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坐在空荡荡的老屋里,手捧着那张泛黄的全家福,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
晚悟·余晖
老母亲走了,整整三个月了。
我坐在空荡荡的老屋里,手捧着那张泛黄的全家福,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
照片上的妈妈还站得笔直,瘦瘦的身子骨硬朗得很,谁能想到后来会卧床三年。
那是八十年代末的一个冬天,我们厂里刚发了年终奖,我兴冲冲地跟老姐妹们约好了去东北看雪。
"妈,我去趟东北,十天半个月就回来。"我还记得自己是这么跟妈说的。
妈妈只笑着点点头:"去吧去吧,趁着年轻多看看。"
可世事难料,就在我订好车票的前一天晚上,妈妈突然倒在了厕所里。
我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冲进去一看,妈妈歪着嘴,半边身子动弹不得。
送进医院一查,脑梗,严重的那种。
医生说保住命是保住了,可以后只能卧床,生活不能自理。
我退了车票,请了长假,在医院守了半个月。
那段日子,每天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心里揪得难受。
小区里的老王来医院看望,悄悄拉我到走廊上说:"阿英啊,你这年纪也不小了,要不考虑送疗养院吧?"
我摇摇头:"自己的娘,哪能交给外人照顾。"
话虽这么说,可当时的我哪里知道,照顾一个卧床老人意味着什么。
把妈接回家的第一个晚上,我就彻夜未眠。
妈妈的呼吸声时轻时重,我怕她有什么不适,便一直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
天刚蒙蒙亮,我就起床给妈妈翻身、擦洗、喂药、喂饭。
刚开始那会儿,我手忙脚乱,常常把粥喂到妈妈脸上。
妈妈只是用仅能动的那只手,轻轻擦一下,什么也不说。
她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歉意和心疼。
那段日子,我学会了很多以前想都没想过的事。
学会了给卧床老人洗澡,学会了处理褥疮,学会了听懂妈妈含混不清的话语。
我老公老李是国企工人,那时候恰好赶上下岗潮,他被发了一笔补偿金就回了家。
日子一长,老李的脾气见长。
"你天天围着你妈转,家都不收拾了!"他经常这样抱怨。
我累得连辩解的力气都没有,只是默默地在照顾完妈妈后,再去收拾家务。
儿子小远在外地一家公司上班,电话里总说:"妈,等我忙完这阵子就回来帮您。"
可这"阵子",就像是拉不完的面条,越拉越长。
唯一理解我的,是邻居赵大姐。
她照顾过瘫痪的公公,知道这其中的辛苦。
常常给我送来刚蒸好的馒头、刚炒好的小菜,有时候还帮我照看一会儿妈妈,让我能喘口气。
"阿英,苦日子总会过去的。"赵大姐拍着我的肩膀说。
我知道这是安慰的话,卧床老人的护理哪有尽头,不过是熬到哪天老人离世,或是自己先垮了。
九十年代初的冬天格外冷。
那天早上给妈妈量体温,烫得吓人,我心里咯噔一下。
老李出去摆小摊了,电话打不通。
我背起妈妈就往医院赶,妈妈瘦是瘦,可我一个女人背着也吃力。
在公交站等了许久,没人愿意帮忙。
眼看着妈妈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我急得直掉眼泪。
正当绝望时,一个背着旅行包的年轻人跑过来:"阿姨,我来帮您。"
我抬头一看,是我儿子小远!
他接过妈妈,背得稳稳当当,还打了辆出租车,陪我们去了医院。
在医院的走廊上,小远告诉我,他辞了工作回来了。
"妈,我想通了,咱们家的事,我不能再躲了。"
那一刻,我哭得像个孩子。
小远回来后,日子稍微好过了些。
他有力气,能帮我抱妈妈去洗澡,能半夜起来帮妈妈翻身。
老李看儿子回来了,态度也软化了不少。
厂里的老同事周师傅知道了我的情况,联系了几位退休的老工友,组成了一个"互助小组"。
他们轮流来家里坐坐,陪妈妈说说话,有时候帮我跑跑腿。
周师傅说:"咱们工人阶级就是要互相帮助,这才是社会主义的本色嘛!"
听着这熟悉的话语,我心里暖融融的。
可照顾老人的辛苦,不是靠嘴上说说就能减轻的。
到了照顾妈妈的第二年,我已经瘦了二十多斤。
每天早上照镜子,都能看到自己眼下的青黑。
小远也找了份本地工作,早出晚归,能帮的时间有限。
老李虽然不再抱怨,但也只是偶尔帮忙买菜做饭,照顾妈妈的事情,他总是避开。
有一天晚上,我实在累得不行,趴在妈妈床边睡着了。
半夜被妈妈微弱的呻吟声惊醒,发现她尿湿了床单。
我手忙脚乱地换床单、给妈妈擦洗,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无名火。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每天都这么累?"我在心里质问。
妈妈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情绪,艰难地挤出几个字:"闺女...累...不必..."
这简单的几个字,像刀子一样扎进我心里。
我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为了供我上学,凌晨四点起来做豆腐卖。
我记得她的手,总是泡得发白,冬天裂着口子,疼得连握筷子都费劲。
我还记得自己生小远时难产,妈妈在医院外面等了三天三夜,连口热水都没喝。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妈妈干枯的手背上。
"妈,对不起,我不该有这种想法。"我握着妈妈的手,轻声道歉。
妈妈眨了眨眼睛,那是她表示原谅的方式。
老李刚好回来,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沉默良久。
第二天,他主动去找医生,学习如何给老人按摩防止肌肉萎缩。
以前不沾家务的人,开始帮我分担些照顾妈妈的活儿。
他笨手笨脚地给妈妈喂药,常常把勺子碰到妈妈的牙齿。
每次妈妈都皱眉,可从不抱怨。
邻居们看到我们一家的变化,也越发热心。
隔壁的刘大爷是退休中医,经常来给妈妈把把脉,教我一些保健按摩的方法。
楼下的小李是个年轻小伙子,每次看到我买菜回来,都主动帮我提到楼上。
小区的气氛也变得不一样了,大家见面不再是匆匆而过,而是停下来嘘寒问暖。
有时候我出去买东西,回来能看到妈妈床头多了几个苹果,或者一碗热腾腾的银耳汤。
妈妈不能说话,却用眼神告诉我,这是哪位邻居送来的。
九十年代末的一个春天,妈妈的情况突然恶化。
医生说可能撑不了多久了,建议我们做好心理准备。
我请了假,寸步不离地守在妈妈身边。
有一天,妈妈突然清醒了许多,眼睛亮亮的,像是回到了年轻时候。
她用尽全力握住我的手,口齿清晰地说了一句:"闺女,妈没白疼你。"
然后,就再也没醒过来。
那是二〇〇〇年初的一个冬日,妈妈安详地离开了。
葬礼上,我意外地看到那么多人来送行。
厂里的老同事,小区的邻居,甚至是平时不怎么说话的杂货店老板。
他们一个个走过来,轻声对我说着妈妈生前的小故事。
"你妈是个好人啊,记得我儿子结婚那会儿手头紧,她二话不说借了五百块给我。"杂货店老板红着眼圈说道。
"老人家常常念叨,说你孝顺,说你辛苦。"赵大姐拍着我的肩膀安慰我。
我这才知道,原来这三年,有那么多人默默关心着我们一家。
儿子小远在单位请了长假,一直陪在我身边。
老李变得体贴入微,每天熬粥给我喝,怕我身体垮了。
整理妈妈遗物的时候,我们在她的枕头下发现了一本小日记本。
那是妈妈还能说话的时候写的,歪歪扭扭的字迹透着坚强。
"今天英子又累得趴在我床边睡着了,心疼又感激。"
"老了才明白,养儿防老不如女儿贴心。"
"只希望孩子别因我耽误了自己的日子,我这条老命,早就是赚来的了。"
最后一页写着:"人这辈子,没什么比亲情更重要。英子,妈爱你。"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把日记本紧紧抱在胸口。
赵大姐来吊唁,看我哭得不成样子,轻声说:"阿英,别太难过,老人家走得安详。"
我擦了擦眼泪,说:"大姐,我不是难过,我是后悔。我以为我是在尽孝道,可其实是妈妈一直在教我什么是真正的亲情。不是血缘关系,而是彼此牵挂与付出。"
赵大姐点点头:"你这么想,老人家在天上也安心了。"
母亲去世后,我没有像很多人预料的那样出去旅游放松。
我开始参加社区的志愿服务,关心照顾其他需要帮助的老人。
小区里的互助传统在我的带动下持续发展,许多人加入进来。
我把这三年的经验和教训,毫无保留地分享给那些正在照顾老人的家庭。
老李笑着说我像变了个人似的,我说不是变了,是想明白了。
五十六岁的我,站在人生的转折点上,终于懂得了妈妈常说的那句话:"人这一辈子啊,就是为了明白什么是真情实意而活着的。"
每当夕阳西下,我站在阳台上,仿佛能看到妈妈在远处微笑,那是人世间最温暖的余晖。
想起那些日日夜夜的辛苦,那些无助的眼泪,那些小小的温暖,我不再觉得是负担,而是生命中最宝贵的财富。
如今院子里种的那棵桃树开花了,是妈妈生前最喜欢的。
花瓣落在肩头,像极了妈妈的手轻轻拍我。
我知道,不管将来如何,那份曾经的牵挂与守候,会一直温暖我走完余生的每一天。
就像妈妈常说的那样:"人世间的路,有人陪着走,才不会孤单。"
而我,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真正的含义。
来源:那一刻旧时光