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们村那条老街上,有座荒了十几年的老屋。说是老屋,其实只剩下几面斑驳的土墙和半塌的门楼,院子里杂草丛生,据说晚上还有野猫出没。平日里小孩子都不敢靠近,大人们路过也要绕着走。
我们村那条老街上,有座荒了十几年的老屋。说是老屋,其实只剩下几面斑驳的土墙和半塌的门楼,院子里杂草丛生,据说晚上还有野猫出没。平日里小孩子都不敢靠近,大人们路过也要绕着走。
那是李家祖上留下的房子,早些年李家人都搬去了县城,这老宅就空着了。后来李老爷子去世,儿孙们更是不管不问,任凭风吹雨打。
刘嫂子买下那座废屋的事儿,是去年九月的事。
那天我正在村口的小卖部买烟,碰见村支书老周和几个老头坐在门口的塑料凳上唠嗑。他们说着说着就笑起来,我凑过去一问,原来是刘嫂子花了八万块钱买下了李家那座快塌的老宅。
“八万?那破房子值几个钱啊!”我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老周抽了口烟说:“刘嫂子这些年在县城卖菜,攒了点钱,谁知道钱没攒明白,脑子反倒糊涂了。”
有人插嘴:“她是寡妇命,没人管着,钱烧手啊!”
小卖部的赵婶听见了,拿着算盘走出来:“你们别笑话人家,刘嫂子不容易,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比你们强多了。”
老周摆摆手:“我不是笑话她,我是惋惜那八万块钱。那房子地基都不稳了,修都修不好,只能推倒重建,可那地方又窄又偏,重建也不值啊。”
我付了烟钱,顺口问了句:“刘嫂子买房子干啥啊?”
“谁知道呢,可能想回老家养老吧。”赵婶叹了口气,“她儿子娶了城里媳妇,听说媳妇嫌她碍事。”
这事过了两天就被人淡忘了。直到十月初,刘嫂子真的从县城回来了,还雇了辆三轮车,拉着行李和锅碗瓢盆。
村里人都觉得新鲜,三三两两地去看热闹。我那天正好路过,就停下来帮她搬了几件行李。
刘嫂子比我记忆中老了不少,头发花白,脸上的皱纹像是被刀刻出来的。她穿着一件褪色的蓝格子衬衫,袖口已经磨得发白,但整个人很利索,说话做事都有一股子干劲。
“嫂子,这房子住不了人啊,你看这墙,一推就倒了。”我指着那摇摇欲坠的墙壁说。
刘嫂子笑了笑:“我知道,我准备推了重建。”
她从包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笔记本,翻开给我看:“你瞧,我都画好了图纸,这是堂屋,这是卧室,这边再开个小窗户…”
我看着她画的歪歪扭扭的线条,心里直犯嘀咕,但嘴上还是说:“嫂子有想法,是好事。”
刘嫂子那段时间就住在隔壁赵婶家。每天早起晚归,围着那破房子转来转去,时不时还拿把尺子量这量那。村里有闲心的人就去问她:“嫂子,真要在这建新房啊?这地方连汽车都开不进来,多不方便啊。”
刘嫂子就笑笑:“我一个人住,图个清静。”
有人就说闲话:“清静?那是没人要吧。儿子媳妇嫌她烦,才回来的。”
赵婶听不下去了:“人家手里有钱,爱怎么住怎么住,关你们什么事!”
十月中旬,刘嫂子请了两个工人来拆房子。那两个工人干了半天就走了,说这房子年代太久,拆着危险。刘嫂子又找了村里的小李,许诺给双倍工钱。小李是村里有名的能干小伙,平时在建筑工地做小工,手艺不错。
拆房子的那天下着毛毛雨,我骑车经过,看见刘嫂子穿着雨衣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一把旧雨伞,也不打开,就那么看着小李拆墙。我停下来问她要不要先回去避雨,她摇摇头:“我看着点。”
那雨伞是红色的,边缘已经磨破了,伞面上印着一个褪色的卡通人物,看起来像是小孩子的伞。
第二天,村里炸开了锅。
我一大早被赵婶敲门叫醒:“老李,快去看看,刘嫂子挖出宝贝了!”
我迷迷糊糊地跟着她走到刘嫂子家,远远就看见围了一堆人。挤进去一看,院子中间挖了个一米多深的坑,刘嫂子和小李正蹲在坑边,小心翼翼地清理着什么东西。
那是一口青铜鼎,虽然上面布满了绿色的铜锈,但依稀可以看出三足的形状,鼎身上还有一些花纹。
“这…这是文物吧?”村支书老周瞪大了眼睛。
小李点点头:“挖地基的时候碰到的,我一铁锹下去,叮当一声,还以为是石头呢。”
刘嫂子的手有些发抖,但脸上却很平静:“我已经打电话给县里文物部门了,他们说马上来人。”
围观的人七嘴八舌: “值钱啊!” “怪不得花八万买这破房子…” “刘嫂子有眼光啊!” “这得奖励不少钱吧?”
刘嫂子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说:“各位别围着了,文物部门说了,不能动它,等他们来处理。”
文物部门的人很快就来了,一共三个人,带着各种设备,进进出出忙活了一整天。我们村民就在外面围着看热闹,谁也不肯走。
傍晚时分,那三个人终于出来了,其中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对刘嫂子说:“初步判断是东汉时期的青铜鼎,保存得相当完好,是很有价值的文物。按照国家规定,你有权获得奖励金。”
刘嫂子点点头,脸上看不出特别的喜悦。
那人继续说:“不过这块地方可能还有其他文物,我们需要进行进一步勘探。你的建房计划可能要推迟了。”
“没关系,”刘嫂子说,“我不急。”
文物部门的人把青铜鼎小心翼翼地装进了专用箱子,带走了。临走前,那戴眼镜的再次向刘嫂子确认:“我们会尽快处理奖励的事情,不会亏待你的。”
刘嫂子只是笑笑:“国家的文物,理应归国家。”
等人都走了,村里人还围着刘嫂子问东问西。我看她脸色有些疲惫,就帮忙把人都劝走了。
回赵婶家的路上,刘嫂子突然对我说:“老李,你说这事怪不怪?”
“怪什么?”我问。
“我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人在安排。”她抬头看着天空,眼睛里闪着光。
我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只能附和着说:“是挺巧的。”
刘嫂子没再多说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村里人都在议论这件事,各种猜测都有。有人说刘嫂子早就知道地下有宝贝,有人说她运气好,也有人说她祖上积德。
半个月后,县文物局的人又来了,这次是来办理奖励手续的。刘嫂子获得了两万块钱的奖励。对于一个农村妇女来说,这可不是小数目。
村里人又开始羡慕她了:“花八万买了破房子,转手就赚两万,真会做买卖!”
小李在村里吹牛:“我就说刘嫂子不简单,你们看,这不就赚了?”
只有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刘嫂子拿到奖金后,既没有张扬,也没有着急重建房子,而是每天还是在那片土地上转悠,有时候一坐就是大半天。
一个月后的一天晚上,我去赵婶家借除草剂,刚好碰见刘嫂子坐在院子里喝茶。赵婶热情地招呼我坐下,给我倒了杯茶,是用可乐瓶装的大茶缸,里面泡着枸杞。茶几是用废旧电线盘做的,上面铺着一块有些油渍的塑料布。
聊了会家常,赵婶去厨房炒了盘花生米出来,三个人就在院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夜色渐浓,院子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灯泡,照得人影绰绰。
不知怎的,话题又转到了青铜鼎上。赵婶感叹道:“嫂子真是走运啊,一下子就挖出了宝贝。”
刘嫂子放下茶杯,摇摇头:“不是运气。”
我和赵婶都愣住了。
刘嫂子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我早就知道那里有东西。”
“啊?”赵婶惊讶地张大了嘴。
刘嫂子看了看我们,又看了看夜空中的星星,缓缓开口:“三十年前,我嫁到这个村里来。那时候我老公还在世,我们就住在村东头。那年修水渠,我老公和李家老爷子一起干活,两人处得不错。”
她停顿了一下,喝了口茶,继续说:“有一天晚上,李老爷子喝多了,拉着我老公说他们祖上埋了宝贝在老宅的地基下,是李家祖上传下来的秘密。我老公回来就跟我说了这事,我们还笑话李老爷子喝多了说胡话。”
“后来我老公出意外去世了,日子一下子就难了。儿子还小,我只能出去打工。这事也就忘了。直到去年……”
刘嫂子的声音有些哽咽:“去年儿子结婚,媳妇嫌我碍事,儿子就劝我回老家养老。我突然想起了李老爷子的话。李家人都搬走了,老宅空着,我就想碰碰运气,反正也是回乡养老。”
赵婶惊讶地说:“所以你是冲着宝贝来的?”
刘嫂子苦笑一下:“半信半疑吧。我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有,但我想试试。人到我这年纪,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我好奇地问:“那你为什么不自己悄悄挖,非要大张旗鼓地建房子?”
“那不是偷么?”刘嫂子认真地看着我,“我花钱买了地,光明正大地挖地基,挖出来的东西,报给国家,问心无愧。”
院子里突然安静下来。远处传来几声狗叫,有人家的电视机声音很大,隐约能听到新闻联播的声音。
赵婶打破沉默:“嫂子,你这么做,值得吗?只挖到了两万块钱的奖励。”
刘嫂子笑了:“不光是为了钱。我就想知道李老爷子说的是不是真的。这么多年了,我老公走了,儿子长大了,我就想完成这件事,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我们看。照片已经泛黄,边缘有些卷曲,是一对年轻夫妻的合影,男的虎头虎脑,女的清秀文静。
“这是我和我老公结婚时照的。他生前总说要给我盖新房子,可惜没等到……”刘嫂子的眼圈红了。
赵婶拍拍她的手:“嫂子,别难过。现在你不也要盖新房子了嘛。”
刘嫂子擦了擦眼角:“是啊,终于可以盖了。”
我问:“那青铜鼎……”
“那是李家祖上传下来的东西,应该归国家所有。”刘嫂子坚定地说,“我只是想证明老爷子没说谎,我老公没被骗。我心里有个结,现在解开了。”
月亮升起来了,院子里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我们三个人就这么坐着,各自沉默着。
冬天来临前,文物部门的勘探工作结束了,确认刘嫂子的地下没有其他文物。她终于可以开始建房子了。
县文物馆还特意邀请刘嫂子去参观那口青铜鼎。据说已经被列为县级重点文物,放在展厅的中心位置,旁边还有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发现者的名字:刘秀芳。
我去她新房子的地基看过一次。小李正在打地基,刘嫂子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拿着那个红色儿童雨伞当遮阳伞。
“这是你儿子小时候的伞吧?”我随口问道。
刘嫂子愣了一下,点点头:“是啊,他上幼儿园时用的。舍不得扔。”
“儿子知道青铜鼎的事吗?”
“知道,我打电话告诉他了。”刘嫂子笑了笑,“他说我运气好。”
“他没回来看看?”
刘嫂子摇摇头:“他忙,工作忙,家里也忙。”
她又补充了一句:“过年他会回来的,到时候房子也差不多了。”
我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小李从地基里爬上来,脸上全是汗:“嫂子,地基挖好了,下周可以开始砌墙了。”
刘嫂子站起身,把雨伞收起来:“好,你先回去休息吧,今天辛苦了。”
小李走后,刘嫂子站在地基前,久久地望着那个深坑。
“嫂子,在想什么呢?”我问。
她回过神来,笑了笑:“没什么,就是觉得,人这一辈子,有些事情总要有个交代。”
“青铜鼎的事?”
“不光是那个。”她望着远处,“是对自己的交代。我这辈子没做什么大事,就是把儿子拉扯大了。现在老了,想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点点头,突然明白了什么。
冬天过去,春天来了。刘嫂子的新房子终于盖好了,是一座小小的二层楼房,红砖青瓦,看起来很干净利落。
春节前,她儿子一家真的回来了。儿媳妇是个城里人,看起来挺时髦,对新房子很满意,连声说好。
村里人又开始议论纷纷: “看看,刘嫂子这是给儿子盖的房子啊!” “儿媳妇城里人,这下有面子了。” “刘嫂子真是个好妈啊!”
只有我和赵婶知道,刘嫂子是为自己盖的房子。为了完成丈夫的心愿,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也为了证明一个老人没有说谎。
青铜鼎的事情渐渐被村里人淡忘了,只有偶尔有外地游客来县文物馆参观,才会有人想起这个故事。
刘嫂子在新房子里住得很安稳。院子里种了几棵果树和一些蔬菜,闲时还养了几只鸡。每天早上,她都会早早起床,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晒太阳,看着周围的一切,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
有时候我路过她家,会看见她拿着那把红色的儿童雨伞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仿佛在丈量什么。
那雨伞依然破旧,但她舍不得扔。
就像那些记忆,破碎却珍贵。
来源:橙子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