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上面有一行小字,一行我这辈子都不想看见的小字,它说:欢迎使用。
当我推开书房门的时候,世界是安静的。
安静得像一口深不见底的井。
我的电脑屏幕亮着,蓝得像一块没有温度的玻璃。
上面有一行小字,一行我这辈子都不想看见的小字,它说:欢迎使用。
我的心脏,好像被人用手狠狠攥了一下,然后,就停了。
空气里有股淡淡的柠檬味,是陈阳新买的空气清新剂,他总说我书房里有股“旧纸味”,他不喜欢。
现在,旧纸味大概是没有了。
连带着我那本写了三年的小说,我父亲留下的所有照片,我从大学时代开始记下的每一篇日记,都没了。
一切都是新的。
崭新得像一场刚刚结束的葬礼。
陈阳从客厅走进来,手里端着一杯水,看见我站着,他笑了。
“怎么了?傻站着干嘛?”
他的笑容很平常,就是那种丈夫看见妻子回家的,带着一点点暖意的笑。
我转过头,看着他,很慢,很慢,我怕动作快了,脖子会断掉。
“电脑。”我说,声音干得像砂纸。
“哦,电脑啊,”他把水杯递给我,“我帮你弄了一下,之前不是老说卡吗?我给它重装了个系统,格式化了一下,现在快多了,你看。”
他指着那片蓝色的屏幕,像是在展示一件他引以为傲的作品。
格式化了一下。
就那么六个字。
像六颗钉子,一颗一颗,钉进我的头盖骨里。
我没有接那杯水。
水在我眼里,晃动着,像一片即将倾覆的海。
“我里面的东西呢?”我问,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抖得不成样子。
“东西?”他愣了一下,好像在努力回忆,“什么东西?一些文件吗?我都给你备份到移动硬盘里了。”
他指了指桌角那个黑色的,冰冷的,小方块。
我走过去,插上电脑。
打开。
里面是空的。
文件夹是空的。
一个字节都没有。
像一个被掏空了的、咧着嘴嘲笑我的洞。
“怎么会……”陈阳也凑过来看,他脸上的轻松慢慢褪去,换上了一种迷惑,一种不解。
“我明明……我明明是拖进去了的啊。”他喃喃自语,又拔下来,重新插上,结果还是一样。
空的。
我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心里那根叫理智的弦,嘣的一声,断了。
我没有哭。
也没有闹。
我只是转身,走出书房,走到客厅的沙发旁,拿起他的手机。
最新款的,他上个星期刚换的,宝贝得不行,连膜都贴了好几层。
他跟在后面,还在解释:“你别急,老婆,可能是我操作失误,咱们找人恢复一下,肯定能恢复的……”
我没听。
我打开他的手机设置。
他的屏保是他和一个客户的合影,笑得春风得意。
我找到了那个选项。
恢复出厂设置。
屏幕上跳出一个确认框,问我:是否清除所有数据?
我点了“是”。
陈阳的脸色,在那一刻,变了。
“你干什么!”他冲过来,想抢。
晚了。
手机屏幕黑了下去,然后,一个熟悉的logo亮起,开始了一个全新的旅程。
就像我的电脑一样。
“你疯了!”他吼我,眼睛里是全然的不可置信。
我举着那块光滑的玻璃板,对着他。
“现在,你的世界也干净了。”我说。
说完,我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走了,手机从我手里滑落,掉在地毯上,没发出一点声音。
而我,就那么站在那里,感觉自己像个透明的玻璃人,轻轻一碰,就会碎成一地。
那天晚上,我们谁也没说话。
房子大得像个山洞,任何一点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
他坐在沙发上,一遍又一遍地尝试登录他的各种账号,找回他的联系人,他的工作记录,他的“一切”。
我坐在书房里,对着那片蓝色的屏幕,坐了一整夜。
我没想去恢复数据。
我知道,有些东西,是恢复不了的。
比如我父亲去世前,对着摄像头,给我录的那段生日祝福。
他说:“闺女,别怕,爸爸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一直看着你。”
视频里,他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但笑得很开心。
那个视频,我存在一个叫“爸爸”的文件夹里。
现在,文件夹没了,爸爸也没了。
还有我那本小说。
三十七万字。
写的是一个女孩,如何在一个没有星星的城市里,寻找星星的故事。
结尾,她找到了。
我还没来得及保存最后一章。
所以,在我的世界里,那个女孩,永远地迷路了。
陈阳或许永远不会明白,他格式化的,不是一个硬盘。
他格式化的,是我过去十年的生命。
第二天早上,我拉着行李箱出门的时候,他堵在门口。
他的眼睛是红的,布满了血丝。
“你要去哪?”他声音沙哑。
“回家。”
“这里不就是你的家吗?”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很可笑。
家?
一个会随手清空你所有记忆的地方,叫家吗?
一个你视若珍宝的东西,在另一个人眼里,不过是“占内存的垃圾”的地方,叫家吗?
“陈阳,”我叫他的名字,“你知道我那台电脑里,有什么吗?”
他沉默。
“有我爸。有我写了三年的故事。有我所有开心和不开心的证据。”
“那些东西,不是文件,它们是我的一部分。”
“你把它删了,就像把我这个人,撕掉了一块。”
我说得很平静,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最后,他只说了一句:“对不起。我去找人,花多少钱都行,一定给你恢复。”
我摇了摇头。
“不用了。”
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
你用再好的胶水,也粘不回原来的样子。
我拉着箱子,从他身边走过。
门外的阳光很好,好得有点刺眼。
我坐上回老家的火车。
是那种很慢的绿皮火车,咣当咣 quando,像一首古老的歌。
我喜欢这种慢。
慢得可以让我把窗外的风景,一帧一帧,都看进心里。
我的老家在一个很小的南方小镇,空气里永远飘着潮湿的水汽和青草的味道。
我爸以前是镇上唯一一个会修钟表的师傅。
他的小铺子,就在我们家老房子的临街那一间。
我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一股熟悉的、混杂着机油和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
我爸走了以后,这里就一直空着。
墙上还挂着那些已经停止摆动的挂钟,像一张张凝固了时间的脸。
我走到那个小小的,布满了划痕的工作台前。
台灯还是我上小学时,我爸买的那个,灯罩上贴着一张歪歪扭扭的小兔子贴纸,是我贴的。
我拉开抽屉。
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东西。
一个黄铜做的,老式的指南针。
边缘已经被磨得发亮,玻璃罩面上有一道细微的裂痕。
这是我爸送给我的十岁生日礼物。
他说:“闺女,以后要是迷路了,就看看它。找不到北,就找自己的心。”
那时候我不懂。
我觉得,有他在,我永远不会迷路。
我把那个指南针握在手心,黄铜的冰凉,顺着掌心,一点点传到心里。
我好像,真的迷路了。
我在老房子里住了下来。
每天,我就坐在那个小小的铺子里,对着一堆不会走的钟表发呆。
我试着去回忆我那本小说的情节。
我想把它重新写出来。
可是,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些曾经鲜活的人物,那些精心构思的对话,那些让我哭过笑过的场景,都像被格式化了一样,只剩下一片模糊的影子。
我越是努力去想,就越是绝望。
我发现,我失去的,不只是一份文档。
我失去的,是相信自己可以创造一个世界的能力。
陈阳给我打过很多电话,发过很多信息。
一开始,是道歉,是恳求。
后来,是焦急,是质问。
“你到底要怎么样?我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
“为了一个破电脑,你就要跟我闹离婚吗?”
“你能不能成熟一点?”
我一条都没回。
隔着几千公里的距离,我仿佛都能看见他暴躁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的样子。
他觉得我小题大做。
他觉得我无理取闹。
他永远不懂。
就像他不懂,为什么我会花一下午的时间,去看一棵树发呆。
就像他不懂,为什么我会因为一首歌,就哭得泣不成声。
我们的世界,隔着一层透明的,却坚不可摧的墙。
他活在他的“现实”里,那个由合同、客户、应酬构成的世界。
我活在我的“虚无”里,那个由文字、记忆、感受构成的世界。
我们曾经以为,爱可以打破这堵墙。
后来才发现,爱,有时候也会被这堵墙,磨得所剩无几。
一天下午,小镇下起了雨。
雨水顺着屋檐流下来,滴滴答答,敲在青石板上。
我坐在门槛上,看着门外烟雨蒙蒙的世界,手里攥着那个指南针。
我忽然想起了我爸。
他以前最喜欢这样的下雨天。
他会搬个小马扎,也坐在我这个位置,一边喝着茶,一边给我讲那些钟表里的故事。
他说,每一块表,都有自己的脾气。
有的走得急,有的走得慢,有的走着走着,就累了,不动了。
“人也一样。”他说,“累了,就停下来歇歇,不要硬撑。”
我的眼泪,就那么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我好像,真的撑了太久了。
我撑着去扮演一个“好妻子”,一个“懂事”的成年人。
我把我所有的敏感和脆弱,都藏在那台电脑里。
现在,那个藏身的洞穴没了。
我只能赤裸裸地,面对这个世界。
我哭了很久。
把这些天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所有的绝望,都哭了出来。
哭到最后,我趴在自己的膝盖上,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我爸,还是坐在那个小马扎上,笑眯眯地看着我。
他没说话,只是指了指我手里的指南针。
我低头看。
指南针的指针,不再疯狂地打转,而是稳稳地,指向一个方向。
不是南,也不是北。
它指着我的心。
我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空气清新得像洗过一样。
我打开手机,看到一条新的信息。
不是陈阳的。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您好,请问是《寻星者》的作者吗?”
《寻星者》,是我那本小说的名字。
我愣住了。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这个名字,除了……
我回了一个字:是。
对方很快回复:“太好了!我找了您好久!我是星辰出版社的编辑,我叫李然。我偶然在一个文学论坛的角落里,看到了您贴出来的试读章节,大概五万字,我被您的故事深深吸引了。我想问一下,您的书稿完成了吗?我们非常有兴趣出版。”
我的手,开始发抖。
试读章节。
我想起来了。
大概一年前,我为了测试一下自己的故事有没有人喜欢,在一个很冷门的文学论坛上,匿名发过小说的开头。
后来因为工作忙,我就忘了这件事。
我从来没想过,在那个被我遗忘的角落里,我的故事,曾经被一双眼睛,温柔地注视过。
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打着回复。
“还没有完成。因为一些意外,后面的稿子,全部丢失了。”
发出去之后,我的心沉了下去。
也许,这就是结束了。
就像一场绚烂的烟火,刚升空,就熄灭了。
过了很久,对方才回过来。
“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
“从那五万字里,我能看到一个完整的,闪着光的世界。我相信,那个世界,一直都在您的心里,从来没有丢失过。丢失的只是记录它的载体。”
“您愿意,再把它写出来吗?”
“我们愿意等。”
“无论多久,我们都愿意等。”
我看着那几行字,眼泪又一次涌了上来。
但这一次,不是悲伤。
是一种被理解,被看见的,巨大的温暖。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可以穿过那堵墙,看到我“虚无”世界里的光。
我握着手机,像握着一根救命的稻草。
我回了三个字。
“我愿意。”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睡得那么安稳。
第二天,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把父亲的那个小铺子,彻底打扫了一遍。
我把那些坏掉的钟表,一个个拆开,研究它们的构造,尝试着去修复它们。
我什么也不懂。
我就去网上找资料,去买专业的书籍。
我把自己沉浸在那些齿轮、弹簧、发条构成的精密世界里。
我发现,修复一个东西,和创造一个东西,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都需要极大的耐心,和专注。
都需要你把心,完全静下来。
我不再去想我丢失的那些文字。
我只是,每天,和这些不会说话的零件待在一起。
时间,在我的指尖,一点点,重新流动起来。
一个月后,我修好了第一块表。
是一块很老的上海牌手表,表盘已经泛黄。
当我把最后一颗螺丝拧上,轻轻晃动它的时候,秒针,滴答,滴答,重新走了起来。
那一刻,我听见的,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
我好像,也重新开始走了。
我拿出笔记本和笔。
不是电脑。
是纸和笔。
我想用最原始的方式,把我的故事,重新找回来。
我写下了新的第一行字。
“当林晚推开那扇落满灰尘的门时,她知道,她要找的星星,不只在天上。”
我写得很慢。
有时候,一天只能写几百个字。
我会因为一个词,一个句子,纠结很久。
但这不再是痛苦。
而是一种,和自己对话的,平静的喜悦。
我发现,重新写出来的故事,和原来那个,不一样了。
它少了一些华丽的辞藻,多了一些朴素的,带着生活温度的质感。
故事里的那个女孩,林晚,也变得不一样了。
她不再只是一个追梦的,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符号。
她开始有了缺点,有了犹豫,有了软弱。
她会因为找不到路而哭泣,也会因为吃到一碗热腾腾的面,而重新燃起希望。
她变得,更像我了。
或者说,我把这一个月里,我自己的迷茫和寻找,都写进了她的身体里。
我的故事,和我的生命,第一次,如此紧密地,长在了一起。
这期间,陈阳来过一次。
他没有提前通知我。
他就那么突然地,出现在了铺子门口。
他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
他手里提着一个很大的,看起来很重的箱子。
他看到我,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冲上来,或者质问我。
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有愧疚,有疲惫,也有一种,我看不懂的东西。
“我……”他开口,声音有点干,“我把你的电脑,拿去给国内最顶尖的数据恢复公司了。”
他把那个箱子,放在我面前,打开。
里面是我的那台笔记本电脑,已经被拆解得七零八落。
旁边,放着一叠厚厚的报告。
“他们试了所有办法。”陈阳的声音很低,“能恢复的,只有一些碎片。”
“大部分,都永远找不回来了。”
“对不起。”
他说这三个字的时候,头垂得很低。
我看着那些冰冷的零件,看着那份厚厚的,写满了我看不懂的专业术语的报告。
我心里,很平静。
我发现,我好像,已经不在意了。
“没关系了,陈-阳。”我说,“都过去了。”
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你……不怪我了?”
我摇了摇头,然后,把我正在写的手稿,拿给他看。
纸上是我娟秀的字迹,还带着油墨的香味。
“我在重新写了。”我说,“而且,我觉得,这个版本,比原来那个更好。”
他看着那些稿纸,一页一页,翻得很慢,很认真。
阳光从门口洒进来,照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
我忽然发现,我好像,很久没有这么认真地看过他了。
我们结婚五年。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只剩下了柴米油盐,只剩下了“你应该”和“你为什么不”。
我们不再拥抱。
我们不再聊天。
我们躺在一张床上,却做着各自的梦。
他看完了稿纸,抬起头。
眼睛里,有种湿漉漉的东西在闪动。
“我以前……总觉得你写的这些东西,是小女孩的玩意儿。”他声音很轻,“不当吃,不当喝,浪费时间。”
“我总觉得,我拼命在外面赚钱,给你一个好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我把我的手机拿去恢复了。里面的联系人,合同,照片,大部分都找回来了。”
“但是,我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才把那些东西重新整理好。那个星期,我什么也做不了,工作一团糟,整个人都快疯了。”
“那时候,我才有一点点明白,你那天是什么感觉。”
“不,我可能连你万分之一的感受,都体会不到。”
“因为我的东西,丢了,还可以再挣回来。你的东西,是你的心血,是你的一部分。”
“我把它当垃圾一样,给扔了。”
他站起来,走到我面前,然后,他做了一个我完全没想到的动作。
他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
“这一次,是真心的。”
我的眼泪,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我等的,不是他花多少钱去弥补。
我等的,就是这一刻。
这一刻的,被理解。
我没有说“没关系”。
因为有些伤害,造成了,就是造成了。
我只是走过去,把他扶了起来。
“陈阳,”我说,“我们都迷路了。”
他看着我,点了点头。
那天,他没有提让我回去的话。
我们一起,吃了顿饭。
就在镇上的一家小面馆,吃我小时候最爱吃的那种三鲜面。
我们聊了很多。
聊我小时候的事,聊我爸。
聊他刚创业时的艰难,聊他签下第一笔大单时的兴奋。
那些我们以为,早就忘了的事情,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流淌了出来。
我发现,我们不是没有故事。
我们只是,很久没有,好好听对方讲故事了。
他走的时候,我送他到车站。
“我还会再来看你。”他说。
“好。”我点头。
“等你想回来的时候,就回来。”他又说。
“好。”我又点头。
我们没有说“我爱你”,也没有说“我们和好吧”。
但是我知道,有些东西,在我们之间,正在悄悄地,被修复。
就像我手里的那块老手表。
虽然外表已经陈旧,但只要里面的齿轮,重新开始啮合,它就还能,继续走下去。
之后的日子,我继续写我的小说。
陈阳也真的,每隔一段时间,就来看我一次。
他不再催我回家。
他会给我带我爱吃的零食,会帮我修理老房子里漏水的屋顶。
他来的时候,话不多。
他常常就搬个小马扎,坐在铺子门口,看我写字,或者看我修表。
一看,就是一下午。
我问他:“不无聊吗?”
他说:“不无聊。看你安安静静地做一件事,感觉……很好。”
他说,他以前总觉得,生活就是往前冲,不能停。
停下来,就是浪费生命。
现在,他觉得,能有这么一个地方,可以让他慢下来,静下来,是一种奢侈。
我的小说,写得很顺利。
半年后,我完成了初稿。
二十八万字。
比原来少了九万字,但我觉得,每一个字,都落在了它该在的地方。
我把稿子,寄给了那个叫李然的编辑。
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等待的时候,我心里很平静。
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一切。
剩下的,就交给时间。
等待宣判的那天,陈阳正好也在。
我的手机响了。
是李然编辑打来的。
我紧张得手心都在出汗。
陈阳握住我的另一只手,他的手很温暖,很稳。
我按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是李然编辑兴奋的声音。
“我们总编看完了!他说,这是他今年看过最动人的故事!”
“我们决定,不仅要出版,还要把它作为我们出版社今年的重点项目来推!”
“恭喜你!你的星星,要被更多人看到了!”
挂了电话,我愣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陈阳看着我,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成了?”
我点了点头。
然后,我就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陈阳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的。”他在我耳边说。
我把头埋在他肩膀上,放声大哭。
这一次,是喜悦的,是释放的,是重生的。
我的小说出版后,卖得很好。
它没有成为惊天动地的畅销书,但它温暖了很多,像我一样,曾经在城市里迷路的人。
我收到了很多读者的来信。
他们说,他们在林晚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们说,这个故事,让他们重新有了,去寻找星星的勇气。
我把每一封信,都仔仔细细地收好。
这些,是我新的,不会被格式化的宝藏。
我和陈阳,也回家了。
回到了那个,曾经让我绝望的城市。
但这一次,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们换了一个小一点的房子。
我还是有我的书房,但不再是紧锁的,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空间。
陈阳会经常走进来,给我端一杯热茶,然后,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看他自己的书。
我们的世界,不再有那堵墙。
或者说,我们学会了,如何给对方,开一扇门。
有一天晚上,他加班回来,很累。
我给他煮了一碗面。
他吃着吃着,忽然抬起头,对我说:
“老婆,我们,再要个孩子吧。”
我愣了一下。
我知道,他一直想要个孩子。
是我,一直没有准备好。
我看着他,他的眼睛里,不再是以前那种理所当然的期盼。
而是一种,带着询问和尊重的,温柔的请求。
我笑了笑,拿起我放在桌上的那个黄铜指南针。
经过我的擦拭,它现在,亮得像新的一样。
我把它放在他手心。
“好。”我说。
“这一次,我们一起,找一个新的方向。”
我知道,生活不会永远是坦途。
我们可能,还是会争吵,还是会迷路。
但是,我已经不害怕了。
因为我知道,只要心里的那颗星星还在。
只要身边,有一个愿意陪你,一起寻找星星的人。
那么,无论硬盘被格式化多少次。
你都能,一次又一次,把自己,重新找回来。
故事的最后,我想说。
真正能摧毁一段感情的,从来都不是某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而是那些,日积月累的,不被看见,不被理解,不被尊重的,微小的瞬间。
而能够修复一段感情的,也往往不是什么轰轰烈烈的誓言。
只是,在他终于明白,他弄丢的,不只是一份文件,而是你的半条命时。
他看着你的眼睛,说出的那句,迟来的,但真诚的,“对不起”。
以及,你愿意伸出手,拉他一把,对他说:
“没关系,我们,重新开始。”
来源:走进科技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