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山街的天还没亮，王大爷已经起床了。他摸黑穿上那件泛黄的背心，袖口处已经磨出了一圈白边。老伴儿睡得正沉，他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顺手把门关上，咔哒一声，声音不大，但在清晨的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老山街的天还没亮，王大爷已经起床了。他摸黑穿上那件泛黄的背心，袖口处已经磨出了一圈白边。老伴儿睡得正沉，他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顺手把门关上，咔哒一声，声音不大，但在清晨的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嗳，又把我吵醒了。”老伴翻了个身，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王大爷笑了笑，没回话。这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日常。三十五年了，每天早上都是这样的对话开始，像是某种仪式。

他推开面馆的后门，灯管闪了两下才亮起来，照出一屋子的旧物。墙上挂着一张1998年的”小康之家”奖状，边角已经泛黄卷曲，但王大爷从不摘下来。奖状下面是一个木质搁板，上面放着一台收音机，天线上套着一截废旧的橡皮管，据说这样收音更清晰。

王大爷拧开水龙头，金属管道发出一阵咕噜声，水流不紧不慢地流出来。他把拳头大的和面盆摆在台子上，先倒入面粉，再加水，手法娴熟。和面的过程中，他的目光不自觉地瞥向窗外，落在那栋正在装修的店铺上。

那里原本是老李开的修鞋店，去年老李得了骨质增生，关了店搬去城里跟儿子一起住。店面空了半年，上个月突然来了个穿西装的年轻人，带着两个助理模样的人量尺寸，没几天就开始装修。工人们说是要开高档餐厅，听说老板从大城市回来的，在外面做得风生水起。

“哼，现在的年轻人，一个个都想发大财。”王大爷心里嘀咕着，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面和好了，盖上湿毛巾让它醒着。他开始择菜，切葱姜蒜。刀已经用了二十多年，刀柄上裹着一层胶带，刀刃却依然锋利。每一次落刀，都像是在演奏某种单调却有节奏的音乐。

天完全亮了，王大爷开始熬制面汤底。铝锅上有几处凹痕，应该是某次不小心碰撞留下的。他往锅里加入提前泡好的黄豆，再加入猪骨、葱段和姜片。火苗舔舐着锅底，水汽慢慢升腾，香味一点点弥漫开来。

“王师傅，早啊！”

王大爷闻声抬头，是老杨。这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每天早上都来吃碗面，是开张以来的第一位客人。

“来了？坐，马上好。”

老杨点点头，自顾自地坐到靠窗的位置，那是他的固定座位。桌子有些摇晃，下面垫着一块叠起来的餐巾纸。王大爷曾经提议换张新桌子，老杨却说不用，这样正好。

王大爷从不问为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和秘密。就像老杨总是点同样的面——清汤面，不要葱，加一个荷包蛋。荷包蛋要煎得两面金黄但蛋黄要半流质。这些年，王大爷从没问过老杨为什么有这么奇怪的要求，但总是记得。

老杨一边等面，一边望向窗外那家正在装修的店铺。工人们已经开始忙活了，噪音传进面馆，让这个平静的早晨多了几分喧嚣。

“听说是要开个什么’品味轩’，高档餐厅。”老杨说，声音里带着些许不屑，“菜单我看了，最便宜的菜都要五六十。”

王大爷哼了一声，算是回应。他的一碗面才卖十二块，还包括了一个鸡蛋和小小的配菜。

“现在的年轻人，都想着赚快钱。”老杨接着说，“不像你，王师傅，三十五年如一日，这份坚持多难得。”

王大爷把面下进锅里，热气腾腾地冒出来，像是某种回应。他不善言辞，总是用行动代替语言。将面条捞起，装进碗里，浇上熬制了几个小时的汤底，最后放上煎好的荷包蛋，再撒上一点点葱花——尽管老杨说不要葱，但王大爷知道，那是指汤里不要葱，蛋上的点缀还是可以的。

“来，趁热吃。”

老杨接过碗，先用筷子戳破蛋黄，看着金黄的液体流入汤里，然后才满意地开始吃面。

“还是你的面好吃，王师傅。”老杨边吃边说，“那些花里胡哨的餐厅，能有几个真正懂得做饭的？”

王大爷笑了笑，转身继续忙活。随着时间的推移，面馆渐渐热闹起来。上班族来买早点，退休老人来喝粥聊天。每一个顾客，王大爷都记得他们的口味和习惯。有的人喜欢面硬一点，有的人喜欢多加葱，还有的人总是要一份额外的辣椒油。这些细节，构成了他日复一日的生活。

中午的客流高峰过后，王大爷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坐下来喝口茶。茶杯是儿子从外地带回来的，上面印着”世界最好的爸爸”。杯子边缘有个小缺口，是两年前不小心磕的，但王大爷舍不得换。

门口传来嘈杂声，王大爷抬头看去，是隔壁那家装修中的餐厅。一辆黑色的SUV停在门口，从车上下来一个西装笔挺的年轻人，大概三十出头，面容清秀但眉宇间透着一丝疲惫。他身后跟着两个助理模样的人，一个拿着平板电脑，一个提着公文包。

“老板，这边请，装修已经基本完成了，就等您最后确认一下。”工头模样的人迎上去。

年轻人点点头，目光却不经意地扫向王大爷的面馆。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了一瞬，又各自移开。王大爷第一次看清了那个据说要来”抢生意”的年轻人的样子，心里却没有预想中的敌意，反而生出一丝莫名的熟悉感。

“那孩子看着眼熟。”王大爷自言自语道。

几天后，“品味轩”正式开业。开业当天，整条街都被各种豪车占满，一些身着华丽的人们进进出出，谈笑风生。王大爷的面馆冷清了不少，很多老顾客都去凑热闹了。

老杨照例在早上来吃面，看着窗外的热闹，撇撇嘴：“现在的人，就喜欢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王大爷点点头，但心里并没有多少怨气。做生意就是这样，有起有落。他只是有点担心，如果生意真的被抢走，自己这把年纪还能做什么？

然而，出乎王大爷意料的是，随着”品味轩”开业的日子越来越长，他的生意不仅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反而因为来这条街的人多了，偶尔还会有些新面孔光顾。更让他意外的是，有一天下午，那个年轻的餐厅老板居然推门走进了他的面馆。

“老板在吗？”年轻人站在门口，环顾四周。

王大爷从厨房探出头：“在呢，请坐。”

年轻人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份最普通的阳春面。王大爷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年轻人，心想他怎么会来自己这种小店吃面。

面端上来后，年轻人先是闻了闻，然后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眼睛突然亮了起来：“这面汤，真香啊！”

王大爷笑了笑，没说话，默默地回到厨房继续忙活。

谁知道，从那天起，这个年轻的餐厅老板几乎每天下午都会来吃一碗面。有时候是阳春面，有时候是牛肉面，还有时候是混沌面。每次吃完，他都会跟王大爷搭几句话，问问面汤是怎么熬的，面条是怎么和的。

起初，王大爷以为这个年轻人是来”偷师”的，有些警惕。但久而久之，他发现这个年轻人似乎真的只是单纯地喜欢自己的面。

有一天，面馆里只有年轻人一个客人，王大爷终于忍不住问道：

“小伙子，你开那么大的餐厅，天天来我这儿吃面，不怕你那些客人笑话啊？”

年轻人放下筷子，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王大爷，我叫林子明，以前在这条街上住过。”

王大爷一愣，仔细端详着年轻人的脸，突然恍然大悟：“你是老林家那个小子？”

林子明点点头：“就是我。小时候放学回家，经常在您这儿吃面。那会儿我爸刚过世，妈妈一个人带我，常常顾不上做饭。是您的面，陪我度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日子。”

王大爷想起来了，二十多年前，确实有个瘦小的男孩经常一个人来吃面。那会儿男孩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背着个破旧的书包。每次来，都是点最便宜的阳春面，有时候连这个钱都不够，王大爷就少收他几块。

“后来你们搬走了？”王大爷问。

林子明叹了口气：“是啊，妈妈找到一份在城里的工作，我们就搬走了。这么多年，我一直记得您的面，那个味道，是我童年为数不多的温暖记忆。”

王大爷抿了抿嘴，有些不知所措。他没想到，自己随手的一点小善举，在别人心里竟然存放了这么久。

“那你现在…”王大爷欲言又止。

“我在外面闯荡了这么多年，总算有了点积蓄，就想着回来开个餐厅。”林子明说，“但说实话，我的厨师做的菜再好吃，总少了点什么。直到有一天，我闻到了您这儿飘来的面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少了’家’的味道。”

王大爷笑了：“这有什么难的，不就是一碗面嘛。”

“不，大爷，这不仅仅是一碗面。”林子明认真地说，“这是一种传承，一种坚守，也是一种爱。这些年，我开过不少餐厅，赚了不少钱，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现在我知道了，是缺了这份用心。”

王大爷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哪有那么夸张，我就是做了一辈子面，没什么特别的。”

“正是这种’没什么特别’才特别啊。”林子明说，“您知道吗？我那个餐厅，装修花了上百万，请的厨师都是从五星级酒店挖来的，菜品设计请了专业团队，但就是做不出您这面馆的这种烟火气。”

两人聊着聊着，天色渐晚，面馆里陆续有客人进来。林子明站起身，掏出钱包要付钱，王大爷却摆摆手：

“老顾客了，这顿我请。”

林子明固执地放下钱：“不，大爷，这碗面我必须付钱。小时候您少收我的，我一直记在心里，早晚要还的。”

王大爷没再推辞，收下了钱。林子明临走前说：“大爷，我有个想法，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听听？”

接下来的日子，林子明几乎每天都会来王大爷的面馆，有时候是来吃面，有时候是来聊天。他提出了一个想法：王大爷的手艺这么好，为什么不扩大一下规模，让更多人尝到这种家的味道？

王大爷一开始并不感兴趣，他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但林子明的热情和诚意逐渐打动了他。

“大爷，我不是要您改变什么，恰恰相反，我希望您的这份坚守能够被更多人看到、尝到。”林子明真诚地说，“我可以提供资金和场地，您只需要保持您的做法，把这种’家的味道’传递下去。”

王大爷犹豫再三，终于答应了林子明的提议。但他有个条件：不能改变面的做法，也不能涨价太多。

“这是当然的！”林子明拍着胸脯保证，“我就是喜欢您这种不随波逐流的精神。现在的餐饮业，太多人只看重利润，忘了最初的初心。”

就这样，在”品味轩”的一角，开辟出了一个名为”王记面馆”的小天地。装修依旧简朴，桌椅依旧普通，只是比原来的面馆稍微宽敞了一些。王大爷依然亲自掌勺，教徒弟们如何熬制面汤，如何和面，如何做到每一碗面都能勾起人们对家的回忆。

出乎意料的是，这个看似格格不入的组合竟然异常成功。“品味轩”的高端客人们在享用完精致大餐后，常常会好奇地走到”王记面馆”那一角，点上一碗普通的面，感受那种朴实无华的”家的味道”。而王大爷的老顾客们，也会偶尔在”品味轩”点上一两道小菜，就当是改善生活。

老杨依然每天早上第一个来吃面，只是现在他的固定座位从原来靠窗的位置，变成了”王记面馆”入口处的第一张桌子。那张老桌子，连同下面垫着的那张餐巾纸，一起被搬了过来。

“王师傅，你现在可是网红了。”老杨笑着说，指了指一旁正在拍照的年轻人，“你看，人家专门来拍你的面呢。”

王大爷撇撇嘴，但眼角的笑意出卖了他内心的自豪。

林子明经常会在下午茶时间，端着一杯咖啡，坐在”王记面馆”的角落，静静地看着王大爷忙碌的身影。有时候，两人会隔着柜台聊几句家常，就像多年的老友一样自然。

有一天，林子明突然问王大爷：“大爷，您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的餐厅明明比您的高档多了，却总是少了点什么？”

王大爷想了想，说：“可能是因为，你们那边的东西，再好吃，也只是一顿饭；而我这儿的面，吃的是回忆和情感。”

林子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啊，这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答案。在外打拼这么多年，我赚到了钱，得到了名声，但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直到重新吃到您的面，才找回了那种归属感。”

王大爷拍了拍林子明的肩膀：“孩子，无论你走多远，家永远在这里等你。”

林子明眼眶有些湿润：“大爷，谢谢您。不仅是为了这碗面，更是为了这份情。”

时光如水，又过去了两年。“王记面馆”和”品味轩”的组合模式在城市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甚至吸引了不少外地游客专程前来品尝。王大爷的徒弟们学有所成，能够独立完成大部分工作，但王大爷依然每天清晨第一个到店，亲自熬制第一锅面汤。

林子明的生意也越做越大，陆续在其他城市开了分店，但每家分店都设有一个”王记面馆”的专区，延续那份对家的记忆和对传统的尊重。

有记者来采访王大爷，问他成功的秘诀是什么。王大爷笑笑，只说了一句话：

“没什么秘诀，就是做了三十五年如一日的事情，恰好被人看见了而已。”

记者又去问林子明，为什么会想到这种模式。林子明望着王大爷忙碌的背影，笑着回答：

“因为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无论世界如何变化，人们对家的渴望永远不会改变。王大爷的面，就是那个带我们回家的味道。”

后来，有人问王大爷，为什么当初会答应林子明的提议。王大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说：

“因为我看到了他眼中的那个小男孩，那个二十多年前独自一人来吃面，有时候连面钱都不够的小男孩。我想，如果能帮他找回那份丢失的家的感觉，何乐而不为呢？”

人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品味轩”和”王记面馆”的故事，从一开始就不是关于商业竞争，而是关于寻找和回家。

现在，每当夕阳西下，你经过老山街，总能看到这样一幅画面：一个身穿西装的年轻人，和一个穿着旧背心的老人，一个捧着咖啡，一个拿着茶杯，隔着柜台聊着家常，不时传来爽朗的笑声。

而在他们身后的墙上，挂着两张并排的照片：一张是二十多年前的老面馆，一个瘦小的男孩站在门口，怯生生地笑着；另一张是现在的”王记面馆”和”品味轩”，林子明和王大爷并肩而立，脸上是相似的、由岁月雕刻出来的笑容。

那些照片下面，用不太规整的字迹写着一行字：“回家的味道，三十五年不变。”

来源：一颗柠檬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