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是青山镇敬老院的护工老李,干这行快十年了。见过的老人太多,性格各异,有温和的,有暴躁的,也有沉默寡言的。但像周大爷这样的,还是头一回见。
我是青山镇敬老院的护工老李,干这行快十年了。见过的老人太多,性格各异,有温和的,有暴躁的,也有沉默寡言的。但像周大爷这样的,还是头一回见。
那天下着小雨,院长领着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来敬老院报到。男人瘦高个儿,脸色发黄,一只手有些微微颤抖,显然是患了病。据说是肝硬化晚期,一个人住着不方便,子女又不在身边,只好来敬老院养老。
“这位是周忠民,六十八岁,以后就住在306房间。”院长介绍完就匆匆走了,留下我领着周大爷去房间。
刚进门,我就被床铺惊到了。周大爷的行李箱还没打开,床铺却已经整理得一丝不苟,被子四角方方正正,像刀切过一样。这在敬老院是很少见的,毕竟大部分老人都有些行动不便。
“周大爷,您这被子叠得真好啊。”我随口夸了一句。
周大爷咧嘴笑了笑,露出几颗泛黄的牙,“当过兵,习惯了。”
敬老院的老人大多喜欢说话,有的甚至恨不得把一辈子的故事都倒给你听。但周大爷不同,他总是沉默寡言,只在必要时才会说上几句,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沙哑。
每天早上五点半,他准时起床,先是叠被子,然后擦桌子、扫地,院子里的公共区域他也会主动打扫。我曾想帮他减轻负担,却被他婉拒了。
“习惯了,闲着反而不舒服。”他说。
周大爷的行李很少,一个旧箱子,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服、一些药和一个破旧的军用水壶。最特别的是一个上了锁的黑色笔记本,周大爷总是把它放在枕头底下,从不离身。
有一次,我帮他换床单,不小心碰掉了笔记本。周大爷瞬间紧张起来,手都在抖,赶紧把本子塞回枕头底下。我能理解老人的隐私,也就没多问。
敬老院里的老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和秘密,我习惯了不去打探。但周大爷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气质,让人忍不住好奇。他总是习惯性地环顾四周,好像随时提防着什么。吃饭时,他会把背靠墙,面对门口;听到突然的声响,他会条件反射地绷紧身体。
跟他同住一屋的老张说:“周老头准是当过特种兵,你看他那警觉性,像只老狐狸。”
转眼到了重阳节,敬老院组织了联欢会,请了镇上的文艺队来表演。周大爷一开始不愿参加,但在大家的劝说下,他坐在了角落里。
文艺队唱了几首老歌,接着表演了一段越剧。当《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曲调响起时,我注意到周大爷的眼神变了,他盯着舞台上的演员,手紧紧抓着椅子扶手,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演出结束后,我去找他,发现他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手中握着那个破旧的军用水壶,眼睛红红的。
“周大爷,您没事吧?”我问。
他摇摇头,声音有些哽咽:“没事,就是想起些往事。”
那晚过后,周大爷的健康状况急转直下。肝病发作,人昏昏沉沉的,医生说可能挺不了多久了。我们轮流照顾他,我负责晚班。
有天晚上,周大爷突然清醒过来,叫我过去。
“老李啊,能帮我个忙吗?”他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
“您说。”
他艰难地从枕头底下掏出那个黑色笔记本,递给我一把小钥匙:“帮我找个人,给她……”
话没说完,他又陷入了昏迷。我担心他时日不多,便用钥匙打开了笔记本,希望找到那个他想联系的人。
本子的第一页写着”周忠民日记”,下面是工整的钢笔字:
“1962年8月15日,我终于考上了军校,明天就要离开丁家村了。临走前,我去了趟杏花坡,想见英子最后一面,告诉她等我回来…”
翻到后面,日记变得断断续续:
“1965年2月,接到家信,说英子嫁人了。爹说她嫁给了村支书的儿子钱大明。我整夜整夜睡不着,脑子里全是她说要等我回来的样子…”
“1966年10月,回村探亲,看到英子抱着孩子站在村口。她看见我,低下了头,急匆匆走了。她的孩子,看起来跟我小时候真像啊…”
日记中间有很长一段空白,直到1970年才又开始写:
“1970年7月,钱大明在山上干活时摔死了。听说英子一个人带着孩子,日子很苦…”
“1970年8月,我申请退伍回乡,被连长拒绝了。他说我是技术骨干,国家需要我。我恨自己没用,连喜欢的人都保护不了…”
再往后翻,日记记载得更加零散:
“1980年,听说钱家把英子赶出家门,说她勾引村里的男人。爹说她带着孩子去了县城…”
“1985年,我终于退伍了。找遍了县城,没有英子的消息。听说她去南方打工了…”
“1990年,在湖南找到了英子的线索,但到那里时,人又走了。邻居说她病得很重…”
最后几页写得很工整,像是下了决心:
“2020年,我查到英子的儿子钱小军在青山镇开了家小超市。我去了,远远地看了他一眼。真像啊,跟我年轻时一模一样…”
“2022年,我肝硬化晚期了。医生说活不了多久。我决定去青山镇敬老院,离英子的儿子近一点。我想在死前把事情告诉她,告诉她儿子…”
本子的末尾夹着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一个短发姑娘站在杏花树下,笑得甜美。照片背面写着”英子,1962年春”。
我把照片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心里一阵阵发紧。我知道青山镇的钱小军,他家小超市就在敬老院对面,是我们常去买东西的地方。
第二天一早,我找到了钱小军,让他来看望周大爷。
钱小军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高高瘦瘦的,确实跟周大爷年轻时的照片有几分相似。他一脸困惑地跟我来到敬老院。
“我不认识什么周忠民啊,他找我干什么?”钱小军问。
我没有解释,只是把他带到了周大爷的床前。周大爷已经很虚弱了,但看到钱小军时,眼睛却亮了起来。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
我把日记本递给钱小军:“你看看吧。”
钱小军翻开日记,越看脸色越变,最后看到那张照片时,他几乎站不稳了。
“这…这是我妈年轻时的照片,她从来没给我看过…”
原来,钱小军的母亲——也就是日记中的”英子”,在10年前已经去世了。临终前,她告诉儿子,他的亲生父亲并不是钱大明,而是一个当兵的,两人青梅竹马,但被家里人拆散了。
“我妈临死前,摸着我的脸说,你长得一点都不像钱家人,你是你亲爹的翻版…”钱小军的声音哽咽了。
周大爷听到这里,眼泪顺着皱纹密布的脸颊流下。他颤抖着伸出手,钱小军走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你…真像我…”周大爷艰难地说,“我找了一辈子…终于找到你了…”
三天后,周大爷安详地走了。按照他的遗愿,钱小军把他葬在了老家丁家村的杏花坡上,就在那张照片拍摄的地方。
葬礼那天,我去帮忙。钱小军从周大爷的箱子里找出了那个破旧的军用水壶,打开一看,里面装的不是水,而是一小包土——周大爷从杏花坡带走的土,在外漂泊了六十年,如今终于回家了。
葬礼结束后,钱小军站在新坟前,长久地沉默着。夕阳西下,远处的山峦像是抹了一层金色。
“我妈这辈子没过过好日子,”他突然说,“钱家人一直瞧不起她,说她不守妇道。我小时候经常被村里人指指点点,说我不像我爹…”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早已褪色的黑白照片,是他母亲年轻时的样子,和周大爷日记里的那张一模一样。
“她生前最喜欢听《梁山伯与祝英台》,每次听都要哭。现在我明白了…”
天快黑了,我和钱小军下山回镇上。路过村口时,看到一棵老杏树依然挺立在那里,尽管已是深秋,树上却奇迹般地开了几朵零星的杏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醒目。
“奇怪,这个季节怎么会开花?”我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钱小军看了看那几朵花,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我妈说过,她和那个当兵的在杏花树下约定,来年杏花开时再见。可他一走就是一辈子…”
回到敬老院,我整理周大爷的遗物时,在他的枕头下又发现了一样东西——一块已经停走的老怀表,背面刻着三个字:“永相随”。
后来我听村里老人说,六十年前的那场爱情,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政治运动和两个家庭的仇恨无情碾碎。英子的父亲是地主成分,而周忠民的父亲曾是工作队的人,参与过对英子家的批斗。
命运就是这样讽刺,仇人的儿女相爱了,却因为父辈的恩怨被强行分开。一个被送去当兵,一个被迫嫁人。等到可以在一起的时候,已经错过了一生。
敬老院的老槐树下,我时常看到钱小军坐在那里发呆。他说,周大爷生前喜欢坐在这里,他想感受一下亲生父亲的感受。
有时,我会偷偷观察他叠被子,方方正正的,和周大爷一模一样的军人式。他说这是他从小的习惯,现在知道了为什么。
日子一天天过去,敬老院来了新的老人,周大爷的故事渐渐被人淡忘。但每年清明,钱小军都会带着杏花去坟前祭奠,为这段跨越六十年的血泪恩怨,画上一个迟来的句号。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命运给了他们一次重来的机会,结局会不会不同?但人生哪有那么多如果,就像周大爷的日记本最后一页写的那样:
“人这一辈子,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再也回不去了。但能在生命的最后,找到自己的血脉,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冬去春来,杏花坡上的老杏树又开花了,远远望去,像是洒在山坡上的一片雪。阳光照在上面,恍惚间,仿佛能看到一对年轻人在树下许下承诺的身影。
而现实中,他们已天各一方,只留下那本记录着六十年思念的日记,和一个同样被命运捉弄的下一代。
来源:橙子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