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打回那个需要和我分食一块干粮,在冬夜里瑟瑟发抖的普通少年。聂泽方的嘴唇被他自己咬得发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废去修为?这四个字,比杀了他还要让他痛苦。他付出了多少心血,受了多少苦难,甚至不惜……不惜舍弃了我,才换来今日的修为。他怎么可能放弃?可是,如果不放弃……
声明: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十年后,我正要拜堂成亲,仙人一道法术施下,将我直接变回奶娃娃,下文
打回那个需要和我分食一块干粮,在冬夜里瑟瑟发抖的普通少年。聂泽方的嘴唇被他自己咬得发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废去修为?这四个字,比杀了他还要让他痛苦。他付出了多少心血,受了多少苦难,甚至不惜……不惜舍弃了我,才换来今日的修为。他怎么可能放弃?可是,如果不放弃……他感受着头顶那道玩味却充满压迫感的视线,只觉得如芒在背。他很清楚,眼前这个男人的实力远在他之上,甚至可能……与陆家的那位老祖有关。
而我看着底下陷入绝境的聂泽方,心里没有一丝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荒芜。“聂泽方,我再问你一遍,还不还?”
在所有目光的逼视下,聂泽方终于动了。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他仰头看向我,眼中沉溺的感情是那样的复杂。真挚、痛苦,还夹杂着一丝……仇恨。是啊,他恨我。恨我为什么不乖乖地留在山里。恨我为什么不接受被舍弃的命运。恨我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出现,将他所有的光鲜和骄傲撕得粉碎。
“顾鸭……”聂泽方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我想还……可是,我不能还。”他眼中的痛苦几乎要溢出来,“我……我有我的苦衷。”
“什么苦衷?”我追问。“我……”聂泽方又一次语塞,他痛苦地闭上眼,仿佛再说一个字就会彻底崩溃。紧接着,聂泽方猛地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符,用力捏碎!
“嗡!”
一道白光瞬间将他和旁边的陆楚楚包裹。在光芒消失的最后一刻,聂泽方最后看了我一眼。无声的口型似乎在说“对不起”,又似乎在说“等我”。待光芒散去,原地已经空无一人。
8
闻云涧并未带我追赶二人,而是径直带我回了洞府。
“说起来,你当年还真是会挑。”闻云涧斜倚在狐皮软榻上,单手支着头:“那么多仙丹,你偏偏藏了最厉害的那一颗。”
我心头一动,“最厉害?它……到底是什么?”
“那仙丹可不是寻常物件。”闻云涧的指尖在软榻的扶手上轻轻敲击,“它的特殊之处,就在于丹性本为一体,却分为阴阳,一半为雌,一半为雄,需要阴阳调和,雌雄共济,才能发挥其真正的效力。”
他瞥了我一眼,“难怪你们俩一人吃了一半后依旧是这般平庸之姿。一个到现在还是个连灵根都没有的凡人,经脉堵塞得一塌糊涂;另一个么……”“呵,另一个勉强踏入金丹,放在凡人堆里算是出类拔萃,可在我等眼中,呵,依旧是平庸得可笑。”
闻云涧的声音继续流淌:“我猜,当初定是不巧,那个白眼狼吃下的那一半,怕是阴中还勉强混杂着一丝纯阳,雌中也带了那么点雄性丹力,堪堪算是互补上了,所以才助他伐筋洗髓,实力大增。”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上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而你嘛……你吞下去的那一小半,恐怕是至阳至刚,纯雄无雌,这股力量与你一介凡女之躯完全相冲,非但没半点好处,反而把你自身的经脉堵了个严实,成了个绝佳的废料。”
我听得嘴巴微张,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便是我始终无法引气入体,踏上仙途的根源。所以同样吃了仙丹,我像一块被堵死的顽石,而聂泽方却借着那残缺的另一半,平步青云。
“爹爹,既然聂泽方只吃了不完整的一半,如今就能是金丹期……那若是有人能完完整整地服用一整颗仙丹,又会怎么样?”
听到我这一声无比自然的“爹爹”,闻云涧正欲开口嘲讽的表情僵在了脸上。他看着我,那双总是带着散漫和不屑的桃花眼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郑重。
许久,他才吐出四个字:“一步登仙。”
我的眼睛因为震惊而瞪得溜圆。登仙……那是多少修士穷尽一生都遥不可及的终点。而一颗丹药,竟然就能让人一步登天?
“呵,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也好意思叫我‘爹爹’?”闻云涧唇角重新挂上讥诮,“告诉你吧,那东西叫‘半步仙’,是上古一位大能留给陆清的。放眼这三界六道,恐怕也仅存那么一两颗了。”
“要想炼制此丹,需以混沌之气为引,采九天凤凰之精血,再辅以万年魔尊的心头血,配上数百种早已绝迹的天材地宝,置于八卦炉中炼上数十万年……这种东西,绝非人力所能轻易复刻。”我听得心惊肉跳。“而且光是服下还不够,天道可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就占了便宜。之后还得结结实实地挨上几百道灭世天雷的考验,能从雷劫里活下来,那才算是真正成了仙。”
我呆了许久,才消化完这巨大的信息量。随即,一个最根本的疑问涌上心头。“那……这么好的仙丹,当年陆清仙人他……就这么随随便便地给我了?”
我的问题让闻云涧也陷入了沉默。“谁知道他怎么想的。”他低声嘟囔了一句,视线又飘向了远方,“毕竟……你当时看着是挺可怜的。”“小小的一团,就那么蜷缩在雪地里,既没有哭闹,也没有挣扎,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啃着雪等死……陆清那个人,看见那场面哪里还走得动道。”
闻云涧撇撇嘴,“更何况你这小鬼,胆子也真大。一睁眼看见他,不哭不躲,张嘴就对他喊‘娘’。”他学着我当年的奶音,模仿得不伦不类。但那个字一出口,他自己的眼神反倒先微微柔和下来。
“那家伙看着素心若雪、淡然出尘,其实骨子里也是个疯子。”闻云涧垂眸,近乎自言自语,“他总觉得凡人都是善良的,就算是罪大恶极之辈,也该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哪怕为了这个所谓的‘机会’要付出天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更何况,是一个快要饿死的无辜孩童呢?”
他重新抬眸看向我,桃花眼里是一种我看不懂的怅然,像是寂寞的相反词。“所以,花一颗区区‘半步仙’救活你,又有什么问题?”
我听得完全呆住了。许久许久都说不出话来。曾经在我看来,闻云涧是唯一的异类,仙不像仙,肆意妄为,草菅人命。在他眼里,似乎所有凡人都是邪恶的,全都杀了也无关紧要。而如今看来,那个陆清……
最终,我才憋出一句。“爹爹,我好像,又长高了。”
9
我的确在长高,而且是见风就长。昨夜穿着还算合身的襦裙,今早起来袖口和裙摆就短了一截。想来应该是闻云涧给我施加的变小法术开始失效了,我在慢慢恢复。
不过十来天,我的外貌就从垂髫长成总角再到豆蔻。五官也渐渐褪去婴儿肥,显露出几分清丽的轮廓。对于这种变化,闻云涧似乎乐在其中。他甚至放弃了给自己添置新衣的癖好,转而投入到给我换装打扮这件新“爱好”上。
于是此刻,我站在水镜前。镜中映出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眉眼间尚有几分稚气,身形却已出落得亭亭玉立。而镜旁,那个高大的身影正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在两套衣袍间来回比对。
“爹爹,我已经换了十三套了。”我无奈道,“我们能出去吃饭了吗?我饿了。”
“催什么?饿一会又死不了,酒楼的大门又不会长腿跑了。”闻云涧说着给了我一个白眼,却显然已经习惯了“爹爹”这个称呼。他将那套鹅黄色的纱裙和另一套水碧色的罗衣都举到我面前。“而且,我们一会儿可是要去醉香楼。”
我愣了愣,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醉香楼怎么了?宁白城的醉香楼,最出名的招牌菜便是那皮酥肉嫩的烤鸭……而我,叫顾鸭。
哦。
我抬眸对上闻云涧笑得贱兮兮的桃花眼:“哎,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
真幼稚。话说回来,鸭子就是很好吃嘛。
等我终于穿上闻云涧给我挑的那件水碧色的罗裙,他先是欣赏了一番。然后自然地俯身,伸出双臂就要将我抱起来。这些天闻云涧带我出门都习惯性地这样抱我走。仙人就是仙人,学什么都极快。一开始他还会勒疼我,再后来他的怀抱就很舒服了。
然而这次,我轻轻推开了他:“爹爹,我已经长大了,不用抱。”
闻云涧的动作就这样顿在了半空中。空气里弥漫开一种微妙的尴尬。我甚至从他那张怔愣的脸上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落寞。他很快收回手,极为冷淡地“哦”了一声。
但接着,我又伸出手,挤进闻云涧的掌心:“牵着手走就好啦。”
闻云涧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他垂下眼,视线落到我们交握的手上。他的手掌很大,骨节分明,只是轻轻一拢,就能将我的手完全包裹进去。他的手掌冰凉,我的小手却是滚烫。
“……随便你。”
阳光透过山间的薄雾,暖洋洋地洒下来。我们走在通往宁白城的小径上,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被拉得长长。闻云涧的步子依旧很大,但我被他牵着,倒也不至于像从前那样需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我能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笨拙力度,似乎在默默学习如何去“牵”一个人。
“爹爹。”
“嗯?”
“当仙人的话,每天都要做些什么?”
闻云涧一怔,大概从来没人问过他这个问题。“能做什么?修行,无尽的修行,感悟天道,再不然就是四处游荡,看看这三界六道有什么新鲜的玩意儿……可惜,看了这么些年也就那么回事,凡人如蝼蚁,在短暂的生命里想尽办法算计他人,无聊透顶。”
“所以,你才总是要去找陆清仙人吗?”
“找他?”闻云涧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谁……谁要找他了?!我那是……我那是怕他一个人待着太闷,好心去陪陪他!”他的这番辩解连他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声音越说越小。“再说了……”他话锋一转,“还不是因为他那个人死板又无趣,我不去找他,他能把自己活成一块石头。”
想来也是,闻云涧一向厌恶凡人,不愿与凡人有任何往来。而他口中那个“死板又无趣”的陆清,大概就是他漫长又孤寂的仙生里,唯一的光。我正想着,抬头却见闻云涧盯着我。或许是阳光太好,那个眼神居然有些温柔。像是寂寞的反义词。
“爹爹?”
“……你这小鬼,怎么话这么多!再多嘴,待会儿的烤鸭就全部归我了!”
嗯,果然是阳光太好了。
10
醉香楼的烤鸭名不虚传,相煎何太急就太急吧。闻云涧饮了口茶,目光懒洋洋地扫过楼下熙攘的街道。
“嗯?那是什么布料?”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一个货郎挑着担子从街角走过。担子上挂着的几匹布在日光下流光溢彩,竟比之前的“鸦羽织”还要瑰丽几分。而那货郎走得很快,眼看就要汇入人潮不见踪影。闻云涧立刻站起身,显然是动了心。
我揉着肚子,有气无力地摆手:“爹爹,我撑得走不动了,你自己去吧,我就在这等你回来。”
闻云涧回头瞥了我一眼:“哼,没出息的凡人,吃这么点东西就走不动了。”话是这么说,他也没再坚持,只丢下一句“等着别乱跑”,便身形一闪,消失在包厢里。空荡荡的包厢里只剩下我一人。我正满足地眯着眼睛,享受这难得的清静。
忽然间,一种异样的感觉攫住了我。就像有无形的藤蔓般将我的四肢牢牢捆缚。我惊愕地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一个念头飞快地掠过我的脑海——中计了?那个走得飞快的货郎,那些出奇精美的布料,都是诱饵,是调虎离山之计。
念头刚起,雅间的门便“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逆着光走进来的,正是陆楚楚与聂泽方。陆楚楚看见我这副任人宰割的模样,脸上绽放出胜利者的得意。“怎么,说不出话了?”她娇笑着,“前几日在集市上你不是很能言善辩吗?还敢搬出我家老祖来压我?现在怎么变成哑巴了?”
陆楚楚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你以为有那个男人护着就能高枕无忧了?可惜啊,仙人也是人,也有弱点。他不是最喜欢那些漂亮衣服吗?我便让他看个够。”而在她身后,聂泽方沉默地站着。那双曾经盛满星光的眼眸此刻却被一片浓重的愧疚与决绝所覆盖。
与此同时,陆楚楚已经从储物袋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三足小鼎。那小鼎通体赤红,鼎身刻满了繁复玄奥的符文,刚一出现,整个包厢的温度都仿佛升高了几分。“这是我陆家的镇宅之宝,‘炼心鼎’。”陆楚楚晃了晃,“它能提炼世间万物之精华为己用——你体内的那半颗仙丹,也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什么?
直到这时,聂泽方终于动了。他走上前来,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我的脸颊。“顾鸭……对不起。”他的声音很轻、很哑,像是在竭力压抑着什么,“但我别无选择。”
说罢,聂泽方指尖法诀一变,那尊赤红的“炼心鼎”便悬浮在我的头顶,缓缓旋转。一股灼热到难以言喻的力量从鼎中倾泻而下,像烧红的烙铁,瞬间刺入我的心口!
庄庄痛——好痛!!!每一寸经脉都在燃烧,每一滴血液都在沸腾。庄庄我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眼耳口鼻不受控制地溢出鲜血。我想挣扎,想求救,可喉咙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我甚至无法昏死过去,被迫承受这活体挖心般的每一丝煎熬。好痛,好痛,好痛啊!爹爹……爹爹救我……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呼唤那个名字,可我知道他听不见。闻云涧此刻,或许还正在挑选那些给我的布料。
陆楚楚也被我这副惨状吓到了。她完全没想到这个法器的效果会如此残忍。看着在地上七窍流血、痛苦抽搐的我,陆楚楚慌了,“泽、泽方哥哥……她看起来快要死了……”她声音发颤,下意识地想要上前打断。
“别看!”聂泽方却一把抓住了陆楚楚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挡住了她的视线。他的声音冷静得可怕,却又带着一丝哄诱的蛊惑:“楚楚,你听我说,我们马上就要结为道侣了,我的就是你的。你想想,等我融合了她体内完整的丹力,修为必会突飞猛进,到那时,整个修真界还有谁敢小瞧我?还有谁敢不把陆家放在眼里?”
“我……”陆楚楚迟疑了。她眼中的恐惧和不忍在聂泽方描绘的美好蓝图下渐渐被动摇。对未来的期许最终还是战胜了那点良知。她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转过身去,不忍再看这血腥残忍的一幕。
见陆楚楚不再阻拦,聂泽方才重新将目光投向我。此刻的他,眉眼间的线条又变得柔软下来。“对不起,顾鸭。”他蹲下身,轻轻擦去我脸上的血泪,动作温柔得仿佛我们还是在深山里相依为命的少年:“我知道你恨我……但我真的有我的苦衷,将来我一定会向你解释清楚一切。将来,我会补偿你的,用我的一生,我发誓。”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我只觉得心脏的位置猛地剧痛。仿佛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被彻底掏空了。与此同时,炼心鼎的光芒大盛。一颗散发着磅礴生命气息的血红丹丸就那么从我的胸口缓缓浮现。
剧痛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然后,我的世界陷入了一片死寂。我感觉不到痛了,也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我的魂魄像一缕青烟,飘浮在半空中,只能“看着”底下发生的一切。
聂泽方没有立刻去管那颗血丹,而是先将我毫无生气的身体抱了起来,紧紧地搂在怀里。然后,他才伸出另一只颤抖的手,去拿那颗悬浮在空中的血色仙丹。他低下头,呢喃的嘴唇印在了我的额头上。接着,聂泽方毫不犹豫将那颗血丹吞入腹中。另一手结印,带着我周身泛起一阵剧烈的空间波动。
“泽方哥哥!?”
直到这时,陆楚楚才惊愕地转身,可她面前,早已空无一人。天地变色,风云倒卷。
当聂泽方吞下那颗禁忌的血丹,仿佛整个世界的色彩都瞬间被抽离,取而代之的是弥漫在宁白城上空那一片压抑得令人窒息的劫云。这是一场不同寻常的劫难,一场属于“一步登仙”的天劫,其磅礴威势,远非寻常修真者的渡劫能及。
而我,作为一缕青烟般的魂魄,被他带离了躯壳。我的肉身被聂泽方小心翼翼地藏匿在一个偏远而幽静的山洞深处,洞口被他布下的层层禁制结界所封锁,确保无人能扰。可我的神识,我的魂魄,却如影随形,飘忽着跟在他身后,一路回到了戒备松懈的陆家府邸。
陆家上下,毫无防备,瞬间陷入了一片混乱。
“天劫……这是天劫!究竟是何人在此时引动天雷?!”
“快看!那雷云的方位……似乎就在我们陆家的上空!”
“速去禀报家主!立刻开启护山大阵!”
然而,下一瞬,天空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撕裂,数百道灭世天雷裹挟着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如同洪流般朝着聂泽方所在之处倾泻而下!
“轰隆——!!!”
在天雷的无差别轰击下,万物平等,生灵涂炭。无论是拥有深厚修为的陆家修士,还是手无寸铁的家仆婢女,都在这股不可抗拒的天威之下,顷刻间被撕裂为飞灰,化作焦黑的残骸。这不再是渡劫,而是一场单方面的、以天道之怒为利刃的屠杀。
最终,聂泽方凭借着难以想象的毅力,硬生生扛下了所有的雷劫。当最后一道天雷的余威散去,他已不再是金丹期的凡俗修士。磅礴浩瀚的仙力如洪流般在他四肢百骸中奔涌,仙骨已然铸成,一步踏入仙途,功德圆满。
但在同一瞬间,他重新睁开的双眸,却已化作了纯粹而深邃的漆黑。
他登仙了,却也在登仙的那一刻,毫无犹豫地堕入了魔道。
当陆楚楚满身狼狈地冲回陆家时,映入她眼帘的,正是这样一幅人间炼狱般的景象。聂泽方宛如从地狱归来的修罗,正在血海中大开杀戒,他的每一步都踏在鲜血与残肢上。
陆楚楚愣在原地,如遭雷击。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将眼前这个嗜血的魔神,与前一刻还对她深情款款、许下美好未来的“泽方哥哥”联系在一起。
她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聂泽方!你到底在做什么?!快住手!”
可聂泽方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剑光一闪,冷酷地回应:“这是报应。”
“什、什么?”陆楚楚瞪大了眼睛,声音颤抖。
“当年,我的族人,也是这样被一个丧心病狂的修士屠戮殆尽。”他的声音低沉而遥远,仿佛从遥远的过去传来。“我的爹娘将我推出门外,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倒在血泊里……我拼命地逃,可那个畜、生还是在山崖边上追上了我,他一剑斩断了我的经脉,然后把我踹下了万丈悬崖,以为我必死无疑,要么摔死,要么被活活冻死。”
他顿了顿,漆黑的瞳孔死死地锁定住陆楚楚,那目光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可他没想到,天不绝我。我在崖底等死的时候,被当时还是个小野人的顾鸭捡了回去。后来,她更是把那半颗仙丹给了我,不仅让我被斩断的经脉重新愈合,还带我踏上了仙途。”
“那时候我真的以为,老天爷是善待我的。它虽然夺走了我的一切,却把顾鸭送到了我身边。我当时想,就这样吧,什么血海深仇,都忘了吧,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好好地过一生,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的声音变得讥讽起来:“可是,老天爷总是喜欢和人开这种残酷的玩笑。”
“当我带着顾鸭走出大山,我听到了一个故事。那个当年屠戮我全家的凶手,竟然得到了所谓的仙人点化与救赎,从此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现在,人人都传颂他的事迹,称他为‘活佛’。”
“那一刻,我彻底崩溃了。”
“凶手得到了救赎,得到了新生,那我的爹娘呢?我的族人呢?他们被残忍剥夺的生命,难道就活该被遗忘吗?他们的死,就只是为了成就一个刽子手的‘回头是岸’吗?!”
“我恨,滔天的恨意将我彻底淹没。我后来四处打听,才知道那个点化凶手、给他新生的人,就是你宁白城陆家高高在上的老祖宗——陆清。”
聂泽方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双目漆黑如墨。“于是,那一刻,我下定了决心。既然你陆清悲天悯人,一心想要救赎一个杀人如麻的恶魔,那么作为回报,我就要让你陆家的子孙后代,永世不得安宁。”
他仰头,发出近乎疯狂的笑声:“然后,等着他来救赎我。”
听完这一切,陆楚楚的身躯摇晃了几下,最后一丝血色也从她脸上褪去。她恍然大悟——一切都是假的。什么结为道侣,什么纳妾……从始至终,她不过是这复仇棋局中的一枚棋子。他只是在利用她,利用她进入陆家,利用她掏出炼心鼎,利用她完成这场蓄谋已久的血腥复仇!
“啊——!!!”
陆楚楚发出了不似人声的尖叫:“骗子!你这个骗子!聂泽方!我诅咒你生生世世被心魔啃噬,永堕轮回,不得超生!”她疯狂地催动体内灵力,凝聚成一把锐利的冰刃,狠狠刺向聂泽方的心口。
然而,如今的他又岂是她所能伤害的?他甚至连闪躲的念头都没有。那把冰刃在靠近他周身三尺的瞬间,便被他无形的魔气震成了齑粉。
随后,聂泽方抬起眼,一道血色的剑光划破长空。陆楚楚的诅咒声戛然而止,她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那柄长剑从自己的胸口透出,温热的鲜血汩汩而出,瞬间染红了她的裙摆。
……
当聂泽方屠尽陆家满门,将那柄尚滴着血的长剑从陆楚楚心口抽出时,天地间所有的喧嚣仿佛都被按下了暂停键。
正是在这片死寂之中,一道身影悄然无声地出现。那人一袭白衣,洁白如雪,纤尘不染。
是陆清。
他踏着一地的狼藉而来,脚下是陆家人的尸骸与血泊。他的目光从那些或惊恐或不甘的死者面容上扫过,眼中流露出一丝悲伤与叹息。但更多的,却只是一种超然的悲悯。
他就像一位俯瞰花开花落的神明,虽然洞悉了这场因果循环的宿命,却并不打算插手干预。
而他的怀中,正抱着一个了无生息的躯体。
那是我,那个失去了魂魄、毫无生气的身体。
与此同时,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顾鸭——”
紧随其后,另一道玄色的身影以撕裂空气之势呼啸而至。
是闻云涧。
当他看到陆清怀中那具毫无生机的身体时,那双总是含着三分笑意的桃花眼瞬间变得一片通红。
“狗、杂、种!我杀了你!!”他怒吼着,周身魔气翻涌,比起已经堕魔的聂泽方,他此刻更像是一个真正的魔头。他毫不犹豫地化出一柄巨剑,朝着聂泽方当头劈下,那架势似乎要将他连同这片被血污玷染的土地一同碾碎。
“住手!”
陆清挥袖一扫,轻松挡下了闻云涧那狂暴的一击。“闻云涧,她的魂魄尚在附近,你这一剑下去,是想让她魂飞魄散吗?”
巨剑消散,闻云涧的身影踉跄地落在地上。他死死地瞪着陆清,眼中充满愤怒:“那又怎么样?等我先把这杂、碎砍成肉泥,我再去幽冥地府把顾鸭的魂魄抢回来!我不管!今天他必须死!”
“我说了,不许轻举妄动。”陆清的声音冷了下去,他垂眸看了一眼怀中苍白的小脸,再抬头时,眼底的悲悯已经化作了冰冷的决绝。“闻云涧,我对你很失望。”
闻云涧暴怒的气焰一滞。“你……你说什么?”
“我给了你一个月时间,让你好好照料她,可如今呢?离一月之期还有数日,她却变成了这副模样。闻云涧,我不放心再把她交给你了。”
闻云涧先是愣了片刻,随即他笑了,那笑声充满了委屈与控诉:“我是求你,求你别不理我,可你呢?你用她来考验我!用一个活生生的人来当做我们之间关系的赌注!现在她出事了,你倒跑来指责我照顾不周?!陆清,你说我的心是石头做的,那你的呢?!”
闻云涧向前踏出一步,周身魔气涌动。“滚你大爷的失望!我告诉你,她是我的女儿!把她还给我!”
陆清被他这句痛骂骂得神情微滞,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但他并不愿与闻云涧动手,只是一味地闪躲、格挡。两位修为深不可测的仙人,就在这片尸山血海之上缠斗在了一起。
被忽略在一旁的聂泽方看着这荒诞的一幕,终于忍不住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有趣,真是太有趣了。”他一边鼓着掌,一边嘲讽道,“两位高高在上的仙人,在这里狗咬狗。”
聂泽方的目光落在陆清身上:“陆清仙尊,你的善心,你的悲悯,从来都是站在你自己的高度上,从来不曾真正为我们这些蝼蚁考虑过一分一毫!”接着他又转向闻云涧:“还有你,你不是最讨厌凡人,觉得我们的性命比蝼蚁还贱吗?怎么,现在这个‘小畜、生’没了,你比谁都激动?还口口声声说她是你女儿?你配吗?”
“你们的喜怒哀乐,你们的恩怨情仇,与这天下苍生何干?你们两个,一个无情,一个残忍。你们根本不配当仙。”
陆清眼中的淡漠与平静第一次出现了裂痕,那是信仰崩塌的细微声响。
而闻云涧根本听不进聂泽方那些诛心之言。“闭嘴!”他冲向聂泽方,杀意毕露,“你这白眼狼又跟我们有什么区别?!你忘恩负义,利用了顾鸭又背叛了她,你那点凄惨的身世,难道就能洗脱你犯下的罪行了吗?!”
这一句反问,让聂泽方的笑声戛然而止。在伤害我这件事上,他无可辩驳,罪无可赦。聂泽方的眼神黯淡下去,低声呢喃。那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却又清晰地传入我虚无的魂魄之中。
“……是我对不起你。”
“若有下辈子……下辈子,我补偿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聂泽方周身的魔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地凝聚、压缩。他的身体开始发出刺目的光芒,一股足以毁灭这方天地的恐怖能量正在他体内酝酿。
他要自爆!他要拉着这两个仙人,连同这片承载了他仇恨与不甘的土地,一齐同归于尽!
“疯子!”闻云涧怒骂一声,立刻布下防御结界。
然而陆清却比他更快。在聂泽方自爆的千钧一发之际,陆清做出了一个闻云涧完全没想到的选择——他没有防御,也没有后退,而是抱着我的身体,将自身所有的仙力凝聚成一个护罩,将我的魂魄包裹其中。他放弃了所有自保的可能,将全部的力量,用来守护一个魂魄分离的凡人。
“陆清!”闻云涧喝道。
而聂泽方看着这一幕,那双漆黑的魔瞳里闪过错愕,随即又化为更深的自嘲。“哈哈哈哈……好一个仙人……好一个……救赎……”他笑着,眼角滑下最后一滴血泪。
下一秒,毁天灭地的光芒,吞噬了一切。
……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世界是一片模糊的柔光。记忆就像被一场大雪覆盖过的原野,干净得什么都不剩下。
在我眼前,一个用粗布缝制的、丑兮兮的狼形布偶正在轻轻晃动。它的眼睛是用黑线歪歪扭扭绣上去的,看起来颇为滑稽。我移开视线,看到了那布偶背后的脸。那是一张极为俊美的脸,一双桃花眼正专注地看着我。
“小鸭子,看看这是什么?”他晃了晃手里的布偶,“喜不喜欢?这是爹爹亲手给你缝的……咳,叫爹爹,快,叫爹爹一声。”
我眨了眨眼睛,低下头,看到了自己的一双手。那是一双粉嫩的、小小的、属于婴儿的手。我的大脑被空白充斥,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咿咿呀呀”声。
然后,我抬起手。
“啪”的一声。
一记响亮的巴掌结结实实地印在闻云涧那张俊美的脸上。世界安静了三秒。闻云涧先是愣住了,那双桃花眼里满是全然的错愕。他大概设想过一万种我醒来后的反应——但唯独没想过会是这样干脆利落的一巴掌。
可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没有生气。闻云涧小心翼翼地抓住了我那只还在空中挥舞的小手,将它包裹在自己冰凉却宽大的掌心。然后俯下身,用鼻尖轻轻蹭了蹭我的手背。
传来一阵痒意。“啊,我们小鸭子真聪明,刚醒来就会打人了。”他说话的语气温柔得不像话。“不过你记住,爹爹可以给你打,别人可不行,你现在也算是半个仙了,体质非比寻常,会一巴掌打死人的,知道吗?”
我偏了偏头,似懂非懂地看着他。闻云涧叹了口气,将我抱了起来,动作格外轻柔,生怕弄疼了我。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也好。”他低头看着我,眼神复杂得宛如一片落满了星辰的夜空,温柔,又藏着化不开的哀伤。
他开始断断续续地给我讲一个遥远的故事。他说,在很久之前的一场可怕的大战里,我的身体被毁掉了,只剩下一缕脆弱的魂魄。是另一个白衣仙人用尽了他所有的力量,才堪堪将我的魂魄保护周全。
“后来……后来啊。”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温柔。“爹爹用九天之上的仙植‘还魂草’,为你重新塑了一具身体,又把你放在九重天外的瑶池里,用我能找到的所有仙药仙丹日日夜夜浸泡了九九八十一天……你这才终于醒了过来。”
他的叙述很平静,没有渲染其中的艰难与凶险。我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闻云涧似乎读懂了我的眼神,他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那个叫聂泽方的……他死了。他将自己的仙元与魔气一同引爆,灰飞烟灭,魂飞魄散,从此以后,这三界六道,再无轮回,永世不得超生。”
“他所有的仇,所有的恨,彻底终结了。”
“至于陆清……”提到这个名字,闻云涧的神情变得更加复杂。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虽然活了下来,但体内涌入了太多魔气,加上他一直坚守的道心在那场惨剧中彻底动摇……所以,他……堕魔了。”
我不懂这个词的含义,但却能从闻云涧压抑的语气里感受到那背后沉重的分量。我微微瞪大了眼睛,咿呀地发出了询问的声音。
闻云涧看懂了我的疑惑,他继续解释着,嘴角却勾起一抹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的弧度。他说,陆清虽然堕了魔,身上魔气缭绕,可他做的事情,却比这世上九成九的“仙人”还要正气凛然。他依旧四处游荡,救死扶伤,点化恶人。只不过他不再讲那些虚无缥缈的大道理,而是用一种更直接、更……贴近“人”的方式。
“他会把山匪吊在城门上示众三天三夜,让他们尝尽羞辱,也会把骗取穷人救命钱的奸商家产散尽,让他们去体验一番饥寒交迫的滋味。”
“久而久之,凡间那些受过他恩惠的百姓,都开始称他为‘魔仙’,搞得魔教在凡间的口碑都前所未有的好了起来,那些真正的魔头都懵了。”闻云涧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却带着些许怅然。
“仙界那群老古董呢,是断然不敢收留一个堕魔之人的,可魔界那帮家伙也头疼得紧。他们完全搞不懂,这个动不动就跑去行侠仗义的家伙,到底是派来感化他们的间谍,还是来给魔教做品牌宣传的形象大使。”
那个死板又冷清的陆清,那个唯一能让他从无尽的仙生中找到一点色彩的人,终究是忙得更没时间理他了。
闻云涧重新将我抱紧了些。他的动作比最初熟练了太多,温柔又稳固,像一个真正的父亲。“等你再长大一些,身体稳定了,我可以带你去看他。”
“如果……如果那时你还想见我和他的话。”
说完,他将我高高举了起来,像是在举着一件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阳光从洞府的穹顶洒落,落在我不染尘埃的眼眸中。
“顾鸭。”他喊着我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期许:“你将来,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仙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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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啊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