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是一个翠绿带着黄色花纹的大家伙,躺在地上,像个睡着的胖娃娃。刘大娘说要是按这个长法,今年的南瓜怕是不止八十斤。
院子里的南瓜变大了,我最近有点担心。
那是一个翠绿带着黄色花纹的大家伙,躺在地上,像个睡着的胖娃娃。刘大娘说要是按这个长法,今年的南瓜怕是不止八十斤。
“你咋不去农科院啊?”我调侃道,“那儿缺你这种育种专家。”
听到我这么说,刘大娘嘴角扯出一丝笑,眼睛却没什么变化。她拿起一条旧毛巾,擦了擦手上的泥,好像在擦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瞎说啥呢,”她眯着眼看着天空,“老天爷赏口饭吃罢了。”
刘大娘六十岁了,村里人都叫她”刘老倔”。不是因为她脾气不好,而是因为她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
她家院子里种的菜,从来不打农药。邻居李婶子说她太死脑筋,“现在谁不打点药啊?你看那菜叶子,都给虫子啃得跟筛子似的!”
刘大娘就摇摇头,继续蹲在地上掐虫子。她手上的茧子厚得像小山,但摘菜的动作却出奇的轻柔。
我第一次看到那个南瓜,是在五月底。那时它还只有拳头大小,藏在大叶子底下。刘大娘每天早上都要去看它,像看自己的孩子一样。
“你看它多精神。”她说这话时,嘴角的皱纹堆起来,像是扇子打开了。
院子里的蚂蚁爬过我的脚背,我没动,任由它们沿着裤腿向上爬。村里午后的阳光刺眼,晒得地面冒出热气。刘大娘的老院子墙角掉着石灰,露出下面的红砖,像伤口一样。
“听说你家小孙子最近老是生病?”我问。
刘大娘背对着我,肩膀微微抖了一下。“是啊,上个月刚把医药费还清,这不又住院了。”她低头继续摘菜,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
我们都知道,刘大娘的儿子在城里打工,几年前结婚生子。媳妇生完孩子就走了,连名字都没留下。孩子从小体弱多病,刘大娘把仅有的积蓄都花在了孙子身上。
“你那南瓜能卖多少钱?”我问。
刘大娘转过头来,眼神似乎在看远方。“我不卖。”
六月的雨下得很大。有一天,我去刘大娘家借把伞。她家大门敞开着,院子里积了一滩水,那个南瓜已经长到了足球大小,在雨水中泛着光。
刘大娘站在屋檐下,看着雨落在南瓜上。她手里捏着一张照片,是她孙子的。我去年见过那个孩子,瘦得像根竹竿,眼睛却很亮。
“你这南瓜不怕淹啊?”我说。
刘大娘似乎不太想搭理我。过了一会儿,她才说:“淹不着,它长在高处。”
我低头看了看,确实,南瓜藤把果实引导到了一个小土坡上。
“你说人怎么就不能像南瓜一样,自己找地方长呢?”刘大娘突然说。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院子角落的破收音机里,天气预报说今年可能会有干旱。刘大娘的眉头皱了起来,她走到南瓜旁边,弯下腰,轻轻摸了摸它,就像摸孙子的头一样。
“没事的,”她轻声说,不知道是对南瓜说还是对自己说,“我会照顾好你的。”
雨停了,我还是没借到伞,湿漉漉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村口的狗叫着,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老人浑浊的眼睛。
七月,干旱真的来了。
村里的水井水位下降,庄稼开始蔫头耷脑。刘大娘每天早出晚归,有人说看见她扛着水桶去河边。河离村子有三里地,就算是年轻人来回一趟也够呛。
我去看她时,她正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浇水。那个南瓜已经长到了西瓜大小,皮上的纹路像老人的皱纹。
“咋不用水泵?”我问。
刘大娘抬头,额头上的汗水混着泥土,像划过的泪痕。“太贵了。”她简短地说。
我走近一看,她浇水的方式很奇怪。她在南瓜周围的土里挖了一圈小洞,然后往洞里倒水,而不是直接浇在南瓜上。
“这样水能沿着根部慢慢渗透,”她解释道,“不浪费。”
说完,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从里面取出一些东西。我凑近一看,是碎的鸡蛋壳和一些菜叶渣。
“这是肥料?”我问。
刘大娘点点头,继续埋头干活。
“你儿子知道你这么辛苦吗?”我忍不住问。
她的手停了一下,然后继续动作。“他有自己的苦处。”
晚上回家的路上,我遇到了村支书。他说县里有个农业项目,可以帮助村民改善灌溉设施。“你说刘大娘要不要报名?”他问我。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她不会要的。”
村支书叹了口气,“她啊,总是自己扛着。”
远处,刘大娘的小房子里亮着灯,昏黄的,像是星星落在地上。
八月的一天,我去地里劳作时,看到刘大娘在晒太阳。不对,她不是在晒太阳,她是在给那个南瓜挡阳光。
她撑着一把破旧的青色雨伞,站在南瓜旁边,一动不动。汗水从她的额头流下来,滴在干裂的土地上,立刻就被吸收了。
“刘大娘,”我喊她,“中暑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好像没听见,依旧站在那里。我走近时,才发现她的眼睛是闭着的,但手还紧紧握着伞柄。
我赶紧扶她回屋,给她倒了杯水。她的手在抖,但依然倔强地想要站起来。
“那南瓜会晒伤的,”她说,“它皮薄。”
我笑了笑,但心里有点酸。“你别担心,我去给它挡着。”
她这才松了口气,靠在椅子上。她的眼角有泪水,但可能只是汗水。屋子里的空气闷热,墙上贴着一张已经发黄的奖状,是她儿子小时候的。
“你知道吗?”她突然说,“我儿子小时候也这样,一遇到强光就会起疹子。”
我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点点头。
“他以前总问我,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能在太阳下玩,他不行。”刘大娘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告诉他,因为他比别人特别。”
她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悲伤。“我那时候也是这样,拿着伞给他挡着。”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那个南瓜,对她来说,不只是一个南瓜。
当我回到南瓜旁边时,惊讶地发现它已经比之前大了一圈。阳光透过伞布,在南瓜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就像一个巨大的、温暖的手掌。
九月初,村里人都来看刘大娘的南瓜了。
那家伙太大了,足足有120斤,皮色从绿变成了橙黄色,像一轮小太阳一样躺在地上。
“这是什么品种?”村支书问。
刘大娘摇摇头,“就是普通的南瓜。”
没人相信。谁见过普通南瓜长这么大的?
李婶子趴在南瓜上,用耳朵贴着它,好像在听什么。“还挺有韵律的,咚咚咚的。”
大家都笑了。
“你打算怎么摘它?”有人问。
刘大娘看了看日历,“再等等。”
她的儿子打电话来,说孙子快出院了,医生建议他多吃点南瓜。“有营养,”电话那头的声音说,“对眼睛好。”
刘大娘应了一声,没说自己种了个巨大的南瓜。
那天晚上,我路过她家,看到她在院子里,月光下,南瓜的影子拉得很长。她坐在南瓜旁边,轻声说着什么,像是在讲故事。
我没有打扰她,悄悄走了。
月亮爬上了山顶,风吹过麦田,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是某种神秘的低语。
十月中旬,刘大娘的南瓜已经200斤了。
这消息不知怎么传到了县城,有人专门开车来看。一个穿着讲究的中年男人,自称是农业公司的,看到南瓜就像看到了宝贝。
“这种子,”他拿出一叠钱,“我出五千买。”
村里人都倒吸一口冷气。五千块钱啊,够刘大娘家半年的开销了。
刘大娘看着那叠钱,脸上没有表情。“不卖。”她说。
那人以为她嫌少,又加了一千。“六千,成交。”
刘大娘依然摇头。
那人有点生气了,“你知道我是谁吗?我们公司可以帮你推广,让你的南瓜种子卖到全国去!”
刘大娘没说话,只是走到南瓜旁边,用手轻轻抚摸它的皮,就像抚摸一个孩子。
“你到底要多少钱?”那人问。
刘大娘终于开口了,“我不卖,但我可以送你一些。”
那人愣住了,“什么意思?”
“等南瓜成熟了,我会给你分一些种子。”刘大娘说,“不要钱。”
那人显然很困惑,“为什么?”
刘大娘看着远方,“因为好东西是应该分享的。”
当天晚上,村里人围在村口的大槐树下议论纷纷。
“刘老倔真是倔!”李婶子说,“六千块钱啊,她说不要就不要。”
“我看她是傻。”有人说。
“我倒觉得她精明着呢,”村支书抽着烟说,“万一人家种出来的南瓜比她的还大呢?”
我默默听着,没有说话。我知道刘大娘为什么不卖,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那天夜里下了场雨,清洗了夏天留下的尘土。刘大娘的院子里,南瓜在雨中显得更加巨大,像一个沉睡的巨人。
十月底,刘大娘的儿子带着孙子回来了。
那个小男孩还是很瘦,但比去年看起来精神多了。他一进院子就被那个巨大的南瓜吸引住了。
“奶奶,这是什么呀?”他问。
刘大娘笑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真心笑。“这是奶奶种的南瓜,专门给你吃的。”
小男孩围着南瓜转了一圈,然后说了句让所有人都惊讶的话:“它跟我一样大!”
刘大娘的儿子站在旁边,眼睛湿润了。“妈,你…”
刘大娘摆摆手,“没事,就是个南瓜。”
但我们都知道,那不仅仅是个南瓜。
来源:白开水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