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坐在同声传译间的玻璃后面,看着底下西装革履的人们,像在看一场默剧。
那一天,日内瓦的天空蓝得像一块假幕布。
我坐在同声传译间的玻璃后面,看着底下西装革履的人们,像在看一场默剧。
空气里有咖啡和文件的味道,混着一种叫“精英”的古龙水气味。
我的搭档老王碰了碰我的胳膊,压低声音说:“小周,看三点钟方向,那个东方女性代表,气质绝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然后,我的整个世界,静止了。
时间仿佛被抽成了一根极细的丝线,绷紧,然后寸寸断裂。
是她。
林荞。
七年了。
她没怎么变,只是眉眼间褪去了当年的青涩,添了几分说不出的沉静和……疲惫。
她穿着一身得体的深蓝色套裙,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天鹅般修长的脖颈。
她正在认真地听着台上发言,偶尔低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动作干脆利落。
就像当年,她在我们那个只有十平米的出租屋里,借着一盏昏黄的台灯,复习外交官考试的模拟题一样。
专注,认真,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她和眼前的那件事。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住,然后狠狠地、慢慢地拧动。
疼。
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疼,而是一种钝痛,从胸口蔓延到四肢百骸,让我的指尖都开始发麻。
老王还在旁边啧啧称奇:“这气场,一看就是咱们外交部的精英。哎,你说她结婚了没?”
我没说话。
我只是看着她。
会场里的灯光那么亮,亮得刺眼,可我眼里的世界却在飞速地倒带。
回到七年前的那个夏天。
那个夏天,北京的空气里全是梧桐絮和离别的味道。
林荞拿到了外交部考试的最终录取通知。
我们一起吃了顿饭,在她最喜欢的那家川菜馆。
那天的水煮鱼,好像格外的辣,辣得我眼泪都快出来了。
她给我夹了一筷子鱼,说:“周屿,以后我可能要经常出国,顾不上家了。”
我当时笑了,我说:“没事,我顾家。你在外面为国争光,我在家给你守着大后方。”
她也笑了,眼睛亮晶晶的,像落满了星星。
可那顿饭吃完没几天,我就在我们的枕头底下,发现了一封信。
还有她留下的银行卡。
信上是她清秀的字迹,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刀。
“周屿,我们分手吧。”
“对不起,我给不了你想要的安稳。外交官的妻子,太苦了,我不想你受那份罪。”
“卡里有五万块钱,是我攒的,你拿着,算是我的一点补偿。”
“忘了我,找个好姑娘,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勿念。林荞。”
没有当面的告别,没有争吵,甚至没有一个解释的机会。
她就这么从我的世界里,蒸发了。
我发疯一样地找她。
她的手机关机,她学校的宿舍人去楼空,她老家的电话永远无人接听。
我去外交部大门口等过,从清晨等到深夜,等到保安都认识我了,用一种同情的眼神看着我。
可我连她的一片衣角都没等到。
后来,我才慢慢明白。
她不是在跟我商量。
她是在通知我。
她用最温柔的方式,给了我最残忍的一刀。
……
“小周?小周!”
老王的叫声把我从回忆的深渊里拽了出来。
我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握着鼠标的手,一直在抖。
“怎么了你?脸色这么难看?”老王一脸关切。
我摇摇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事,可能有点缺氧。”
同传间里确实很闷。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把目光从她身上挪开,重新聚焦到面前的屏幕上。
屏幕上,是我耗费了五年心血研发的“灵犀”人工智能同声传译系统。
它能精准地捕捉发言者的每一个词,并用最地道的语言翻译出来,延迟不超过0.3秒。
这是我们公司第一次在如此高级别的国际峰会上展示我们的技术。
我是这个项目的总负责人。
我本该感到骄傲和自豪。
可现在,我只觉得讽刺。
我能让机器听懂全世界的语言,却听不懂我曾经最爱的人,一句“对不起”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会议中场休息。
代表们陆续离场,去休息室喝咖啡。
林荞也站了起来,她收拾着桌上的文件,动作依然优雅从容。
她好像瘦了些,下巴的线条比以前更清晰了。
我鬼使神差地,也站了起来。
老王拉住我:“干嘛去?等下还有一场,赶紧对对稿子。”
“我去趟洗手间。”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
我怕再多看她一秒,我辛苦搭建了七年的心理防线,就会全线崩溃。
走廊里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步履匆匆。
我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气。
七年了。
我以为我已经忘了。
我换了城市,换了工作,拼命地赚钱,把自己变成一个更好的人。
我以为,我已经把那个叫林荞的姑娘,连同那段青涩的过去,一起埋葬了。
可原来,她一直都在。
在我心脏最深的地方,挖了一个坑,把自己埋了进去。
稍微一碰,就是血肉模糊。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公司群里的消息,庆祝“灵犀”系统首战告捷,老板在群里发了个大红包。
同事们都在艾特我,说着恭喜的话。
我看着那些热闹的文字,却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
这七年,我活得像一台机器。
工作,吃饭,睡觉。
不敢停下来,不敢去想。
我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灵犀”的研发上。
因为“灵犀”这个名字,是她取的。
大二那年,我们一起参加学校的创业比赛,做的就是一个翻译软件的雏形。
她说:“咱们就叫它‘灵犀’吧,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我希望有一天,我们的技术,能让全世界的人,沟通再无障碍。”
后来,创业比赛我们没拿到名次。
但“灵犀”这个名字,却刻在了我心里。
她走后,我捡起了这个被我们放弃的梦想,一个人,走了七年。
我把它做成了。
我带着它,站上了世界的舞台。
可我,却把她弄丢了。
我不知道在那个角落里站了多久,直到双腿都有些发麻。
我决定回去。
就当是一场幻觉。
回到我的同传间,做完我该做的工作,然后离开这个城市,永不回头。
可我转身的时候,却撞到了一个人。
那人手里的咖啡洒了出来,溅了我一身。
一股熟悉的,淡淡的茉莉花香,钻进我的鼻子里。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我甚至不用抬头,就知道是她。
“对不起,对不起!”
她慌乱地道歉,从包里拿出纸巾,想要帮我擦拭。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她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
我们终于,在七年后,第一次,四目相对。
她的眼睛还是那么亮,只是眼底深处,藏着我看不懂的惊涛骇浪。
有震惊,有慌乱,有愧疚,还有……一丝我不敢去解读的,脆弱。
“周……屿?”
她轻轻地叫出我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看着她,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七年,一万多个日夜。
我幻想过无数次我们重逢的场景。
我以为我会很酷地对她说一句“好久不见”。
或者,我会愤怒地质问她,当年为什么那么狠心。
可真的到了这一刻,我才发现,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只能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原地,看着她。
看着她因为我的出现,瞬间泛红的眼眶。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先开了口,声音努力地保持着平稳。
“我是‘灵犀’系统的工程师。”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陌生。
她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灵犀……”她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眼里的水光,更重了。
周围有人经过,向她点头致意,用英文称呼她“Lin”。
她迅速调整好情绪,恢复了那个干练冷静的外交官模样,礼貌地回应。
然后,她转回头,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请求。
“我们……能找个地方聊聊吗?”
我本该拒绝的。
我本该告诉她,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聊的了。
可我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看着她强撑出来的镇定,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点了点头。
峰会酒店的顶楼有一个露天花园。
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隔着半米的距离。
谁也没有说话。
空气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七年前,我们也经常这样并肩走着。
在大学的林荫道上,在回出租屋的胡同里。
那时候,我们总有说不完的话。
从天上的云,到地上的蚂蚁,什么都能聊上半天。
可现在,我们之间,只剩下沉默。
花园里种满了白色的蔷薇,在日内瓦清冷的空气里,散发着幽幽的香气。
她在一张长椅上坐下,我也在她旁边坐下,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你……过得好吗?”还是她先打破了沉默。
一句最俗套的开场白。
“挺好的。”我说,“事业有成,年薪百万,有车有房。”
我故意说得云淡风轻,甚至带着一丝炫耀。
我想让她知道,没有她,我过得很好。
甚至,更好。
她果然沉默了。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很久很久,才轻声说了一句:“那就好。”
那声音里,有欣慰,但更多的是我听不懂的失落。
“你呢?”我反问她,“外交官夫人,应该当得不错吧?”
我说的是“外交官夫人”,而不是“外交官”。
我知道这个词会刺痛她。
果然,她的身体僵了一下。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受伤。
“周屿,我知道你恨我。”
“我没有。”我打断她,声音冷得像冰,“我为什么要恨一个跟我毫不相干的人?”
“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七年前,你留下那封信的时候,就结束了。”
“我现在过得很好,很忙,没时间去恨谁。”
我说得很快,很急,像是在说服她,更像是在说服我自己。
她没有再说话。
她只是看着我,眼里的水汽,一点一点地聚集起来,变成了一颗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下来。
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无声地流着泪。
那眼泪,像滚烫的岩浆,一滴一滴,灼烧着我的心。
我最见不得她哭。
以前,她只要一掉眼泪,我就会立刻投降,不管是谁的错,我都会抱着她,哄她,直到她破涕为笑。
可现在,我只能坐在原地,攥紧拳头,看着她哭。
我告诉自己,不能心软。
这是她欠我的。
七年的不闻不问,七年的杳无音信,她凭什么一见面,就用眼泪来博取我的同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止住了眼泪。
她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擦干了脸。
“对不起,我失态了。”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今天找你,是想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当年的事,是我不对。”
又是对不起。
我冷笑一声:“林大外交官,一句对不起,就想抹掉这七年吗?”
“你知不知道这七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我的情绪,终于失控了。
那些被我强压在心底的委屈,愤怒,不甘,在这一刻,全部决堤。
“我给你打了上千个电话,发了上万条短信,你回过一个吗?”
“我像个疯子一样,满世界地找你,你去哪了?”
“你知不知道,我看到那封信的时候,我有多绝望?”
“你知不知道,在你走后的第一个月,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只能靠安眠药?”
“你知不知道,我爸妈到现在都以为,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把你气走的?”
我一句一句地质问她,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抖。
我看到她的脸色,一寸一寸地变得惨白。
她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只是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愧疚。
看着她那副样子,我心里竟然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
只有无尽的疲惫和悲哀。
我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
说这些,又能改变什么呢?
失去的七年,回不来了。
心上的那道疤,也永远不会消失。
我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
“算了,都过去了。”
“你今天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她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个东西,递给我。
是一个小小的,用木头雕刻的小鸟。
雕工很粗糙,甚至有些地方还带着毛刺。
但那只小鸟的形态,却很生动,昂着头,仿佛要振翅高飞。
我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只木头小鸟,是我送给她的。
大三那年,她生日,我没钱给她买像样的礼物。
就用捡来的一块木头,熬了几个通宵,给她雕了这只小鸟。
我说:“林荞,你就像这只小鸟,以后一定会飞得很高,很远。”
她当时抱着这只丑丑的木鸟,笑得像个孩子。
她说:“周屿,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
我以为,她早就把它扔了。
就像她扔掉我一样。
“你……还留着?”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她点点头,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
“我一直带在身边。”
“每次撑不下去的时候,我就会拿出来看看。”
“看看它,我就觉得,你还在我身边。”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撑不下去?”我抓住她话里的关键词,“你这七年,过得不好?”
她没有直接回答我。
她只是看着远方,眼神悠远而悲伤。
“周屿,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想过要跟你分手。”
“我比谁都想嫁给你,给你生个孩子,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可是,我不能。”
“为什么?”我追问。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再开口。
然后,她缓缓地说出了一段,我做梦也想不到的往事。
“我考上外交部那年,我爸……查出了尿毒症。”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
“尿毒症?”
“是的。”她点点头,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需要换肾,手术费,加上后期的治疗费,是一笔天文数字。”
“我们家只是普通的工薪家庭,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
“我妈哭着求我,让我去求我舅舅。”
“我舅舅……是做生意的,很有钱。但他那个人,很势利。他一直看不起我们家,也看不起你。”
“他说,他可以出钱给我爸治病,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让我,跟你分手。”
“然后,去跟他一个生意伙伴的儿子相亲。”
“他说,那家人在国外有关系,能帮我爸找到最好的肾源,也能在事业上帮我。”
“他说,我一个女孩子,长得漂亮,学历又高,不应该跟着你一个穷小子,窝在北京那个小出租屋里,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日。”
我听着她的话,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我从来不知道,她还经历了这些。
她从来没跟我提过一个字。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看着她,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我怎么告诉你?”她苦笑了一下,眼泪流得更凶了。
“告诉你,让你跟我一起背负这笔巨额的债务吗?”
“告诉你,让你看着我,为了钱,去跟别的男人相亲吗?”
“周屿,你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我怎么能让你受这种委屈?”
“我宁愿你恨我,也不想你因为我,而活得那么卑微。”
“所以,你就选择了一个人扛下所有?”
“是的。”她点点头,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我跟我舅舅做了交易。他出钱给我爸治病,我答应他,跟你分手,并且七年之内,不能再跟你联系。”
“为什么是七年?”
“因为他说,七年,足够让你彻底忘了我,开始新的生活了。”
七年。
原来,这就是我们之间七年空白的真相。
不是不爱了,不是变心了。
而是一个,我无法想象的,沉重而残酷的交易。
我的心,疼得快要无法呼吸。
我看着眼前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
我恨了她七年。
怨了她七年。
可到头来,我才发现,她才是那个,最委屈,最痛苦的人。
她为了她的父亲,为了我所谓的“尊严”,一个人,背负了所有。
“那你……后来呢?”我艰难地开口,“你跟你舅舅介绍的那个……”
“我没去。”她摇摇头。
“我爸手术成功后,我就跟我舅舅摊牌了。”
“我说,钱,我会想办法还给他。但我的婚姻,我自己做主。”
“他气得差点跟我断绝关系。”
“那笔钱……”
“我一直在还。”她说,“我刚进外交部的时候,工资很低。我就拼命地工作,申请外派到最艰苦,但补贴最高的地方去。”
“非洲,中东,那些年,我都去过。”
“有一次在战乱区,一颗流弹就在我住的宿舍旁边爆炸,差一点,我就回不来了。”
她讲得云淡风轻,可我却听得心惊肉跳。
我无法想象,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在那些陌生而危险的国度,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只知道,她一定很苦,很累,很想家。
也……很想我。
“那你为什么……不回来找我?”我看着她,“你爸的病好了,你也可以不用再受你舅舅的控制了。”
“我不敢。”她摇摇头,眼神里充满了怯懦。
“我怕……我怕你已经结婚了,有自己的家庭了。”
“我怕我的出现,会打扰到你的幸福。”
“而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我欠你的,太多了。”
“所以,你就打算,一辈子都不见我了?”
她沉默了。
答案,不言而喻。
如果不是这次峰会,我们可能,真的就此一生,再不相见。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有心疼,有愤怒,有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的酸楚。
我们明明那么相爱,却因为现实的残酷,硬生生地被分开了七年。
这七年,她活在愧疚和思念里。
我活在怨恨和不甘里。
我们都以为,对方过得很好。
可实际上,我们谁都没有真正地,走出来。
“那只木鸟……”我指了指她手里的东西,“你一直带在身边,就是为了……提醒自己,欠我一个解释?”
她摇摇头。
“不是。”
“是为了提醒自己,我曾经,也拥有过全世界最好的爱情。”
“周屿,在我心里,你永远是那个,在大学食堂里,会把碗里唯一的鸡腿夹给我,自己只吃青菜的少年。”
“你永远是那个,在我生病的时候,会背着我,跑三条街去买药的傻瓜。”
“你永远是那个,用一块破木头,为我雕刻梦想的,我的英雄。”
她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尘封已久的记忆。
那些关于青春,关于爱情,关于我们曾经拥有过的一切,美好的,琐碎的,温暖的细节,一瞬间,全部涌上心头。
我的眼眶,也湿了。
原来,她什么都记得。
原来,在这段感情里,痛苦的,不止我一个。
我们都一样,被困在了七年前的那个夏天。
“林荞。”我叫她的名字,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嗯?”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你舅舅的钱,还差多少?”
她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会问这个。
“还……还差二十万。”
“卡号给我。”我说,“我帮你还。”
她猛地摇头:“不行!周屿,这跟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七年前是,七年后,也是。”
她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我,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地往下掉。
“可是……我们已经分手了。”
“那就重新开始。”我说。
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感觉整个世界的重量,都从我的肩膀上卸了下来。
是的,重新开始。
我不想再被过去束缚,不想再活在怨恨里。
我想和眼前这个我爱了整整一个青春的女孩,重新开始。
“林荞,我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管我们错过了多少年。”
“我只知道,我还爱你。”
“你呢?你还爱我吗?”
我看着她的眼睛,紧张地等待着她的答案。
她没有说话。
她只是看着我,哭得更厉害了。
然后,她猛地站起来,扑进了我的怀里。
紧紧地,抱着我。
像是要把这七年的委屈,思念,和爱,全部都揉进我的身体里。
她的眼泪,打湿了我的衬衫。
温热的,带着她所有的情感。
我在她耳边,听到她带着哭腔,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三个字。
“我爱你。”
“周屿,我爱你。”
“我一直都爱你。”
那一刻,日内瓦的风,吹过花园里的蔷薇。
很香,很甜。
我知道,我们错过的七年,再也回不来了。
但我们的未来,才刚刚开始。
回到酒店房间,老王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外星人。
“你小子,出去一趟,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我没理他,径直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
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是林荞发来的信息。
一个银行卡号。
后面跟着一句话:“周屿,谢谢你。”
我笑了笑,回了她两个字:“傻瓜。”
然后,我把那二十万,转了过去。
转完账,我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
这笔钱,不仅仅是帮她还债。
更是为了,弥补我这七年,对她的误解和怨恨。
晚上,峰会有个晚宴。
我本来不想去的,但老王硬是把我拖了过去。
他说,这是个拓展人脉的好机会。
我心不在焉地跟在他后面,应付着各种各样的人。
直到,我再次看到了林荞。
她换上了一件黑色的晚礼服,长发披在肩上,化了淡妆。
在水晶灯下,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她正端着一杯香槟,跟一位白发苍苍的外国使节交谈。
她的英语流利而优雅,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
自信,从容,光芒万丈。
这才是她本该有的样子。
我突然觉得,七年前,她的选择,或许是对的。
如果她当年没有离开我,或许,她就成不了今天这个样子。
她会被家庭的重担,被我的平庸,拖垮。
而我,也会因为无法给她更好的生活,而活在愧疚和自责里。
我们或许会结婚,生子,然后,在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里,消磨掉所有的爱情。
想到这里,我心里最后一丝的怨气,也烟消云散了。
她看到了我。
隔着攒动的人群,她对我,轻轻地笑了一下。
那笑容,像一束光,瞬间照亮了我的整个世界。
我也对她笑了笑。
我们之间,隔着很多人,很多事。
但我们的心,却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靠近。
晚宴结束后,我收到了她的信息。
“我在酒店门口等你。”
我跟老王打了声招呼,快步走了出去。
她就站在门口的路灯下,夜风吹起她的长发,像一幅动人的画。
看到我,她朝我跑了过来。
“我们去走走吧。”她说。
我们沿着日内瓦湖畔,慢慢地走着。
湖水在月光下,泛着粼粼的波光。
远处的雪山,若隐若现。
很美,很安静。
“周屿,你还记得吗?我们以前也经常这样散步。”她开口道。
“记得。”我说,“在未名湖畔。”
“是啊。”她笑了,“那时候,我们总说,以后要是有钱了,就去环游世界。”
“没想到,我们第一次出国,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重逢。”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
“林荞,以后,我陪你环游世界。”
她愣了一下,随即,眼眶又红了。
“你……说真的?”
“真的。”我点点头,伸手,轻轻地擦掉她眼角的泪水。
“以后,不管你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如果你要去非洲,我就去非洲做项目。”
“如果你要去中东,我就去中东卖我的‘灵犀’。”
“总之,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她再也忍不住,哭着扑进了我的怀里。
“周屿,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值得。”我抱着她,轻声说,“你是我见过,最勇敢,最善良的女孩。”
“这七年,你辛苦了。”
她在我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把这七年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坚强,所有的思念,都哭了出来。
我只是静静地抱着她,拍着她的背。
我知道,她需要发泄。
等她哭够了,我牵起她的手。
“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们一路走回她的酒店,谁也没有再说话。
但我们的手,一直紧紧地牵在一起。
到了酒店门口,她停下脚步,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不舍。
“明天,我就要回国了。”她说。
“我知道。”
“你呢?”
“后天。”
“那……我们北京见?”
“好,北京见。”
她踮起脚尖,在我的脸颊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然后,转身,跑进了酒店。
我站在原地,摸着被她亲过的地方,傻傻地笑了。
那一晚,我睡得格外香甜。
七年来,第一次,没有做噩梦。
第二天,我去机场送她。
她穿着来时的那身套裙,拉着一个简单的行李箱。
看到我,她有些意外。
“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后天的飞机吗?”
“我想多看你一眼。”我说。
她笑了,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周屿,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会说情话了?”
“因为,我怕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随即,她走过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不会的。”她在我的耳边,坚定地说,“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嗯,再也不会了。”
我们抱着,直到机场的广播,开始催促她登机。
她松开我,一步三回头地,走向安检口。
在进去之前,她转过身,对我做了一个口型。
我爱你。
我也对她,做了一个同样的口型。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我的心里,是满满的,失而复得的喜悦。
回到北京后,我们的生活,并没有像偶像剧里那样,立刻变得甜蜜而浪漫。
我们都很忙。
她要处理堆积如山的工作,要写各种各样的报告。
我也要带着我的团队,继续优化“灵犀”系统,准备下一轮的融资。
我们见面的时间很少,大多数时候,只能靠微信联系。
有时候,我给她发信息,她要过好几个小时,甚至半夜才能回复。
回复的内容,也总是很简单。
“刚开完会。”
“在写材料。”
“准备睡了,晚安。”
身边的朋友都劝我,说异地恋不靠谱,更何况是跟一个外交官。
他们说,我跟她,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不是没有过动摇。
有好几次,我看着她疲惫的脸,看着她因为倒时差而憔悴的样子,我都会忍不住想,我是不是,又在拖累她了?
直到有一次,我因为一个技术难题,跟团队的人吵了一架。
心情很糟糕,一个人在公司喝闷酒。
半夜十二点,我接到了她的电话。
“周屿,你怎么了?”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
“你怎么知道我心情不好?”我有些惊讶。
“我给你发信息,你没回。我就知道,你肯定出事了。”
“我没事,就是工作上有点不顺心。”
“你别骗我了。”她说,“你一有事,就喜欢一个人扛着。”
“你在公司吗?我过去找你。”
“别,太晚了,你明天还要上班。”
“没事,我睡不着。”
半个小时后,她出现在了我的办公室门口。
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素面朝天。
手里,还提着一个保温桶。
“我给你熬了点粥,你喝点吧。”
我看着她,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暖暖的,涨涨的。
我接过粥,一口一口地喝着。
是皮蛋瘦肉粥,我最喜欢喝的。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这个?”
“我当然知道。”她笑了,“你忘了,大学的时候,你每次熬夜,我都会给你做这个。”
我当然没忘。
我只是没想到,她还记得。
“林荞。”我放下碗,看着她,“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我觉得,我好像,又在给你添麻烦了。”
她摇摇头,伸手,抚摸着我的脸。
“周屿,你记住。”
“我们是恋人,是以后要共度一生的人。”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的烦恼,也是我的烦恼。”
“我希望,你能像我相信你一样,相信我。”
“相信我,有足够的能力,去处理好我的工作,也有足够的能力,去爱你。”
她的话,像一剂强心针,打进了我的心里。
是啊,我为什么要去怀疑她呢?
我应该相信她,就像相信我自己一样。
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有能力,也有责任,去经营好我们的感情。
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怀疑过。
我努力地工作,把“灵犀”做得越来越好。
她也一样,在她的领域里,闪闪发光。
我们互相支持,互相鼓励。
在各自的轨道上,努力地,成为更好的人。
一年后,“灵犀”成功拿到了B轮融资,估值过亿。
我成了别人口中的“周总”。
而她,也因为出色的工作表现,被破格提拔,成了外交部最年轻的处长之一。
我们买了房子,就在当年我们租住的那个小区的对面。
是一个很大的三居室,有一个朝南的大阳台。
我们一起去挑家具,一起布置我们的新家。
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我们的心血和爱。
领证那天,天气很好。
阳光透过民政局的窗户,洒在我们身上。
我们拿着红色的结婚证,相视而笑。
那笑容里,有失而复得的喜悦,有历经磨难的坦然,更有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晚上,我们回到了我们的新家。
她靠在我的怀里,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
“周屿,你知道吗?我有时候,还觉得像在做梦。”
“我也是。”我抱着她,轻声说,“我总怕一觉醒来,你又不见了。”
她转过身,捧着我的脸,认真地看着我。
“不会了。”
“周屿,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我发誓。”
她吻了我。
那个吻,很轻,很柔,却带着千言万语。
我知道,我们都曾被命运开过一个巨大的玩笑。
但幸运的是,我们最终,还是找到了彼此。
生活,还在继续。
我们依然很忙,依然会为了工作而争吵,依然会因为聚少离多而感到失落。
但我们都知道,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不会再放开彼此的手。
因为我们,是彼此生命里,最坚实的依靠。
有一次,我跟她一起回她家。
她父亲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很好了。
看到我,他显得有些局促和愧疚。
吃饭的时候,他一个劲地给我夹菜,嘴里不停地说着:“小周啊,当年,是叔叔对不起你。”
我笑了笑,说:“叔叔,都过去了。”
“您只要身体好好的,就是我们最大的福气。”
他听了,眼眶都红了。
吃完饭,她妈妈把我拉到一边,塞给我一个红包。
“小周,这是我们家的一点心意,你拿着。”
我推辞不过,只好收下。
回去的路上,我打开红包一看,里面是一张银行卡。
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密码是荞荞的生日。”
我把卡递给林荞。
她看了,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抬起头,对我说:“周屿,我们把这笔钱,捐出去吧。”
“捐给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我点点头:“好。”
我们把钱,以我们两个人的名义,捐给了一个专门救助尿毒症患者的基金会。
做完这一切,我们都感觉,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我们无法改变过去,但我们可以,用我们的爱,去温暖更多的人。
让那些像我们一样,曾经被命运捉弄过的人,看到希望。
这就是我们爱情的,另一种延续。
后来,我把我和林荞的故事,写成了一个程序,植入到了“灵犀”的核心代码里。
我给它取名叫“七年”。
我希望,每一个使用“灵犀”的人,都能感受到。
语言,不仅仅是沟通的工具。
它更承载着,人类最复杂,也最美好的情感。
爱,思念,等待,和重逢。
就像我和林荞。
我们用七年的沉默,换来了一生的相守。
很值。
来源:小模型数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