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个下午,我正在自家的小卤菜店里忙活,手上沾满了辣椒油。窗外天阴沉沉的,夏天的闷热让塑料凳子都黏糊糊的。
那个下午,我正在自家的小卤菜店里忙活,手上沾满了辣椒油。窗外天阴沉沉的,夏天的闷热让塑料凳子都黏糊糊的。
“林姨,来碗卤鸡爪。”
我抬头看了眼,是隔壁修鞋的王大爷,牙签还叼在嘴里。他每天这个时候都来,说我的卤水比老伴的唠叨下饭。
“诶,马上。”我用围裙擦了擦手。电风扇吱呀呀地转着,把卤味的香气搅得到处都是。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请问是林丽华吗?”电话那头是个女声,听起来很着急。
“是我,你是?”
“我…我是珊珊,如花的女儿。”
我的手一抖,锅铲掉在了地上,溅起一小滩油星子。如花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十多年前去世了。她走后,我一直想照顾她的女儿珊珊,可珊珊那时候已经上高中了,看不上我这个没什么文化的姨妈,后来她考上了大城市的大学,就再也没联系过我。
沉默了几秒后,我问:“珊珊啊,你还好吗?”
“林姨,我…我儿子病了,医生说需要骨髓移植,我们家人都不匹配…”她的声音哽咽起来。
我坐在小塑料凳上,听着电话那头的抽泣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十年了,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联系我。
珊珊的儿子小宇今年才五岁,得了重型再生障碍性贫血,需要骨髓移植。她和她丈夫、公婆都不匹配,医生建议找更多亲人做配型检查。
我搭了三个小时的长途车去了市里的医院。公交车上,我把卤菜店里的账本翻来覆去地看,计算着手头的积蓄。我这辈子没上过什么学,只有初中文凭,但数字我还是认得清的。
珊珊在住院部大厅等我。她比记忆中瘦了许多,眼睛下面有深深的黑眼圈,头发随便扎成一个马尾。看到我的那一刻,她愣了一下,然后走过来,却又止住了拥抱的动作,只是尴尬地叫了声:“林姨。”
我点点头,提起手里的袋子:“给小宇带了点吃的,不知道他喜不喜欢。”袋子里是我店里最受孩子欢迎的卤蛋和无辣版卤肉。
“谢谢林姨,他…现在不太能吃东西。”
电梯里,我们谁都没说话。我注意到珊珊的指甲都咬得参差不齐,跟她妈妈如花年轻时一模一样。
当年如花嫁人后,我总会给她寄些自己做的腌菜和卤味。她的丈夫是个工程师,她总嫌我寄的东西”乡下气”,但每次都会悄悄地告诉我:“姐,你寄的东西可香了,我偷偷吃完了。”
小宇躺在病床上,小小的一团,脸色苍白得像张白纸。他戴着口罩,眼睛却很亮,好奇地看着我这个突然出现的”姨婆”。
“小宇,这是你姨婆,从乡下来看你的。”珊珊介绍道,声音轻得像在哄孩子睡觉。
“姨婆好。”小宇软软地说,然后又问,“姨婆家有小动物吗?我喜欢小狗。”
我笑了:“有啊,一只老花猫,都十三岁了,比你还大呢。”
后来我才知道,小宇很喜欢动物,但因为生病,他已经很久没有机会接触小动物了。
当天下午,我就去医院做了骨髓配型检查。护士给我抽血时,我盯着天花板上的一块污渍发呆。那块污渍有点像一只展翅的鸟,又有点像如花小时候最爱吃的糖葫芦。
检查结果出来得很快,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我和小宇的骨髓配型成功了。
医生是个戴眼镜的中年人,鼻梁上有一道深深的压痕,可能是眼镜戴得太久了。他解释说这种情况很少见,但确实存在。
“林女士,您愿意为小宇捐献骨髓吗?这个手术对您来说…”
我打断了他:“我愿意,什么时候可以手术?”
珊珊站在一旁,眼泪无声地流下来。那一刻,我看到了她眼中的歉意和感激,还有一丝羞愧。
回到简陋的旅馆,我给店里帮忙的小赵打了个电话,说我要在城里多待几天。挂了电话,我坐在床边,听着窗外此起彼伏的汽车喇叭声,忽然感到一阵疲惫。
床头柜上放着一本医院发的骨髓捐献须知,我翻了翻,很多字我都认不全,只大概明白捐献过程会有些疼痛,需要住院观察几天。
旅馆的电视机只有三个台能看,我随便调到了一个综艺节目,声音开得很小。主持人笑得太夸张了,牙齿在荧光灯下闪闪发亮。
我想起珊珊小时候,如花带她回老家过年,她总喜欢趴在我的卤菜摊前,看我熬制卤水。那时她还会甜甜地叫我”林姨”,缠着我教她包饺子。可上了高中后,她就变了,开始嫌弃我的”乡下味”,说我没文化会影响她在同学面前的形象。
那个除夕夜,她当着全家人的面拒绝了我送的红包,说:“林姨,我不需要你的钱,我妈生前也不喜欢你总是这样做作。”
如花早就不在了,没法告诉珊珊事实根本不是这样。但我也没辩解,只是默默把红包收了回来。
从那以后,珊珊就再也没回过老家,就连如花的忌日也不回来看看。我每年都会去如花的坟前坐坐,告诉她村里的新鲜事,说珊珊一定过得很好。
手术定在三天后。这几天里,我总是去病房陪小宇。他很喜欢听我讲村里的故事,特别是关于那只老花猫的。
“姨婆,等我好了,你带我去看花猫好不好?”小宇问我,眼睛里闪烁着期待。
“好啊,花猫肯定也想认识你这个小朋友。”我摸摸他的头。
珊珊大多时候都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偶尔插几句话。她的丈夫李明是个忙碌的IT工程师,只能周末来医院。他对我很客气,但明显有些拘谨,可能是因为珊珊从没跟他提起过我这个姨妈。
手术前一天晚上,珊珊送我回旅馆。电梯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她突然开口:“林姨,对不起…”
我摆摆手:“别这么说,小宇是个好孩子。”
“不,我是说…以前的事。我知道我伤害了你,但那时候我太年轻,太在乎别人的看法了。”她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
走出电梯时,我们遇到了一对老夫妻,正在吵架,老太太骂老头子把房卡又丢了。珊珊冲他们笑了笑,电梯门关上后,那对老夫妻的争吵声还在继续。
“你知道吗,你妈妈以前也总是这样,嘴上骂骂咧咧的,其实心里记挂着所有事。”我忽然说。
珊珊愣了一下,然后笑了:“是啊,我有时候觉得自己越来越像妈妈了。”
旅馆门前有个小摊在卖烤红薯,香味飘得老远。我买了两个,递给珊珊一个。她接过来,手指被烫得缩了一下,但没放开。
“小时候妈妈最爱吃这个,”珊珊轻声说,“我总是嫌太甜,现在倒怀念那个味道了。”
我们站在路灯下慢慢地吃着烤红薯,谁都没再说话。远处,医院的大楼亮着无数盏灯,像星星落在了人间。
手术那天早上,我醒得很早。窗外还是黑的,只有远处有几盏路灯亮着。我洗了把脸,换上干净的衣服,把所有证件和钱都装进了贴身的小包里。
李明来接我去医院,他开的是辆日系轿车,很新。车里有股淡淡的柠檬香味,后视镜上挂着一个小熊玩偶,应该是小宇的。
“林姐,真的非常感谢你。”李明一边开车一边说,声音很诚恳。
“小宇是我外甥孙,这是应该的。”
“珊珊跟我说了以前的事情,她一直很后悔…但是面子问题,你知道的。”
我笑了笑:“年轻人嘛,都这样。”
医院里已经做好了手术准备。护士让我换上病号服,在一张表格上签了字。珊珊站在旁边,紧张得不停搓手。
“别紧张,比做卤肉简单多了。”我开玩笑道。
她破涕为笑:“林姨,你现在还做卤肉卖吗?”
“当然,我那小店在镇上可有名了。你小时候不是最爱吃我做的卤鸭翅吗?”
珊珊点点头:“是啊,我大学食堂有卖卤味的窗口,但总觉得差点味道,现在想想,可能是因为少了林姨你的手艺。”
推我进手术室前,珊珊忽然握住我的手,声音哽咽:“林姨,小宇如果能好起来,我们以后常回家看你。”
我点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前几天看到村里的老照片,你外公年轻时候的,改天拿给你看看。他那时候可神气了,骑着全村唯一一辆自行车。”
手术室的门关上前,我看到珊珊用手背擦眼泪,像个小姑娘一样。
麻醉前,我迷迷糊糊地想起了很多往事。我想起如花小时候总喜欢跟在我后面,叫我”大姐”;想起我们一起在村口的小河里摸鱼,回家都被骂得狗血淋头;也想起如花临终前握着我的手,说:“姐,帮我照顾珊珊…”
手术很顺利,但我醒来后发现自己浑身疼痛,像被车碾过一样。骨髓抽取的地方隐隐作痛,护士说这是正常的,几天就会好。
珊珊每天都来病房看我,带着各种水果和点心。她告诉我小宇的移植也很成功,现在正在无菌仓观察。
“医生说,如果一切顺利,半年后小宇就能过上正常生活了。”珊珊坐在病床边,给我削苹果。她的手法很笨拙,苹果皮断断续续的,一点也不像她妈妈如花那样能一口气削出一条长长的苹果皮。
“那很好啊。”我靠在枕头上,看着窗外的树影。初秋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姨,我有件事想问你很久了。”珊珊放下水果刀,犹豫了一下,“我妈妈生前…是不是经常找你帮忙?”
来源:一颗柠檬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