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村口的老槐树下多了块红布包着的什么东西,没人知道是谁放的。后来听说是张大爷放的,说是给村里鸟儿歇脚用的,这人真是老糊涂了。
村口的老槐树下多了块红布包着的什么东西,没人知道是谁放的。后来听说是张大爷放的,说是给村里鸟儿歇脚用的,这人真是老糊涂了。
张大爷今年八十有三,腰不直了,走路拄着根竹棍,偏偏脑袋倔得很。夏天蒲扇一摇,坐在自家门前的石凳上,看着村里人来来往往。冬天就抱着个暖水袋,捧着个笔记本,嘴里念念有词。
“A…B…C…D…”
没听错,张大爷在念英文字母。
我从他门前路过,张大爷冲我招手:“明子,过来。”
我停下电动车,摘下头盔。“张爷爷,有事?”
“这个单词,怎么读?” 他指着本子上龙飞凤舞写的一个词。
“Family,家庭的意思。”
他点点头,在旁边写了个”家庭”,然后继续念叨:“Family…family…”
村头小卖部的王婶子路过,探头看了眼,咯咯笑起来:“老张头,你这是干啥呢?学洋文?你都八十多了,学这个干嘛用啊?”
张大爷抬头,眼镜片后面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学着玩呗。”
“你就是闲得发慌。”王婶子摇摇头走了。
这事很快在村里传开了。大家都说张大爷是老糊涂了,八十多岁的人了,连走路都不利索,还学什么英语,真是活得不耐烦。
可张大爷不管这些。每天早上起来先是去村头空地打一套他改良版的太极拳,回来煮一锅小米粥,然后捧着他的英语书,对着镜子一个词一个词地念。那发音别扭得很,就像石磨碾过的豆子,咯吱咯吱响。
我家就住在张大爷家隔壁。有天晚上听见他家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像是在和谁说话。我爸说:“可能是老人家想家人了,自言自语呢。”
可第二天我路过他家时,发现张大爷正对着一个破旧的收音机,跟着里面的声音学着说英语。那收音机信号不好,声音时有时无,张大爷就凑得老近,耳朵都贴在喇叭上了。
“张爷爷,您这是听广播学英语啊?”
他抬头,笑了笑:“对,广播里有个英语课程,每天这个点播。”
“您学这个干嘛啊?”我忍不住问。
张大爷把收音机的声音调小了些,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我:“看,这是我孙女。”
照片上是个笑得很灿烂的姑娘,站在一栋高楼前,手里抱着几本厚书。
“您孙女在哪工作啊?”
“美国。”张大爷的声音里有藏不住的骄傲,“在那边大学里教书呢。”
我这才明白过来:“所以您学英语是想和孙女…”
“可不是嘛。”张大爷收起照片,小心地揣进贴身口袋,“她从小在我身边长大,后来考上大学,又出国,这一去就是十多年。每次视频,她说几句英语,我就听不懂了,只能看着她笑。”
收音机里的声音又断断续续起来,张大爷赶紧凑过去调频道。
“您找别人帮忙翻译不就行了?”
“那不一样。”张大爷摇摇头,“有些话,就想自己听懂。”
村里人还是笑话他。尤其是张大爷买了个二手手机,捣鼓半天才下载了个学英语的软件,天天举着手机,对着里面跟着读。声音大得很,连对门李大叔都听得一清二楚。
“老张头,你这是唱的哪出戏呀?这么大年纪了还折腾。”李大叔路过时打趣道。
“我孙女要来了,想跟她说说话。”张大爷依旧不理会别人的嘲笑。
“就算学会了,你那牙都掉光了,人家能听懂你说什么吗?”
村委会的小张也劝过:“张爷爷,您这么大年纪了,别这么费神了。想跟孙女说话,我可以帮您翻译啊。”
张大爷只是笑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春天来了又走,夏天的暑气蒸得人喘不过气。村口的老槐树上,张大爷放的那块红布已经褪色了,但挂在那儿的鸟窝里,住进了一对麻雀。
那天下了场大雨,我骑车经过张大爷家,看见他站在雨中,撑着把破伞,举着手机对着什么。
“张爷爷!您干嘛呢?这么大雨!”
他回过头,眼睛亮亮的:“来,过来看看。”
我走过去,看见他手机屏幕上是视频通话界面,一个年轻女孩正笑着说什么。
“我孙女,飞机马上要起飞了,说是三天后到村里看我。”
“那您在雨里站着干嘛?”
“我想给她看看我们村的样子。”张大爷举起手机,缓缓转了一圈,“让她看看家乡的雨,闻闻泥土的味道。”
我忍不住笑了:“这隔着手机,她怎么闻得到啊?”
“心里能闻到。”张大爷认真地说。
三天后,村里来了辆黑色轿车,停在了张大爷家门口。一个穿着简单T恤牛仔裤的姑娘从车上下来,提着两个行李箱。张大爷早就在门口等着了,那身褪色的蓝布衣服肯定是他最好的一套,鞋都擦得发亮。
他们隔着几步远就停下了,我在旁边看着,只见张大爷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Welcome home, my little girl.”
那姑娘愣了一下,然后眼泪就下来了,扑过去抱住了张大爷。
后来才知道,张大爷的孙女叫张美兰,在美国一所大学教中文。这次回来,是因为她接了个大项目,要把家乡的一些民间故事翻译成英文,出版成书。而且,她还带来了一份协议,是美国那边一个基金会的,想在我们村建一所图书馆,专门收集整理乡土文化资料。
美兰住在张大爷家里,每天早上陪他去村头打太极,然后两人一起坐在院子里,聊天。有时候是说中文,有时候张大爷会努力说几句英文,说错了,美兰就耐心纠正。村里人路过,听到他们的对话,不再嘲笑,反而有些羡慕。
一个月后,村委会专门开了个会,讨论图书馆的事。美兰拿出那份协议,用中英文解释了一遍,然后说:“这个项目主要是记录乡村文化,而我们村被选中,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爷爷。”
张大爷坐在角落里,有些不好意思:“我做什么了?就是学了点英文单词。”
美兰笑了:“爷爷,是您每天录下来发给我的那些村里的故事打动了评委会。您记得吗?您用手机录了很多村里的老故事,虽然发音不太准,但内容特别丰富。”
原来,张大爷学英语不仅仅是为了和孙女交流,他每天还用那个二手手机录下村里的老故事,用自己磕磕绊绊的英语翻译,然后发给美兰。那些故事里有打麦场上的趣事,有老一辈的婚嫁传统,有农耕智慧,也有村里的变迁。
“我把爷爷的录音和故事整理出来,投给了这个基金会,他们非常喜欢,觉得这是最真实的乡村记忆。”
村长拍了拍张大爷的肩膀:“老张,你可真行啊!我们还笑话你学英语没用。”
张大爷摆摆手:“我就是想和孙女多说说话。那些故事,是怕以后没人记得了。”
会后,我和爸爸路过张大爷家,看见他和美兰坐在院子里的老榆木桌旁,桌上摊着一堆纸。美兰在写什么,张大爷在一旁念叨着村里的往事。
“爸,您说张爷爷是不是早就知道美兰要回来做这个项目?”我问。
爸爸摇摇头:“我看未必。老张头那人,一辈子老实本分,没那么多弯弯绕。他学英语,多半就是想听懂孙女说的话,想让孙女听懂他说的话。”
“那他怎么会想到录那些故事?”
爸爸笑了:“因为那是他的宝贝啊。就像你奶奶总念叨她年轻时候的事一样,老人家都想把自己知道的东西传下去。只不过,张大爷找到了一条路,让这些故事走得更远。”
后来,美兰和张大爷一起在村里筹建了那座图书馆。是在村委会旁边的一块空地上,不大,两层楼,古色古香的砖木结构,很符合村里的风貌。一楼是阅览室和电脑室,二楼是资料室,专门收集整理村里的历史文化资料。
张大爷成了图书馆的第一任管理员。每天早上,他还是会去村头打太极,然后回来吃完早饭,就去图书馆。坐在那张特意为他准备的藤椅上,戴着老花镜,给来图书馆的孩子们讲故事。有时候是中文,有时候他会试着用英文讲几句,孩子们跟着他一起学。
美兰回美国前,和张大爷一起录制了一系列乡村故事的音频,用中英文两种语言。她离开那天,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是那份协议的复印件,背面写满了字。
“爷爷,这是项目评委会给您的感谢信。他们说,您是他们见过的最了不起的民间学者。”
张大爷接过那张纸,手有些抖:“我就是个老农民,哪是什么学者。”
“在我眼里,您就是最博学的人。”美兰亲了亲他的额头。
那天晚上,村里人都来送美兰。她上车前,张大爷牵着她的手,说了句:“I will miss you every day, but I know you will come back.”
美兰点点头:“I will, Grandpa. I promise.”
车开走后,张大爷还站在那里挥了好久的手。村里人散了,王婶子走过来,说:“老张头,你这英语学得真管用,把孙女唤回来了,还给村里弄了个图书馆。”
张大爷只是笑笑:“不是我的功劳,是孩子有出息。”
“哎,你那时候学英语,我们还笑话你来着。”王婶子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我自己也觉得好笑。”张大爷慢慢往家走,“八十多岁了,记性都不好了,还学什么英语。但是啊,人活着,总得有点盼头不是?我就盼着能跟孙女多说说话。”
后来,村里的图书馆办得有声有色,不仅有书看,还定期组织各种活动。张大爷的英语也进步了不少,美兰每个月都会和他视频,他们有时中文有时英文地聊天。更有意思的是,村里开始有人跟着张大爷学英语,先是几个孩子,后来连王婶子都来了。
他们围坐在图书馆的长桌旁,张大爷念一句,大家跟着念一句。念得不对了,张大爷就掏出手机,放美兰录好的音频来纠正。
春去秋来,转眼三年过去了。村里的图书馆门前多了棵小槐树,据说是张大爷从老槐树上取的种子种下的。图书馆里的资料越来越丰富,不仅有村里的历史,还有周边乡镇的故事。美兰编译的那本书出版了,书名叫《老槐树下的故事》,封面是张大爷站在村口老槐树下的照片。
我爸拿着那本书翻了翻,对我说:“你说这世上的事,真是想不通。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家学英语,被人笑话,结果给村里引来了这么大的好事。”
我想了想,说:“可能就像张爷爷说的,人活着,总得有点盼头。他的盼头很简单,就是能听懂孙女说话,能让孙女听懂他说话。”
“这么一想,咱们村这几年变化挺大。”爸爸感慨道,“多亏了张大爷那看似没用的英语。”
村口的老槐树依旧,张大爷当年挂的那块红布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结实的鸟窝。每天早上,麻雀们叽叽喳喳,好像在讲述着这个村庄的新故事。
张大爷家门前的石凳还在,只是现在常常坐满了人,有老人,有孩子,一起听他讲那些记忆中的故事。故事里有风有雨,有笑有泪,更有那些看似无用,却在某一刻闪闪发光的坚持。
就像那句他最喜欢的英文:“It’s never too late to learn.”
村里人都说,大概只有张大爷这样的人,才能在八十多岁时还敢重新捡起课本,从ABC开始学起。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被人笑话时,依然坚持自己的选择。
而最了不起的,不是他学会了几句英语,也不是他给村里带来了一座图书馆,而是他用自己的行动告诉所有人:人这一生,无论年龄多大,都不该放弃对新事物的好奇,对家人的牵挂,对传承的坚守。
这大概就是最朴素的道理,却也是最难能可贵的智慧。
来源:清爽溪流ikhZi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