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加强对美国智库中国式现代化相关文本的批判性、战略性研究，有助于廓清美国精英舆论对中国式现代化的话语建构机制，针对性增进中国智库的国际传播效能，推进中国特色新型智库现代化建设，更好提升中国式现代化理论体系的国际话语权与国家文化软实力。

王莉丽

中国人民大学国家发展与战略研究院副院长

新闻学院教授，博士

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博士研究生

ENTERPRISE

摘 要

[目的/意义]加强对美国智库中国式现代化相关文本的批判性、战略性研究，有助于廓清美国精英舆论对中国式现代化的话语建构机制，针对性增进中国智库的国际传播效能，推进中国特色新型智库现代化建设，更好提升中国式现代化理论体系的国际话语权与国家文化软实力。

[方法/过程]本文以 6 家美国代表性智库涉及中国式现代化的文本为研究对象，借鉴 LDA 主题建模与批判话语分析框架，从概念隐喻、宏观主题、认知框架纬度考察美国智库的话语建构模式，揭示话语背后的权力关系与意识形态。

[结果/结论]美国智库陷入国强必霸与零和博弈的现实主义意识形态漩涡，调用冷战、竞赛、转向等概念隐喻，赋予中国式现代化难以持续、缺乏制衡、一意孤行等负面意义；单一锚定军事与经济主题，强化军事威胁与经济崩溃的极端认知，消解中国式现代化“替代性方案”的话语主体性，使其被迫成为转嫁西方式现代化结构性矛盾的外部敌人。本文建议拆解还原权力关系，提升话语解构意识；聚合多元传播主体，重振经济“光明论”；摆脱认知依附，化认知空白为传播机遇。

关键词：中国式现代化；智库；话语建构；意识形态

一、引言

随着当下全球化、数字化进程的不断加深，作为舆论聚散核心的美国智库依托全方位、多层次、网络化的舆论传播机制，以及西方固有的国际传播霸权，在政治、经济、生态、文化等全球现代化国际舆论场域中牢牢占据着举足轻重的位置，并引导着美国内部乃至全球各国对多元现代化议程的认知与理解。而随着美国智库对华姿态的普遍“鹰化”与“强硬化”，非理性、攻击性的涉华报告等智库文本大量涌现，严重阻碍了构建中国式现代化国际话语体系的历史进程。因此，加强对美国智库中国式现代化相关文本的批判性、战略性研究，有助于廓清美国精英舆论对中国式现代化的话语建构机制，针对性增进中国智库的国际传播效能，推进中国特色新型智库现代化建设，更好提升中国式现代化理论体系的国际话语权与国家文化软实力。本文以 6 家美国代表性智库关涉中国式现代化的文本为分析对象，参照费尔克拉夫的三维分析框架，运用线性判别分析潜狄利克雷分布（linear discriminant analysis，LDA）主题建模与话语分析方法，从概念隐喻、话语主题、认知框架维度初步揭示美国智库对中国式现代化的认知图景，揭露话语中不平等的权力关系与意识形态意涵，并在此基础上，为系统构建中国式现代化国际话语体系提出建议。

二、中国式现代化智库话语的研究综述

2.1 智库与中国式现代化

现有智库与中国式现代化研究主要围绕以下两个方向展开。第一，从战略传播视角出发，依托访谈、思辨等定性方法，尝试为推进中国特色新型智库现代化建设，提升智库对中国式现代化理论体系的国际传播能力提出对策。例如吕伟松等通过梳理中国式现代化对外传播话语体系的构成要素和内在逻辑，认为应当充分发挥智库人才在外交事务上的战略性与前瞻性作用。不过，此类研究相对缺少基于他国智库话语的实证考量，未能在系统廓清外部话语如何建构中国式现代化的基础上，深化对策针对性。第二，整理归纳各国智库专家、学者如何描述和评价“中国式现代化”。例如王峰在系统归纳德国、澳大利亚、巴基斯坦等智库专家对中国式现代化认知特点的基础上，提出应进一步加强对全球主流智库报告的追踪分析力度；祝大勇等则通过分析西方政要、智库学者、商界精英对中国式现代化的典型评价，发现西方国家对中国式现代化普遍存在矛盾交织与路径依赖的思维特点。然而，该类研究虽有助于初步理清外国智库话语的文本特征，但往往受制于较短的数据收集时间跨度和较小的数据量，相关分析难免表现出零散化与碎片化，难以揭示特定智库对中国式现代化的认知全景。总之，当前鲜有研究从实证视角系统考察全球智库，尤其是美国智库对中国式现代化的整体认知与话语建构特点，相关研究的前期积累仍处于起步阶段。

2.2 美国智库与批判话语分析

当前，学界普遍聚焦美国智库在气候、人工智能、国家安全、核能、改革创新、人权等多元领域的涉华话语状况，并综合运用生态话语分析、批判话语分析、语料库话语分析等方法探究美国智库涉华话语的总体特征及其建构的中国国家形象。例如，李苏瑶等运用语料库方法，从关键词、高频词、索引行等指标揭示美国 14 家智库涉华气候变化话语的发展态势；朱颖等综合内容分析与话语分析方法，考察布鲁金斯学会专家学者的对华情感与聚焦领域，揭示其在构建中国形象时所掺杂的意识形态操纵意图。然而，当前学界仍缺少以美国智库中国式现代化话语为对象的实证分析，既有研究更偏重对美国智库话语文本指标的量化梳理，较少批判性挖掘话语背后的意识形态意涵，以及中、西现代化作为话语主体的权力对比关系。

因此，本文主要围绕以下 3 个问题展开论述。第一，美国智库如何建构“中国式现代化”的概念意涵？第二，美国智库最为关注中国式现代化的哪些话语主题，并通过何种框架规范了相关认知？第三，美国智库在不同历史阶段对“中国式现代化”建构了何种权力关系与意识形态？同时，本文将“意识形态”界定为“既是社会群体所共享的一般性认知体系，同时也是一种根植于特定历史情境的总体性世界观，通过掩盖真实社会现状以维持特定利益集团对‘现实’的支配性建构地位”。

三、研究设计

3.1 数据收集

本文数据来源基于美国智库的官方网站，以关涉中国式现代化的各类公开文本为研究对象。综合考虑意识形态立场与国际影响力，本文选取了如下代表性智库：布鲁金斯学会（Brookings Institution）、 美 国 外 交 关 系 协 会（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 兰 德 公 司（RAND Corporation）、哈佛大学肯尼迪学院贝尔弗科学与国际事务研究中心（Belfer Center for Science and International Affairs）、 传 统 基 金 会（Heritage Foundation）、胡佛研究所（Hoover Institution）。数据筛选的标准：第一，先前研究并未揭示美国智库关注中国式现代化的具体时间，为避免数据遗漏，本文不限制检索时间段；第二，文本中需存在“China”“Chinese”与“modernization”“modernize”“modern”等关键词，且明确指向中国式现代化；第三，针对部分篇幅过于庞大、复杂的智库报告或议会证词，截取与“中国式现代化”直接相关的内容段落；第四，部分无法获取的数据（如原始文本丢失、链接无法打开等）则予以剔除。最终，各智库数据分布如下：布鲁金斯学会 96 篇、美国外交关系协会 68 篇、兰德公司 58 篇、哈佛大学肯尼迪学院贝尔弗科学与国际事务研究中心 66 篇、传统基金会 27 篇、胡佛研究所 9 篇，总体发表年份跨度为 1970—2023 年。

3.2 研究方法与理论框架

批判话语分析（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是一种起源于 20 世纪 70 年代的跨学科研究方法，它并不局限于一种具体的语言理论或分析方法，而是始于具体的研究话题。诺曼·费尔克拉夫（Norman Fairclough）提出的“文本 – 话语实践 – 社会实践”三维度模型是批判话语分析研究中应用最广泛的一种分析路径，其既可作为一种理论框架，又是一种独特的跨学科式研究方法。具体而言，文本维度关注话语的语言结构、词汇、语法，重点阐释话语“讲什么”；话语实践维度关注话语是如何被生产、消费与传播的，侧重阐释话语“怎么讲”；社会文化实践维度将意识形态与权力关系置于核心，侧重阐释话语“为什么这样讲”，并分析作为意识形态实践的话语如何与社会实践发生互动，进而推动社会变革或维护既有权力关系。

本文以三维度模型为理论框架。第一，文本维度上重点探究智库文本中关涉“中国式现代化”的概念隐喻，分析其如何转移、锚定“中国式现代化”的概念意涵。第二，话语实践维度聚焦关注话语的生产层面，运用 LDA 主题建模方法，基于 Python 的 Gensim 库挖掘“中国式现代化”智库文本的主题分布，并依据各主题关键词和原始文本提取典型认知框架。LDA 是一种无监督的机器学习方法，可用于识别大规模文本或语料库中潜藏的主题信息，有助于解决传统内容分析编码信、效度欠缺的弊端 [9]。同时，LDA 方法能够有效改善批判话语分析样本选择单一、分析主观性强等问题，提升研究广度；而批判话语分析则有助于弥补 LDA 偏重文本表象描述、分析颗粒度过大等不足，精进研究深度。第三，社会文化实践维度注重分析美国智库在不同历史阶段对“中国式现代化”的总体话语表征，借以揭示微观话语生产与中美关系等宏观社会现实的互动关联，以及话语背后的权力关系与意识形态。

四、美国智库“中国式现代化”文本的批判话语分析

4.1 文本：美国智库对“中国式现代化”的概念隐喻构建

概念隐喻即借助始源域中具有某种现实、具体的可感知意象，达成对目标域中抽象、非直观意涵的认知理解。既有研究证实，美国智库近年来在涉华话语上惯于通过使用关系隐喻（如嫌疑人、间谍）、空间隐喻（孤立、入侵）等概念隐喻以达到妖魔化中国、强化中国负面形象的战略目的。因此，本部分基于 6 家智库文本中中国式现代化概念所属的语句和段落，识别、提取典型概念隐喻，并揭示其意识形态含义。

4.1.1 布鲁金斯学会

第一，中国式现代化是“斗争”。该隐喻调用中文“斗争”（dou zheng）这一颇具有阶级色彩的政治概念，凸显出中国式现代化是中国为了同美国及其盟友争夺利益而系统绘制的长期战略规划，同时也是一种衍生自 20 世纪革命战争年代，用于实现内部全民动员的典型政治手段。

第二，中国式现代化是良性竞赛。该竞赛隐喻多以中国官方文件中年度发展规划所设定的目标为阶段性“终点”，强调了中国式现代化并非漫无目的地肆意扩张，而是始终处于“可控”“平稳”的协调状态。此外，竞赛的目的并非为了打败对手，而是为了更好实现中国的自我价值。

4.1.2 外交关系协会

第一，中国式现代化是“永动机”。该隐喻认为“中国式现代化”是一经启动便不会被外部国家干涉而停止运转的“永动机”。外交关系协会倾向于使用该隐喻搭建中国式现代化与“未来世界”的因果关系，渲染前者的不断运作可能会为全球带来负面后果的极端意涵。

第二，中国式现代化是“闭门造车”。该隐喻旨在削弱中国式现代化的世界意义，强调中国的现代化建设过度聚焦自身利益，旨在完成自身既定的战略目标加强中国的全球竞争力，而非为了全球公共利益。

第三，中国式现代化是“责任人”。该隐喻承认“中国式现代化”对武器管控、核安全等全球议题的重大意义，但暗中将解决问题的道德责任单方面、全盘性地转嫁到中国身上，却避而不谈西方发达国家理应承担的国际责任，以及阻碍中国提升全球治理影响力的客观环境因素。

4.1.3 兰德公司

中国式现代化是机动车。该隐喻具体表现出两类不同的意识形态含义。第一，不断加速的机动车。认为中国式现代化在早期阶段保持匀速行驶，处于稳定、可控状态，但自 20 世纪 90 年代以后则不断加速，如今已经能与美国并驾齐驱，且变得不可控制。第二，突然转向的机动车。认为中国式现代化在中、早期阶段始终沿着增强国防、保卫本国安全的“内向”道路行驶，但随后却急速掉头，沿着全球军事扩张的“外向”道路一去不返。

4.1.4 贝尔弗中心

第一，中国式现代化是相互依存。该隐喻认为，中美在经济和军事层面上的合作是成就彼此发展的关键。中国式现代化既是中国共产党带领人民创造的人类奇迹，也曾受惠于美国在“二战”后领导创立的和平稳定的亚洲秩序，中美二者实际上相互依存，不能轻言脱钩。

第二，中国式现代化是加速转向。该隐喻与兰德公司的“机动车”隐喻类似，认为中国式现代化从早期专注于国内民生和国防建设等和平稳定的内向式发展，加速转向“染指全球”的外向式扩张。

4.1.5 传统基金会与胡佛研究所

第一，中国式现代化是新冷战。该隐喻调用“冷战”的历史意象，强化了中国军事现代化与美国军事现代化间的二元对立与零和博弈属性，认为中国军事实力的增长必然会威胁到美国的国家利益，二者之间的冲突无法避免，美国必须加大军事投资，予以更加强硬的回击。

第二，中国式现代化是战争预演。该隐喻将俄乌冲突中的军事热战，捏造为中国与西方“自由民主”国家在未来即将上演的军事冲突预演，从而为美国遏制、打压中国所采取的军事措施提供借口，粉饰美国名为“救世”、实为扩张的战略意图。

4.2 话语实践：美国智库“中国式现代化”文本的主题分布与认知框架建构

不同类型的宏观主题（theme）不但直接包含着文本中最为重要的信息与主旨，而且映射出话语生产者潜在的主观认知。而主题之下的多重框架则共同对受众发挥着赋予现实意义、规范现实理解的意识形态功能。本部分基于 Python 进行LDA 主题建模，首先分别计算各智库文本的“一致性”与“困惑度”得分，以确定最优主题数，随后进行主题建模，确定相关文本的所属主题类型，并计算各主题文本的总体占比大小，最终依据主题关键词和原始文本提取各主题的典型认知框架。

4.2.1 布鲁金斯学会

主题 1：军事现代化（占比51.7%）。该主题聚焦中国的军事现代化议题，尤为关注导弹、核弹头、海军战舰等武器研发，以及美国国防安全和台湾地区的军事威胁。该主题虽然承认中国军事能力快速上升的客观事实，但并未滑落至“修昔底德陷阱”与“中国威胁论”的思维窠臼。该主题主要包含两种框架。第一，潜在竞争者。该框架承认中国军事现代化对美国国家利益和全球地区局势存在潜在挑战，但反对过度夸大中国的威胁效应。相反，官方应以平等竞争审视中美军事，不应对“中国军力上升”做出过激反应，而应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到美国自身的军事现代化建设之上。第二，克制与对话。该框架认为中美军事问题应当通过理性、克制的沟通对话来谨慎解决，反对一味以“此消彼长”的零和逻辑充当美国单方面扩充军备、提升全球军事存在的依据。例如，一份研究报告认为，中国并未参与构建所谓的“反美轴心”，也未通过提供武器等方式为俄乌冲突“火上浇油”。因此，美国应注重自身的军事现代化建设，避免产生对华过激行为。

主题 2：经济现代化（占比 45.3%）。该主题聚焦中国经济发展的对策建议，以及中国与全球各国的经济、科技合作成果，总体相对客观，但也同时存在“经济进步加速军事威胁”“（中国）经济援助妨碍美国地缘政治影响力”等相对负面的内容。该主题主要包含三种框架。第一，经济相互依存。此框架认为中国经济现代化离不开与世界各个国家构建开放性、包容性的经济合作关系，离不开与世界市场的交流。同时，此框架并没有刻意抹杀中国经济“独立自主”的特色，反而更加强调中国经济对外部世界的贡献。第二，自相矛盾的领导者。此框架承认中国经济现代化对世界经济发展的引领作用以及取得的丰富成果，但同时却借助“似乎”“好像”等猜测性的表述引出对中国经济相互矛盾的对立式评价，并以此模糊化中国经济现代化的发展目的，传递出一种焦虑感和欺骗性。第三，建设性意见。该框架主要基于 2010年左右的中外经济发展形势，分析、研判中国经济发展的问题并尝试提出建设性意见，例如，“中国应制定长期能源规划，避免对外过度依赖”“粮价过高将削弱劳动密集型产业发展”等。

4.2.2 外交关系协会

主题 1：现代化战争（占比34.15%）。该主题主要由两部分组成：一方面，聚焦“俄乌冲突”事件中，中国与俄罗斯所扮演的地缘政治角色；另一方面，污蔑中国利用本国媒体和先进网络技术开辟“全球宣传”与“观念认知”等虚拟战场。该主题包含以下两种框架。第一，“他在挑拨战争”。该框架表现出极端的“美国清白论”，把发动战争，挑拨地区稳定的责任全部转嫁给中俄两国。该框架认为，中俄两国相互合作程度的不断加深很可能会再度诱发新一轮的全球战争。因此，美国采取的军事反制措施（如军演、武器援助）合乎情理。第二，收效甚微的“宣传”。该框架污蔑中国正在将中国式现代化转化为一种新的宣传策略，其通过部署在全球的主流媒体大力宣扬中国式现代化的对外借鉴意义，以提升中国的地缘政治影响力。但碍于传播方式、内容的水土不服，其效果始终不如人意。

主题 2：经济现代化（占比 46.31%）。该主题集中出现在 2018—2023 年的文本中，聚焦由中美贸易战、新冠疫情、俄乌冲突所引发的“经济去全球化”和“中美脱钩”等全球风险。该主题包含以下两种框架。第一，可疑的经济。该框架将中国在去全球化和中美经贸动荡的大背景下所推进的“内循环”“拉动内需”等维护经济安全的正当举措，片面建构为试图摆脱对美国经济和世界市场的长期依赖，或是将中国更加强调“科技独立自主”错误地理解为“妄想单独主宰”，以此强调中美脱钩“战争”已逐步升级的不可调和态势。第二，党的领导。该框架并未以西方资本自由流动的标准来批评中国经济不够“民主自由”，而是认为中国人民长期以来形成了以中国共产党为核心的国家治理模式，且该模式的成功也无需多言。因此，在“去全球化”和“脱钩”风险迭出的当下，中国经济现代化能否化“危”为“机”，关键就在于党的领导。

4.2.3 兰德公司

主题 1：实力对比与美国方案（占比 46.28%）。该主题旨在在具体军事领域（如核武器、军事训练、科技创新等）对比中美实力，或指出中国军事现代化在哪些领域对美国构成“威胁”，进而为精进美国的军事现代化提出策略。该主题包含以下框架：脆弱的“优势”。该框架多出现在 despite、but、while 引导的转折句中，认为中国军事现代化的确在战略概念认知、军队训练、军工智能等领域存在客观优势。然而，就算无法“在任何作战领域重新获得对中、俄的军事优势”，美国及其盟友仍“可以恢复对重大侵略的可靠威慑态势”。在相关战略部署、决策得当的前提下，美国完全可以调转优劣对比，重新在军事竞争中占据上风。

主 题 2：地 区 争 端 与 战 略 威 慑（ 占 比42.09%）。该主题旨在渲染中国、俄罗斯等国家对南亚地区、非洲地区、中东地区，以及美国盟友国家构成的所谓“军事威胁”，以及美国应如何构建系统化的战略威慑和响应机制。该主题包含以下框架：未雨绸缪。该框架认为，面对中国与俄罗斯不断扩张的军事态势，美国既不能坐以待毙，也不能正面冲突，而是要主动出击、提前部署，在北约盟友周围构建快速反应、互通有无的战略沟通机制，通过增派驻军、提升援助、加强军演等方式扩大美国全球战略威慑，以避免无意义的战争损耗。

4.2.4 贝尔弗中心

主题 1：军事实力对比（占比41.91%）。该主题高度聚焦中国“核武器”和“海军现代化”两大议题，核心内容多以分析中美两国在上述领域的客观优劣和爆发潜在冲突的可能性为主。该主题包含以下框架：避免“自我实现”。该框架认为，对于中国海军现代化和研发核潜艇等军事行为，美国应采取灵活、理性、谨慎的战略沟通，不应被国内的民族主义情绪绑架，陷入“自我实现”的预言。同时，中美间的战争风险虽然存在，但根据既往的历史纪录，中美之间不太可能会爆发毁灭性的核战争或军事冲突。

主题 2：经济模式评价（占比 51.78%）。该主题呈现出较为明显的两极分化倾向，早期文本主要关注中国经济、科技现代化的具体成就，以及可供其他国家借鉴的重要意义。后期文本则认为中国经济发展遭遇诸多问题（如“顶尖技术匮乏”、劳动力老龄化等）掣肘，难以为军事现代化持续赋能。该主题包含以下框架：世界意义与秩序变革。该框架多出现在 2010—2015 年左右的文本中，认为中国的经济现代化建设克服万难，在国内民生、技术研发、农业灌溉等领域取得巨大成就，值得其他国家（尤其是非洲各国）引进借鉴。例如，非洲可以借鉴中国激活乡镇企业发展活力的各项策略，并且吸收“发展必须被视作人类潜能体现，而不是外部干预产物”的中国经验。

4.2.5 传统基金会与胡佛研究所

主题 1：国家与地区安全（占比 26.76%）。该主题聚焦中美之间在军事领域上各自取得的进展和差距，以及大肆渲染中国军事现代化的快速发展对美国及其亚太盟友所造成的“安全威胁”。该主题包含以下框架：无懈可击的对手。该框架通过各种夸张的描述将中国军事现代化刻画为正在全方位超越美国的直接对手，以此批评美国在过去过度轻视中国军事实力（尤其是海军和核武器）增长速度，进而引出更多激进化的对华策略，如实现经济完全脱钩，强化武器售卖等。例如，一篇聚焦俄乌冲突的文章认为，美国在现代历史上首次面临着如此“势均力敌”的中国，因此，必须在为乌克兰提供援助的同时加强对中国的威慑和对抗。

主 题 2：隐 藏 的“ 幕 后 黑 手 ”（ 占 比66.7%）。该主题以无中生有、凭空捏造的极端负面内容为核心，试图污蔑中国军事现代化长期存在窃取资产、走私军火、间谍行动等违背全球公理的“幕后”行为，并以此攻击中国政治体制或军事管理体系。例如，一篇评论称，中国擅长使用高科技监视技术和间谍技巧来威胁美国华裔的人身安全，而美国政府竟长期对此无动于衷。该主题包含以下框架：过度天真的美国。该框架认为美国等西方国家在 20 世纪希望通过“经济支援”等方式将中国推向西方自由民主的政治体制，但当下中国强势崛起的事实已经表明，美国应当放弃原本天真、幼稚、乐观的“转型期待”，转向更加强硬的对华遏制战略。

4.3 社会文化实践：美国智库对“中国式现代化”的意识形态与权力关系建构

传统批判话语分析表现出浓厚的“媒体中心主义”偏向，忽略了作为“舆论聚散核心”的智库在影响政策制定和舆论生产等方面的重要作用。在美国政治体制中，智库不但可以设置媒体的舆论议程，而且还可借助媒体进行舆论扩散，提升对公共舆论的影响力，并间接影响政策制定者。智库致力于研究和分析各种政治、经济、社会等问题，提供专业观点和建议，媒体则寻求智库的研究成果，调整其报道框架，同时将智库成果有效传递给社会公众并形塑公共舆论。可以说，智库通过直接影响媒体话语的生产而间接参与到对社会现实的话语建构之中，进而影响意识形态和权力秩序的再生产。基于前述研究状况，本文将美国智库对中国式现代化的话语建构划分为两个时期展开探讨，在揭示不同时期文本话语表征的基础上，提取意识形态意涵。

4.3.1 1997—2015 年：西方式现代化逻辑下的“弄潮儿”

在该阶段，美国精英舆论逐渐关注到中国不断上涨的军事和经济实力，但在多数时间内仍认为美国依旧掌控着全球霸权优势，并在经济、政治等领域保留着一定的“对华转型期待”。同时，美国政府的对华战略也并未完全越过中美关系的“临界点”。然而，随着美国政府于 2012 年开始更加强调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存在和利益，中美关系逐渐陷入僵局。

此时期的智库文本高度聚焦中国式现代化的“硬实力”维度，并展现出较为明显的认知转折。经济议题上，早期文本对中国经济发展的关注虽然较少，但也对中国经济现代化模式表达出较为客观和积极的评价，例如，贝尔弗中心的文章便认为中国经济现代化的独特发展模式尤其值得非洲各发展中国家效仿。但在 2008 年全球金融危机过后，相关文本对中国经济的认知、态度则呈现出明显的负面转向。一方面，中国经济现代化的目标与方向被扭曲为非道义的对外军事扩张，经济现代化的愈发深入被等同于军事威胁的日益增长。另一方面，中国经济发展曾遭遇的困难（如劳动力短缺、生态污染等）被刻意渲染，相关负面内容大幅度上升。军事议题上，早期文本普遍认为中国的军事实力正加速扩张，但中国军事现代化的目的仍稳固在“巩固国防”“抵御外部侵略”等内缩性的和平边界之内，中国是否能成为美国的竞争对手仍缺少定数。而 2010 年后的文本则开始将中国军事现代化与中国台湾问题、中国香港问题、亚太局势等地缘政治议题高度绑定，大肆渲染其“侵略本性”和“国防安全隐患”的负面内涵。此外，各智库的话语建构模式虽然普遍将中国从“不确定他者”日益向“确定对手”的话语客体角色上推进，但在美国应如何应对中国崛起这一问题上却鲜有讨论。

总之，这一时期美国智库的话语建构主要以西方式现代化固有的权力、竞争、对抗等“资本逻辑”来强化中国式现代化在国际社会中的“越轨”身份，并借此构筑自身政策建议的合法性，例如，通过建构扩张性的中国军事威胁以使美国重返亚太，插手台湾问题等中国内政合法化、正义化。同时，中国发起的“现代化”被单一锚定在基于权力博弈的军事实力比拼之上，中国式现代化由此被降格为由中国依据西方资本逻辑而做出的一系列单方面战略行动，而远非一个逻辑自洽的新型理论体系，或是扬弃西方式现代化局限的“替代性方案”。一种意识形态意涵亦由此扎根，即中国仍旧不过是西方式现代化的“注脚”，是西方开启的现代化浪潮中的又一个“弄潮儿”，一个被动的参与者，而非彻底颠覆游戏规则的革命者。因此，尽管智库话语中的“中国”经常作为“现代化”的施动者出现，但建构的权力关系实际上是严重颠倒的，中国式现代化唯有接受西方式现代化逻辑的“注视”与“评价”，才能确证自身的主体性存在，才能获得意义理解的标尺，其多样化的内涵也被抽离为“一种无声的机制，一种不加说明的行动，一种直接的知识”。

4.3.2 2016—2023 年：“国强必霸”的直接外部挑战

在中美关系遇冷的大背景下，美国对华战略竞争态势不断加剧，崛起国与守成国必将陷入权力争霸的现代化迷思成为美国战略界挥之不去的‘阴影’。尽管不同意识形态立场的智库在对华策略上仍存分歧，但在对华认知上却呈现出愈发一致的强硬立场，普遍将中国视为全方位、多领域的强劲对手和敌人，建构了高度一致的“威权”中国形象。新冠疫情过后，美国智库对中国的制度忧虑持续上升，并朝着奉行激进、对抗的“新冷战化”模式不断迈进。

这一时期，各智库针对中国式现代化的话语建构则同样表现出强硬共识有余，但策略分歧频仍的总体特点。首先，6 家智库在以下 3 方面表现出基本共识：第一，中国式现代化的实力不断深化，较之美国已取得了部分优势；第二，中国军事现代化已放弃收缩防御，并以更加主动的姿态提升自身在全球地缘政治上的影响力，而这严重威胁到了美国主导的全球秩序；第三，中美竞争已是难以避免的客观趋势。其次，6 家智库的分歧主要在于具体的对华策略之上：第一，保守派智库极力诉诸冷战意识形态，借助追溯冷战、珍珠港等历史隐喻以妖魔化中国式现代化，宣称美国的对华接触战略已经破产，必须放弃制度转型期待并做好“开战”准备；第二，从中间派智库来看，兰德公司虽聚焦中国军事现代化，但未诉诸意识形态色彩浓厚的“冷战”，而是倾向于通过客观对比中美军事实力优劣，劝诫美国政府“未雨绸缪”。贝尔弗中心同样侧重军事实力对比，但认为美国应在维持传统优势的基础上，避免陷入直接冲突和“自我实现的战争预言”。外交关系协会关注的议题最为多元且认知更加负面，其对中国的军事、科技、政治、外宣、经济、核能等议题多有批评，但在具体对华策略上缺少明确方案。第三，自由派智库的代表布鲁金斯学会相对中立，承认中国军事现代化的潜在挑战和两国对抗风险加剧的事实，但认为美国应在整顿军备之外，通过对话、谈判等相对理性的方式谨慎应对，避免过激反应。

总之，受到中美关系总体低迷的影响，各家智库难免陷入“权力转移”与“霸权维系”的现实主义意识形态漩涡，将中国式现代化的内涵进一步窄化、再生产为扩张性、侵略性的军事现代化，并借助“否定性”与“生产性”的双重话语建构策略真理化西方式现代化的历史霸权地位。一方面，“否定性”的话语建构策略试图通过抹煞中国军事发展意图的和平本质，将“搅动地缘政治”“引发军备竞赛”“损害美国安全”的责任单方面归因于中国军事现代化，进而将国强必霸的“宿命论”与零和博弈的冷战意识形态结合，强化美国对华遏制的现实必要性。另一方面，权力并非总是一种排斥、压制的否定性力量，它同样是生产性的。美国智库通过肯定、夸大的修辞方式渲染中国军事实力的“对美强大优势”，进而以“外部威胁”逼迫所谓西方民主国家联盟达成“对外一致”的内部团结，为美国以“维护自由民主”的“普世价值”为名在全球范围内遏制、打压中国编造借口。而不论采用何种话语建构方式，中国式现代化始终无法摆脱西方式现代化底层逻辑的审视，其共同发展、互利共赢、和平共处等包容性的话语底色被彻底剥离，多元化的现实成就亦被刻意扭曲与掩盖。

五、对策建议

5.1 拆解还原权力关系，提升话语解构意识

美国等西方国家惯于在话语建构中挑选与自身利益相关，又受到国际社会广泛关注的议题，或将纯粹的技术问题上升为政治伦理议题，并以此牵涉更多利益攸关方，模糊既有利益关系，扩大主体冲突范围。这一冲突性模式尤其体现在美国智库对中国军事现代化的话语建构之中，其将导弹精确打击能力提升、军舰数量增加等常规技术性议题上升为“对外扩张”“军备竞赛”等地缘政治议题，从而达到煽动中国威胁论的战略目的，并将美国增派对外驻军、强制干涉他国内政等单边霸权主义行径顺理成章地美化为“维护全球和平发展”，进而彻底剥离中国式现代化的和平发展本质。因此，应注重提升中国式现代化智库话语的自觉解构意识，重点定位、挖掘、拆解美国智库话语中混淆单边利益与全球公共利益、技术性议题与政治伦理等议题的话语建构陷阱，通过还原、锚定多元议题原本所属的“问题域”和话语生产主体背后所牵涉的权力、利益关系网络，揭示其不可告人的意识形态目的，拆解自我标榜的“自由、中立、客观”神话，从话语生产的源头上揭露美国智库话语与资本逻辑、强权政治、单边利益的亲近性，进而使其针对中国式现代化的不实攻击自相矛盾，不攻自破。

5.2 聚合多元传播主体，构筑经济话语“光明论”

作为中美关系压舱石的经贸合作在近年来有所松动，这同样体现在美国智库对中国式现代化经济模式的话语建构“转向”之中，其从早期的偏向客观评价日益转向对中国方案可持续性、政府权力介入合法性、发展目的正当性的全方位质疑。然而相较军事、政治等其他主题而言，经济现代化文本中依然不乏“避免脱钩断链”“停止加征关税”“提倡互惠合作”等客观、理性的声音，但碍于美国社会整体持续强硬、狂热的反华舆论浪潮，这些零星的发声始终较为边缘与薄弱，难以形成与非理性声音相抗衡的意见气候。因此，应从传播主体、渠道、内容形式上着重构筑中国经济现代化“光明论”与“和平论”话语。首先，在传播主体上整合智库、媒体、企业、国际组织等多元行为体，借助虚拟会议、电视专访等数字公共外交渠道，为全球专家学者搭建理性对话平台，围绕中国经济现代化形塑观点开放、自由多元、理性讨论的精英舆论矩阵，对比性展示中国式经济现代化的世界贡献，为中国经济的可持续性发展澄清误解、建言献策。其次，在话语表达形式上避免陷入权力博弈的“硬实力”怪圈：一方面，通过详实、全面、客观的经济数据展现中国宏观经济的强大根基和良好前景；另一方面，从微观、具体的民生百态出发，以人民群众日益丰富的物质、精神生活等典型案例论证中国微观经济的勃勃生机，生动展示“人民至上”“共同富裕”“以人为本”的特色经济发展逻辑。

5.3 主动摆脱认知依附，合理利用认知空白

美国等西方发达国家更愿意停留于西方式现代化的“思维舒适圈”，以自身的现代性危机和矛盾经验对中国式现代化进行“去主体性”的单向度解读。从本文对美国智库的系统分析可以发现，随着全球“西方中心主义”治理体系的持续裂解，中国式现代化逐渐陷入零和博弈与霸权政治围剿的认知窘境，被迫扮演起所谓西方式现代化“受惠者”的东方主义“他者”角色，成为转嫁西方式现代化结构性矛盾的“替罪羊”。对此，一方面，应当避免“削足适履”，一味援引西方式现代化理论体系话语解读中国现代化的现实成就与发展逻辑，而是要持续深化中国式现代化的理论体系建设，更加善于运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最新理论成果武装、创新中国式现代化对外话语体系，以阐明中国与西方式现代化的本质差异为核心，通过详实的理论资料和历史发展叙事彰显中国式现代化独立自主、本土创新、和而不同的话语主体性。另一方面，美国智库对中国式现代化绿色发展的生态理念、绵延赓续的文化思想等方面存在显著的认知空白。对此，应系统完善中国式现代化的国际舆情研判机制，以上述认知空白为窗口契机，综合“中国理念 + 全球问题”“宏观建设 + 民生百态”“抽象理念 + 感性经验”的在地化话语表达方式，主动设置、引领相关议程，激发全球多元国际传播主体参与中国式现代化议题的交往积极性。同时应相应深化中国式现代化对外话语的“精英观”与“公众观”，适应不同舆论阶层受众对中国式现代化的认知要求。例如，针对政界、学界、智库界等精英阶层受众，应偏向使用基于客观数据和理论概念的事实性框架，以理性论证推进认知判断；而针对普通受众则应减少抽象化的理论术语，避免概念堆砌和政策宣传，借助生活化、具象化的故事性框架以及“共同体”“家庭”等富有包容性的概念隐喻调动认知共鸣。

文章来源：《智库理论与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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