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从浣衣局出来那日,所有人都以为沈家大小姐会哭哭啼啼地抱着兄长撒娇,诉说在这三年的悲惨待遇。
《鱼米待遇》
从浣衣局出来那日,所有人都以为沈家大小姐会哭哭啼啼地抱着兄长撒娇,诉说在这三年的悲惨待遇。
「若非你实在不可饶恕,我也不会把你放到这里,你可知错?」
可不曾想面对兄长的质问她只是淡淡地说道:
「我知错了,一切皆听兄长的。」
她的声音平淡如水,仿佛只是同个无关紧要之人讲台词。
见她如此冷漠,男人脸色铁青,伸出的手难堪地收了回去,想发作也没法子。
1
「姑娘,侯府来人了。」
掌事嬷嬷的声音惊破寒雾。
沈令宜手一抖,半旧的木盆翻倒在水洼里。
她盯着水面倒影中那张苍白如鬼的脸,忽然低低地笑出声来:「好戏终于要开始了吗……」
起身后她跛脚迈出。
兄长沈令宗立在阶前,玄色大氅上银线绣的云纹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他皱眉看着从角门走出的身影,记忆中那个穿杏红襦裙追着他喊「大哥哥」的小姑娘,如今竟瘦得只剩一把伶仃的骨头,再无往日的风采。
男人眼底闪烁着怜惜和疼痛,为了和他们作对,她怎这般不爱惜自己啊。
沈令宜低着头缓慢地走出来。
浣衣局的青砖地常年结着薄霜,寡淡无盐,此刻却映出朱红官靴的倒影。
「妹妹,父亲允你回家了,大哥来接你。」
兄长的声音像浸了蜜的砒霜,可她听着却没有丝毫甜蜜,只有疼痛。
沈令宜抬眼看过去,面前的人身材颀长,凤眸含威,衣着华贵。
而她穿的则是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衣角的棉絮还绷了出来,二人站在一起格格不入。
任谁都不会想到这两人是出自一家的亲兄妹。
沈令宗眼里心疼,伸手要去扶,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少女抬起脸,眼尾那颗朱砂痣艳得惊心:「有劳大哥亲自来接我这个『罪人』了。」
说罢她屈膝行礼,不卑不亢。
听着她讥讽的话,沈令宗脸色难看,「你我兄妹之间不必如此。」
三妹妹以前在家中惯爱撒娇,从不知礼数为何物,他早已习惯了,现在这一下倒觉得难受极了。
他摇摇头叹息道:「罢了,先上车吧。」
2
车帘落下时,沈令宜瞥见大哥腰间发旧的荷包。
藕荷色锦缎上歪歪扭扭绣着青竹,针脚比三年前她给他绣的要烂多了。
想来沈明珠这个妹妹真的深得他心。
车帘落下前沈令宗轻声开口道:「回府后和明珠道歉吧,这几年她一直自责当初没能护住你。」
「三年来你既已知错,我们一家便好好过日子。」
听闻此话,沈令宜只是面无表情地放下车帘,风吹过她的声音,轻得像是被一层薄纱缠住。
「嗯。」
那年冬日,数九寒天,她与沈明珠在府中庭院相遇。
往日看的画本里的俗套场景在她面前上演了。
她只记得沈明珠朝她笑了笑便兀自跳下河了。
还未来得及反应,阿兄不知何时来了,他狠狠看了自己一眼将其推到一旁,接着解下衣袍披在沈明珠身上后迅速抱起她离开了。
那日他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仇人般。
无论她怎么解释他们都不听,大哥、二哥、父亲都恨不得扒了她的皮。
是夜,沈明珠昏迷了一夜。
她也被父亲吩咐的下人按在雪地里跪了一夜。
翌日沈明珠醒了,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将头转到一边无声哭泣。
「你真是恶毒!」
刺骨的寒风将她敬爱的父亲和兄长的话传入她的耳边。
为了给沈明珠出气,父兄们连同四皇子把她送到了浣衣局遭受三年磋磨。
想起过往,许是外头的光芒过于扎眼了,她眼底的暗芒闪烁了几下。
「一切都听兄长的。」
3
「你……」马车外沈令宗愣在原地,胸口好似堵了一口气,明明有话想说却偏偏被堵得说不出。
原以为这次前来亲自接三妹妹,她定会像从前一样红着眼扑倒他怀里撒娇,娇嗔着说「阿兄你怎么才来啊?」
「我好累,里面好苦。」
「我好想你们。」
她应该是一边哭一边继续置气,「我不去道歉,我没错,是她陷害我。」
「大哥偏心,明明我才是你的亲生妹妹。」
可如今她竟只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知道了。」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你当真这么想的?」
沈令宜点头,一脸诚恳,「本就是我做错了,必定是要道歉的。」
前世沈令宜确实没有道歉,从浣衣局一出来她便说自己是无辜的。
可换来的是什么?
是她兄长数不尽的说教,「三年了还不知悔改!」
「我看你也没必要出来了!」
她被吓得当场落泪,却引得对方更加厌烦。
「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所以这一世她选择沉默。
可看着对方这架势确是巴不得她哭闹委屈。
瞧,人都是贱的,男人更贱。
想到这她忍不住笑了笑。
瞧着她这幅疏离的模样,沈令宗轻摇脑袋迫使自己不去多想,三妹妹惯爱撒娇吃醋的,也向来不爱计较事,过不了几天就好了,眼下这是还在闹脾气呢。
沈令宜坐在马车里抚摸着车帘上陌生的流苏纹样。
从前喜欢的翠竹图不见了,换成大片俗艳的牡丹,那是沈明珠喜爱的花。
没人知道她重生了。
4
前世她幼年时走丢流落在外,五年后才被找回。
哪怕走丢时年纪尚小,可血缘的联系和抹不去的模糊记忆还是让她忍不住亲近兄长们。
她怕自己畏手畏脚会让他们难过,便舔着脸恢复幼时的活泼好动。
起初,他们待沈令宜还算可以,除去每隔几天会外出,其余空闲时间都会任由她跟着,她在他们屁股后跟着,他们也不曾生气阻止,相反还很享受。
所以她天真地以为兄长们是喜欢她的。
可两年后一个陌生妹妹来到府中,她分明见着兄长们一脸宠溺地去迎她。
言语里满是宠爱。
后来她才知,他们早已经有了别的妹妹了。
府里人说沈明珠非沈家血脉,只因当初自己走丢后他们实在是找不到,母亲又伤心欲绝,整日卧倒床榻。
为了安抚母亲,父亲才在下属中抱养一个女童来。
这两年只因为她亲生母亲去世,不得已才离开回去守孝两年。
可兄长们舍不得她吃苦,怕她受欺负便常常去找她看她,因此沈明珠回来后反而比之前更有精神更滋润了。
管家说因为她的存在,母亲硬是熬过了五年才去世。
所以在沈家,沈明珠是沈家的恩人。
而她沈令宜是罪人,因为她走丢了才导致母亲早早地病逝。
可她走丢时才四岁,正是懵懂无知的时候。
若非她重生了,怕是也不知道自己走丢的真相。
5
马车穿过朱雀街时,沈令宜嗅到糖炒栗子的焦香,从回忆中醒来。
三年前被押来浣衣局那日,二哥沈令峥就是用滚烫的栗子「不小心」在她颈后烙下伤疤。
如今那道疤痕藏在衣领下,正随着心跳隐隐发烫。
随着香味的消失,轿子也在离府不到一里地停下,沈令宗先一步下车了。
沈令宜则坡着脚慢吞吞地跟着,尽管努力了却也没跟上去,她走得实在太慢了。
回府后下人把她拦在了外头,「闲杂人等不许进。」
沈令宜瞧瞧自己,也难怪,她穿的破败,看起来确实像是讨饭的。
她清了清粗哑的嗓子,「我是府里的三小姐。」
门卫一听嗤笑不已,嘲讽的目光毫不留情地对着她上下打量。
「我来两年了,我们府中只有一位小姐,沈明珠,那可是千娇万宠养着的,哪是你这副破败穷酸样。」
「去去去,要讨饭去别处,这也是你配来的地方?!」
沈令宜一怔,瞧她这记性,果真是在浣衣局呆傻了。
落水事件后父亲一气之下宣布以后府中只有沈明珠一个小姐。
下人见她神情呆滞继续奚落,沈令宜早已经麻木了。
府内的沈令峥等得一脸烦躁,「大哥你都来了她怎么还没到?四妹都等好久了。」
「这什么脾气,我看还得关几年才行。」
「惯的她!」
沈令宗没说话,眼底也隐隐不悦。
真是拿乔拿过了。
正当沈令宜欲要离开时,府里的管家刘全慌慌忙忙地赶了出来。
「小姐,我正要去找你呢,您怎么还不进去啊?少爷小姐已经等很久了。」
刚才还挖苦她的下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僵硬地低下头。
「门卫说府中只有沈明珠一个小姐,不让我进。」
刘全尴尬的解释,「老爷说的气话,别放在心上。」
「小姐随奴才进来吧。」管家把她引进了大厅,一行人早已站那儿了。
「姐姐……你回来了。」大厅门前,沈明珠裹着雪貂华服扑来。
望着她头顶的翠玉簪子,沈令宜视线一顿。
那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落水之事后父亲说她不配带这个,当即收回去了。
沈令宜侧身避开,看那朵娇艳的白莲花踉跄着跌进沈令宗怀里。
接着她就听到沈令峥暴怒的呵斥:「沈令宜!你怎么敢——」
「我身上有虱子。」她率先打断对方,接着抬起溃烂的手腕,「怕过了病气给妹妹。」
沈明珠脸色瞬间煞白,果然后退了几步。
胭脂遮不住她被吓得苍白的脸,害怕的模样取悦了沈令宜。
这一招以退为进,确实比上一世硬碰硬管用得多。
6
沈令宗不悦地望着她,「好了,这才几步路,怎走得如此慢?」
「刚回来就闹,你都多大了?还嫌没被关够?」
沈令宜将视线移到一旁,安静地解释,「腿不好,走不快。」
沈令宗视线一转看向她的腿,这才发现她右腿确实有些怪异。
方才走来时也有些一瘸一拐的。
他脸色一变,眸底闪现出些许慌乱,「你,你的腿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是浣衣局的人?」
见沈令宗关心她,沈明珠上前抱住他的胳膊撒娇,「哥哥淡定,当初是你亲手把姐姐送进去的,浣衣局的人都瞧见着呢,怎会真动手,那岂不是不把你放眼里。」
沈令峥则是狐疑地打量沈令宜,「不会是故意装给我们看,博取同情心吧?」
「你再走两步试试?」
他说得肯定,字字句句刺入她的心里。
她却已经麻木了。
最好永远都这样,等她报仇时才能无所顾忌。
沈令宜顺从地听着他的话在大厅走了几步。
丫鬟下人站在两旁如同观小丑般看着她,怪异的模样惹得众人低笑不已。
她这才抬眸问道,「二哥可满意?」
看着她如此顺从的模样,沈令宗心里有种难以名状的痛楚。
沈令峥眼神闪烁没再说话,望着她清冷无神的眼,他一激灵,别扭地转过头,「我,我就是随便说说,你怎么还真的…真是的,以前也没见你那么听话啊…」
见下人发笑,沈令宗心中不悦,抬眼扫了他们一圈,声音沉重道:「都出去。」
沈明珠轻笑着,「二哥向来如此,也是太着急了说话才没轻没重的,大哥别生气。」
听到她温婉的声音和娇俏的面容,沈令宗立刻笑了,「抱歉,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二人一来一回的,仿佛其他人是个看客。
抱歉?多么轻而易举地从他口中说出来啊。
欠她的一句抱歉还没等到呢,不过她也不需要了。
两人倒是够柔情蜜意的,难怪上辈子会……
等他们温情完了,沈令宗接着蹙眉看着三妹妹,眼底是化不开的担忧和责怪,「这是怎么回事?多久了?怎么不请人看?」
沈令宜如实回道:「冻伤罢了,三年前就这样了。」
冻伤?
似是想到了什么,沈令宗表情僵硬。
难道是她被罚跪在雪地里的那夜留下的症状?
可只是跪了一夜,有这么严重吗?
看着她平静到无波澜地说出这番话,沈令宗神色变化不停。
「我……若不是你心狠手辣残害手足我又怎会如此。」
沈令宜点点头,「嗯,是我的错。」
她的温顺让他有些反感。
男人脸色难看,「是我考虑不周,你放心,我会请最好的大夫来看你,一定会治好你的。」
「你也是,就在宫里也不知道找太医看看。」
沈令峥眉头轻挑,眼神狐疑,「莫不是故意想让我们愧疚?」
「那你可打错算盘了。」
「令宜不敢。」
沈令宜心里冷笑。
这点伤算什么?
7
说起心狠手辣她又怎敌他们,又怎敌浣衣局的管事。
他们以为浣衣局里的人不敢对她做什么,不过是洗洗衣服罢了。
可管事的人是贤妃的亲信。
她的儿子六皇子和四皇子同为太子竞争对手。
沈家又是四皇子一派的,他们早年陷害逼死六皇子,让贤妃失去了唯一的儿子。
她怎能不恨?
得知她被送到了浣衣局,她立刻着人下命令让她生不如死。
这几年浣衣局的所有人都欺压她。
看太医?谁允?谁敢?
上头下令,凡是欺辱她的人皆有好处。
就这样,她的身上已有了数不清的伤。
沈令宜不由讥讽着,「阿兄觉得会有太医看一个被关在浣衣局的奴才吗?」
沈令宗被她的话一噎,良久才僵硬说道,「那你托人找我啊,我好歹是你兄长又怎会见死不救。」
「说到底你还是在同我置气。」
「成日怪我们偏爱四妹妹,可你自己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又怎能怪我们不爱你?」
说到如此,他也不好再让她道歉了。
罢了,以后再说吧。
可沈令峥却不满了,「还没道歉就让她走?大哥莫不是忘了当初为什么要送她去浣衣局了?」
他双眸凝视着沈令宜,「大哥好说话我可不好说话,道歉吧,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四妹妹会原谅你的,我们也会原谅你的。」
可他似笑非笑的嘴角分明觉得她肯定不会如此。
且看他的好妹妹能装到几时?
他等着她去撒娇,以往做错了事只要对他撒撒娇便过去了。
他的三妹妹可是最喜爱和他待在一起了。
若说沈令宗是家里的顶梁柱,温文尔雅,举止端庄。
那沈令峥便是个泼皮似的猴子,巧言令色惯爱和狐朋狗友玩耍,所以成日能说会道。
因此沈令宜对他确实更喜爱些。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等着她撒娇示弱。
沈令宜却是顺从地躬身,低眉道:「四妹妹,一切都是阿姐的错,当日我不该推你,我向你道歉是应该的。」
沈明珠一愣,原本准备好的昭显她大度温柔的说辞也被堵得说不出来了。
她该是被辱欺负才是,然后再替她说几句好话,两位哥哥会把她护在身后,更加厌烦沈令宜才是。
怎么和预想的不一样?
沈令峥一脸诧异地靠近她仔细打量,「你被夺舍了不成?」
说罢他紧紧盯着沈令宜又看了看,蹙眉思索,「不该啊,莫非是染上了什么脏东西?」
沈令宜看向他们,「若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沈令宗难看地扯出一抹笑,「我带你去。」
少女侧过身,声音平静,「我知道路,不劳烦兄长了。」
沈令宗深吸一口气,视线有些含糊。
「明珠如今住在你的漱暖轩。」沈令宗避开她的目光,语气略微放缓:「你别多心,她落了水身子弱,父亲说朝阳的屋子养人。」
「东西又多……不好再搬回来了。」
「你放心,为兄已将西厢房亲自给你收拾好了。」
随后他悄无声息地观察对方的反应,却只见她面色平平。
沈令宜平静地点点头,「是该如此。」
听闻她的话,男人心里说不清的烦躁,明明不该这样。
三妹妹如今这样不正是他期望的吗,爱护幼妹,尊重兄长,可他总觉得心里堵着一股气出不来。
8
沈令宜在他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回房了。
西厢房是府里最远的地方,光走出来便要两刻钟,这是生怕她的腿走得太快了。
如好大哥所言,进屋后入眼的是干净利落的房间,上面铺的云锦被子,桌子上摆放花边茶具,样样都是沈明珠喜爱的。
铺被上一根乌黑亮丽的长发落在上面,沈令宜想笑。
沈令宗站在门口不好意思地开口,「哥哥不懂女孩子,平时照顾明珠惯了,我想你们都是女子,虽说年岁有些出入,但想来她喜欢的你应当也会喜欢。」
他说的大义凛然,当真像极了为她着想的好哥哥。
沈令宜平静地点点头,「多谢大哥。」
接着便不理会他,躺上床塌侧身闭目了。
沈令宗嗫喏着唇,「你……你还在生气吗?」
沈令宜听得有些烦躁了。
只是想睡个觉而已,有那么难吗?
她索性坐起看着他,「大哥想多了,我做错了事,该受到惩罚,何来生气一说?」
「只是路途颠簸,我真的累了。」
「昨夜还在洗衣服,我很困,可以睡了吗?」
看着她清澈的眼神,沈令宗深吸一口气,「那,大哥便不打扰你了。」
听他脚步走远的声音,沈令宜才又闭上眼。
上一世在浣衣局时,半夜总有人朝她泼盆冷水。
时间久了她便不敢睡得那么沉了,哪怕重生了,她每每入睡也总是心惊胆战。
她睡得很晚,次日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了,还是府里下人来催才醒的。
昨夜风大又下了很大的雨,她头疼了一晚。
路上小莲紧张地劝告她,「小姐你待会儿可得沉住气,老爷回来了,他说什么你听着就是,可别顶撞了。」
「奴婢知道这几年你受苦了,可我们现在没能力反击,别吃哑巴亏,保命才要紧。」
听到丫鬟关切的话语,沈令宜心头一酸。
哪怕在浣衣局呆了三年受了无数磋磨,又被兄长们厌恶,她都不曾哭泣。
她以为她已经麻木了。
可如今小莲寥寥几句却让她心头哽咽。
看着她关切的眼神,沈令宜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慰。
入前厅时,父亲正背对着她和两位兄长以及沈明珠聊天。
一家四口和乐融融。
9
「珠儿的书法有进步了。」
沈明珠娇笑着,「我的书法都是大哥带我写的,要夸也是夸大哥教得好。」
「是四妹妹有悟性。」
「乖女儿。」沈之国一向严肃的脸上是挡不住脸上的慈爱。
几人越说越来劲,管家不得不低声提醒:「三小姐来了。」
沈令宜这才踏步走上前行礼,「父亲。」
听到声音后沈之国收起笑意,嘴唇紧绷成直线,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随手抄起一旁的书卷就砸向她,沈令宜稳稳地站在原地也不闪躲,任由他发泄。
上一世的经验告诉她,一旦躲开了,只会被打得更惨。
「你还知道来!」
沈令宗眼神一变,遮不住的担忧,他没想到父亲会这么生气,便下意识地想护过来,却被沈明珠先拉住了。
她缩在他的怀里,身体哆嗦:「大哥,我怕。」
沈令宗停下了脚步,将她抱在怀里安抚。
本就坚硬的卷轴毫不留情地砸过来,划过她的额头破开一道皮,尖锐的卷角压入她的肉里,疼得眼睛酸涩。
沈之国发狠地看向她。
「今天是你娘的祭日,你还敢迟到!」
他越说越生气,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脖子上的青筋微微凸起,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孽障!」
看着她与夫人相似的眉眼和脸型,沈之国愤怒地攥紧双拳落下几行泪,「当初若不是你乱跑,你娘怎会一病不起!」
「都是你害死了你娘!」
「老夫不幸,生了你这个孽障。」
沈之国越说越激动,古铜色面庞因盛怒涨得紫红,好似随时会迸裂。
一口气没喘过来突然剧烈咳嗽了起来,沈明珠忙捧了参汤喂他,葱管似的指甲染着牡丹花汁,「爹,您身体最重要,别这么激动。」
沈之国倒在椅子上粗喘几口气:「还是……还是明珠贴心,你姐姐若是有你半分孝顺也好啊……」
沈明珠嘴角带着轻柔的笑意,轻声道:「爹爹别怪姐姐。」
随后她将碗放下突然下跪,言辞诚恳,眼角还泛着泪光,「一切都是我的错,求爹爹别再怪姐姐了。」
「姐姐也是怪我抢走了爹爹和哥哥们的宠爱才会如此,她本性不坏的。」
「你总是护着她!她何曾领过你的情了!」沈之国猛地将药碗掷向沈令宜,褐色的汤药在她裙摆绽开狰狞的花。
不知是不是伤心到极致了,沈明珠捂住胸口,脸色有些不对劲。
眼看父亲和妹妹一个接一个伤心落泪,沈令峥被刺激到了也上前怒骂着。
「沈令宜你给我滚!」
「你不配待在这,更不配祭拜母亲。」
不知着了什么魔他伸手就掐着她的脖子,「为什么!为什么!」
「你把母亲害死不够,还要把父亲气倒吗!你就是个祸害,是个灾星!」
沈令宜仰头看着他的眼睛,没有丝毫恐惧,反而冷静得让人心生寒意。
一番对视后,看到她与母亲相似的眼睛,沈令峥忽然心生恐惧,吓得连连后退。
「我,我不是有意的。」
他低着头喃喃自语,「母亲……我,我不是有意的。」
沈令宗厉声呵斥道:「行了!在母亲灵前这样成何体统!她泉下有灵怎会安心!」
随后他看向沈之国,「爹,三妹妹不是有意的。」
沈明珠也捂着胸口替她说情,「也许,也许只是姐姐忘了。」
「忘了?连自己母亲的忌日都能忘,她还有脸说!」
眼见着父亲又要生气了,沈令宗赶忙开口,「三妹妹刚从浣衣局出来,身体不舒服才来晚的,对吧?」
对上他恳求的眼神,沈令宜终是张口了。
「昨夜下雨风大,女儿头疼,后半夜才睡下。」
沈明珠也难受地咳嗽了起来。
「又难受了?」沈令宗冷静地使了眼色,「二弟你和妹妹先带父亲回去。」
10\.
沈令宜平静地站在那看沈之国气得嘴角流出的血和沈明珠冒汗的额头。
若是外人看到了,恐怕也会觉得父亲痴情,不会怪他打骂子女,只感叹他用情至深。
人人都艳羡母亲,哪怕她死了,别人也会说,「侯府主母这辈子值了,遇上这样好的夫君,就是死也瞑目了。」
可只有她知道母亲死时眼睛睁得大大的,她死得不甘心,死得不瞑目。
在整个京城,谁人不知侯府侯爷沈之国爱妻入骨。
这辈子也只有她一个女人,所生子女皆是出自她肚子。
上辈子她也这么以为的,因此每每他们拿娘的死说事,她都自责,愧疚。
所以任由爹爹恨她,打她,骂她,她都不还手。
谎言说多了自己都信以为真。
他和沈令峥一样,骗过了所有人,也骗了自己。
母亲分明是被他气死的。
是被他找上门的外室和得知自己抚养几年的女儿竟是外室的女儿,而这一切自己的枕边人竟然都知道气死的。
她是气死的,是被活活气死的。
至于他的外室,沈明珠的亲生母亲,便是前几年见母亲病了,便想上门来讨要名分的。
沈之国怎会应允,他这一世清白,一生博来的名声岂不是要白白付诸东流了。
一个女人而已,在他眼里算不得什么。
于是那个外室女便被他亲手勒死了。
他怪外室女上门讨要名分,怪她走丢了,怪母亲不坚强,明明还有他和两个儿子,却因为她一个人走丢了而整日伤心。
他独独不怪自己。
见沈令宜发呆,沈令宗以为她在难过,于是劝慰道:「你别怪父亲,这几年他身体每况愈下,靠着药物撑着才勉强有精神。」
从小她每次哭闹时一块糖果就能哄好,沈令宗从怀中拿出一块饴糖,声音里带着安慰,「你性子倔,以后莫再惹父亲生气了。」
「今日之事是你受委屈了。」他看向三妹妹额头的伤口,面露不忍,「父亲下手确实是没轻重了,我那里有金疮药和补品,待会儿让人给你送去。」
「兄长教训的是。」沈令宜冷静地抚过袖口粗粝的针脚,浣衣局嬷嬷用铁钳烫穿的旧伤还在隐隐作痛,「我知道自己没资格生气。」
好好同她说话她非要如此,沈令宗不想看她这幅受气包的样子,只觉得厌烦。
于是背过身继续说教,「父亲只是太爱母亲了。」
「令峥年纪比你大不了几岁,从小他就喜欢待在母亲身边,母亲逝世他也是痛苦极了。」
说罢他重重地叹口气,「你别怪爹和令峥,要怪只怪……」
「唉。」
「对了,下次别拿头疼这种借口了,你身体向来强健,没人会信的。」
沈令宜身体本就虚弱,此刻更是因为他的怀疑而酸涩难受,她早就忘记怎么哭了。
她不想听他在说什么了,于是硬是挤出几滴泪水,「可是兄长,我真的疼,连你也不信我吗?」
眼看着她哭了,沈令宗心里头舒展了几分,到底是小女生也不会一直像以前那般冷淡,没多久就好了。
想到这他嘴角升起弧度,毕竟是自己宠爱的亲妹妹,指责的话他也不忍心再说了,抬头为她递了帕子,「罢了,我去看看爹,你在这多陪陪母亲吧。」
来源:米花说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