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年爸爸从县水利局退休，送别会上同事们热热闹闹地围着他，敬酒的敬酒，拍照的拍照。爸爸脸上挂着标准笑容，眼神却总往窗外飘。

那年爸爸从县水利局退休，送别会上同事们热热闹闹地围着他，敬酒的敬酒，拍照的拍照。爸爸脸上挂着标准笑容，眼神却总往窗外飘。

妈说那天回家的路上，爸一声不吭。电动三轮车后座上放着同事们送的花瓶和茶具，包装纸在风里瑟瑟作响。妈碰了碰他的肩膀问：“想啥呢？”爸没回答，只摁了两下喇叭，惊飞了路边的麻雀。

爸退休的第一周，每天早上还是六点起床。穿戴整齐，手表照例调快五分钟。只是不再骑车去上班，而是端着茶缸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着墙上的藤蔓发呆。鞋子擦得锃亮，可哪儿也不去。

我回家看他，发现客厅电视机旁边多了个日历，退休前从来没见他用过。每天的小格子里都密密麻麻写着字。

“爸，您记啥呢？”

“天气预报。”他把日历翻过去，语气平常得像在说今天的菜价。

晚上，我和妈妈一起洗碗。妈小声说：“你爸这两天怪怪的。前天把阳台上那盆仙人掌搬到了卧室，昨天又把你小时候的书翻出来看。”

我笑道：“退休适应期嘛，过段时间就好了。”

妈妈摇摇头：“他从来不提单位的事，问他想不想老同事，他就说’都挺好’。”

那天晚上，我听见爸在书房翻箱倒柜。第二天早上，他的书桌上多了个褪色的笔记本，封面上贴着”1985”的标签，已经发黄卷边。

我离开县城那天，爸把我送到车站。候车的时候，他突然说：“你知道青海湖吗？”

我愣住了，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问这个。

“知道啊，国内最大的咸水湖。”

“咸的？”他皱眉，“我还以为是甜的。”

“爸，您怎么突然对青海湖感兴趣了？”

他摆摆手：“就是问问。”说完，目光投向站台尽头，好像在那里能看到千里之外的湖面。

回到城里后，妈时常给我打电话。说爸退休半年了，每天早上遛弯，中午看新闻，晚上写日记。但写完就锁进抽屉，从来不给她看。

“他啥时候学会锁抽屉了？”我有点惊讶。

妈叹口气：“以前工作上的材料，他都是随便放的。”

“也许是私人的东西吧。”

“有啥私人不私人的？”妈不服气，“我们都过了大半辈子了。”

一周后，妈又来电话，声音压得很低：“我找到钥匙了。”

“妈，您别…”

“他那本子里全是青海湖！”妈打断我，“一整本都是关于青海湖的资料，公交车怎么走，住宿多少钱，什么季节去最好，什么角度拍照片最美…”

我一时语塞。没想到爸竟然对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如此痴迷。

“还有啊，”妈继续说，“他从退休前三年就开始查这些资料了。笔记本最早的日期是2020年，那时候他还在上班呢。”

我想起爸爸办公室墙上那张中国地图，青海的位置上有个不起眼的小折痕，像是被手指经常触碰的地方。

“他跟你提过想去青海湖吗？”我问。

“从来没有。”妈肯定地说，“我们结婚三十多年，他从来没说过想去那儿。”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妈突然说：“我看了他以前的日记本。”

“还有啊？”

“嗯，他抽屉里有好几本，最早的是1985年的。”

那年爸妈刚结婚。我算了算，那也是爸爸22岁的时候。

“上面写了啥？”

“都是些琐事。工作上的事，家里的事，你出生后的事。但是…”妈妈顿了顿，“在1985年那本最后一页，他画了张青海湖的素描。下面写着’终有一天’。”

我心里咯噔一下。

“后面的日记本里，每隔几年就会提到青海湖。1992年，他写道’还是没能去成’；1998年，他计划国庆假期去，但那年我摔断了腿；2008年，他又提起，说等你大学毕业了一家人一起去，结果你毕业后直接留在了城里工作…”

妈妈的声音有些哽咽：“我竟然从来不知道他这么想去那个地方。他从来没跟我说过。”

我也沉默了。爸爸是个内敛的人，很少表达自己的愿望。他总是把家人的需要放在第一位，自己的梦想却一拖再拖。

“也许他觉得这事不重要吧。”我说。

“可他记了一辈子啊。”妈妈的声音有点发抖，“昨天日记上写着：‘退休第187天，查了青海到西宁的火车票，8月份最便宜。可惜老伴不喜欢坐长途车，身体也不好。算了，看看电视剧也挺好。’”

我知道妈妈有轻微的晕车症，长途旅行对她来说确实是种折磨。

“他就这么放弃了？”我问。

“日记最后写着：‘梦想这东西，想想就好。’”

电话那头，妈妈突然笑了起来：“你爸这个死倔老头子！”

一周后，妈妈给我发了张照片，是两张火车票，目的地西宁。出发日期是下个月15号，爸爸的生日。

“妈，您…”

“我买了晕车药，医生说提前半小时吃就没事。”妈妈的声音里带着得意，“你爸现在还不知道呢，我打算等他生日那天早上再告诉他。”

我在城里订了青海湖周边的酒店和包车，还联系了当地的导游。妈悄悄把行程安排复印了一份，塞进爸爸的日记本里。

“他肯定想不到。”妈笑着说。

爸爸生日那天，我给他打电话祝贺。他声音平静地说：“谢谢，我和你妈准备去县城吃顿饭。”

电话那头，我听见妈妈的声音：“老头子，先别急着出门，把这个拆开看看。”

然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是长久的沉默。

“爸？”我试探着问。

电话里传来爸爸有些颤抖的声音：“你妈买了去西宁的火车票…”

他没说完，我听见电话那头他深吸了一口气。

半个月后，爸妈从青海回来了。妈发给我一张照片，爸爸站在青海湖边，背着双手望向远方。湖水在他身后起伏，天空低垂，云层被风吹成一缕一缕的。爸爸的侧脸看起来年轻了许多。

我回县城看他们的时候，爸爸正在翻看旅行时拍的照片。他手边放着一本新的笔记本，封面上贴着”青海湖之行”的标签。

“怎么样，爸，值得等这么多年吗？”我笑着问。

他认真地点点头：“值得。”

妈在厨房里喊：“老头子，把你那些破照片收起来，该吃饭了！”

爸冲厨房喊了一声：“来了！”然后转头对我小声说：“我跟你妈说好了，明年去新疆。”

我惊讶地看着他：“新疆？”

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日记本里还有好多地方呢。”

晚饭后，爸爸去院子里散步，我帮妈妈收拾碗筷。

“妈，爸爸这辈子有遗憾吗？”我随口问道。

妈妈看了看窗外的爸爸，轻声说：“谁没有遗憾呢？你爸以前想当摄影师的。”

我愣住了：“真的假的？”

“真的。他大学学的就是摄影，毕业后被分配到水利局当宣传干事，天天拍水库大坝。后来单位需要技术人员，领导看他懂点工程知识，就把他调去了工程科。再后来有了你，房贷车贷，哪有时间想那些……”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家里的相册那么多，为什么爸爸的抽屉里总有几卷没洗的胶卷。

餐桌上，爸爸小心翼翼地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里面是青海湖的照片，构图精准，光影分明。

“这些是爸拍的？”我惊讶地问。

爸爸微微点头，脸上带着一丝腼腆。

妈妈凑过来看：“老头子，你这照片拍得比明信片还好看。”

爸爸嘴上说”哪有哪有”，眼睛却亮了起来。

那天晚上，我听见爸妈在卧室聊天。

妈妈问：“你日记本里还有哪些地方？”

爸爸低声说：“西藏、新疆、云南…还有国外的，不过那些可能去不了了。”

“谁说去不了？”妈妈哼了一声，“咱退休金不少，儿子又孝顺。趁腿脚还利索，能去的都去看看。”

爸爸沉默了一会儿，问：“你真不晕车了？”

“吃药就行。再说，看你笑那样子，我晕点车算什么。”

第二天早上，我发现爸爸的书桌上多了几本旅游杂志，还有一份全新的中国地图，角落里放着他大学时用的老相机，已经被擦拭得干干净净。

临走那天，爸爸送我到车站。候车时，他递给我一个信封：“这是青海湖的照片，你带回去看看。”

我接过来翻了翻，发现里面除了风景照，还有一张旧照片，已经发黄。照片上是年轻的爸爸，二十出头的样子，站在一台老式相机旁边，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照片背面写着：1983年，摄影比赛一等奖。

“爸，这是您年轻时候拍的？”

他点点头：“那时候以为自己能当个摄影师，结果……”他没继续说下去，只是笑了笑。

“现在也不晚啊。”我说。

“是啊，现在也不晚。”他看着远方，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

上车前，爸爸突然说：“其实去不去青海湖，也没那么重要。”

我疑惑地看着他。

“重要的是，你妈知道了我想去。”他顿了顿，“这么多年，我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火车进站的汽笛响起，我看见爸爸的眼睛湿润了。他迅速转过身，假装整理衣领。

“好好工作，有空回来看看我们。”他的声音恢复了平常的沉稳。

回到城里后，我把爸爸的照片洗出来，裱在相框里放在书桌上。有时候工作累了，就看看那片蓝得不真实的湖水，和站在湖边眺望远方的爸爸。

上周，妈妈发来消息，说爸爸报名参加了县里的摄影协会，还在社区办了个小型展览，展出的都是青海湖的照片。

“场地是社区活动室，就十几平米，”妈妈写道，“但你爸可高兴了，天天早起打扫卫生，生怕灰尘落在照片上。”

我笑着回复：“好好享受退休生活。”

昨天，爸爸给我发了张照片，是他和妈妈站在一张中国地图前。地图上，青海湖的位置被画了个红圈，旁边还有几个地方也做了标记。

照片下面，爸爸难得地配了文字：“下一站，新疆。希望你有空一起去。”

我看着照片，想起那个每天写日记却从不示人的爸爸，那个把梦想珍藏了大半辈子的爸爸，那个站在青海湖边仿佛年轻了二十岁的爸爸。

回复他：“一定。”

窗外，城市的霓虹灯闪烁着。我想起县城的黄昏，爸爸会站在院子里，看着天空慢慢暗下来，路灯次第亮起。那时我总以为他是在发呆，现在才明白，也许他是在想象远方的风景。

抽屉里，我的假期申请表已经填好。下一站，新疆。和爸爸、妈妈一起。

来源：白开水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