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空气里浮着一股热浪,混着柏油路被晒化了的味儿,还有邻居家院子里飘来的栀子花香。
那年夏天,蝉的叫声像是要把整个镇子给煮开了。
空气里浮着一股热浪,混着柏油路被晒化了的味儿,还有邻居家院子里飘来的栀子花香。
我捏着那张烫金边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手心全是汗。那张纸很薄,却感觉有千斤重。
我推开家门,门轴“吱呀”一声,像是老人疲惫的叹息。
我爸正坐在堂屋的竹椅上,摇着一把蒲扇,扇出来的风都是热的。我妈在厨房里忙活,锅碗瓢盆叮当作响。
“爸,妈。”我喊了一声,声音有点发干。
我爸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又垂下去,继续摇扇子。“嗯。”
我妈从厨房探出头,头发被汗水打湿了,黏在额头上。“回来了?快去洗把脸,一身的汗。”
我把通知书递到我爸面前。
他没接,只是瞥了一眼上面的红章和黑字。
“哦,考上了。”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没有激动,没有欣喜,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我心里的那团火,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瞬间就灭了。
“是省里最好的大学。”我忍不住补充了一句,声音里带着我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乞求。
“知道了。”我爸说,“给你弟留着吧,他明年也要考了,沾沾喜气。”
他说完,就把蒲扇往桌上一放,起身走进里屋。
我妈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走出来,看见我僵在原地,愣了一下。
“你爸就是那样的人,你别往心里去。”她把西瓜放在桌上,“快吃,冰镇过的。”
红色的瓜瓤,黑色的瓜子,像一张张嘲讽的脸。
我没动。
这时候,我弟回来了。
他穿着一身名牌球衣,满头大汗,手里还抱着个篮球,“砰砰砰”地拍着,震得地板嗡嗡响。
“妈,我饿了!”他把篮球随手一扔,篮球撞在墙角,弹回来,滚到我脚边。
我妈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迎了上去,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
“我的小祖宗,跑哪疯去了?”她一边给我弟擦汗,一边心疼地念叨,“看你这一头的汗,快去洗洗,妈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我弟看到了桌上的录取通知书,拿起来扫了一眼,撇撇嘴。
“哥,行啊你。”他把通知书随手扔回桌上,那张我珍视无比的纸,就这么轻飘飘地落下来,一个角还沾上了西瓜汁。
“妈,我那双限量版的球鞋呢?你给我放哪了?”
“在鞋柜里呢,我给你擦干净了,用鞋撑撑好了,一点褶子都没有。”
我看着他们母子俩,一个嘘寒问暖,一个理所当然。
我感觉自己像个外人。
不,连外人都不如。我像个透明的影子,站在自己家里,却没人能看见我。
那晚,我躺在床上,翻来覆覆睡不着。
隔壁是我弟的房间,他正在打游戏,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时不时还爆出一两句脏话。
我爸妈的房间里,传来他们压低了声音的对话。
“小浩这成绩,明年可怎么办啊……”是我妈忧心忡忡的声音。
“能怎么办,花钱也得让他上个好学校。”我爸的声音很果断,“我这张老脸,豁出去了也得给他铺好路。”
“那……家里的钱……”
“老大不是考上大学了吗?让他自己去申请助学贷款,暑假再去打打工,男孩子,早点独立是好事。”
“可他毕竟是……”
“毕竟什么?他从小就懂事,不用我们操心。小浩不一样,他单纯,容易被人骗,我们不多看着点怎么行?”
我把头埋进枕头里,枕头有一股太阳晒过的味道,暖烘烘的,可我的心却像掉进了冰窟窿。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我考了第一名,奖状贴在墙上,不到两天就会被我弟的涂鸦盖住。我爸妈会说:“小孩子不懂事,你当哥哥的,让着他点。”
我攒了很久的零花钱,买了一本自己喜欢的书,我弟抢过去,撕得粉碎。我爸妈会说:“不就是一本书吗?再给你买一本就是了。弟弟还小,你跟他计较什么?”
我打篮球摔断了胳ac,一个人去医院,一个人打石膏,一个人拄着拐杖回家。我弟因为跟人打架,擦破了点皮,我爸妈连夜开车带他去市里最好的医院,做全身检查。
他们总说,我懂事,我坚强,我不需要他们操心。
可他们不知道,再懂事的孩子,也渴望被看见。再坚强的孩子,也需要一个拥抱。
我不是天生就坚强的,我只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学会了自己给自己疗伤。
我以为,考上大学,是我证明自己的最好方式。
我以为,当我拿着那份通知书回家时,他们会为我骄傲。
我错了。
在他们眼里,我的努力,我的成绩,我的一切,都不过是理所当然。
而我弟的每一次闯祸,每一次失败,都能牵动他们全部的心神。
他才是他们世界的中心,而我,只是围绕着他旋转的一颗可有可无的卫星。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走。
走得远远的,去一个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去一个我不需要再扮演“懂事哥哥”的地方。
开学那天,我没有让他们送。
我一个人背着一个旧旧的帆布包,里面装着几件换洗的衣服,和我攒了多年的压岁钱。
火车站人来人往,空气中弥漫着泡面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
广播里一遍遍播放着晚点通知,声音嘈杂又遥远。
我站在月台上,看着长长的铁轨延伸向未知的远方。
风吹过来,带着一股铁锈的味道。
我想,这大概就是自由的味道吧。
身后,是生我养我的故乡,是我爱着也怨着的家人。
身前,是充满未知和挑战的未来。
火车进站了,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地面都在微微震动。
我没有回头。
我怕一回头,那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就会瞬间崩塌。
我上了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车厢里很拥挤,有孩子的哭闹声,有大人的说笑声,有小贩的叫卖声。
一切都那么鲜活,那么真实。
火车缓缓开动,窗外的景物开始倒退。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建筑,熟悉的山峦……一点点变小,变模糊,最后消失在视线里。
我的眼睛有点酸。
我不知道我的决定是对是错。
我只知道,再不走,我可能会窒息。
大学的生活,比我想象中要辛苦。
我申请了助学贷款,课余时间打了三份工。
早上五点起床,去食堂帮工,可以换一顿免费的早餐。
白天上课,晚上去图书馆自习,或者去做家教。
周末去餐厅端盘子,一站就是一整天,回到宿舍,腿都快断了。
很累,真的很累。
有时候,累到躺在床上,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但我心里是踏实的。
因为花的每一分钱,都是我自己挣来的。
我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不用再小心翼翼地讨好谁。
我妈偶尔会给我打电话。
电话里,她总是先问我钱够不够花,然后话题就会绕到我弟身上。
“你弟最近又不听话了,天天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他把家里的钱偷出去,买了个新手机,你爸气得差点动手。”
“你能不能……劝劝他?他以前还听你一点话。”
我握着电话,听着她在那头絮絮叨叨,心里五味杂陈。
我能说什么呢?
我说,妈,你们能不能也关心一下我?问问我在这里过得好不好,习不习惯,有没有交到新朋友?
我说不出口。
我知道,一旦我说出口,她就会说我“不懂事”。
于是,我只能沉默地听着,然后淡淡地说一句:“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感觉自己像一座孤岛。
大二那年,我拿到了国家奖学金。
八千块钱。
对我来说,是一笔巨款。
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给我爸妈寄回去。
我想让他们知道,我在外面过得很好,我能养活自己,甚至还能贴补家用。
我把钱汇过去,给我妈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她很高兴。
“我儿子就是有出息!”她在那头大声说,我甚至能想象到她脸上的笑容。
我心里暖暖的,觉得之前吃的那些苦,都值了。
可她接下来说的话,又让我如坠冰窟。
“正好,你弟想买台电脑,说学习要用。这钱来得真是时候。”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原来,我的努力,我的成就,最终还是成了为他铺路的石子。
我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挂了电话。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去学校后面的小吃街,点了一份炒面,加了双倍的辣椒。
我一边吃,一边流眼泪。
辣的,咸的,混在一起,是什么滋味,我已经分不清了。
我只是觉得很委屈。
凭什么?
凭什么我的人生,就要成为他的背景板?
凭什么我的所有付出,都要被当成理所当然?
从那天起,我不再主动给家里打电话,也很少再寄钱回去。
我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学习和工作上。
我想变得更强,强到可以摆脱这个家庭的束缚,强到可以拥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人生。
我开始参加各种竞赛,拿奖拿到手软。
我开始跟着导师做项目,发表了好几篇论文。
我成了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很多人都羡慕我,嫉妒我。
可他们不知道,在我光鲜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怎样千疮百孔的心。
我很少笑,也很少跟人交流。
我把自己包裹在一层厚厚的壳里,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因为我害怕。
我害怕一旦付出真心,换来的又会是无情的伤害。
大学毕业后,我拿到了一家顶尖公司的offer。
年薪很高,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我没有回家,直接留在了那座城市。
我租了一套很好的公寓,不大,但很温馨。
我给自己买了很多以前舍不得买的东西,漂亮的衣服,昂贵的音响,还有一整面墙的书。
我努力地填满我的生活,想用物质来弥补内心的空虚。
但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那种蚀骨的孤独感,还是会席卷而来。
我会想起小时候,我爸把我扛在肩头,带我去看庙会。
我会想起我妈亲手为我织的毛衣,虽然样式老土,但很暖和。
我会想起我弟跟在我屁股后面,奶声奶气地喊我“哥哥”。
那些温暖的记忆,像一根根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我的心上。
疼,但又舍不得拔掉。
我开始频繁地做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小镇,那个老房子。
我爸妈在对我笑,我弟拉着我的手。
阳光很好,一切都那么美好。
可每次醒来,迎接我的,都只有空荡荡的房间和冰冷的空气。
我以为,我会一直这样下去。
一个人生活,一个人打拼,一个人老去。
直到那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
“你是……周浩的哥哥吗?”
周浩,是我弟的名字。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是。你是谁?他怎么了?”
“我……我是他女朋友。他……他跟人赌钱,欠了好多债,被人扣下了……他们说,三天之内不还钱,就要……就要……”
女孩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挂了电话,立刻订了最早一班回家的机票。
时隔五年,我再次踏上了故乡的土地。
小镇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
只是街道两旁的梧桐树,又长高了不少。
我打车回到家门口,看着那扇熟悉的,掉漆的木门,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屋子里,一片狼藉。
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地上全是碎掉的瓷片。
我妈坐在地上,头发花白,眼神空洞,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岁。
我爸蹲在墙角,一个劲地抽烟,脚边落满了烟头。
看到我,他们都愣住了。
“你……你怎么回来了?”我妈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没有回答她。
我走到她面前,蹲下身,看着她。
“他欠了多少?”
我妈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抓住我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儿啊,你救救你弟弟吧!你一定要救救他啊!”
我爸把烟头狠狠地摁在地上,站起身,一拳砸在墙上。
“那个畜生!我没他这个儿子!”他嘶吼着,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和绝望。
可我知道,他比谁都心疼。
那天下午,我见到了那些放高利贷的人。
一群凶神恶煞的男人,把我堵在一个废弃的仓库里。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和霉味。
为首的那个刀疤脸,把一张欠条拍在我面前。
“五十万。三天之内,连本带息,一分不能少。”
五十万。
对于这个小镇上的普通家庭来说,是个天文数字。
但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我这些年拼了命地挣钱,就是为了有一天,能用钱来解决问题。
我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会是以这样一种方式。
我看着那张欠条上,我弟歪歪扭扭的签名,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是愤怒吗?是失望吗?还是……心疼?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他是我弟弟。
是我从小看到大的,那个会跟在我身后喊“哥哥”的男孩。
我平静地对那个刀疤脸说:“钱,我可以给你们。但我有个条件。”
“哦?”刀疤脸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
“我要见我弟弟。”
他们把我带到仓库的里间。
我弟被绑在一根柱子上,鼻青脸肿,衣服上全是血迹。
他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把头低了下去,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走过去,蹲在他面前。
“疼吗?”我问。
他没说话,只是肩膀在微微颤抖。
我伸出手,想碰碰他的伤口,他却猛地往后一缩。
“别碰我!”他低吼道,“你来看我笑话的吗?”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曾经清澈,如今却充满了怨恨和戒备的眼睛。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是来带你回家的。”我说。
他的身体僵住了。
他缓缓地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你……为什么?”
为什么?
我也想问自己,为什么。
为什么在经历了那么多不公和伤害之后,我还是放不下他,放不下这个家。
也许,这就是血缘吧。
一种无论你走多远,都无法割舍的牵绊。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站起身,对那个刀疤脸说:“放了他。钱,我现在就转给你们。”
我当着他们的面,用手机转了账。
刀疤脸确认收款后,挥了挥手,让人给我弟松了绑。
我扶着一瘸一拐的他,走出了那个阴暗的仓库。
外面的阳光很刺眼,我下意识地用手挡了一下。
我弟跟在我身后,一言不发。
回家的路上,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沉默,像一张巨大的网,把我们两个都罩在里面。
回到家,我妈看到我弟那副样子,哭得更凶了。
我爸铁青着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把我弟扶到房间,让他躺下。
然后我走出去,对我爸妈说:“我来处理。”
我先是报了警。
然后找了律师。
接下来的几天,我忙得脚不沾地。
录口供,找证据,跟律师商量对策。
我爸妈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愧疚,有心疼,还有一丝……敬畏。
他们大概从来没有想过,那个一直被他们忽视的,沉默寡言的大儿子,会有这样雷厉风行的一面。
事情处理得很顺利。
那些放高利贷的人,因为涉嫌非法拘禁和暴力催收,被警方带走了。
我弟因为是受害者,而且有自首情节,没有被追究刑事责任。
一切尘埃落定后,家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只是,有些东西,已经悄悄地改变了。
我妈开始变着花样地给我做好吃的,每次都把最好的一块夹到我碗里。
我爸开始主动跟我说话,问我在外面的工作和生活。
我弟……他变了很多。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张扬跋扈,变得沉默寡言。
他会主动帮家里做家务,会给我端茶倒水,会小心翼翼地看我的脸色。
我知道,他在试图弥补。
可是,有些裂痕,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复原了。
一天晚上,我正在书房看书,我弟推门进来了。
他手里端着一杯热牛奶。
“哥。”他把牛奶放在我桌上,声音很小。
我“嗯”了一声,没有抬头。
他在我旁边站了很久,欲言又止。
“哥,对不起。”他终于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我翻书的手,顿了一下。
“还有……谢谢你。”
我抬起头,看着他。
他的眼睛红红的,像只兔子。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郑重地跟我说对不起和谢谢。
我心里,那块结了很久的冰,似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以后,别再做傻事了。”我说。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哥,那五十万……我会还给你的。”他很认真地说,“我去找份工作,我慢慢挣,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我看着他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等你挣够了五十万,我都老了。”
他愣住了,随即脸涨得通红。
“我……”
“行了。”我打断他,“那钱,就当是我替爸妈,给你交的学费。”
“让你学会,什么叫责任,什么叫担当。”
他看着我,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
他没有哭出声,只是默默地流着泪。
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我爸妈当年的心情。
也许,他们不是不爱我。
只是,他们觉得,我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飞了。
而我弟,是那只翅膀还没长硬的雏鸟,需要他们更多的呵护和偏爱。
这种偏爱,或许并不公平。
但,这就是父母之爱。
深沉,笨拙,甚至有些……偏心。
我在家待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我们一家人,仿佛要把过去二十多年缺失的亲情,都弥补回来。
我们会一起坐在院子里,看星星,聊天。
我们会一起去逛菜市场,为了一毛钱跟小贩争得面红耳赤。
我们会一起包饺子,弄得满身都是面粉,然后哈哈大笑。
我弟找了一份在汽修厂当学徒的工作。
很辛苦,每天都弄得一身油污。
但他没有抱怨过一句。
每天下班回来,他都会把挣来的钱,工工整整地放在我桌上。
虽然只有几十块钱,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像是拥有了全世界。
我没有收。
我让他自己存起来。
我说:“这是你自己的钱,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他看着我,眼睛里亮晶晶的。
我知道,他懂了。
他终于明白,靠自己双手挣来的,才是最踏实的。
我要回公司了。
走的那天,全家人都来送我。
我妈给我准备了满满一大包东西,都是我爱吃的。
“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别总吃外卖,对胃不好。”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眼圈红红的。
我爸拍了拍我的肩膀,什么也没说。
但他手上的力道,我懂。
我弟站在最后面,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走过去,像小时候那样,揉了揉他的头发。
“好好干,别给咱家丢人。”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哥,你放心。”
我笑了。
我坐上车,看着窗外,他们越来越小的身影,心里暖暖的。
原来,回家,是这种感觉。
回到公司,我又投入到紧张忙碌的工作中。
只是,我的心,不再像以前那样空了。
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地方,叫家。
那里,有等我回去的人。
半年后,我爸突然给我打电话。
电话里,他的声音很急。
“你快回来一趟,你弟……出事了。”
我的心,又一次被揪了起来。
我以为,他又惹了什么祸。
我连夜赶回家。
一进门,就看到我弟躺在床上,一条腿打着石膏,高高地吊着。
我妈坐在一旁,偷偷地抹眼泪。
我爸看到我,叹了口气。
“别担心,没大事。就是……从脚手架上摔下来了,腿骨折了。”
我走到床边,看着我弟那张苍白的脸。
“怎么回事?”
我弟不敢看我,把头转向一边。
我妈替他说道:“他……他想多挣点钱,就去工地上扛水泥。结果……脚下一滑……”
我看着我弟,心里又气又心疼。
“谁让你去的?你那身子骨,能干那个活吗?”
我弟小声说:“我想……早点把钱还给你。”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我坐在床边,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个傻小子。
我爸走过来,递给我一张银行卡。
“这里面,有十万块钱。是你弟这半年,辛辛苦苦攒下来的。”
“他说,先还你一部分。剩下的,他会慢慢还。”
我捏着那张薄薄的卡片,感觉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重。
我看着我弟,他还在躲闪我的目光。
我忽然笑了。
我把卡扔回给我爸。
“这钱,我不要。”
“给他治腿,剩下的,给他娶媳妇用。”
我爸愣住了。
我弟也猛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阳光正好。
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又发了新芽。
“爸,妈。”我转过身,看着他们,“这些年,我在外面,其实……很想你们。”
“我知道,你们偏心他。我怨过,也恨过。”
“但现在,我想通了。”
“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他是我弟弟,我这个当哥哥的,不护着他,谁护着他?”
我妈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哭了起来。
我爸的眼圈,也红了。
我弟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好养伤。等你好了,哥带你去个好地方。”
一个月后,我弟的腿好得差不多了。
我带他去了我生活的城市。
我带他看了我工作的写字楼,带他看了我住的公寓,带他吃了最好吃的餐厅。
他看着眼前的一切,眼睛里充满了新奇和向往。
“哥,你真厉害。”他由衷地感叹道。
我笑了笑。
“这没什么。只要你肯努力,你也可以。”
我给他报了一个技能培训班,学汽车修理。
他学得很认真,也很用心。
他说,他要凭自己的手艺,在这里扎下根来。
我看着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只是,他比我幸运。
因为,他有我。
而我当年,只有我自己。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是几年。
我弟在我的城市里,开了一家自己的汽修店。
生意很好,他成了小有名气的“周师傅”。
他也遇到了一个好女孩,两个人结了婚,生了一个可爱的儿子。
我爸妈也搬来了我的城市,帮着带孙子。
我们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每个周末,我们都会聚在一起,吃一顿团圆饭。
饭桌上,我妈总是忙着给这个夹菜,给那个添饭。
我爸会跟我聊聊公司的事,跟我弟聊聊店里的生意。
我侄子会奶声奶气地喊我“大伯”,然后把最好吃的肉,夹到我碗里。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每个人的脸上,暖洋洋的。
我看着眼前这幅景象,眼眶有些湿润。
我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独自一人,站在火车站台上的少年。
如果他能看到今天这一幕,他一定会很欣慰吧。
人生,就像一场漫长的旅行。
我们会遇到很多人,经历很多事。
有欢笑,有泪水,有得到,也有失去。
但无论我们走多远,都不要忘了,回家的路。
因为,家,永远是我们最温暖的港湾。
那天,是我侄子的五岁生日。
我们在家里给他办了一个小小的生日派对。
我弟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菜。
我看着他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忽然有些恍惚。
那个曾经只会闯祸,需要我处处保护的男孩,如今也成了一个有担当的男人,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
时间,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它可以磨平棱角,也可以治愈伤痛。
吃完饭,我弟把我拉到阳台上。
他递给我一根烟,给我点上。
我们两个,就这么靠在栏杆上,沉默地抽着烟。
晚风吹来,带着一丝凉意。
“哥。”他忽然开口了。
“嗯?”
“谢谢你。”
又是这句“谢谢你”。
这些年,他跟我说过很多次。
但这一次,我感觉有些不一样。
“如果……当年没有你,我真不知道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他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声音有些感慨,“可能,还在那个小镇上混日子,也可能……早就进去了。”
我吐出一口烟圈,烟雾在眼前缭绕。
“都过去了。”
“过不去。”他转过头,很认真地看着我,“哥,你对我的好,我这辈子都记着。”
“我知道,小时候,爸妈偏心我,让你受了很多委屈。”
“我那时候不懂事,总觉得你什么都比我强,什么都该让着我。”
“现在我当了爹,我才明白,手心手背都是肉。只是……有些肉,看起来更需要被保护。”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已经褪去青涩,变得成熟稳重的脸。
我笑了。
“你能明白,就好。”
“哥,你什么时候也找一个啊?”他忽然话锋一转,“你看你,老大不小了,总不能一直一个人吧?”
我愣了一下,随即苦笑。
这些年,我不是没有遇到过合适的女孩。
只是,我心里那道坎,一直过不去。
我害怕,我怕自己会像我爸妈一样,在不知不觉中,伤害到最亲的人。
我怕我给不了别人幸福。
我弟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哥,别怕。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谁要是嫁给你,那是她的福气。”
“你已经为这个家付出太多了。以后,也该为自己活一次了。”
为自己活一次。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我平静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是啊。
我为了证明自己,拼了命地往上爬。
我为了守护家人,倾尽了所有。
可我,有多久,没有问过自己,我想要的是什么?
那天晚上,我又失眠了。
我躺在床上,想了很多很多。
我想起了我的童年,我的少年,我的青年。
那些被忽视的,被误解的,被伤害的过往,像电影一样,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
我以为,我已经放下了。
可原来,它们一直都在,只是被我藏在了心底最深的角落。
第二天,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向公司请了一个长假。
我想出去走走。
一个人。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的目的地。
我只是背上背包,像很多年前一样,踏上了一趟未知的旅程。
我去了很多地方。
我去了西藏,在布达拉宫前,感受信仰的力量。
我去了大理,在洱海边,看日出日落,云卷云舒。
我去了成都,在宽窄巷子里,喝茶,听曲,发呆。
我去了很多很多,以前只在书上和电视上看到过的地方。
我不再刻意地去追求什么,也不再 cố gắng地去忘记什么。
我只是走着,看着,感受着。
我遇到了很多有趣的人。
有辞职旅行的背包客,有环游世界的摄影师,有在古城里开客栈的文艺青年。
我听他们讲自己的故事,也偶尔,会跟他们讲讲我的故事。
在路上,我慢慢地,跟过去的自己和解了。
我不再怨恨我父母的偏心,因为我明白了,那也是一种爱,一种他们所能给予的,笨拙的爱。
我不再嫉妒我弟弟得到的宠爱,因为我看到了,他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地成长,努力地回报。
我不再为自己曾经受过的伤而耿耿于怀,因为我知道,那些伤口,最终都变成了我最坚硬的铠甲。
旅途的最后一站,我回到了我的故乡,那个生我养我的小镇。
我去了我的母校。
学校还是老样子,只是教学楼又旧了一些。
我走到那面曾经贴满了我奖状的墙壁前。
墙壁已经重新粉刷过了,洁白一片。
那些曾经的荣耀和委屈,都已经被岁月掩盖。
我站在那里,站了很久。
忽然,有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请问,你是……?”
我回过头,看到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正微笑着看着我。
她很美,像一朵盛开的百合花。
“我是这里的老师。”她说,“我看你在这里站了很久,是来找人的吗?”
我摇了摇头。
“我只是……回来看看。”
“哦,是校友啊。”她恍然大悟,“欢迎回家。”
欢迎回家。
这四个字,让我心头一暖。
我们聊了很多。
聊这个小镇的变化,聊学校的趣事,聊各自的过往。
我发现,跟她聊天,是一件很舒服,很惬意的事情。
她就像一缕春风,能吹散我心里的所有阴霾。
离开的时候,我们交换了联系方式。
回到城市后,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
我们会分享彼此的生活,分享彼此的喜怒哀乐。
我发现,我好像……喜欢上她了。
我开始害怕,开始退缩。
我怕我配不上她。
我怕我给不了她想要的幸福。
我弟看出了我的不对劲。
在他再三的逼问下,我跟他说了这件事。
他听完,一拍大腿。
“哥,你傻啊!这么好的姑娘,错过了去哪找?”
“你怕什么?你现在有车有房有事业,长得又不差,你哪点配不上她了?”
“你要是不敢追,我帮你追!”
看着他那副比我还着急的样子,我哭笑不得。
也许,他是对的。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应该勇敢一次。
为了自己。
我鼓起勇气,向她表白了。
我以为,我会被拒绝。
没想到,她听完我的话,脸红了。
“我……其实,我也喜欢你很久了。”
那一刻,我感觉整个世界都亮了。
原来,幸福,可以来得这么突然。
我们在一起了。
她辞掉了小镇的工作,来到了我的城市。
我带她见了我的家人。
我爸妈很喜欢她,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
我弟和我弟媳,更是把她当亲姐姐一样看待。
我侄子抱着她的大腿,甜甜地喊她“大伯母”。
她看着我,眼睛里,是满满的幸福和感动。
一年后,我们结婚了。
婚礼那天,我弟是我的伴郎。
他穿着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他帮我整理领带,拍了拍我的肩膀。
“哥,恭喜你。你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看着身边穿着洁白婚纱的她。
我笑了。
是啊。
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婚后的生活,平淡而温馨。
我们会一起做饭,一起看电影,一起散步。
我们会因为一点小事争吵,但很快又会和好。
她会体谅我的辛苦,我也会心疼她的付出。
我们把家,经营得有声有色。
后来,我们也有了自己的孩子。
一个很可爱的女儿。
她长得很像她妈妈,但性格,却像我。
安静,懂事,不爱说话。
我看着她,总会想起小时候的自己。
我会把她抱在怀里,亲吻她的额头。
我会告诉她:“宝贝,爸爸妈妈爱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们都爱你。”
我不想让她,再经历我曾经经历过的那些。
我希望她的人生,是充满阳光和温暖的。
我弟的汽修店,越开越大,开了好几家分店。
他成了我们这个城市里,小有名气的青年企业家。
他会经常来我家,陪我喝酒,聊天。
我们会聊起小时候的趣事,聊起这些年的风风雨雨。
每次聊到最后,他都会感慨地说:“哥,真好。”
是啊,真好。
我们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爸妈,也已经老了。
他们的头发,都白了。
他们的背,也驼了。
但他们的脸上,总是挂着满足的笑容。
他们会带着两个孙子,在公园里散步,晒太阳。
看着孩子们嬉笑打闹,他们的眼睛里,充满了慈爱和欣慰。
我想,这大概就是人生最美好的样子吧。
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有一年,我们全家一起回了趟老家。
小镇还是那个小镇,只是更加破败了。
老房子已经很久没人住了,院子里长满了杂草。
我们一起动手,把房子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
我站在那面熟悉的墙壁前,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贴满奖状的少年。
我妻子走到我身边,握住我的手。
“在想什么?”
我笑了笑。
“在想,如果能回到过去,跟那个时候的自己说句话,我会说什么。”
“你会说什么?”
我想了想。
“我会告诉他,别怕,也别怨。”
“所有你正在经历的,都会成为你未来的财富。”
“所有你失去的,都会以另一种方式,回到你身边。”
“你只需要,勇敢地往前走。”
“因为,在路的尽头,有光。”
来源:一遍真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