酸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
我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因为跨年夜那天的事?”陈默试探着问。
我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他叹了口气,脸上带着一丝愧疚,“都怪我。那天要不是我,你也不会那么晚回家。你跟他解释清楚不就行了?”
“解释?”我苦笑了一下,“你不了解他。在他那里,解释就等于掩饰。”
张伟就是那样一个固执的人。他只相信他眼睛看到的,他心里认定的。
“那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这么僵着吧。”
“不知道。”我摇了摇头,感到一阵无力,“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顿饭,我吃得心不在焉。
和陈默告别后,我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夜风很冷,吹在脸上,像小刀子在刮。街上的行人行色匆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归宿。
只有我,像一个游魂。
回到家,屋子里一片漆黑。
我打开灯,空荡荡的客厅里,只有我自己的影子,被灯光拉得老长。
我换了鞋,瘫坐在沙发上,那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孤寂感,再次将我紧紧包围。
我拿出手机,鬼使神差地,又一次拨通了张伟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我以为他不会接,准备挂断的时候,电话那头,却被接通了。
可传来的,却不是张伟的声音。
而是一个苍老、沙哑,带着浓浓睡意的声音。
是我的婆婆。
“喂?谁啊?大半夜的……”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妈,是我,林岚。”我的声音有些发干,“张伟呢?他睡了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婆婆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和警惕。
“张伟?他……他没在我这儿啊。”
第3章 冰冷的工具箱
婆婆的话,像一颗炸雷,在我耳边轰然炸响。
“他不在您那儿?”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了,“他给我发微信,说晚上去您那儿吃饭的。”
“没有啊。”婆婆的声音听上去很肯定,“今天一天,他都没给我打过电话。我还寻思着,这孩子元旦放假,怎么也不来看看我。”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不在婆婆家,那他去了哪里?
“妈,那……那没事了,可能是我记错了。您早点休息。”我匆匆挂了电话,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狂跳不止。
一种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我。
他骗了我。
他为什么要骗我?他去了哪里?和谁在一起?
无数个念头在我脑子里疯狂地乱窜,每一个都让我不寒而栗。
我疯了一样,一遍又一遍地拨打张伟的电话。
可是,电话那头,始终是那个冰冷的、机械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关机。
在这个手机不离身的时代,关机,往往意味着一种刻意的躲避。
我瘫坐在沙发上,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客厅里的灯光,惨白得像手术室里的无影灯,将我心底所有的不安和恐惧,都照得一清二楚。
我开始疯狂地回忆。
最近他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每天按时上下班,衣服上永远带着一股机油味。他的社交圈子简单得像一张白纸,除了厂里的几个老师傅,几乎没什么朋友。
他不是那种会玩失踪的人。
可他确确实实,对我撒了谎,并且关掉了手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像一只没头的苍蝇,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我走到书房,他的书桌上,还摊着一本看到一半的《机械原理》,旁边放着一杯已经凉透了的茶。
我走到阳台,他那几件蓝色的工装,被我洗得干干净净,整齐地晾在那里,在夜风里轻轻晃动。
家里处处都是他的痕迹,可他的人,却不见了。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扑过去拿起手机。
屏幕上跳动的,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
我颤抖着手指,按下了接听键。
“喂?请问是张伟的家属吗?”电话那头,是一个沉稳的男声。
“是,我是他爱人。请问您是哪位?张伟他……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您别紧张,张伟没事。”对方安抚道,“我是市中心医院急诊科的,张伟他现在在我们医院。”
医院!
这两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他怎么了?他到底怎么了?”我几乎是在尖叫。
“他为了救一个从脚手架上掉下来的工友,被砸到了左手,现在正在处理伤口,没什么大碍。他手机没电了,所以用我们科室的电话跟您报个平安。”
我的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我扶着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
原来,他不在婆婆家,不是在外面跟什么人鬼混。
他去了工地。
他为了救人,受了伤。
而我,在做什么?
我在怀疑他,揣测他,甚至,在心里给他编排了一出狗血的背叛戏码。
“我……我马上过去!”我胡乱地抹了一把脸,抓起外套和车钥匙就往外冲。
我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
急诊科里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
我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走廊长椅上的张伟。
他穿着那身熟悉的蓝色工装,上面沾满了灰尘和泥土,看上去狼狈不堪。他的左手被厚厚的纱布包扎着,吊在胸前,纱布上,还渗着点点血迹。
一个看上去像是工头模样的人,正在旁边陪着他说话。
看到我,张伟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把受伤的手往身后藏。
我冲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声音哽咽:“怎么回事?伤得重不重?医生怎么说?”
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
张伟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
旁边的工头替他回答了:“嫂子,你别担心。医生看过了,就是骨裂,没伤到筋骨,养养就好了。今天多亏了张师傅,要不是他反应快,推了老李一把,掉下来的钢管就直接砸老李头上了,那后果……”
工头还在说着什么,但我已经听不清了。
我的目光,死死地钉在张伟那只被包裹得像粽子一样的手上。
那是一双怎样的手啊。
就是这双手,能摆弄最精密的仪器,能修好最复杂的机器。
就是这双手,为我撑起了一个家,为我做过无数顿热气腾腾的饭菜。
现在,它却受伤了。
而我,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却在跟别的男人,推杯换盏。
一种巨大的、无以复加的愧疚和自责,像潮水一样,将我彻底淹没。
我蹲下身,把脸埋在他的膝盖上,放声大哭。
张伟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我感觉到,他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轻轻地、带着一丝笨拙和迟疑,落在了我的头发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那样,一下一下,轻轻地抚摸着。
他的手掌,依旧那么粗糙,带着厚厚的老茧。
可在那一刻,我却觉得,那是全世界最温柔的安抚。
从医院出来,已经是后半夜了。
我扶着张伟,慢慢地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为什么骗我?”我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
“不想让你担心。”他低声说,“就是个私活,想着干完就回来。没想到会出意外。”
“私活?”我愣住了。
“嗯。”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被压得有些变形的烟盒,用那只没受伤的手,艰难地抖出一根烟,点上。
他很少在我面前抽烟。
“前段时间,你不是看上了一款新出的笔记本电脑吗?说做设计方便。我想着,接点私活,给你挣出来。”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缓缓地吐出。
烟雾,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我的眼泪,再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一直以为,他不懂我。
不懂我的工作,不懂我的梦想,不懂我想要的浪漫和情调。
我以为,他给我的,永远只是那些最朴素、最乏味的柴米油盐。
可我忘了。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爱,它不说出口,却愿意为了你,去扛起最重的担子,去干最累的活。
它笨拙,沉默,甚至有些不解风情。
但它,比任何花言巧语,都更坚实,更滚烫。
回到家,我让他坐在沙发上,自己去厨房,给他烧水,找药。
我打开他放在门口的那个沉甸甸的工具包,想把它收拾一下。
一打开,我却愣住了。
工具包里,除了那些冰冷的、泛着金属光泽的扳手、钳子和螺丝刀,还放着一个用塑料袋仔细包好的东西。
我拿出来,打开一看。
是那个已经被我遗忘在餐桌上的,小小的生日蛋糕。
蛋糕已经被挤压得变了形,上面的奶油,蹭得到处都是。
那三个用果酱写的“三十岁”,也已经模糊不清。
可他,却把它从家里带了出去。
也许,他是想在工地上,忙碌的间隙,一个人,为我补过这个生日。
我拿着那块不成样子的蛋糕,蹲在地上,再也忍不住,哭得像个孩子。
第4章 温热的汤
张伟的手,需要静养。
这一下,他成了家里的“重点保护对象”。
我向公司请了一周的假,专心在家照顾他。
这是我们结婚以来,我第一次,这样长时间地,全身心地,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家庭,投入到他身上。
每天早上,我不再是被闹钟吵醒,而是在晨光里自然醒来。
我会先去看看他,给他掖好被角,然后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为他准备早餐。
我学着他以前的样子,熬小米粥,煎荷包蛋,再配上几样爽口的小菜。
一开始,我总是手忙脚乱。
不是粥熬糊了,就是鸡蛋煎得焦黑。
张伟总是在一旁看着,也不说话,只是在我快要发脾气的时候,用他那只好手,默默地接过我手里的锅铲,三下五除二,就把一顿像样的早餐给做好了。
“你歇着,我来。”我总是想把他按回沙发上。
“一只手也能干。”他却很固执。
我们就这样,在小小的厨房里,一个指挥,一个动手,配合得倒也默契。
阳光透过厨房的窗户照进来,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那种久违的,属于一个家的温馨和暖意,好像又慢慢地回来了。
白天,他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或者看书。
我就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给他削水果,或者,只是安安静静地陪着他。
有时候,我们会聊上几句。
聊他的工作。
他会告诉我,那些冰冷的机器,在他眼里,就像一个个脾气各异的孩子。有的娇贵,需要小心伺候;有的皮实,怎么折腾都没事。
他说起那些复杂的电路图和机械构造时,眼睛里会发光。
那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属于匠人的,专注而自豪的光芒。
我这才发现,我对他工作的了解,是那么的贫乏。
我只知道他是个机修工,每天和油污打交道,却不知道,他手里的技术,是整个厂里都数一数二的。
我也开始跟他说我的工作。
说那些难缠的客户,说那些烧脑的策划案,说办公室里那些勾心斗角的人际关系。
以前,我总觉得,跟他说这些,他也不会懂。
可没想到,他听得比谁都认真。
他虽然给不出什么专业的建议,却总能在我抱怨完之后,笨拙地安慰我一句:“别太累了,不开心,咱就不干了,我养你。”
每次听到这句话,我的鼻子,都会忍不住发酸。
是啊,我怎么忘了。
无论我在外面受了多大的委屈,遇到了多大的困难,我身后,永远有他这个最坚实的后盾。
这个家,就是我的港湾。
只是,我这个船长,总想着往外面的世界跑,却忽略了港湾里,那个一直为我亮着灯的人。
婆婆知道张伟受伤后,也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来看他。
她一进门,就拉着张伟的手,上上下下地看,嘴里不停地念叨:“伤筋动骨一百天,可得好好养着,别落下病根。”
然后,她又把矛头转向我。
“小岚啊,不是我说你。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你可得上点心。你看你把张伟给瘦的。”
婆婆是个典型的传统妇女,刀子嘴,豆腐心。
以前,我听到这些话,心里总会有些不舒服,觉得她是在指责我没有尽到一个妻子的责任。
但这一次,我却只是笑了笑,说:“妈,您说得对,是我没照顾好他。以后,我一定改。”
婆婆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我这次会这么“虚心受教”。
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张伟,眼神里,多了几分欣慰。
临走时,她把我拉到一边,悄悄塞给我一个红包。
“这里面是两千块钱,你拿着,给张伟多买点骨头汤喝,补补身子。”
“妈,我们有钱。”我连忙推辞。
“给你就拿着!”婆婆把眼一瞪,“你们年轻人花钱大手大脚的,我这点钱,是给孙子攒的。现在,先给你男人补身体。”
我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送走婆婆,我拿着那个厚厚的红包,心里五味杂陈。
这就是我的家人。
他们也许不懂什么是浪漫,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
但他们会用最朴实,最直接的方式,来表达他们的爱和关心。
一碗热汤,一个红包,一句唠叨。
这些,才是生活最本真的模样。
我用婆婆给的钱,去菜市场买了最新鲜的筒子骨,又配了山药和枸杞,炖了一大锅汤。
我学着婆婆教我的方法,小火慢炖了四个小时。
等到汤炖好的时候,满屋子都飘着浓郁的骨汤香味。
我盛了一碗,吹凉了,端到张伟面前。
“尝尝,妈传授的手艺。”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些复杂的情绪。
他接过碗,用勺子舀了一口,慢慢地喝了下去。
“怎么样?”我紧张地问。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又喝了一口,然后才抬起头,看着我,很认真地说:“好喝。”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让我觉得,比任何赞美,都更动听。
他把一碗汤,全都喝完了,连汤里的骨头,都啃得干干净净。
看着他心满意足的样子,我的心里,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涨涨的。
晚上,我帮他擦洗身体。
当我的手,触碰到他后背上那些因为常年劳作而留下的旧伤疤时,我的心,又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这才发现,他身上,有那么多我不知道的伤痕。
“疼吗?”我轻轻地问。
“早就不疼了,习惯了。”他淡淡地说。
是啊,习惯了。
他习惯了付出,习惯了疼痛,习惯了把所有的苦和累,都自己一个人扛。
而我,却习惯了索取,习惯了被爱,习惯了把他所有的好,都当成理所当然。
那天晚上,我们躺在床上。
我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他。
“张伟,”我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轻声说,“对不起。”
这句迟来的道歉,我终于说了出口。
他的身体,微微一震。
他转过身,面对着我。
在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洒在我的脸上。
“都过去了。”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
然后,他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将我紧紧地,搂在怀里。
那个怀抱,很用力,很温暖。
我知道,我们之间那道看不见的墙,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第5章 陈默的邀约
张伟的伤,在我的精心照料下,恢复得很快。
一周后,我去公司销了假,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只是,有些东西,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
我不再像以前那样,把所有的精力都扑在工作上。我开始学着准时下班,推掉那些不必要的应酬。
回家后,我会和张伟一起,挤在小小的厨房里,做一顿简单的晚餐。
他掌勺,我打下手。
我们一边做饭,一边聊着白天各自遇到的事情。
晚饭后,我们会一起窝在沙发上,看一部老电影,或者,只是单纯地靠在一起,什么也不做。
家里的气氛,不再是之前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闷。
空气里,开始重新流动着一种叫做“生活”的东西。
它很平淡,很琐碎,却让人感到无比的安心和踏实。
这天下午,我正在整理文件,陈默的微信弹了出来。
是一个聚会的邀请。
“岚姐,周末有空吗?我们几个老同学准备聚一聚,就在‘老地方’,你可一定要来啊。”
“老地方”,是我们大学时经常去的一家烧烤店。
毕业这么多年,我们这群老同学,虽然各奔东西,但每年,总会找个时间,聚上一次。
以前,每次聚会,我都会去。
但这一次,我却有些犹豫。
我下意识地,想到了张伟。
他不喜欢我参加这种聚会。
他总觉得,那些场合,太吵,太闹,喝酒也伤身。
更重要的是,他不喜欢陈默。
虽然他从没明说过,但我能感觉得到。
这是一种男人的直觉,一种对自己领地的捍卫。
他觉得,陈默离我的世界,太近了。
而这种近,让他感到了不安。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邀约,迟迟没有回复。
“怎么了?岚姐,你该不会是想放我们鸽子吧?”陈默又发来一条消息,后面还跟了一个委屈的表情包。
“没,我看看时间安排。”我回复道。
我关掉聊天窗口,心里却乱糟糟的。
去,还是不去?
如果去,张伟肯定会不高兴。我们好不容易才缓和的关系,可能会再次出现裂痕。
可如果不去,我又觉得,有些对不起陈默,对不起那些老同学。
毕竟,那是我们青春里,为数不多的,还保留着的一点念想。
下班回家,我旁敲侧击地,跟张伟提起了这件事。
“这个周末,我大学同学聚会,就在……”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明显感觉到,正在看报纸的张伟,身体僵了一下。
他慢慢地放下报纸,抬起头,看着我。
他的眼神,很平静,看不出喜怒。
“陈默组织的?”他问。
“嗯。”我点了点头,心里有些发虚。
客厅里,陷入了一片沉默。
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声音清晰得让人心烦。
“你想去吗?”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问我“今天晚饭想吃什么”一样。
可我却从这平淡里,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因为常年劳作而显得有些粗糙的手,看着他眼角那几道细细的皱纹。
我的心里,忽然就有了答案。
“我不想去了。”我摇了摇头,很肯定地说,“都多大年纪了,还跟那帮小年轻瞎起哄。不去也罢。”
我说得很轻松,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张伟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
他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轻易地就放弃。
“不想去,就不去。”他点了点头,然后,重新拿起了报纸。
可我却看到,他的嘴角,微微地,向上扬了一下。
那是一个很细微的弧度,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我的心,也跟着,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我给陈默回了微信,告诉他我周末有事,去不了了。
陈默很快就打来了电话。
“不是吧,姐?什么事比同学聚会还重要啊?我们可都盼着你来呢。”他的语气里,满是失望。
“真有事。”我坚持道,“家里有点事要处理。”
“是不是张师傅不让你来?”陈默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尖锐。
“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不想去。”我皱了皱眉,有些不悦。
“岚姐,你变了。”电话那头,陈默沉默了半晌,才幽幽地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是啊,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我,会觉得朋友大过天,会觉得一场同学聚会,是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的青春纪念。
可是现在,我只想守着我的家,守着这个笨拙地爱着我的男人。
“人总是会变的,陈默。”我轻声说,“你们玩得开心点,替我跟大家问好。”
说完,我便挂了电话。
我看着手机屏幕,暗了下去,心里,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知道,我可能,会因此失去一些朋友。
但我也知道,我守住了更重要的东西。
那就是,我的家。
周末那天,我哪儿也没去。
我和张伟,一起去逛了我们家附近的菜市场。
那是我第一次,和他一起,挤在那个充满了烟火气和叫卖声的地方。
他很熟练地,跟每一个摊主讨价还价。
他知道哪家的鱼最新鲜,哪家的豆腐最嫩,哪家的青菜没有打农药。
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宽厚的背影,看着他手里拎着的大包小包。
心里,忽然就涌起一股暖流。
这,就是生活啊。
平淡,真实,却又充满了踏实的幸福感。
回家的路上,我的手机响了。
是陈默发来的微信。
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他们聚会的场景。一群人,围着一张大桌子,举着酒杯,笑得正欢。
陈默就坐在人群的中央,他的旁边,空着一个位置。
我知道,那个位置,是给我留的。
照片下面,还有一句话。
“岚姐,我们都在想你。”
我看着那张照片,心里,没有失落,也没有遗憾。
我只是笑了笑,然后,把手机揣回兜里。
我抬头,看到张伟正在前面等我。
阳光,洒在他的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
他看到我,也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走快点,回家给你做红烧肉吃。”
“好!”我应了一声,加快了脚步,朝他跑了过去。
我挽住他的胳膊,将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那一刻,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我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第6章 一台旧风扇
日子,就像我们楼下那条小河里的水,不急不缓地,向前流淌。
张伟的手伤,在三个月后,终于痊愈了。
他又恢复了每天早出晚归,在工厂里和那些机器打交道的生活。
而我,也依旧在我的写字楼里,为了一个个策划案,绞尽脑汁。
我们之间,好像又回到了从前那种平淡如水的状态。
但我们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我们的话,比以前多了。
我们会在饭桌上,聊各自工作上的烦心事,也会在睡觉前,分享一些白天听到的趣闻。
我们的眼神,也比以前,多了几分温度。
有时候,我在客厅看书,他从我身边走过,会习惯性地,揉揉我的头发。
有时候,他在阳台修理东西,我会默默地,给他递上一杯水。
我们不再像两颗互不相干的行星,各自沿着自己的轨道运行。
我们开始学着,靠近彼此,温暖彼此。
夏天,很快就来了。
南方的夏天,是那种闷热的,潮湿的,让人喘不过气的热。
我们家那台老式的空调,也开始罢工了。
制冷效果越来越差,还时不时地发出“嗡嗡”的噪音。
“该换台新的了。”我说。
“换什么,修修还能用。”张伟总是这么说。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什么东西都舍不得扔。
他总觉得,东西坏了,就应该去修,而不是去换。
就像他对我们的感情一样。
出现了裂痕,他想的,不是放弃,而是弥补。
这个周末,他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捣鼓那台老空调。
我怕他热,就从储藏室里,翻出了一台旧风扇。
那是一台很老式的落地扇,蓝色的扇叶,铁质的网罩,上面已经有了一些锈迹。
这是我们刚结婚时,买的第一个家电。
我记得,当时我们没什么钱,为了省几十块钱,跑了好几个商场,才把它给搬了回来。
我把风扇擦洗干净,插上电。
扇叶,开始“呼呼”地转动起来,吹出了一阵阵带着岁月味道的凉风。
我看着那台旧风扇,忽然就想起了很多往事。
我想起,我们挤在那个十几平米的出租屋里,夏天热得睡不着,就靠着这台风扇,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夜晚。
我想起,他总是把风扇对着我吹,自己却热得满头大汗。
我说:“你也吹吹吧。”
他说:“我不热,我火气大。”
我想起,有一次风扇坏了,他拆开来,捣鼓了一整个下午,满手油污,最后,终于把它给修好了。
他看着重新转动起来的扇叶,笑得像个孩子。
那些贫穷,却又充满了温情的岁月,就像电影一样,一幕幕,在我眼前闪过。
我的眼眶,有些湿润。
我把风扇,搬到张伟的房间里。
他正满头大汗地,在研究空调的内部构造。
“歇会儿吧,吹吹风。”我说。
他抬起头,看到那台旧风扇,也愣了一下。
“哟,把这老家伙给翻出来了。”他笑了。
他关掉手里的工具,走到风扇前,伸出手,感受着那阵久违的风。
“这么多年了,劲儿还这么大。”他感慨道。
“是啊。”我点了点头,“就像你一样,老当益壮。”
他被我逗乐了,伸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子。
“就你嘴贫。”
我们就这样,并排坐在地上,吹着风扇,谁也没有说话。
风,吹动着我的头发,也吹散了房间里的闷热。
“小岚,”他忽然开口,叫我的名字。
“嗯?”
“等我这个月发了奖金,咱们就去换台新空调。”他说,“买个好点的,静音的。”
我看着他,他的侧脸,在光影里,显得格外柔和。
“不用,”我摇了摇头,“我觉得,这台风扇,就挺好的。”
是的,挺好的。
它虽然老旧,虽然会有噪音。
但它,承载了我们那么多的回忆。
它见证了我们最艰难,也最幸福的时光。
它就像一个沉默的老朋友,一直,陪在我们身边。
“张伟,”我也叫他的名字。
“嗯?”
“谢谢你。”我说。
谢谢你,修好了我们的家。
也谢谢你,让我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他没有问我为什么谢他。
他只是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掌,很粗糙,却很温暖。
我们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窗外,蝉鸣阵阵,阳光正好。
我知道,这个夏天,会很热。
但我的心,却前所未有的,清凉,而安宁。
因为我知道,有他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有他的地方,就是我永远的,避风港。
第7章 一封未寄出的信
生活归于平静后,我开始有意识地减少和陈默的联系。
不再像以前那样,大事小事都找他倾诉,也不再对他随叫随到。
我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我的家庭,我的丈夫身上。
我开始学着去理解张伟的世界。
我会看他那些枯燥的专业书,听他讲那些我听不懂的机械原理。
我也会在他下班后,给他准备好热饭热菜,听他絮絮叨叨地,讲厂里的那些人,那些事。
我发现,当我真正用心去靠近他的时候,他的世界,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乏味。
他有他的坚守,有他的骄傲。
他对待工作的严谨和认真,对待技术的精益求精,都让我从心底里,感到敬佩。
他就像我书房里那盆不起眼的君子兰。
不张扬,不喧哗,只是默默地,在自己的角落里,汲取养分,然后,在不经意间,开出最质朴,也最动人的花。
而陈默,他就像一株热烈的向日葵。
他阳光,开朗,永远追逐着最耀眼的光芒。
他能给我带来快乐,带来慰藉,但他给不了我君子兰那种,深植于土壤的,安稳和踏实。
我曾经一度,迷恋于向日葵的绚烂。
但现在我才明白,我真正需要的,是那盆君子兰的,静默守护。
这天,我整理旧物时,翻出了一个尘封已久的盒子。
里面,是我大学时写的信。
那时候,没有微信,没有智能手机。
我们用最原始的方式,传递着彼此的思念和情愫。
我看到了陈默写给我的信。
他的字迹,龙飞凤舞,一如他张扬的个性。
信里,他跟我聊理想,聊未来,聊我们共同喜欢的乐队和电影。
字里行间,都充满了青春的,无畏和激情。
我也看到了张伟写给我的信。
那时候,他已经辍学,在一家小工厂里当学徒。
我们是老乡,通过家人介绍认识的。
他的信,很短,也很简单。
字迹,工工整整,像他的人一样,一丝不苟。
他不会写什么华丽的辞藻。
他只是用最朴实的语言,告诉我,他今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学到了什么新的技术。
信的结尾,他总是会写上一句:“天冷,多穿衣服。”或者,“按时吃饭,别饿着。”
现在回过头去看,我才发现。
陈默的信,写的是风花雪月,是诗和远方。
而张伟的信,写的却是柴米油盐,是人间烟火。
我曾经,以为前者是爱情,后者是生活。
现在我才懂得,能把生活过成一首诗的,才是最深沉的爱情。
我把那些信,一封封地,重新读了一遍。
然后,我拿出纸和笔,想给张"伟写一封信。
我想告诉他,我有多么感谢他,感谢他这么多年的,不离不弃。
我想告诉他,我有多么幸运,能嫁给他这样一个人。
我想把我所有想说,却又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话,都写在信里。
我写了很久,写了满满三页纸。
写完后,我却把它,放进了一个信封,然后,锁进了抽屉里。
我没有把信给他。
因为我知道,对于他这样一个人来说。
行动,永远比语言,更有力量。
我需要做的,不是告诉他我有多爱他。
而是用我的余生,去证明,我有多爱他。
那天晚上,张伟下班回来,一脸的疲惫。
我知道,他们厂最近接了一个大单子,他已经连续加了半个月的班了。
“吃饭了吗?”我问他。
“在厂里吃过了。”他有气无力地回答。
他换了鞋,就直接瘫倒在沙发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我看着他熟睡的脸,看着他眼底那片浓重的青黑色,心里,一阵阵地发疼。
我走过去,给他盖上毯子。
然后,我走进卫生间,放好了一缸热水,在水里,滴了几滴我最喜欢的薰衣草精油。
我轻轻地把他叫醒。
“去泡个澡吧,解解乏。”
他迷迷糊糊地,被我推进了浴室。
我帮他脱掉衣服,扶着他,坐进浴缸里。
温热的水,很快就包裹了他的身体。
他的眉头,渐渐地舒展开来。
我拿起毛巾,沾湿了水,开始给他擦拭后背。
我的动作,很轻,很柔。
“舒服吗?”我问。
“嗯。”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浴室里,水汽氤氲,一片朦胧。
我看着他宽厚的脊背,看着他身上那些新旧交错的伤疤。
我忽然,俯下身,在他的后背上,轻轻地,落下一个吻。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
然后,他转过头,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我。
他的眼睛里,有惊讶,有疑惑,还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像孩子一样的,羞涩和无措。
我看着他,笑了。
我的笑容,倒映在他漆黑的,深邃的眼眸里。
那一刻,我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说话。
但我们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需要再用语言来表达。
我们的心,在这一刻,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第8章 阳台上的那抹绿
第二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
我们家阳台上,那几盆被我遗忘了很久的多肉,竟然冒出了新芽。
嫩绿的颜色,在灰扑扑的陶土盆里,显得格外有生机。
是张伟一直在照顾它们。
他每天下班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阳台,给这些花花草草浇水,松土。
我看着他笨拙地,用他那双习惯了跟钢铁打交道的手,小心翼翼地,侍弄着那些娇嫩的植物。
心里,总是会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
这个男人,他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这个家。
给了我,也给了这些,不会说话的生命。
这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我特意提前下班,去蛋糕店,取了早就预定好的蛋糕。
然后,又去菜市场,买了他最爱吃的菜。
我想,为他,也为我们,好好地,庆祝一次。
我正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门铃响了。
我以为是张伟回来了,擦了擦手,就跑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却是我意想不到的人。
是陈默。
他捧着一大束娇艳的玫瑰,笑得一脸灿烂。
“岚姐,Surprise!”
我愣住了。
“你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你是不是就要从人间蒸发了?”他一边说,一边自顾自地走进屋里,“电话不接,微信不回,同学聚会也不参加。林岚同学,你这是要闹哪样啊?”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熟稔的抱怨。
放在以前,我可能会觉得亲切。
但现在,我只觉得,有些不合时宜的尴尬。
“最近比较忙。”我淡淡地解释了一句。
他把花,放在客厅的茶几上,然后,像个主人一样,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忙什么?忙着当你那个张师傅的贤妻良母?”他的话里,带着一丝我听得出来的,不易察觉的嘲讽。
我的眉头,皱了起来。
“陈默,我们能好好说话吗?”
他大概是看出了我的不悦,收敛了一下脸上的表情。
“好吧,好吧,我不说了。”他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我要走了。”
“走?去哪儿?”我有些惊讶。
“去深圳。公司在那边开了个分部,派我过去当负责人。”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光。
我知道,那是属于他的,对未来的野心和憧憬。
“那挺好的,恭喜你。”我是真心为他感到高兴。
“所以,我走之前,想请你吃顿饭,就当是践行。”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
我沉默了。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是张伟回来了。
他一进门,就看到了客厅里的陈默,和他脚边那束,格外显眼的红玫瑰。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
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凝固了。
客厅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
“哟,张师傅回来了。”还是陈默,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站起身,朝张伟伸出手,脸上,带着一种客套,而又疏离的笑容。
“你好。”
张伟看了他一眼,没有去握他的手。
他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把目光,转向我。
那眼神,很平静,却又像带着钩子,让我心里,一阵发慌。
“我同学,陈默。”我连忙介绍道,“他……他正好路过,顺便来看看我。”
我说完,就后悔了。
这个解释,听上去,是那么的苍白,那么的欲盖弥彰。
张伟没有说话。
他换了鞋,默默地,走到那束玫瑰花前。
他弯下腰,拿起那束花,然后,径直,走向了阳台。
我跟了过去,心里,七上八下的。
我看到,他打开阳台的窗户,然后,毫不犹豫地,把那束花,从五楼,扔了下去。
红色的玫瑰花瓣,在空中,散落开来,像一场,仓促的,悲伤的雨。
我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张伟,你……”
我话还没说完,他就转过身,打断了我。
“林岚,”他看着我,一字一句,说得异常清晰,“我的家,不欢迎他。”
说完,他便不再看我,也不再看客厅里的陈默。
他走到他那些宝贝的花草前,拿起水壶,开始,一盆一盆地,浇水。
他的动作,还是和以前一样,那么专注,那么认真。
仿佛刚才那个,扔掉鲜花的,充满戾气的男人,不是他。
客厅里,陈默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
他站起身,拿起外套,冷冷地看了我一眼。
“林岚,我真为你感到不值。”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防盗门,被他摔得“砰”的一声巨响。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我站在阳台上,看着张伟的背影。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他还在浇花。
那盆新发的,嫩绿的多肉,被他浇得,水淋淋的。
晶莹的水珠,在嫩绿的叶片上,滚来滚去,像极了,我眼眶里,打着转的泪。
我慢慢地,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他。
“对不起。”我说。
我不知道,我是在为陈默的突然到访道歉,还是在为自己,曾经的摇摆不定道歉。
他没有说话。
他只是放下水壶,然后,转过身,用他那双,沾着泥土和水渍的手,捧住了我的脸。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低下头,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吻住了我的嘴唇。
那个吻,不带任何情欲。
却带着,失而复得的,珍重和后怕。
良久,他才放开我,用他粗糙的拇指,轻轻地,擦去我眼角的泪。
“以后,别再让我等那么久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沙哑,像是在说给我听,又像是在,说给他自己听。
“好。”我点了点头,泪水,却流得更凶了。
我把头,深深地,埋在他的怀里。
他身上,有汗水的味道,有机油的味道,有泥土的味道。
那是我最熟悉的,属于他的味道。
也是,我此生,最眷恋的,家的味道。
窗外,天色渐晚,华灯初上。
我知道,属于我和陈默的那个,充满了青春幻想的世界,已经,彻底结束了。
而属于我和张伟的,这个充满了人间烟火的世界,才刚刚,开始。
来源:笔下慢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